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康澤風坐在沙發上，對着那袋麥當勞早餐默默不語。
此刻他心裏早已亂成一團，他的確不知如何向珊珊解釋，一個是自己喜歡的人，一個卻是他不想傷害的人。
“澤風，你先吃點東西嘛。”凱莉坐在他身邊，拿出牛皮紙袋裏的早餐。
他望着漢堡和薯條發獃許久，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他都不再吃這些東西了。彷彿時間經過了很久，他才幽幽地說出：“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吃麥當勞的。”
因為凱莉喜歡，所以他才陪着她吃，只是凱莉從來不知道。
“是嗎？我一直以為你喜歡呢。”她明白他的意思。“對不起，我從來沒有在乎過你的感受，可是……我會改的，以後你喜歡吃什麼東西，我就跟你吃什麼東西，好不好？”
“凱莉，這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去改變。人有的時候會為了心愛的人去遷就很多東西，但是，現在的我，只想選擇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你現在想要的東西是什麼？是……剛才那個女孩嗎？她好有個性喔，是不是？”凱莉勉強地笑着，聲音卻有些顫抖。“不要，澤風，我看得出來，她不適合你的，你心裏對我還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凱莉！”康澤風扶住她的肩膀。“很多事情，已經過去了……”
“包括我們的感情嗎？”凱莉淚眼問他。
“凱莉……”他還想說些什麼，凱莉卻已衝出了門口。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但是她不想從他口中聽到答案。
當凱莉走出大樓的門口，卻在路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剛才在澤風辦公室的女孩。
是她，就是這女孩，害她越過整個大西洋，卻找不回曾經的愛！
喬珊珊着急地看着手錶，已經在路口等了十幾分鐘，居然招不到一輛計程車。
平常不需要的時候，它總是在你面前開過來、開過去，現在急需要它時卻一台也不見個影！
“我想和你談談。”凱莉向前一步越過她，站在她的面前。
剛才那副柔弱的模樣已不復見，換上的是一臉捍衛自己愛情的堅強表情。
“我想應該沒有這個必要。”珊珊看着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不想再淌這淌渾水。
“不！”凱莉幾近歇斯底里的抓住她的手。“我一定要跟你談、我一定要跟你談……”
珊珊原以為她會像電視劇那樣打她一耳光或什麼之類的，沒想到她卻哭得比珊珊還凄慘。
“我求求你，把他還給我……”她激動地哭着，讓珊珊完全不知所措。
“你不要這樣……好啦，好啦，我跟你談就是了。”總不能在大街上看着她狂哭不已吧？
珊珊嘆了一口氣，只好帶着她走進附近的一間咖啡廳。
看來，這淌渾水，就像從天上灑下來一樣，讓她躲都躲不掉！
喝了一杯熱咖啡后，凱莉的心情終於比較平靜一點，她們面對面坐在咖啡廳的最角落裏。
珊珊倚着沙發，靜靜聽凱莉訴說著地和康澤風的過去……
這時窗外忽然下起大雨，看着許多路人都被淋成了落湯雞，讓她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康澤風的窘狀──
“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他了，你知道嗎？”凱莉紅着雙眼，既柔弱又堅持。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相信澤風是愛我的。所以，請你把他還給我，不要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好嗎？！”
珊珊只是微微地笑着，她知道凱莉並不是壞女人，只是犯了一些女人的通病。
“我沒有辦法把他還給你，因為我根本沒有把他搶走，你明白嗎？”此刻，珊珊對她的敵意已經消失，只覺得她是一個軟弱、迷失的女人。
“愛情，不是可以搶得走的，他如果想在你身邊，沒有人能搶得走；同樣的，他如果不屬於你，你綁也是綁不住的。如果真的愛一個人，你要去想想他真正要的是什麼？”珊珊平靜地說著，這是她對愛情的看法。
凱莉怔住了，為什麼……澤風也說過同樣的話，為什麼他們都說了同樣的話呢？
他說想選擇他真正想要的東西，那到底是什麼呢？
“你……你喜歡他嗎？”凱莉忽然問她。“可以誠實地告訴我，你喜歡他嗎？”
沒想到凱莉會突然這麼問，這個問題，她也曾在心中問過自己好多好多次。
而這個答案──
“是的。”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問題，珊珊竟對她承認了。“我想，我是喜歡他的，所以，雖然有一點傷心，但我會尊重他的決定。”
