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朝日幸福廣告公司上班，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八點半上班，早餐吃到九點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因為愉快飽滿的精神，是創意工作的原動力；吃完早餐后，看看報紙、雜誌更是每天例行的工作，因為廣告人必須隨時掌握最新的流行資訊。
而現在，A組的辦公室里還飄出濃濃的咖啡香。
三個女人掛着黑眼圈，正大口大口豪飲着咖啡。
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讓這三個女人不約而同黑了眼圈。
"呵～～我昨天晚上跟康澤風去看午夜場電影，說什麼午夜場比較有氣氛，大頭啦！累得我要死。"康澤風是老闆，就算睡到中午再上班也沒關係，她喬珊珊可是受雇的小職員耶，再累也得爬起來上班啊。
"我也是啊，昨天上網打電玩，戰到凌晨三點才睡，我快不行了，呵～～"曉璐這個呵欠打得不小，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打完呵欠，辦公室里忽然安靜下來，她們似乎都在等另一個人的答案。
徐晴，這個素來注重保養，從不喝咖啡的美女，又是為了什麼黑了眼圈？
可是她卻像個木頭人似的，獃獃地坐在椅子上，手裏捧着一大杯咖啡。
突然，靜默的辦公室里，傳來徐晴幽幽的聲音，她說話的語氣彷彿來自幽冥。"我——們——昨——晚——接——吻——了。"
如同在一池平靜的湖水中，投下一顆石子——咚！
珊珊和曉璐同時把頭轉向她，眼睛睜大到極限，兩個人一起僵住。
如果用漫畫的形式表達的話，此時正有一隻烏鴉飛過她們的頭頂。
"你……你說什麼？接吻？跟誰啊？"曉璐驚訝得合不上嘴。
何止是接吻？簡直差一點就要直接送入洞房了。
要不是她的"自動滅火系統"最後發揮了功效，她肯定已經……
"他是誰？是李尋嗎？"珊珊問道。"哇噻，你們的進展也未免太快了吧？"
"一定是他強吻了你吧？你乖乖就範嗎……"
"應該是我強吻了他吧。"照昨天的情況看來，這個說法似乎比較接近事實。
珊珊與曉璐面面相覷，如果用漫畫的形式表達，這時應該有一排的烏鴉飛過她們的頭頂吧？
她其實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李尋出現，為她的生活帶來莫大的壓力和緊張。或許在潛意識裏她就感覺到，李尋會讓她陷入最不想陷入的情網。
於是她躲、她逃，罵他、冷淡他、拒絕他，想把那充滿魅力的眼神，和令人情不自禁的溫柔關懷，統統趕出她的世界。
但事實上，她的心卻像一顆沸騰的小水滴，不停地跳躍着。
直到李尋離開台灣的那幾天，她才開始平靜下來，回想起他的點點滴滴。他不在身邊的日子，相思寂寥悄悄爬上了心底——
"這麼說，你真的愛上他了？"珊珊一副得意的神情，臉上似乎寫着"早就告訴過你了吧"。
她愛上他了嗎？真的要承認這個事實嗎？
"我這麼成熟冷靜的女人，怎麼可能愛上他那種痞子？"
這句話還言猶在耳，叫她怎麼承認嘛！唉～～誰教她當初把話說得太滿，現在找不到台階下，只有摔死的分嘍。
"所以說，做人還是不要太鐵齒吧？"徐晴的喜怒哀愁，珊珊早就看在眼裏。
哈！這下可報了一箭之仇，當初她和康澤風迸出火花時，徐晴也是在旁邊隔岸觀火。
現在終於逮到機會可以好好虧她，珊珊當然不會放過。
徐晴媚眼一轉，她早猜到珊珊在想什麼，怎麼可以讓她得逞呢？
"我又沒說我愛上他。"她立刻穿上冷靜的盔甲，綻開明艷的笑容。"我只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魅力而已，這個答案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你明明是喜歡他的，為什麼不承認？"
"一個吻就可以證明我喜歡他嗎？"徐晴雙手環上了胸，不以為然的辯解。
"拜託喔，徐小晴，我又不是只認識你一天、兩天，你甚至不會讓討厭的人靠近你一公尺以內，如果你沒有一點喜歡他的話，你會讓他吻你嗎？"
哼，看她怎麼說？
"好，就算有，也就只有一點點。"她也是這樣告訴李尋的。
