第一章

第一章

「雙盟廣告」公司里,兩個當家大頭關起辦公室的門,討論一周來的案子。

偌大辦公室分作兩邊,左半邊風格簡約,金屬辦公桌與書櫃包圍一張黑色皮椅,擺設井井有條,每樣物品均有實際用途,無一件多餘廢物,這連一粒灰塵也不敢掉落的聖地,乃是創意總監沐亞杉的地盤。

瞧向右半邊,先來一大片普普風的絢爛壁畫,顏色大膽亮眼,桌上的書籍和參考數據堆得幾乎有半人高,書櫃同樣爆滿,混亂的情況會讓任何專業管家頭痛。辦公桌旁的地方鋪了一張柔軟地毯,地毯上突兀地立着一套兒童書桌,一箱玩具,暗示辦公桌的主人——總經理喻以鈞,在百忙中也不會忘記的重要存在。

於是,當沐亞杉從自己的位子抬頭看去,只看得到好友兼事業夥伴坐在一堆書本之後,他左手支頤,露出半張俊臉,淡褐膚色,濃眉墨眸,高挺的鼻樑與總是微抿的薄唇,五官英俊搶眼,但一對長睫毛柔和了他強勢的相貌,當他眨眼,自有一股慵懶魅力。這雙似有千言萬語的電眼電暈過無數女人,在他與女性客戶談生意時尤其無往不利。

此刻他長睫低垂,好似盯着桌上的什麼,嘴角蘊着微笑,似歡喜,似苦惱,似困擾,似期待,似嚴肅,又似不太正經……

這副不明微笑很礙沐亞杉的眼,他冷冷道:「喻先生,你可不可以專心工作,不要對着公事發情?」看了就噁心。

喻以鈞自沈思中驚醒。「什麼?」

「我說現在是處理公事的時間,你發什麼呆?」

「我不是在看公事——」見好友眼露殺氣,喻以鈞趕緊補充。「我是說我公事看完了。﹃棋美﹄藝廊的案子我覺得可以接,我們過去很少接美術界的case,這是個好機會。」他喝口茶。「最近市政府打算投入經費獎勵藝術發展,﹃棋美﹄是老牌藝廊,從他們那邊一次打響我們的名號,對於打開這塊市場很有幫助。我們要接這案子,而且他們要什麼,盡量配合,利潤少一點沒關係,話題性越大越好。」

沐亞杉點點頭。「好,那我就放手去做。」喻以鈞對市場直覺極敏銳,幾次重大決策都對,聽他的沒錯。

他們是大學時代的好友,攜手創立了「雙盟廣告」,喻以鈞是總經理,除了決定經營的大方針,主要負責和客戶接洽、行銷自家公司等對外事務。接下的案子,則由沐亞杉負責執行,雖然兩人個性相反,但相輔相成,倒也帶領公司茁壯。

沐亞杉望着好友。「既然你剛才不是在看公事,是在看什麼?」

「這個。」喻以鈞抽起桌面的照片,舉高給他看。

沐亞杉凝望照片,照片中是名女子,穿白色實驗袍,站在實驗室里。她一頭短髮,身材修長,三十歲左右,雖然沒化妝也沒打扮,但看得出面貌姣好,是個天生麗質的美女。

「你果然在看女人。」沐亞杉對好友一卡車的風流史早就膩了,低頭要繼續工作。

「她不是普通女人,是我這個周末要相親的對象。」

這倒令沐亞杉詫異。「女人名片多到可以拿來打牌的你,難道會沒對象可以約會?還需要相親?」

「噯,不要講得好像我很隨便好嗎?」喻以鈞抗議。

「你不隨便,你只是不太挑。」他冷冷吐槽。

「那還不是一樣?再說那些名片,有一半是指名給你的,別講得好像跟你沒關係。」想跟「雙盟」俊美優雅的創意總監約會的女人,絕對不比他少。

「我和工作陷入永恆的戀愛了,對女人沒興趣。」沐亞杉推推金邊眼鏡,掃了眼計算機屏幕上的數據。「講重點,你幹麼要相親?」

「我也是不得已。」喻以鈞唉聲嘆氣。「你沒發現我兩個月沒約會了嗎?」

「有啊,我有注意到,但你前陣子不是和飲料公司的業務副總在交往?」

「吹了。她老是說她多喜歡小孩、多有母性,所以那天我帶佑佑和她吃飯,結果她和佑佑在餐廳里吵起來。你能想像嗎?一個三十歲的成熟女人跟七歲的小男孩吵架……」

沐亞杉眼裏帶着笑意。「一定很精彩,可惜我不在場。」

佑佑是喻以鈞與前妻的兒子,今年剛上小學。

他與前妻在大學時代認識交往,畢業后,還在創業階段,前妻意外懷孕,兩人便結婚。婚後,他忙於工作、把公司當家的結果是妻子生下兒子沒多久,就和他手下的客服經理勾搭上了。