“真的嗎？”凱莉怯懦地問着，彷彿向她要求一個保證似的。
“嗯。也許如你所說的，他一直沒有忘記你，也一直還愛着你。那麼我就算生氣或受傷，也不會去強迫任何人，這是我喜歡一個人的方式。”珊珊雖然心痛，還是說出了真心話。
“我明白了……”她終於能了解澤風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女孩，她有着一般女孩所沒有的堅強力量。
凱莉自認自己己是最愛澤風的人，可是她現在懷疑了，一直以來，她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在愛着他呢？
“你好多了吧？那麼我還要上班，我先走了。”珊珊拿起背包，她的心畢竟不是鐵打的，看到眼前這個女孩，她當然也會難過，也會心痛。
可是，糖果只有一個，只會有一個人擁有，當然，另一個人就難免要失去了。
“等一下，我……”凱莉忽然叫住她。
珊珊回過頭來，對她微笑着，臉上的表情好像在告訴她：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她其實並不是像表面上那麼堅強的，她之所以用這麼冷淡而決裂的態度對待康澤風，只是為了不想讓自己再痛苦下去。
因為對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多留戀一分，就多一分痛苦。
凱莉望着她走出咖啡廳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努力想抓住的過去，早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樣子了……
下班時間，康澤風在擁擠的道路上，等着一個又一個的紅綠燈。
平時遇到這種大塞車，他的心情一定是煩躁不安，但現在，他卻反而希望這一路都是紅燈。
大雨傾盆而下，許多路人躲進了騎樓底下，幾個在安全島上等公車的女孩因為躲避不及而被淋成了落湯雞。
他看着窗外，想起第一次見到喬珊珊的情景，那張被雨水和眼線液塗花的臉，在台上認真提案的模樣……
喜歡她，因為和她在一起時，就覺得好輕鬆、好舒服，光是聽到她的聲音，就能讓他的心情開朗。
康澤風會心一笑，他明白自己內心真正渴望的是什麼，而他也決定不能讓這份感情再從他眼前溜走。
當他走進家門，卻看到凱莉已經坐在客廳里。
室內一片昏暗，只有些許微弱的夕陽餘暉照在她的背上，顯得格外孤單寂寥。
“你回來了？”凱莉微笑地抬起頭，看着他。
“怎麼不開燈呢？”康澤風順手打開燈光。
“我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在這裏坐着，都沒發覺天色已經暗了。”她還是笑着。
“凱莉，我有話想對你說——”康澤風鼓起勇氣，決定嘗試用最不傷害她的方式告訴她。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剛好我也有話對你說耶。”凱莉撒嬌地央求着。“讓我先說吧？”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他難掩驚訝的神色。
“是啊，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對你說的話。”
“你說吧。”他在凱莉對面的沙發坐下。
“我想說：對不起，澤風，我一直不知道你不喜歡吃麥當勞……”
“這沒有關係的──”他差點笑了出來，原本嚴肅的心情忽然輕鬆不少。
“不只是這樣的。我太自私了，從來沒有想過你要的是什麼，我總以為只有我能夠給你快樂。我以為我回來能夠補償你一些，沒想到卻帶給你很大的壓力，對不對？！”凱莉斜着頭，長發垂在一邊。
“凱莉……”看到她這樣責備自己，他實在有些一不忍心。
“我太任性了。我明明看得出來你喜歡她，卻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我故意忽略你痛苦的表情，因為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帶給你真正的幸福，就像我以為你會喜歡吃麥當勞的早餐一樣。”她仍舊微笑着，可笑容里卻有着一絲淡淡的哀傷。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不開心，即使回國后見到了康澤風，她仍然不快樂……
沒想到，早上和喬珊珊喝完那杯咖啡之後，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同時，我也太軟弱了，自己選擇的婚姻出了問題，就想逃回來找你。你看，我一直只會用逃避來解決問題，這樣是沒有用的，對不對？我不能只是因為自己的軟弱，就想再介入你的生活。”凱莉像個做錯事的小女孩，淚珠不斷地從她清澈的雙眼流下。
“沒關係，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他摸摸她的頭。
“你知道嗎？我現在才知道，我和她比起來，我實在是太不懂事了。”她擦乾眼淚，吸了吸鼻子。