少來，明明看她已經無法自拔，卻還死不肯承認。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害怕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為什麼拚命要去阻擋自己愛上他？"珊珊知道徐晴好強，但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如此壓抑自己。
徐晴用堅固盔甲防衛的心事被珊珊一語擊潰，她坐在椅子上，像個泄氣的氣球。
為什麼要防禦愛情？因為一次的傷害，就足以令她失去在愛情國度里冒險犯難的勇氣。
愛情是女人的天敵，所以她不想再受到同樣的傷害。
"你知道嗎？"她眼神里有種淡淡的哀愁。"愛情的外圍裹着一層糖衣，初嘗時的甜美總令人無法抵擋，但你永遠不知道那糖衣里包着的究竟是毒藥還是糖果？
"我曾經吃過一顆毒藥，它讓我心碎。現在或許我遇到的是一顆糖果，但我已經沒有再嘗試一次的勇氣。"
"形容得真贊！我拿來當文案好了。"曉璐一邊讚歎、一邊拿筆抄下這段話。
當然，珊珊的手掌又揮上她的後腦勺。
"噢，好痛。"曉璐撫着頭喊疼，但是並沒有人同情她。
"所以你就告訴自己這一顆也是毒藥？"珊珊問。
徐晴點頭。"因為我怕自己抗拒不了那糖衣的誘惑……"
"阿晴……"珊珊握住她的手。"不是有一部電影這麼說嗎？'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吃到什麼口味。'但正因為如此，人生才處處充滿了驚喜。如果因為一次的傷害，就再也不去嘗試，那麼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哇，這句更贊？"曉璐又拿起筆，結果立刻遭受左右夾攻。
徐小姐、喬小姐各賞她一拳！
"好痛喔，為什麼要打人家嘛！人家是怕你們說過的話以後又忘記啦。"曉璐摸着已形成山丘狀的後腦，一臉無辜。？記得珊珊剛遇到康澤風的時候，徐晴也鼓勵珊珊要拿出勇氣啊，可是當自己遇到真命天子時，勇氣又不知道被誰吃了？"
曉璐溜溜的大眼向上轉啊轉的，一句話就讓眼前的兩個人無言以對。
"當局者迷嘛？"珊珊嘟着嘴，為自己辯護着。
"那麼，你說李尋到底是糖果、還是毒藥呢？"曉璐問。
"要拆開才知道啊？"珊珊說。
"不如直接把他剖開來。"徐晴下手總是快、狠、准。
"噴噴，果然最毒婦人心？"曉璐一臉驚恐。
"這有什麼毒？總比毒到自己來得好吧？"珊珊幫着徐晴說話。
這兩人一開始鬥起嘴來就沒完沒了。
徐晴終於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她已經決定，今天晚上要和李尋當面談個清楚。
＊＊＊
"你真的要請我吃飯？"李尋簡直是受寵若驚，即使人都已經走到餐廳門口了，他還是不敢置信。
這頓飯恐怕沒那麼單純。等等，她該不會是想報昨天的"一吻之仇"吧？但是，昨晚在他懷中的她，又是如此風情萬種。
他真猜不出這多變女人的心思啊！
"你怕我下毒啊？"徐晴輕笑一聲，刷了睫毛膏的眼睛，顯得更嬌媚有神。
他看着身穿一襲黑色洋裝的徐晴，真是美得令他目不轉睛。
細肩帶設計露出她白皙的頸項，襯托出完美稍具骨感的肩部線條，而下擺的圓裙設計，更凸顯徐晴大方典雅的氣質風範。
看到如此嬌美的女人，就算她在菜里下毒，他也是甘之如飴。
"你今天穿這麼漂亮，想誘惑我？"
"你們男人還真麻煩耶！如果女生穿漂亮一點，就說人家企圖誘惑你們，如果穿着不好看，又說人家是鄉下來的；要是女生比你們聰明，你們就覺得沒面子，如果你們比較聰明，又嫌人家笨。喂，你們未免也太難伺候了吧？"
徐晴這一番話讓李尋完全無法辯解。這、這究竟是誰難伺候啊？
"對不起，女王陛下，我太高興所以說錯話。這樣行了吧？"
"飯都還沒吃呢，你高興什麼？"徐晴開始體會到逗他的樂趣。
兩人走進一家裝潢富麗精緻的法國餐廳，地點是徐晴挑的，她可不要再去那間怪裏怪氣的日本料理。
就座、點餐之後，直到侍者離開，兩人就一直這麼相對無語。
徐晴盤算着該怎麼才能自然又不失淑女矜持地說出心裏話。
這個李尋，就算不是毒藥，也是一顆太出色的糖果，搶着吃的人太多！
而她徐晴可是個優雅矜持的淑女，怎麼能和小蕊、夢夢那些女人搶糖吃呢？
但是慘痛的經驗她也是有過的，就像每次換季拍賣時，如果不放下身段，手腳放快一點，好東西馬上就被人家搶走了。
可是，這……這該怎麼說呢？
還好這時李尋先開口。"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生氣了？"
