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點整,邵字來到座位上。「喂!你下午跟我出去拍照。」他眼神直望着她,坦然而直接,好像那天在電梯裏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似的。
茴香抬起頭看着他,然後用手指著自己問:「我啊?」
他臉上的表情,好像寫著「廢話!」二字。
邵宇心想,這女人的腦波頻率有問題是不是?怎麽每次跟她說話好像都收不到訊號似的。
他丟下一份採訪計劃在茴香桌上。「你先讀一下,下午兩點我在樓下等你。」聲音雖然有點低沈,不過聽起來柔柔的,很舒服。
他丟下一份資料,原來是飯店的情人節活動企劃!
這是她來到這間公司後,第一次有人拿資料給她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她卻忽然發覺這個冷漠的大男生,似乎也有細心的一面。
不過,這並不足以彌補他在電梯裏強吻她的罪行。
當時的茴香並不知道,這個男人將奪去的,可不只是她的初吻……
下午兩點十五分,茴香在一樓大門口,看到邵宇背着攝影器材遠遠走過來,他穿着白色的棉質襯衫、直筒牛仔褲,乾凈又隨性。
看到他背着這麽重的攝影器材,她跑向前去問:「要不要我幫你背?」即使她再討厭他,也不能不顧同事道義吧?!
「不用了,快叫車吧!」他早已習慣這些器具的重量,走起路來輕鬆得像散步似的。
「叫什麽車?」茴香常常聽不懂他簡短的對話。
「計程車!小姐,難道要我背着這些東西去搭公車嗎?」
茴香瞪着他說:「你很難得說這麽多話耶!」這個人很討厭耶!要不就不說一句話!要不一開口就沒一句好話。茴香一面做個鬼臉!」面轉過身招了一輛計程車。
上車後,兩人抱着一堆沈重的器材擠在後座,茴香顯得有點緊張,她從來沒有和男人靠得這麽近過;除了上次在電梯和他的「親密接觸」之外。
她無聊地束張西望,忽然發現身邊車門的鎖被破壞,鎖頭也被拔掉。
「喂!你看。」茴香小聲地叫他,指著那個門鎖,沒意識的猛點頭,自言自語地說:「我媽說台北治安很差,千萬不可以坐計程車,你看吧……」
他看了一下,才忽然了解她的意思!忍不住笑她的傻氣。「傻瓜,有我在你怕什麽?」
雖然他說話的口氣依舊是低沈而冷酷,但她心裏卻感到一絲溫暖流過,至少,這是她獨自來到台北工作後,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計程車到達飯店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二十多分鐘,她急急忙忙下了車,往飯店裏沖,回頭看邵宇,他卻還悠哉游哉地慢慢走着。
「喂!走快點啦!都快遲到了!」茴香着急地催促他,希望不要第一次出來採訪就遲到。這位大牌攝影師,做什麽事都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我是配合你耶。」他慢條斯理地說。說得好聽點是慢條斯理、不疾不徐,說穿了根本就是懶洋洋、慢吞吞嘛!
「什麽配合我啊?是你自己走這麽慢的,還「牽拖」到我身上……」茴香覺得這人也真奇怪,說的話人家都聽不懂。
「你不是南部來的嗎?我是配合你的步調啊!」
「你什麽意思?」她仰起頭問他。
「本來就是啊!南部人的生活步調不是比較慢嗎?」他的語氣中略帶調侃的意味。
真難得這男人也會有消遣別人的心情。「謝謝你哦。我告訴你,不要以為我南部來的就好欺負。」茴香沒好氣地說,眼神銳利地瞪着他。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跟南部又沒有仇,我對台灣同胞可是一視同仁,干麽欺負你啊?何況,你跑那麽快,最後還不是要等我?不如跟我一起慢慢走,欣賞一下台北的街景。」
「哼!誰要跟你一起欣賞台北的風景?」茴香心想,只不過跟你搭同一部電梯就被你強吻,跟你欣賞風景的話不就屍骨無存了?