他們離了婚,但為了兒子,偶爾會見面。兒子認定生育他的女人才是他唯一的母親,每回見父親的新女友不是擺臭臉,就是搞破壞,而他覺得虧欠兒子,因此只要兒子不喜歡的,也就謝謝再連絡。

到如今,他終於覺得不能再讓兒子任性。他工作忙,需要有人照顧小孩,也想要一段長遠穩定的關係,只要對象合適,他不排斥再婚。

「事後她說我兒子太惡劣,讓她愛不下去,我只好跟她說掰掰,祝她幸福。」

沐亞杉挑眉,批評喻以鈞的寶貝兒子可是觸犯他的大忌。「就因為這樣,你決定去相親?」

「本來我沒想到,是前幾天跟一個客戶聊起,他是靠相親找到現在的老婆,他說,來相親的女人,都是準備好踏入家庭,個性比較穩重,對小孩子比較有耐心。我想佑佑也慢慢長大了,跟他講道理,應該可以讓他接受他母親以外的女人。」

「我覺得佑佑需要的是聖母瑪莉亞。」只有神才受得了那個被寵壞的任性小鬼頭。「不過去相親的女人多半想要結婚,你也想結婚嗎?」

「沒特別想,不過跟對方處得好的話,自然就會結婚吧!」目前為止交往過的女友連兒子那關都過不了,遑論結婚。

「可是你剛才看照片的表情,不像期待一個賢妻良母,比較像是……評估一個有趣的獵物。」

「有嗎?你一定是看錯了。」喻以鈞笑了,表情無辜,墨眸浮現興味的光。「我只是覺得這女人挺有意思的,她是個高智商的天才,目前在大學化工系擔任副教授,但以一個副教授來說,你不覺得她太年輕漂亮了嗎?」

「漂亮得勾起你獵艷的慾望,對不對?」

「沒有,我是對她好奇而已。講到教育工作者,都會聯想到正經、中規中矩這些特質,但她看起來挺活潑的,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這樣的美女置身書獃子之中,早該有一批爭先恐後的追求者,怎麼還需要相親?

「正好是你喜歡的類型,對不對?」

他不否認。「我是喜歡活潑的對象,比較有話聊——」

「你很期待和她見面,和她約會,和她共度美妙夜晚,對不對?」

「喂,你幹麼一直吐我槽?」好像他是個猴急的色胚,才看了照片就想把對方弄上床。

「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沐亞杉慢條斯理地打開小冰箱,取出羊羹。「你追求的是沒有負擔的男女關係,對你來說,女人是娛樂消遣,和打高爾夫或參加酒會差不多,你想要的是樂趣,不是穩定,你去相親只是想找個你兒子能接受的女人,因為你對老是換女友、重新開始經營一段關係覺得麻煩。」他這些年看好友游遍花叢,對他的心態很清楚。

「我承認交女友是為了樂趣,這有什麼不對?難道有人交女人是為了吃苦受罪嗎?我承認我是想找個佑佑喜歡的對象,可是我也是認真的啊,你可不可以不要唱衰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親?」

「你剛不是說你沒特別想結婚?」

「當然,才看到人家照片而已,怎麼可能馬上就想到結婚?」

「你敢說你沒對着照片幻想人家的身材,沒幻想在她的住處過夜,沒想像在她的實驗室里跟她纏綿?」哼,剛才的表情分明就是想入非非。

「沒、有!」喻以鈞義正詞嚴。「我什麼都沒想,至少沒想到實驗室——」唔,他倒沒試過在實驗室,在一堆試管和化學藥品之間,穿白色實驗服的美女副教授,感覺刺激又興奮……

那副曖昧眼神,最好是什麼都沒想!沐亞杉涼涼道:「她要是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大概會做炸彈送你。記得把你家住址給她,別讓她把炸彈寄來公司,我和員工都是無辜的。」