拜託，說話要有逗點，分段要分好行不行啊！
"我是生氣啊。"徐晴一雙杏眼瞅着他。
李尋欲辯無詞，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唉，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徐晴先深呼吸，然後輕咳了兩聲，活像女王在審問犯人似的。
"你——喜歡我？"可是口氣卻好像是：你可知罪？
"拜託，這還用問嗎？"李尋的臉上竟出現一絲羞赧的神情。
向來只有他"虧"人家的分，今天卻有種被人"虧"的感覺。
"我問你話，你就說呀！"果真有女王的架勢。
"當然喜歡，非常喜歡。"微臣知罪，這樣女王滿意了嗎？
"那旁邊那些閑雜人等……你打算怎麼處理？"
"閑雜人等？"他聽不明白。
"就是人事部那個，還有會計部那個啊……"這樣說還不夠明白嗎？難道還要她頒旨明令禁止他靠近那些鶯鶯燕燕嗎？
哦……他終於明白了。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這檔事啊？
其實他還不是故意為了要激她，想看看這女人到底會不會分泌"嫉妒腺素"嘛！
"她們都只是同事嘛。"李尋笑了笑。
可是他看到徐晴卻立刻板起了臉來，糟糕，他這題一定答錯了！
"我也是'同事'嗎？"
"你不一樣？"李尋認真地回答。"同事和女朋友是不一樣的，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一定會和她們保持距離。"
"是嗎？與事實不符喔，如果你把我看得比她們重要，為什麼她們都有禮物，而我卻沒有？"櫻桃般的紅唇不滿地噘着，煞是動人。
哦……李尋愈來愈明白她了，原來就是為了他從日本回來沒帶禮物這件事生氣啊！
"誰說沒有？"李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天藍色的精緻小盒。"只是想找個比較有氣氛的地方給你而已。"
"這是什麼？"她壓抑着心裏的驚喜與感動。
"要打開看看才知道。"他的口氣神神秘秘的。
但對徐晴而言，更教她吃驚的是他說的那句話。是毒藥、是糖果？總要打開看看才知道呀。
當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的剎那，欣喜、感動與閃耀的光芒，在她眼中交織出美麗的畫面。
那是一個紫色水晶項鏈，完美的切工讓水晶光芒四射，而更令她心動的是那紫水晶里，還嵌着一朵小小的薰衣草。
"好漂亮……"她珍愛地放在手心。
"本來那天一進公司就想拿給你的，可是……當時看到你脖子上已經戴了一條項鏈，所以就沒拿給你了。"
何況，她脖子上那條鑽石項，恐怕還更值錢呢，他怎麼好叫她換下來呢？
沒錯，脖子上的這條項，曾經對她具有着特殊的意義，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眼前的他，才是值得她珍惜的人啊！
徐晴抿嘴一笑，既然她都逼他宣誓效忠了，她也該表示一下吧？
"你幫我戴上吧？"徐晴把長發綰起，讓他親手為她把那條項鏈拿下來。
"這可是你說的哦，戴上項鏈，你可就是我的人了。"這就算是他們兩人的互相宣誓的儀式吧。
正當李尋站起身，準備幫徐晴拿下項鏈時，旁邊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
"小晴？真的是你？"男人穿着正式的西裝，英氣煥發。
"江浩！？"徐晴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怎麼可能會是他！
這個四年不見，讓她等了四年、盼了四年的男人，竟在她終於決定拿下他送的項鏈時，這樣從容地出現在她面前。
徐晴呆愣了一會兒。
"沒想到真的是你？"男人走近徐晴身邊。"我上個月剛回國，一直打聽不到你的消息，你家人不肯告訴我你在哪裏。"
那男人的雙眼裏，似乎只有美艷動人的徐晴，完全沒注意到李尋的存在。
徐晴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用度數不夠的隱形眼鏡，用力看着眼前的男人。
"四年沒見，你還是那麼漂亮。"男人看徐晴的眼神，充滿特殊的神采。
尤其看到徐晴脖子上還戴着他送的項鏈，男人便知道她一直沒有忘記他，因此，他更不去在意李尋的存在。