「喂!你叫茴香啊?真奇怪,為什麽你爸給你取個花的名字?」邵宇在陽光下笑得好燦爛。
真稀奇,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她的名字有這麽好笑嗎?
「茴香又漂亮又有氣質,這個名字非常適合我,怎樣,你有意見嗎?」
「我知道茴香很漂亮!只是好像沒有人會……」
邵宇的話還沒講完,茴香就一手拿起他相機腳架說:「你自己慢慢逛好了,我先走。」覺得真是拿這人沒轍,只好自己加快腳步。
「喂!你竟然不等你的攝影師?」邵宇還想告訴她,他家院裏就有好幾株這種花呢!
「我不管,我不想遲到,你自己慢慢走吧。」說完,茴香就往前跑。
看着她穿着高跟鞋,又提着相機角架吃力地跑着,邵宇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真的很奇怪,和她在一起時沒有壓力,可以完全地放鬆!一點也感覺不到緊張與壓迫感,好像躺在家裏沙發那樣的舒服、自在。
跑了一小段路後,茴香回頭看看他,還是一副悠哉的樣子,而他竟還看着她,笑着搖搖頭。
為什麽呢?平常不苟言笑的他,冷酷得像個沒血沒淚的人。可是一到離開公司,和她兩個人獨處時,他卻又像變了個人似的,親切又愛開玩笑,就像個孩子一樣。
當邵宇到達飯店採訪專用的貴賓室時,茴香早已和飯店經理及主廚交換過名片,並開始採訪。
邵字架起相機,開始尋找合適的鏡頭準備拍攝,卻從鏡頭裏看到茴香跑過來又跑過去。
她穿了件鵝黃色高領針織背心,水藍色直筒長褲,頸上圍著一條薄薄的絲巾,顯得年輕優雅又有活力。一會兒拿起巧克力聞聞,一會兒又跑到廚師身邊有說有笑。
「哇!好香喔!大師傅,你一定要教我怎麽做,我回家也要試試看。」茴香吵着要廚師告訴她做巧克力的秘訣。
「不行啦!怎麽能讓你搶了我的飯碗?那,這些都送給你好了。」戴着白色高帽的主廚笑着說。
「不行,拜託啦!你一定要教教我,我想回去做一個送給我男朋友嘛!」茴香嘟著嘴向主廚撒嬌。
聽到這句話,邵宇停下動作,臉色忽然下沈,她有男朋友?他一時間似乎顯得有點不能接受,但隨後想想,這干他什麽事?笑話,難不成他還會為她吃醋嗎?
「哈哈哈!好吧,看你這麽有決心的分上,我就露兩招讓你瞧瞧——」主廚被她逗的笑得合不攏嘴。她採訪時一點架子也沒有,和受訪者之間就好像是鄰居在談天一樣。
桌上擺著一道道造型精緻的情人節甜點,令茴香讚不絕口,看到她崇拜的模樣,廚師也忍不住當場多賣弄了幾項獨家手藝。
邵宇在一旁抓住難得的鏡頭,猛按快門,因為飯店大廚對自己的獨門秘方,通常是守口如瓶的。
他透過鏡頭看着她清澈動人的眼眸,彷佛從未受過塵世的污染,那清純自然的笑容,更是職業模特兒所無法擁有的特質。
拍過無數明星美女的他,目光竟隨着她移轉而無法移開,不自覺地按下好幾次快門。
☆★☆
結束一下午的訪問與拍攝後,兩人從飯店大門走出,邵宇卻仍然板著臉。
茴香心想,奇怪了,下午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現在又變了一個人?