「假設我們真的﹃做過﹄,我懷疑她捨得炸死我。」喻以鈞低笑,俊顏十足浪蕩而自信。

電話響了,他接起話筒。

「喂?是佑佑啊……」風流表情馬上變得慈祥,口氣好溫柔。「是啊,我今晚要陪客戶吃飯,沒辦法……好好好,是爸爸不對,我也想陪你啊,工作就是這樣,別生氣嘛……」

沐亞杉聽着好友對電話那端的兒子溫言軟語,他對女人要是有對兒子的一半用心,佑佑就算再惡劣百倍,女人也甘心情願忍耐。但他卻輕易放棄女人,因為樂趣易得,他的寶貝兒子是世間僅有。

也許,他是還沒碰到真正觸動他的心的女人,也許,他就是天生不安定,唯一的一次婚姻是一時昏頭,而現在他清醒了,拒絕再被任何女人綁住。

那位副教授知不知道要和她相親的,是個縱橫情場的女性殺手?他忍不住為她默哀……

那位副教授——元可昀,連她已經被安排了相親都還渾不知情。

這天午後,她坐鎮實驗室,正在看學生的報告。她穿白色實驗袍,袍下修長的雙腿踩着帆布鞋,留一頭男孩似的短髮,皮膚煥發健康光澤,讓她不施脂粉的乾淨素顏有股女人少有的爽朗英氣,但細看她五官,黑眸璀璨如寶石,秀氣直挺的鼻,雙唇飽滿水潤,稍加打扮,肯定也是嫵媚美人一名——只可惜元可昀對梳妝打扮向來興趣缺缺。

實驗室里很安靜,幾個學生在觀察實驗、做記錄,忽然啪一聲,頭上大燈和室內儀器的燈光同時一閃而黯淡,一秒后復亮,但這一秒已讓實驗室里哀號四起。

「哇啊!跳電啦——」

「搞什麼鬼啊!我實驗剛下去run……」

「靠!我的差一小時就可以收,怎麼會跳電啊啊啊啊啊——」

「別吵啦!」元可昀清脆的聲音壓下學生們的慘叫混亂。「又不是第一次跳電,趕快收一收,要重做的趕快重新開始,時間寶貴不是嗎?」

「老師,學校什麼時候要把電力系統弄好啊?老是這樣跳電,我的實驗重來好多次了……」欲哭無淚啊。

「我知道大家很辛苦,再忍一下,這個工程做完就不會再跳電了,乖唷!」她眨眨眼,安撫地對學生們微笑,渾然不覺自己的笑靨有多麼甜美亮麗,瞬間收服一干還忿忿不平的學子心。

唉,沒辦法,繫上教授多半是乾癟的中年人或老頭子,難得有個美女副教授,就算她要罵人,大家也樂意給她罵啦!

一名碩士班男學生坐着滾輪椅,滑到元可昀桌邊。「老師,我這是第三次重做了耶,我前面的數據都好了,可不可以只做後半?」

「唔……你吃便當的時候,我叫你不吃菜、只吃飯,可以嗎?」

「嗄?」這跟便當有什麼關係?

「有飯有菜才算完整的一餐,實驗也是整套的,不能只做一半。」

「那如果我吃炒飯咧?飯和菜混在一起,吃前半和後半不是一樣嗎?」

元可昀吸口氣,微笑地瞧向對方。「小胡,親愛的衚衕學……」

「是?」被那雙燦亮明眸瞧着,全身都酥了。喔,老師真美,年齡差距不是問題,他一定要追到她!

「總之我不可能放水,這樣對繳交完整數據的同學不公平。」她笑咪咪地橫了學生一眼。「還有,不要隨便反駁師長舉的例子,這樣很危險,萬一我惱羞當掉你,你就準備哭吧!」

小胡哈哈大笑。「妳自己舉的例子不好,怎能怪我抓到漏洞?」就是知道她隨和好相處,才敢開玩笑咩。「老師,禮拜六是我生日,我約了很多同學在我表姊的夜店﹃晶﹄開變裝派對,妳要不要來?從中午開始玩,店還沒開,大家可以玩個痛快。」

「祝你生日快樂,你們年輕人玩就好。」變裝派對?她有點心動,可她已經為人師表,不能玩得太瘋狂。

「什麼﹃我們年輕人﹄,妳是多老?妳這麼漂亮,說妳是大學部的我都信。」他大膽表白。「老師,妳當我女朋友好不好?」

元可昀剛喝了口茶,差點噴出來。「別亂講話,你想害我被校務委員約談嗎?」正巧桌上話機響了,她對學生比個手勢。「快去收你的實驗。」

她接起話筒,是系辦的小姐打來通風報信。

「元老師,妳媽媽來學校了。」

元可昀剛喝了第二口茶,又嗆到。「咳——她——咳咳,她怎麼來了?」

「她先去妳的研究室,妳不在,她就過來系辦找,盧老師跟她說妳在看學生的實驗,就陪她過去了,我來不及阻止他們……」

見鬼,系辦到實驗室只隔一條走廊,老媽馬上就到,她必須立刻逃!

