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有的事在發生前，都會出現某種訊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商影的出現、商影的一舉一動，都會讓琲琲的情緒起伏加倍。原本一點點的喜悅、一點點的感動，甚至一點點的不安，都會擴大成非常的喜悅、很多很多的感動，以及強烈的不安。

一向冷靜理性的她，怎麼可能讓情況失控，讓自己變得如此手足無措？

「你們，昨晚……真的沒發生什麼事？」春嬌一臉懷疑地問道。

琲琲早上一進辦公室，就被包圍、質問。

「冠軍夜耶……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喔？」似乎連小凌都不太相信。

「當然。」琲琲若無其事的，一進門就打開計算機準備工作。「我說過，我和他之間根本沒什麼，根本不會有什麼不小心擦槍走火這種事。」

「可是我們昨天在PUB里看球賽，紅襪隊贏的那一刻，我們全酒吧的人都擁抱在一起耶……難道你們連這最基本的動作都沒有喔？」小凌問道。

「基本？！」琲琲抬起頭，嘴唇嘟成了圓形。

「對啊，這是棒球迷基本的熱情吧？像那種感動激奮的時刻，難道你們連最基本的擁抱都沒有嗎？」

琲琲眼色一黯，原來，那只是棒球迷基本的熱情啊……

「妳們在說什麼啊？怎麼一大早就吵吵鬧鬧的──」企劃一課課長兼企劃部代經理的何湘涵走進她們的辦公室，一臉不悅。

「沒、沒什麼啊，何課長。」小凌趕緊把桌上的早餐藏起來。

湘涵瞄了她們一眼，便擺起臉色對琲琲說：「路課長，妳也該管教一下妳的課員吧？」湘涵一手插腰，另一手把一迭廣告提案放到她桌上。「這是上次妳們提的，朵芳鑽石廣告案，客戶對妳們拍的鑽石照片非常不滿，說拍出來的照片一點質感也沒有，完全無法呈現鑽石的美感。」

「咦？何課長，當初說好攝影和模特兒的部分是由你們企劃一課負責，怎麼現在反而來怪我們了？」春嬌反問道。

「當初我們只是支持妳們二課，不過現在我很忙，沒空管這檔事，妳們自己想辦法吧！」湘涵冷着一張臉。

「拜託喔，是你們把預算都挪去請了一個大牌模特兒，現在攝影預算只剩下三成，哪還找得到願意接的攝影師啊？」春嬌氣不過，站起來為琲琲說話。

何湘涵那副嘴臉，春嬌老早就看不過去了，大家都是同期同事，就因為她會逢迎諂媚，所以早早當了代經理，正式升上經理也是遲早的事，卻還一天到晚仗勢欺人，還推卸責任給其它同事。

當初為了討好客戶，何湘涵挪用攝影預算請了一個紅牌名摸，結果剩下的錢只能請到業餘的攝影師來拍照，現在卻把爛攤子推給她們二課。

「喂！妳這是什麼態度啊？客戶是老大妳懂不懂？朵芳鑽石可是公司的大客戶，要是把客戶氣跑了，看是誰的責任！」湘涵提高了嗓門。

「妳們不用吵了！」琲琲站起身，想終止這場無謂的戰爭，事情，總得有人去做。「沒關係，我會想辦法。」

「琲琲──」春嬌跺着腳。

琲琲就是這樣，每次什麼事都任勞任怨，就算是不合理的要求，她也都默默承受，何湘涵就是看準這點欺負她的。

「沒關係，讓客戶滿意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我會另外再想辦法找攝影師。」琲琲壓抑着怒氣，淡淡地說道。

「這就對了，不過，動作最好快一點，客戶下個星期就要看到成品喔。」何湘涵虛偽地笑着。「還有……」湘涵走近琲琲身邊，彎下身子低聲對她說：「琲琲啊，妳現在已經是課長了，就要有課長的架子和身段嘛，別再一天到晚幫人家加班了，懂不懂啊？」

「不勞妳費心。」琲琲冷冷地回答。

「別說我沒有提醒妳，在職場上就是這樣，不用點伎倆怎麼行啊？像妳這樣苦幹實幹，哪天才能爬到我這個位子啊？呵呵呵～～」何湘涵說完便呵呵笑着走出二課的辦公室。

那尖銳的笑聲還回蕩在空中，琲琲的臉色卻已經由青轉白。

她一直認為只要努力工作就好，卻偏偏遇到像何湘涵這種小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氣死人。

有時候，看到小人得志，她真的忍不住懷疑，自己那麼的堅持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

今天，琲琲很早就下了班，因為不想再待在辦公室里。

早上那場不愉快，很顯然影響了她的心情，讓原本衝勁十足的她，變得垂頭喪氣。

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關進房裏，今晚沒有球賽了，竟顯得有些冷冷清清。沒有球賽，隔壁鄰居自然也就不會再來煩她，她應該覺得很清靜啊，這樣不是很好嗎？

的確是很清靜，而且清靜到讓人覺得有些冷清。

抬頭看看時鐘，已經十一點了？

原本每天期待能早點入睡的她，竟然到現在還一點睡意都沒有，反倒是肚子有些餓了。都怪那個人最近每天帶零食來給她吃，害她養成吃宵夜的壞習慣了。

雖然是壞習慣，但不吃還真的很難過呢！琲琲起身離開沙發，穿上外套，圍了一條圍巾，決定出門買東西吃。

沒想到一打開門，竟遇到剛好下班回家的商影──

「你……」

「咦？太好了！我今天忙得比較晚，還怕妳已經睡了呢。」他背着相機，手上還拎着一些數據，向她走來。

怕她已經睡了？聽起來好像是本來準備要找她似的。

「哦，本來是要睡了啊，只不過突然覺得有點餓，想吃點東西。」她懶洋洋地說著，難掩疲憊的表情。

「太好了！我也還沒吃飯呢！等我一下，一起去吃吧！」

「啊？」琲琲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把身上的裝備放進自己家門口，轉身就要和她一起下樓。

