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鬆餅烤焦了,煮紅茶也煮到鍋子都冒煙了……舫恩還是一臉愁容,像失了魂似的坐在吧枱邊,連採茵走到她身邊都沒發覺。
“還在想他啊?”
“哦……沒有啊!”舫恩回過神來看到烤焦的鬆餅,不禁大叫。“啊,糟糕了──”
她慌張地把火關掉,再將焦黑的餅團取出。真是的,怎麼會這樣呢?她埋怨自已太沒用,她也不想受他的影響這麼嚴重啊,她也想像平常一樣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啊!
“去找他吧!”采茵忽然冒出這句話。
“嗄?”舫恩抬起頭來,水龍頭的水還嘩啦啦地流着……
“去找他問個清楚吧!不然妳是不會安心的。與其這樣心神不寧的猜疑,不如當面問問他,如果真是如那個女人所說的那樣,妳也好死了這條心,不是嗎?”
采茵的這句話點醒了她,沒錯,再這樣下去,烤焦的不是鬆餅,而是她自己了。
這種煎熬的心情是最折磨人的,她一邊相信着他,一邊卻又告訴自己要放棄,兩種心情在心中交戰不下數百回合,為什麼不鼓起勇氣去找他呢?
舫恩從口袋裏拿出那張名片,看了半晌。
“姊,我出去一下!”她脫下圍裙,順手拿起一盒店裏的鬆餅,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外。
為什麼要帶鬆餅?她也不知道。她只記得易行書說過喜歡吃她做的鬆餅,她想再問問他,還想吃她做的鬆餅嗎?
☆☆☆
金郁莉穿着高跟鞋,急忙地在辦公室里踱步。
“拜託嘛!行書,今晚的餐會你一定要陪我一起出席,這是王董事長特別交代的。”
“我已經說過我不喜歡參加那些活動,那是妳的工作,不是嗎?”行書面無表情,像座冰山似的坐在電腦前。
“我知道,可是人家王董很賞識你,他又是我爸爸的好朋友,說不定還會成為我們的大客戶,我只好答應他嘍。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嘛!”郁莉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撒嬌着。
行書仍然專心於電腦,郁莉見他不為所動,只好乘機跟他討人情。
“就算幫人家一個忙嘛!再說,人家上次幫你去採訪那間鬆餅店,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的嗎?”
“這是兩回事。”
“不管啦,你交代的事我馬上就幫你辦好,我只不過是要你陪我去吃個飯你卻不肯……”
“Stop!”行書封住她的嘴。“好,我跟妳去行了吧?別再啰嗦了。”
他最受不了女人在他耳邊嘮叨,更討厭欠人家人情。算了,不過是去吃個飯,頂多受兩、三個小時的折磨,忍一忍就過去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熱情地親吻他的臉頰。
“別鬧了,我去換件衣服就出發,早去早回可以吧?”行書技巧地閃躲郁莉,往房間走去。
這幾天他的心情一直不大好,每天下了班,他的腳步總不由自主地想往“那個地方”走去,但他的心卻花了好大的力氣去壓抑着想見“她”的念頭。
為什麼?他不斷問着自己,為什麼就是想見到“她”呢?他說過不會讓任何人闖進他的“獨立世界”,卻發現自己愈來愈無法剋制喜歡“她”的心情……
他只能逃避,用逃避來證實自己的真正心情。
五分鐘后,易行書已換上一套金.安德生的黑色西裝。
“走吧!”他修長的身材、均勻的肌肉與骨架,完全展現出年輕而穩重的協調感。
“哇,你穿西裝真的是帥呆了,為什麼不常常穿?”郁莉拿起金色提包,挽着他的手臂稱讚道。
“妳知道我最喜歡什麼?”易行書問。
“我知道,你說過很多次了,你最喜歡的東西就是──自由。”郁莉嘟着嘴。
“沒錯,我喜歡自由,最討厭束縛,所以,我怎麼會喜歡打領帶呢?”他淺淺地笑着,笑容里卻帶着一絲冷淡,彷彿在暗示她什麼。
“好啦!知道了,快走吧,車子在樓下等我們了。”而她總是故意裝作聽不懂,反正,只要他的人在她身邊就行了。
當他們兩人走出辦公大樓,立刻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郁莉穿着一襲金縷露背的連身禮服,閃亮得令人無法不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勾着易行書的手,走向停在廣場前的黑色加長型轎車。
舫恩剛停下腳踏車,手裏還拿着行書的名片和一盒熱騰騰的鬆餅,準備走進辦公大樓,卻正巧看到這一對恰似從電影中走出的俊男美女……
她立刻知道自己不該來找他的。
舫恩趕緊轉過身背對他們,暗自祈禱希望他們沒看到她才好。神啊!請禰讓我消失吧──
“咦?那不是鬆餅店的小妹嗎?”空中傳來金郁莉高亢的嗓音。
舫恩絕望的閉起眼睛。神啊!禰為什麼遺棄我?