“她？”康澤風一臉疑惑。
“這是我的秘密，嘻嘻。”她神秘地笑着。
“又哭又笑，還是跟個孩子一樣。”
“澤風，我今天打了通電話回英國……”她又低下頭。“我已經決定搭明天的飛機回去，那裏的事，我決定自己處理。”
“你決定怎麼做呢？”他關心地問道。
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也還沒想清楚。
“總之，我想，我應該要再努力看看。”
她眼神中煥發著一種光彩，這光彩，令康澤風覺得熟悉。
“你也是喔！”
“我？什麼意思？”他用手指着自己。
“對啊，你也有想要追求的東西吧？那你也要努力喔！”凱莉對他眨眨眼。
“我會的。”康澤風會意地笑笑。“走，我們去吃飯吧！”
“好啊，就當作是為我餞行吧，你請客喔。”
“沒問題。”
“對了！”凱莉跟在他身後，忽然像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你說不喜歡吃麥當勞，那你到底喜歡什麼呢？”
“嗯……”康澤風一愣，凱莉總是喜歡問些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想吃什麼呢？他想應該是……麻辣鍋吧！
朝日幸福廣告的創意部辦公室里，嘆氣聲此起彼落。
“唉──沒靈感喔──腸枯思竭寫不出來喔──”曉璐趴在桌上，把頭理在一堆書里，正煩惱着寫不出文案來。
“是啊！好悶喔。今天的辦公室氣氛真是悶死人嘍！”徐睛也配合著一搭一唱。
偏偏珊珊則像個木頭人似的，望着電腦螢幕一動也不動。
螢幕保護程式里的熱帶魚不斷游過來、游過去，看得旁邊的兩人實在受不了了。
“喬小姐，你已經對着電腦發獃一上午了耶，也該休息一下吧？”徐晴用手指敲敲她的肩膀。“那條魚游來游去，游得我的頭都昏了。”
“就是啊，打電腦的時候，每半小時就要讓眼睛休息一下，不然這樣對眼睛很不好喔！”曉璐提醒着。
珊珊卻沒有半點反應，好像聽不見她們講話似的。
“喬大AE，你看曉璐為了大亞的案子都快想破頭了，你也幫忙想點意見嘛！”徐晴想盡辦法就是要她開口。
“對不起，我已經不是大亞的AE了。”珊珊終於冒出一句話，只是面無表情，語氣也平平淡淡沒有任何起伏，就好像機械人那樣。
見她終於開口說話，徐晴轉頭向曉璐比出一個“V”字手勢，然後乘勝追擊。
“可是我聽說公司並沒有派新的AE去接大亞的案子耶！”
“哦？是嗎？”她淡漠地問着，並告訴自己，她如果還有一點點關心大亞，純粹只是基於工作上的責任感而已。
“聽說是康澤風拒絕接受任何其他AE接手這個廣告案。”
“這不關我的事。”一聽到康澤風的名字，冰霜立即覆上珊珊的臉孔。
“喂，你別這樣嘛！”
“珊珊，我們談談嘛！”
原來是陳經理派這兩名說客來遊說珊珊的，可惜一聽到那男人的名字，她就再也不肯把頭轉回去，雙眼繼續盯着那條已經遊了一上午的熱帶魚。
“鈴～～”
珊珊桌上的電話響了好幾聲，她卻彷彿沒聽到似的，動都不動。
徐晴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伸手過去接起電話。
“喂？你好……喔，好的，我會告訴她，謝謝。”徐晴掛上電話，轉頭對珊珊說：“總機打來的，說門口有位小姐找你耶！”
“小姐？！”曉璐此刻也出現木頭人的反應。
“喔。”珊珊木然地起身，走出門外。
當她走到門口，看到身穿淺黃色套裝的凱莉，身後還放了一個大行李箱，獃滯的瞳孔頓時放大了一百倍──
“是你？！”珊珊很是納悶。
“嗯，我要回英國了，可是，我在上飛機前想再見你一面。”
凱莉穿着剪裁合身的套裝，臉上所散發出的成熟光彩，和昨天那個迷惘、柔弱、滿臉淚珠的小女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要回去？怎麼了……”她的退出，不是應該讓他們兩人可以無憂無慮地在一起了嗎？
“謝謝你，是你讓我重新找到了方向。”凱莉望着珊珊，語氣真誠動人。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珊珊仍是一臉迷惑。
“我一直以為我的出現能夠帶給他快樂，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真正能讓他開心的，只有你。”凱莉展現出平靜而成熟的神情。“澤風已經變了，他變得開朗、熱情，而且勇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我想，這全是因為你的緣故。所以，該離開的是我。”
“不是這樣的，你……把我弄糊塗了……”
“我要趕着上飛機了……”她看了看手錶，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他是真心愛你的，很認真的，我看得出來。澤風是個很好的男人，希望你也要勇敢一點，好好把握他，好嗎？再見。”
凱莉拉起行李箱往門外走去，走進電梯前，她轉過身，微笑地對她揮揮手，然後走進電梯中。
而珊珊，卻仍舊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