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打來的電話?”方才在浴室里隱約聽見電話鈴聲響,紀鴻然一定出浴室便輕快的揚聲詢問。
秦知倩驚跳了下,還在擔心猶豫該怎麼向他開口,他就冷不防的冒了出來。
“我公司。”她也只能老實說,卻有背脊發涼、頭皮發麻的緊張感。
“這麼晚了打來做啥?”講到她公司,他就變了口氣。
“……”她臉色僵凝的躊躇着,不知怎麼說才好。
沒聽見她馬上回答,紀鴻然立即察覺到不對勁,不禁朝客廳走了過來。“什麼事?幹麼不回答我?”他目光銳利的觀察着她的神情。
秦知倩眼色惶恐,望向穿着白色浴袍、身形偉岸挺拔的他,想像他得知這消息時會有多生氣,她的心跳就快得下像話。
唉!她愛這個男人呀,可是卻對他的霸氣專制難以消受。
“被抓飛。”她斂眸,蚊蚋般的小聲說道。
他下顎猛地繃緊,眉頭也隨之一擰,怒氣立刻浮上胸噫。
“什麼時候?”他沉聲問,嗓音冷得像冰塊。
“明天中午。”她臉色也不太好看,很清楚接下來會是怎樣的場面。
“明天?”他聲調輕柔,可目光里卻添了幾分意味深長的警告。“你知道明天是除夕嗎?”
“我知道。”就是知道,她現在心情才這麼低落。
“我們已經搬出來自己住了,所以過年的時候更應該要回家去過,而且也早就跟爸媽說好了,可是你現在又突然變卦,我要怎麼眼他們交代?”他沒好氣的說。
“爸媽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呀,坦白解釋應該就能體諒才對。”她刻意這麼說,將了他一軍。
可紀鴻然只想到團圓夜不能團圓,顧不得明不明事理的問題。
“你是長媳,今年是你嫁進我們紀家的第一次過年,怎麼可以缺席?”他顧慮家人的想法。
秦知倩一時語塞。他這話當然也很有道理,但總有不得已的情況,一家人難道不能多多包容嗎?
她心裏想着,卻礙於說出口可能會讓衝突延長或擴展,只好吞忍着,換個方向,以解釋的方式,深切期望他能了解。
“這也是沒辦法的呀!我之前請了一星期的假,公司也都是抓別人代飛,現在我好了,公司有缺一定是由我補上。”
“你會請假也是因公受傷,為什麼要用你原本的休假來補?而且又正好是除夕!”他不願了解,只有勃發的怒火。
她忍不住暗嘆了口氣。“公司的做法就是這樣,我們只有配合啊!”
“所以我才說要你把工作辭了!”他剋制的低聲怒道。
“你不要說來說去又說到那裏去了。”老是這樣惡性循環,反覆上演着爭執、冷戰、勉強、退讓……的戲碼,她真的很煩!
“不希望我老是重複說,你就照着我的話做。”他的口吻霸道,帶着命令的意味。
美眸圓瞠的看向他,一抹不馴掠過眼底。他的強勢反而更加激出了她的叛逆因子。
“為什麼是我照着你的話做,而不是你尊重我的意願?”她擲地有聲的反駁質問。
紀鴻然被她這樣一激,潛藏在個性里的所有霸氣都竄了出來。
“因為我是你丈夫,你必須遵從我的意見。”他態度囂張地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她。
不服輸的倔勁被這句話激起,秦知倩氣紅了雙眼,揮開他無禮的手,站起來與他對峙,慍惱怒意使得胸口劇烈起伏。
“你這隻超級大沙豬,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你以為還是古早時候嗎?什麼叫做“遵從’你的意見?男女平等你懂不懂?”她怒聲斥責,壓抑許久的負面情緒全都一股腦的冒了出來。
“我如果真是大沙豬,就不會容忍你到現在!”她的反唇相稽令他怒火中燒。
“你容忍?我怎麼沒有感覺到?”她忍不住諷刺的揚高嗓音,豁出去的大膽抱怨;“我只覺得壓力好大,大到我跟你說話都要小心翼翼,就怕會牽扯到工作話題,又要看你臉色,鬧得不開心。況且我只是想保住自己喜歡的工作,又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你為什麼要施加壓力來讓我難過?”
愛不是佔有與控制,婚姻也不是賦予干涉的保證書呀!
聽着她連珠炮似的抱怨,紀鴻然覺得錯愕,心痛、惱怒……他濃眉緊皺,憂鬱感一片陰霧。
“你當然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但你的工作嚴重影響到我們的生活,你調整犧牲一下又怎樣呢?”他口氣暴躁的低嚷着。
“犧牲的不是你,你當然講得輕鬆!傳統的婚姻關係真不公平,為什麼做妻子的就一定要包容丈夫打拚事業的忽略,而做丈夫的就只會要求妻子完全的犧牲奉獻?”她對他自私、大男人的想法感到氣惱極了。“我覺得壓力很大、愈來愈不快樂你知道嗎?”
“只要你辭了工作,就不會覺得有壓力,也不會覺得不快樂了!”他還是很堅持,一味要求她妥協。“我們已經結婚,已經是夫妻,你難道就不能為我、為我們的婚姻做改變?”