深呼吸一口氣,她硬着頭皮轉過身去,露出好尷尬的笑容。
“舫恩?”行書的心猛跳了一下,真的是她!“妳怎麼會在這裏?”
“我……我去買東西剛好經過,真巧喔……”她心虛地說著,真氣自己為什麼不敢把事實說出來,為什麼不敢告訴他,她是來找他的?
為什麼不敢說出來……她想見他?
“是嗎?這麼巧?”郁莉銳利的眼睛,盯着她手上那個甜心屋的紙盒,上面還有着鬆餅的圖案。“那是什麼東西?”
“噢,這個……”舫恩低頭看着手上的紙盒。“是鬆餅,我本來想送給一個朋友吃的,不過,我想他已經不需要了。”
“我想也是,如果是送給我們的,可能就真的不需要了,因為我和行書正要去赴宴呢!”郁莉的手緊緊扣着易行書的手臂。
是啊,當然,一看就知道他們準備赴宴,不然怎麼會穿得這麼漂亮呢?
舫恩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寬鬆的棉質連身裙……哇,實在差好多喔,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郁莉總說他們是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原來這世界真的有所謂“上流社會”這種東西耶,她從沒看過行書穿着這麼正式的西裝,真的好帥。只是她忽然覺得,他離她好遠、好遠……
“舫恩,妳是來找我的?有什麼事嗎?”行書正想往前,卻被郁莉拉住了。
“行書,我們快遲到了,不要讓爹地和王董等我們吧!”郁莉的手始終親昵地勾着他的手臂。
“不好意思,耽誤了你們的時間,我要回店裏了。”舫恩明白是自己該消失的時候了。“再見。”
她轉過身推着腳踏車。
“舫恩──”易行書喚住她。
“嗯?什麼事?”舫恩立刻回過頭,眼眸中閃耀着期待的光輝,彷彿已經等他等了好久。
“我想……”一股莫名的力量壓制着他。“我們改天再見面吧!”
“喔,好啊。”舫恩眼眸中閃爍的星光,瞬間又黯淡了下來。
她推着腳踏車,快步離開他們的視線,頭低低的,不想讓他看到她這麼難過的樣子。
“行書!”郁莉叫着面色凝重的易行書。
“我知道,走吧。”行書坐進黑色轎車裏,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靠在椅墊上,不再說一句話。
☆☆☆
富麗堂皇的法式餐廳里,裝潢如同歐洲宮廷般的華美,巨型水晶燈、昂貴的英國骨瓷餐具、現場鋼琴演奏、白衣黑裙的侍者……在在彰顯出在座來賓的高貴身分。
貴賓室里的長型餐桌上,坐的皆是電腦科技業的大老闆們。主位坐的是金氏科技集團的總裁金達輝,而他的女兒金郁莉,與他一心認定的“未來女婿”易行書,正坐在他的旁邊。
大家一邊品嚐着美饌佳肴,一邊熱烈地討論最新市場戰況。只有易行書一個人沈默不語,低着頭自顧自的吃着牛排。
他完全沒發現,對面一位長發女郎總是有意無意地看着他。
“行書啊,怎麼你今天這麼沈默,只顧着吃牛排,不陪我聊聊天啊?”金達輝向行書舉起酒杯。
“爹地,行書這幾天工作很忙,大概是有點累了。”郁莉代為解釋道。
“喲,你看我這個女兒,還沒嫁出去就幫着別人講話,哈哈~~”金達輝爽朗地大笑。
易行書這才感覺到這場餐敘的氣氛,似乎有點“怪怪的”。
郁莉看着老爸的手還懸在半空中,趕緊推了易行書一把。“行書,爹地找你喝酒呢!”
“是啊,快跟未來的老丈人喝一杯吧!”旁邊的客人也幫着起簟
易行書勉為其難的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酒量!行書這個年輕人真是不錯啊,年紀輕輕就有自己的一番事業。”坐在對面的王董事長說。“郁莉啊,妳要是不趕緊把握,那可要把行書讓給我女兒嘍!”
坐在王董身邊的女孩害羞地低下頭,她正是剛才從餐會開始便一直看着行書的長發女郎。
郁莉臉上掛着笑容,卻瞟了一眼對面的王家千金。想跟我搶?門都沒有。
“爹地呀,你看,王伯伯欺負我。”郁莉靠在金達輝身邊撒嬌。
“呵呵,欺負妳的人不是王伯伯,而是坐在妳旁邊的人。”金達輝帶着開玩笑的口吻暗示道。“行書啊,你和我們家郁莉認識這麼久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請大家喝喜酒啊?”
“是啊,難得金總裁這麼賞識,還計劃着要幫助行書籌組公司呢!”旁邊的客人像是套好招似的,一起加入“逼婚”的行列。
易行書這才明白,今天的餐敘果然是場“鴻門宴”。
郁莉羞怯地笑着,等着易行書的回答。
行書嘴角微微的牽動,笑容僵硬。是的,這對別人來說,也許是個平步青雲的好機會,但是對他來說,最厭惡的就是這些虛偽的嘴臉。
如果他不是雜誌報導最炙手可熱的程式設計師,如果他沒有擁有聰明的頭腦,沒有獲得令人欣羨的哈佛學位,這些人還會這樣攏絡他嗎?