「這些巧克力你要送給男朋友?」他指著茴香手上那盒巧克力。
「才不是,這些是主廚送給我的,我要留着自己吃。」茴香抱着那盒心愛的巧克力,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剛才不是說要做給你男朋友吃嗎?怎麽現在又要自己獨吞?」邵字有技巧地套她的話。
「才怪!我又沒有男朋友,我是故意騙他告訴我秘方的啦!哎喲,應酬嘛!」
茴香話還沒說完,邵宇就逕自跑到路旁的自動販賣機,投了兩瓶易開罐咖啡。
當他走回來時,臉上已經出現了笑容。
「這杯給你。」他把咖啡拿到她眼前,雖是請人喝的,態度卻依然霸道。
「我為什麽要喝咖啡?咖啡是熬夜的時候才喝的。」她嘴上雖這麽說,還是接過了那杯咖啡。
幾天相處下來,茴香早摸清他這種個性了,也懶得跟他計較。有的時候,他高興怎樣,就隨便他怎樣,反正大家只是同事,凡事以和為貴。
「你很聰明嘛,知道今天晚上就要加班了。」他喝一口咖啡,淡淡回道。
「加班?為什麽?」
「你好像很喜歡問「為什麽」!」他略微提高語氣。「情人節的專題已經快來不及做好了,今晚我得加班把照片洗出來,難道你以為你可以輕鬆回家睡覺嗎?當然也要加班把文字稿寫完啊!」
「喔。」茴香點點頭,才上班不久就要開始加班,只好認命了吧!
他送她到了公司門口,對她說:「你先上去!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待會兒再回來沖照片。」
「喔。」她點點頭,拖着疲累的身體走進時尚大樓。
☆★☆
走進辦公室後,茴香趕緊打開電腦,開始寫稿,辦公室的同事,一個個快走光了。她仍然眼神專註地看着電腦螢幕!纖長的手指不停敲打着鍵盤。
「茴香!你還要加班啊?都快十一點了。」小婕收拾東西,也準備回家了。
「嗯,還需要再修一下稿!應該快好了。」茴香低着頭繼續打字。
「早點回家哦!我先走了。」
「嗯!Bye-Bye!」
就在小婕走出辦公室的同時,邵宇走了進來。
「唷……小邵!難得你也會加班啊?」小婕故意揶揄這個平時總是遲到早退的紅牌攝影師。
邵宇沒答話,逕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一回到辦公室,就變得沈默寡言,不愛說話也不理人,和下午一起外出採訪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茴香故作鎮定的在電腦上敲字,不幸的是,她的心臟又開始撲通地亂跳。
天啊!要怎樣才能裝成很忙又很自然的樣子?怎樣才能不讓他看出自己的緊張?她盯着電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打些什麽內容。
顫抖的手,將她慌亂的心情表露無遺,她在心裏祈禱著,千萬別讓他看到她在電腦上胡亂打着一些亂七八糟的字啊!
他站在她的對面,整理剛沖洗出來的照片,站着的他!顯得更為高大,讓茴香更感受到無比的壓力。
「砰!」突然一聲巨響,整棟大樓的空調被關掉。茴香被嚇得尖叫。
關掉空調之後,冷氣停止運轉,整個空間忽然間變得寂靜起來。
「只是冷氣停掉的聲音,有什麽好害怕的。」他首先打破沈默。
茴香低着頭,不敢說話,真是太丟臉了,干麽那麽緊張呢?
「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去?」他說。
「我快打好了啦!」她小聲的回答,聲音緊張得有點發抖。
茴香心裏罵自己沒用,難道就不能裝得自然一點嗎?