「好,我知道了,謝謝妳。」上次母親來,跟她的學生們聊天,聊着聊着竟大吐苦水,說她如何煩惱她這女兒三十歲了還沒嫁人,將來她老死了留她一個怎麼辦,她好希望女兒有好歸宿,求學生們幫她留意好對象……此事傳遍化工系,害她被同仁消遣了好幾天,窘死了。

沒結婚是世界末日嗎?有必要這樣昭告天下,幫她找男人嗎?

總而言之,絕不能再讓母親和她的學生們聊天!

元可昀扔下話筒,站起來宣佈:「我有事先離開一下,晚點回來——」話還沒講完,實驗室大門打開,母親大人已然駕到。

「大家好啊,聽說我女兒在這裏是不是?」元母笑咪咪,手裏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陪她過來的盧教授跟在她背後。

來不及了……元可昀瞪母親。「媽,妳來幹麼?」

元母瞪女兒。「我做了些吃的,帶來給你們,不行嗎?」

「學校是念書上課的地方,妳這樣想來就來,會影響我們——」

嘩,學生們已一窩蜂擁上去,包圍她母親。

「哇,有雞湯耶!好香喔!」

「元媽媽好會煮菜,好羨慕元老師喔!」

「妳上次做的咖喱好好吃,我現在吃外面賣的咖喱都沒味道了!」

「我今天也做了咖喱,來來來,大家都休息一下,填填肚子。」元母笑吟吟地分送食物,眼角瞧着女兒大步走過來。

「給你們休息半小時,我出去一下。」元可昀對學生們交代完,挽着母親走出實驗室,兩人走到僻靜的走廊轉角,站住,元可昀正要開口,才發現頭髮灰白的盧教授跟在背後。

「盧老師,我有話跟我母親談……」她暗示對方離開。

「元老師,剛才我跟令堂聊了一下,她真的很擔心妳的終身大事,女人的青春短暫,可別浪費,妳就算不結婚,找個男朋友也不錯啊!」盧老師笑着,眼光曖昧。

元可昀很清楚對方腦袋裏有什麼齷齪念頭,皮笑肉不笑,道:「多謝關心,盧老師,你不是還有課嗎?上課鐘馬上要敲了,趕快過去吧。」

這老不修……年紀是她的兩倍,有老婆孩子,眼光整天跟着女學生打轉,還暗示想與她發展「超同事情誼」,嗟,全世界男人死光也輪不到他!

等盧教授離去,元母涼涼道:「妳聽聽,盧老師也擔心妳,妳好意思嗎?」

「請他盡量擔心,擔心到中風我也不會不好意思。」元可昀嘆口氣。「媽,妳幹麼不在家休息,或是跟妳那些朋友摸幾圈,要跑來學校?」

「怎麼,怕我又跟妳學生講妳嫁不出去的事嗎?安啦,上次我就交代清楚了,有好對象他們都會幫妳注意,不需要再講一次。」

元可昀頭很痛。「拜託妳別再提這件事好不好?很可恥耶!」

「既然知道可恥,還不趕快找個男朋友?」

「我不是覺得沒有男朋友可恥好嗎?」是母親的行為讓她難堪!

「不然還有什麼更可恥?枉費我把妳生得這麼水噹噹,三十歲了,連男朋友都沒有,左鄰右舍都在問我,妳家可昀這麼聰明優秀,怎麼會嫁不出去?」

「又不是只有我三十歲還沒嫁,隔壁的心倫也是啊!」湛心倫是與她一起長大的好友,和她一樣樂於享受單身。

「妳還敢講!整條巷子就妳們兩個嫁不出去,妳是很得意嗎?!」元母怒咆:「我每天煩惱妳嫁不出去,煩惱到睡不着妳知不知道?!」

「好好好,我都知道,妳有高血壓,別激動……」元可昀連忙安撫老媽。

元母喘口氣,雙目精光閃爍。「妳到底什麼時候要結婚?」

「我連男朋友都沒有,怎麼結婚?」

「那妳什麼時候交男朋友?」

「呃……有喜歡的對象,自然就會交往啊。」

「那妳要怎樣的對象?基本條件我知道,沒有不良嗜好,有固定工作,人品好、有責任感、肯上進,符合這些條件的男人一大把,妳一個也不要,這是怎麼回事?」

「又不是符合條件就可以,妳希望我那麼隨便嗎?」

「不就已經開了條件,是哪裏隨便?根本是妳太挑剔!」

「媽,妳這樣說就不對了,妳和爸花了多少心血栽培我,現在我有份好工作,教學認真,定期去醫院做義工,還每個月捐款給兒童和流浪動物……綜合以上條件,我不是個好女人嗎?為什麼我不能挑剔?難道我不值得一個好男人……」元可昀的振振有辭在老媽嚴厲的目光下自動消音。