答案是不會的。在他父母去世的那年,他就已經嚐盡了人情冷暖和社會的現實。
當時,他才十五歲,他的父母都是最頂尖的大學教授,卻在一場車禍中不幸喪生。事故發生后,父母平日的親朋好友忽然全都消失了,或者有的人表面上對他噓寒問暖一番,卻沒有人真正關心他,願意伸出援手。
當時他年紀雖小,卻已深刻體驗到人性的醜陋。
而今,當他靠着自己的努力與苦讀得到今日的成就,這些圍在他身邊的人卻只令他覺得厭惡。
“伯父,我想你誤會了。”行書終於打破沈默。“我和郁莉只是朋友,我一直把她當作妹妹,至於您提到的合作案,我非常感謝您的賞識,不過很抱歉,我並沒有這個意願。”
擲地有聲的幾句話,讓喧鬧的包廂里頓時鴉雀無聲。
郁莉更是不敢相信,這是她好不容易精心策劃的逼婚大戲,而易行書……居然這樣當面拒絕她?
“易行書!你竟然這樣對我?”她惱羞成怒地對他咆哮着。
“郁莉,很抱歉。”他異常冷靜地對她說。“但是,請妳冷靜想想,妳會發現妳真正愛的其實並不是我,而是我的附加價值。”
郁莉睜大眼睛看着他,一顆豆大的淚水從眼中掉了出來。
“這有錯嗎?如果你不是這麼優秀,我金郁莉為什麼要喜歡你?我有必要跟你在一起嗎?”
她愛的是他這個人,還是他的附加價值?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不在乎這種問題,反正她就是要他!這樣有什麼錯嗎?他為什麼要當眾這麼讓她難堪?
易行書放下手上的刀叉,喝了一口水,然後拿起白色的餐巾,優雅地擦拭嘴角后,才站起身來。
“很抱歉,我吃飽了,各位慢用。”他轉身走出貴賓室,邁開自信瀟洒的步伐。
他忽然了解到,什麼對他才是重要的。
他曾經看過一張有別於這些貪婪、虛偽、勢利的臉孔,以及一雙純粹而真摯的眼神,讓他看過一眼就無法再忘記。
是那樣的眼神,融化了他多年的防衛,讓他相信世界上還有一種單純的感情,會有這麼一個人,無論他成功、失敗都會永遠陪在他身邊。
☆☆☆
易行書飛快地開着車子,來到甜心屋的門口,還好,燈還亮着。
窗內溫馨的燈光,彷彿有人一直在那裏等待着他。行書滿懷欣喜的推開門,卻只見采茵一個人在店裏。
“請問,舫恩在嗎?”行書禮貌的問道,但從急促的聲音里不難聽出他激動的心情。
“你?你來做什麼?”正在清洗器具的采茵回過頭,看到那身穿黑色西裝的可惡男人。“我不是叫那女人告訴你,再也不准你踏進甜心屋一步嗎?”
“為什麼?這……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吧?”行書不解地問道。
“誤會?”采茵剛好清洗着一把水果刀,眼睛還惡狠狠地瞪着他。“那天那個瘋女人來店裏找舫恩時,我也擔心會不會是個誤會,結果舫恩今天去找你,你不是已經給她答案了嗎?現在你還來這裏做什麼?”
“大姊,妳口中的瘋女人……是指郁莉吧?她來過這裏?”
“你不知道?少跟我來這套喔,我妹妹是比較笨,但別以為我也很好騙。”采茵一臉不相信他的表情。
“那麼說,舫恩今天是專程去找我的?”行書自言自語着。“而我竟然相信她只是碰巧路過……”
“你說什麼?你以為她是碰巧路過?”采茵激動得揮舞手上的水果刀。
“對不起,大姊,妳冷靜一點,聽我解釋……”行書有點擔心這個過度情緒化的女人。“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但是請妳相信我,我對舫恩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很喜歡她。現在,請妳告訴我她在哪裏,讓我親口向她解釋好嗎?”
“我不知道她在哪裏。”采茵面無表情地說著。
“大姊,請妳告訴我。我想,舫恩現在的心情一定很難過,讓我去找她好嗎?”行書真切地懇求着。
采茵仍帶着懷疑的眼光看着他。“我能相信你嗎?”
“這點,請讓舫恩來決定好嗎?”他的眼神充滿了堅定與誠懇。
和他真摯的眼神對看了半天,采茵最後嘆了一口氣。
“好吧,別讓我看錯你喔。她啊,沒精打彩的,我讓她先回家休息了。”
“謝謝妳。”行書轉身衝出門口,連車都不開,就直奔她的住處。
舫恩的家就在前面不遠的巷子裏,他的腳步迫不及待地向她飛奔而去,速度可能比賓士車還快。
因為有句話,他一定要親口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