"咳！這位是？"李尋不屑地經咳一聲，徐晴今晚的美艷，可不是因為他這個無禮的傢伙。
徐晴這才從重度驚訝中恢復神智。"哦……我幫你介紹，這是我大學時的……"
"我叫江浩，是她大學時代的男朋友。"男人主動伸出手，微笑地說。"不過，如果她願意，我現在還是希望當她的護花使者。"
男朋友？沒搞錯吧！
李尋站了起來。只差一秒的時間，他就可以幫她掛上那條薰衣草的項鏈，完成宣誓儀式，沒想到半路居然殺出這個程咬金！
為了表示風度，李尋仍然伸出手，和這目中無人的傢伙握手。
"不過很可惜，恐怕你已經沒有機會了。"李尋嘴角微微上揚，露出自信的神采。
雖然薰衣草項鏈還握在手裏，但就像他對徐晴的信心一樣，也是勝券在握。
"是嗎？"江浩的疑問中頗有宣戰的意味，他轉頭看着徐睛，目光鎖住她頸上的鑽石項鏈。"小晴，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徐晴的心一緊，因為他的目光是如此灼熱。
她不能否認，再次見到江浩，在她心底掀起了一股巨浪，畢竟這些年來，她一直無法完全將他遺忘。
直到她遇到李尋，才正決定徹徹底底地遺忘江浩，重新接受一份感情時，他還有什麼資格說要當她的護花使者？他憑什麼……
"江皓，很高興見到你。"徐晴大方的向他伸出手。
"不過，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說得好！李尋在心中喝采。
"小晴，你在怪我？當年，我是被我父母逼着去英國的，我也是不得已啊，希望你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好嗎？"江浩認真地說著。
徐晴的眼眶有些泛紅。"你不要再說了。"
"至少給我一個機會向你解釋吧！不然，就當作和老朋友見見面，我們一起吃個飯吧？"江浩不死心地懇求。
"吃飯？我們現在正在吃飯不是嗎？"李尋不懂，難道這男人現在要把徐晴帶走？
還虧他穿名牌西裝，打斜紋領帶，看來沉熟穩重，行為卻如此自私狂妄。徐晴似乎聞到了些許火藥昧，不希望再這樣繼續爭執下去。
"江浩，改天吧。"或許他們之間是需要做個了斷，但不是今天。
何況再不讓李尋吃東西，他一定會翻臉。
江浩顯得有些失望，她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軟弱、沒有主見的小女孩了。
從前的小晴，只要他說一句話，她便會放下一切跟他走。
想到這裏，江浩不禁斜睨了李尋一眼，難道會是因為他？
"好吧，那就改天吧。"江浩只好離開，不過在他轉身前，卻拋下一句話。"看到你還戴着我送你的項鏈，我很高興。"
江浩離開了，李尋的臉卻沉了下來。
徐晴面對一桌的美食，一點也吃不下去。
李尋不吭一聲，拿起刀叉狠狠地切下一塊鴨胸放進口中。
原以為那個自稱是她前男友的江浩只是開開玩笑，但作夢也沒想到她頸上的項練居然是他送的？難道他們之間真有過一段不尋常的感情……
"你生氣了啊？"徐晴低聲問道。
"沒有！"明明氣得要死，卻礙於大男人的自尊，不願表現出吃醋的情緒。
"他是我以前的——"
"我不想聽！"其實他想聽得要死，只是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不過他突然發這麼大火氣，卻把徐晴嚇了一跳，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李尋耶。
哼，不想聽就算了！反正她現在心裏亂得要命，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從何對他解釋。
"我不想吃了。"徐晴放下刀叉。再怎麼說，他也不能對她這麼凶呀！
"正好，我也不想吃了。"李尋也把刀叉放下，拿起手巾擦擦嘴。
如果他們真的沒有什麼，如果她真的已經不在乎那個男人，這時候她應該很着急的向他解釋一切才對啊！
他愛她的嬌、愛她的媚、愛她的驕傲，也愛她的才情，卻受不了她的忽冷忽熱和噯昧不明的態度。
李尋把那條薰衣草項鏈放在桌上，站起身便走出門外。
"喂——"徐晴站起身來，卻沒有力氣邁開腳步追他。
今晚發生的事實在令她太震撼了。
已經埋進記憶墳墓里的人，卻突然像鬼魂般又出現在她面前。為什麼當她終於選擇遺忘時，上天居然又丟下這個難題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