「就是我跟妳爸把妳栽培得太好,妳才變成今天這樣。」元母滿面沈痛。「我們家出了妳這個天才小孩,二十一歲就拿到博士學位,在大學教書,我和妳爸爸多高興啊……」

提起三年前過世的丈夫,元母眼眶紅了。「沒想到妳太聰明太優秀,男人都覺得自己配不上妳,妳有成就,我們固然高興,可是我們真正希望的還是妳嫁個好丈夫,生幾個小孩,過得幸福快樂,妳懂不懂我們的心情啊?」

「我懂啊……」在老媽的觀念里,女人要是沒結婚生子,人生不論有多少成就都不及格。

「所以我又去拜託隔壁劉太太,她好不容易再幫妳找到一個好對象。」劉太太是她們的鄰居,熱愛幫青年男女牽紅線,當紅娘。「對方是廣告公司總經理,大妳兩歲,名下有七位數存款、好幾處房產、好幾輛車,劉阿姨說他人很風趣,而且一表人才,帥到連她都想嫁給他!」

「劉阿姨也覺得﹃魔戒﹄的強獸人很帥。」這樣的眼光沒什麼可信度。

「反正,條件這麼贊的男人,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元母眉飛色舞。

「天上掉下來的男人是傘兵吧?」換言之,她又要相親了……想到之前不愉快的經驗,元可昀意興闌珊。「他要是這麼好,追他的女人早就多到可以填滿太平洋,怎麼需要相親?」聽起來有點不對勁。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似乎喜歡溫柔賢慧的女人,認為參加相親的女人比較有這種特質。」

元可昀笑了。「他是不是搞錯了?說我溫柔賢慧,好像在說我頭上長角……」根本沒有的東西嘛!但她被老母瞪了一眼,乖乖閉嘴。

「沒有溫柔賢慧妳也給我裝出來!劉阿姨能幫妳找到條件這麼好的男人是奇迹,妳要好好把握,聽到沒?」

「那也要人家看得上我啊,他知不知道我是副教授?」

「知道啊,劉阿姨說他不在乎妳智商多高,只要處得來就好。」

「一開始都這樣講。」之後就嫌她太聰明,鋒芒太露,不懂給男人留面子,等他發現她毫不「溫柔賢慧」之後,一定溜得更快。

「相親安排在這禮拜六下午四點,在我們上禮拜去過的那家餐廳,妳好好打扮,別遲到。」

元可昀不太情願地答應了,雖然怎麼想都覺得這次相親註定失敗,喔,真不想去哪……

能無條件接納她的聰明絕頂,永遠以她為榮的男人,她只遇過一個——她父親。男人總是愛面子、要自尊,他們比女人優秀是天經地義,女人優秀叫做太能幹沒人要,這麼脆弱的自尊,她連跟它計較都覺得可笑。

當然,她也曾期待婚姻,有好對象,她也想把握,可是,失望太多次了,她已麻痹,況且這回相親的對象也怪怪的,條件優越到很不真實,卻得靠相親找另一半,八成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毛病……

送走母親,元可昀回到實驗室,小胡又來邀她參加生日派對,她猶豫了下,答應了,近來生活有些悶,熱鬧一下也不錯。

於是星期六中午,她與一群研究生浩浩蕩蕩抵達「晶」,在黑漆漆的VIP包廂里,平日壓力過大的研究生們扮成警察、護士、空服員,把音樂開到震耳欲聾,吃蛋糕、跳舞、玩遊戲,大玩特玩。

在場唯一的師長輩元可昀扮成女大兵,穿迷彩裝,臉上抹油彩,和幾個女學生擠在一起玩牌。音樂很吵、情緒很high,所以過了很久,她才在一波波笑聲喧嘩中,注意到手機屏幕在閃。是母親來電。

她接聽,老母的怒吼差點戳破她耳膜。

「妳在幹什麼?!叫妳來相親,都幾點了,為什麼人還沒到?!」

「不是約四點嗎?」元可昀看錶,時間還沒到,才兩點半。

「是兩點,不是四點!」

「妳明明說四點……」

「幾點不重要,反正妳快過來,人家已經等妳半小時了!」

「可是我參加學生的生日派對,衣服還沒換……」她本來打算派對結束后回家更衣,再去相親,現在她奇裝異服,怎能見人?