「你過來看一下這些照片。」他對她說話總是這樣,說命令又不像命令,好像跟她很熟似的。
她不甘願地移動身體,起身走到對面的桌上,看着鋪滿整個桌面的照片。她拿起一張張的照片,有飯店提供的情人餐、玫瑰花束、巧克力……這些在現場看起來沒什麽的東西!在他的鏡頭下竟會變得如此細緻美麗,讓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功力,能夠把這些平凡的東西,拍得如此不同凡響。
「哇!這個巧克力拍得好漂亮哦!」她露出驚喜的表情,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你看這張,好好吃的樣子哦!還有這張……」
她眼神專註地看着每一張照片,單純甜美的模樣,令人忍不住想疼借她。舉手投足間!她的髮絲飄過他的臉上,散發出淡淡的如香草般的氣息,和他身邊的女人完全不同,竟微妙地撩撥起他對她的慾望。
「你看!這是我耶!我也被拍進去了,呵呵。」她翻到一張拍到她的照片,像是發現了寶藏。
可是接着她又在下面發現了好幾張她的照片,有她聞著玫瑰花閉起眼睛的樣子,有她偷嘗巧克力的甜蜜模樣,還有她發獃時嬌憨的樣子……
咦?這一整卷底片拍的竟然全都是她?
「這個……」她的臉頰忽然發燙了起來,像顆紅蘋果般。他在拍她,原來他一直在注意她……
她抬起頭,發現邵字也正看着自己。他干麽這樣看着人啊?攝影師的眼神都是這樣讓人緊張的嗎?
他一句話也不說,霸道地向她靠近,整個人幾乎要貼着她的身體,逼得她本能地向後退,卻撞到了桌子。
「啊!你做什麽啦——」她痛得叫出聲。男人都是這樣嗎?說話就說話嘛,干麽靠人家這麽近?
「你在緊張什麽?」他問。
「你靠我這麽近,我當然會緊張啊!不緊張,不緊張才怪勒……」她連話都說不好了。
「那……這麽近你會緊張嗎?」他又向她逼近了一點,整個臉幾乎要貼上了她的。
她手一滑,幾乎要躺在桌上了。
他順勢吻上她,他一手壓著桌子,一手扶着她的腰。她的腰纖細而柔軟,讓他忍不住來回的撫摸……
「叩、叩……」忽然門外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邵宇停下動作抬頭一看!原來是大樓的警衛在巡視各樓層。不過還好,從門外是無法看進辦公室里的。
警衛例行在門口的巡邏簿上籤個名,便往別的樓層走去。
邵宇再低頭看着茴香!她早已淚流滿面,緊緊握着衣服遮住胸前?短短的一剎,已足夠讓茴香恢復理智,她到底是怎麽了?前幾天還為了一個吻想殺了他,現在竟然毫無抵抗能力的讓他這樣抱着。
窗外的月光,灑在她雪白的身體上!流動成閃耀的白色波光。這樣的一個女人!美好得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而他卻讓她哭了。
他輕柔地替她穿上衣服,隨即找出一個針線包!放到她手上。
她低着頭,默默縫起剛才激情時散落的扣子。
邵宇始終沒有說一句話。而當他不語時,茴香心裏就已明白,初嘗愛情的女孩,遇到情場高手會有什麽下場。
他若不說話,她又何必多說什麽。如果連說句話都那麽沈重,她當然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還問他:「你愛我嗎?」
☆★☆
深夜兩點,茴香回到住宿的小公寓裏,脫掉高跟鞋,坐在床邊。
身上還纏繞着他溫柔的氣息,隱約地令她臉紅心跳。
回想起剛剛在辦公室里所發生的一切,她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一切就在這樣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發生了,而且對方還是一個一點也不溫柔的人。
不過,她真的好想知道,他是喜歡她的嗎?是因為喜歡她才這樣抱她的嗎?
但她不敢問。因為,她是真的為他心動了啊!她早就已經愛上了他而不自知。
無怪乎她的眼光總是不由自主跟隨着他。他一出現,她的心就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在他面前她總是不知所措,連字都不會打了……
從第一次見到他摔著背包坐在她對面時,她就已經深深被他吸引,只是驕傲的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愛上這個擁有眾多芳心的男人。
茴香甩甩頭,拿起換洗的衣物走進浴室。
她沖個澡,回到床上,翻來覆去卻一直睡不着,想打電話給薇芬,又擔心吵到她睡覺,就這樣整夜未合眼,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