「走吧！我知道附近有間店不錯，開到很晚，東西也很好吃喔！」雖然忙了一整天，他卻還生龍活虎。

工作了一天說不累是騙人的，但也不知怎麼，只要一看見她，他就變得精神充沛，活力十足。

「喔……」她實在沒力氣爭辯了，只好默默地跟着他走。

兩人走進一間小酒吧，點了幾道菜，外加兩杯生啤酒。

「你很喜歡喝啤酒喔？」她問，外面氣溫都降到十六度了，他還要喝啤酒。

「喝一點點酒，人會比較放輕鬆，心情也會變得比較好。」商影幽幽睨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心情不好似的。他舉起大玻璃杯，對她微笑。「喝一口吧，心情會好一點。」

琲琲懷疑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

商影神秘地一笑，指着他那深邃的雙眼。「我說過，我是攝影師，沒有什麼逃得過我的眼睛。」

琲琲微微噘起紅唇，相信自己的臉色不會多好看，她低頭仔細看着那杯金黃色帶着泡沫的冰涼啤酒。

「喝一口，真的能忘記不愉快的事嗎？」她拿起啤酒，猛喝了一口。

嗚哇！好冰啊～～

「喝酒只有表層治療的功效，如果能把不愉快的事說出來，那心情會好得更快喔！」商影微笑看着她，眼神是誠懇的。「怎麼了？為什麼心情不好？」

琲琲看着他，猶豫了半晌，才把今天在辦公室里發生的不愉快說了出來，而且愈說愈生氣，愈說愈大聲──

她把啤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酒花泡沫都溢了出來。「她真的太過分了！推卸責任也就算了，多做一點事我無所謂，但她還故意說那些有的沒有的風涼話，根本是要氣死人！」

「是啊、是啊、真是太過分了……彆氣了、彆氣了，來喝一杯吧！」這就是安撫女人最好的辦法，商影一邊和她同仇敵愾，一邊勸她多喝一點。

「呼干啦！」琲琲拿起酒杯，咕嚕咕嚕地喝了半杯。

商影望着她緋紅的臉頰，看得都有幾分醉意了。

沒想到她喝了半天，居然沒有半點醉意，酒量是出乎意料的好，只是話變得比較多而已。

「你知道嗎？那些話聽了真的很諷刺耶，我真的很懷疑，難道人努力工作就是為了爭這些名利？難道人往上爬就是為了把別人踩在腳下嗎？」她還在忿忿不平中。「……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商影看着她，覺得此時的她特別可愛。但她酒後吐出的話語，卻也字字穿透他的內心深處。

當初，他不也就是因為受不了那樣的世界，才決定背着相機出走嗎？

「別生氣了……」他輕輕拍着她小小的肩膀。「追求的是什麼，有時候是需要時間等待的。」商影抬起雙眼，眼神蒙上一層薄霧，聲音也變得格外低沈而有磁性。

「還記得貝比魯斯魔咒嗎？想想看，紅襪隊這八十六年來，戰績、票房都敬陪末座的大爛隊，沒有人知道他們哪一天才能打破這個魔咒，他們卻還是堅持走下去……

「沒有人知道結果如何，卻沒有人放棄，因為過程最重要，所以，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想起紅襪隊。」

商影嘴角掛着淺淺的笑容，那笑容，溫暖了琲琲的心情。

琲琲笑了，沒錯，想起那一刻，長達八十六年的低潮期都能度過，還有什麼好不能忍受的呢？

「嗯，你說得對，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想紅襪隊，乾杯。」她拿起啤酒，準備和他一飲而盡。

冬天喝啤酒，卻一點也不覺得冷，血液彷佛流動得更快，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對了，結果妳找到幫妳們拍照的攝影師了嗎？」他忽然問道。

琲琲放下酒杯，搖搖頭，手托着一張苦臉。「客戶給的預算很低，而且拍鑽石的難度很高，要找到願意配合的攝影師不容易……」

商影輕咳了一聲。

她沒什麼反應，還是愁眉苦臉呆望着酒杯。

「咳！咳！」商影又咳了兩聲。

琲琲抬起頭。「怎麼了？你不舒服啊！」

商影簡直快昏倒。他拿起酒杯，在眼前晃啊晃的。

「小姐，算妳走運了啦！」他唇畔勾起一道迷人的弧度。

嗯？什麼意思啊？她眨着眼睛。

厚！她反應真是有夠遲鈍的耶！商影用手指着自己──

啊！琲琲終於想起來，坐在他面前的，正是位攝影師呢！

「你是說……你願意？」琲琲又驚又喜。

商影微笑點點頭，如果能為她分擔一點煩惱，他是很願意的，只是這女人未免也太不識貨了……

「可是要拍的商品是鑽石耶，要把鑽石拍得好看不容易耶……你行嗎？」琲琲擔心地問。「算了，沒關係，你願意幫忙我就很高興了，真是謝謝你噢！」

商影扶着額頭，搖搖頭，嘆了口氣，唉！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不識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