「不用換衣服了,直接過來!」

「可是……」突然眼前一黑,她臉上多了什麼,鼻腔中都是清涼的薄荷味。她摸摸臉,一盤刮鬍泡沫砸中她右臉。

「老師快來玩!」那邊一群男生拿着盤子在擠刮鬍泡,也不知道是誰砸她。

很好,現在她不但奇裝異服,還加上毀容。她抹掉臉上的刮鬍泡。「媽,我至少需要半小時整理——」

「妳只有兩分鐘!只是要妳來吃頓飯,這麼不情願嗎?嗄?明知道我擔心妳的終身大事,妳連做個樣子讓我安心都不肯,嗄?我真會被妳氣死……」元母喘息。「唉唷,我胸口痛,好痛……」

元可昀立刻跳起。「我馬上去!妳別激動,我馬上去!」

元母掛掉手機,氣得全身發抖。這臭丫頭,竟然記錯時間,萬一男方等得不耐煩走人怎麼辦?要不是她祭出假裝胸痛這招,她還想拖拖拉拉,哼!

「元媽媽?」一把爽朗好聽的男聲在她背後響起。「元小姐不能過來嗎?」

元母旋身,端起笑臉。「不是,她弄錯時間了,跑去參加學生聚會,我要她現在就過來,她馬上到。」

「那就好。」喻以鈞微笑。「剛聽到妳對着電話大叫,我還以為出了什麼狀況。」他本來和劉阿姨在聊天,聽見走開去打電話的元母在餐廳角落咆哮,過來關切。

「沒事,我在催我女兒,不好意思讓你等這麼久。」

「沒關係。」喻以鈞扶着老人家走回座位。「元小姐還會在周末參加學生聚會,聽起來是一位很有親和力的副教授。」

「是啊,她從小念書都跳級,班上都是年紀比自己大的同學,沒什麼同齡的玩伴,導致她逮着機會就想玩,長這麼大還改不掉。」

「童心未泯,很好啊。」

元母嘆息。「有什麼好?都幾歲了還只想着玩,她對交男友要是有這麼積極,就不必來相親了。」怕對方覺得女兒對相親不重視,她趕快補幾句好話。「不過她以前不是這樣,她一談戀愛就整個人陷進去,很認真的。」

「嗯,聽起來元小姐是性情中人,我很期待和她見面。」他應對得圓滑,心裏卻想——她再不出現,他就要走了,他答應要帶兒子去買玩具,雖然對這位小姐頗感興趣,卻也不是非認識不可,他枯等她三十分鐘,算給足她面子了。

當然,他沒讓兒子知道他來相親,否則這小傢伙鐵定全力阻撓,例如黏在他褲管上,讓他出不了門。

兩人回到座位,劉阿姨和元母努力說話、撐場面,喻以鈞陪她們聊,一面考慮退場的說詞。這時,他隨意瞥向窗外,忽見一台重型機車疾馳而來。

騎士戴全罩安全帽,穿兩截式迷彩上衣和短裙,露出健美光滑的小腹,短得撩人遐思的短裙下,是一雙蹬着黑色短靴的美腿。

他在心底吹了一聲長長口哨。這雙腿勻稱結實又修長,可以列入近期所見的美腿前三名,那渾無瑕疵的皮膚大剌剌地被烈陽曝晒,主人不在乎,他都替她心疼了。

女子在餐廳前停下機車,摘下安全帽。那頭短髮凌亂有型,那臉蛋——他愕然,這位小姐的臉莫非被麥克筆塗過,不然怎麼黑漆漆的?還是那是胎記?但有人胎記大得整張臉都是嗎?

女子從口袋裏摸出手帕,往臉上猛擦,彷佛她的臉是銅牆鐵壁,擦不爛。她一面猛擦臉,一面大步走進餐廳,服務生迎上前去,她對服務生揮揮手——

下一秒,她突然整個人憑空消失。

他嚇一跳,情不自禁地站起,就見黑臉小姐躺在地板上,狼狽地按着短裙。

他愣了一秒才醒悟——她滑、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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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愛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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