她目光深郁的凝住他,發現愛情開始在磨損了,疲累的感覺愈來愈頻繁,她感到灰心,感到身上的翅膀被灌上水泥,重得再也飛不起來。
她不想這樣啊,她不想以後被膚淺的綁在婚姻里。
“我好後悔,早知道結了婚是這樣的,我就不結了!”她別開眼,頹然挫敗的嘆息。
聞言,偉岸身軀陡然僵住,幽暗眼眸眯起。
這話無疑是否決了他們的婚姻、否決這將近半年來的一切啊!
“你再說一次!”紀鴻然倏地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口氣冷肅而危險。
被他這樣一扯,秦知倩火氣陡升,開口就衝著他嚷:“我說,我受不了你的霸道專制,我希望回到還沒結婚前自由自在的生活。”
累積到極限的壓力也讓她衍生出擺脫的慾望,想呼吸自由的空氣,重溫沒有束縛的日子……
他神色陰鷙,漆黑如墨的眼瞳里彷彿是一片陰陰燃燒的火焰,攫住她手臂的力道因怒氣高漲而不自覺的加重。
“好痛,你放開手!”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含在眼眶中的淚水飛灑而落。
“你說清楚,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改掐住她的肩膀,怒聲追問。
“意思是我想結束這場婚姻,結束充滿壓力的生活。”她鏗鏘有力的宣告壓抑在內心深處許久的聲音。
她篤定確認的回答,使得紀鴻然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扎了無數根針,強大的痛楚侵蝕着他的每一根神經,震愕與憤怒幾乎令他動彈不得。
他對她難道不好?她居然想要離開他?!
“你是說真的?”他將她整個人提高,憤怒的瞪着她,向她確認着。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他的舉動更是激得她怒不可遏了,不禁氣沖沖的揮開他的鉗制。“我、要、離、婚。”
這是最後一步了,她使出殺手鐧,破釜沉舟,以離婚突顯整個問題的嚴重性,好讓他不要再施加壓力,逼她辭職,如果這樣還沒用,那他們最後恐怕也是會走上這一步。
那四個字像是砸在紀鴻然心上,砸出無數裂痕,他又氣憤又心疼,慢慢的愛卻被她認為是亟欲擺脫的壓力束縛,教他情何以堪?
在這種時候,他是不可能軟下態度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這麼不爭氣!
“好,這是你說的,離婚就離婚。”他硬着心腸,賭着一口氣,佯裝瀟洒爽快的同意。
秦知倩反而心一驚,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樣爽快。
可惡,他居然一點猶豫挽留都沒有?!
然而這是她先開的口,儘管她此刻傷心震怒又難過,為了面子也只能硬撐到底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她以達到共識的語氣,下了結論後轉身離開,暗自調整難受的心情與受到的衝擊。
就這樣,在農曆年一過完,他們立刻找了律師與證人,結束了只有半年的短暫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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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飛逝,轉眼已是四年多的遞嬗。
回首憶舊看似光陰如箭,然而日子在過的當時,其實感覺是漫長的,畢竟生養孩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搭乘在溫哥華飛往台灣的班機上,秦知倩為旁座的小小人兒蓋好輕薄柔軟的羊毛毯,嘴角噙着一抹慈愛的溫柔微笑。
現在的她已經二十八歲,為了兒子秦奇亞,她早就辭去了空服員的工作,放棄四處遊覽的夢想,選擇了“腳踏實地”的職業。
她沒有再嫁,也沒有再展開戀情,所以奇亞的爸爸不是別人,而是那與她有過一段短暫婚姻的紀鴻然。
當時上天彷彿在惡作劇似的,讓她在離婚後一個月,竟意外發現自己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生不生?當然生。這麼一個寶貴可愛的小生命,她怎麼捨得剝奪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
不過她並沒有特地告訴紀鴻然,因為結束了婚姻就代表要各走各的路、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加上獲知懷孕的消息是在離婚之後,所以她絲毫沒有告知紀鴻然的念頭。
更重要的是,她才剛獲得自由沒多久,根本不想因為懷孕而立即陷回充滿壓力與束縛的生活模式里。
後來,她懷着身孕繼續飛,直到第二十二周才申請轉調為地勤,然後在生產前一個月辭職,投靠再嫁到國外的母親,在溫哥華生下孩子,繼而待了下來,並透過繼父的引薦,到一家頂級寢具公司工作。
“……即將抵達台灣……”機艙內響起了空服員甜美的嗓音,及時將秦知倩從遙遠的過去喚回。
“姐,快到了耶,我好興奮哦!從國中一年級搬到溫哥華之後,我就沒有回來過台灣了,好想念大腸麵線、蚵仔煎、四神湯、咸酥雞……”靠窗座位的莫莉雀躍的直嚷嚷。
瞥去一眼,瞧她那嘴饞的模樣,秦知倩忍不住發噱。
“我看你這趟至少會胖個八公斤,回去連莫叔都不認得你。”
莫叔是她的繼父,莫莉則是繼父的獨生女,她們年紀相差四歲,兩人皆以姐妹相稱,因為個性契合,感情十分融洽,甚至比親姐妹還要好。
而這一次,秦知倩的華人身分以及出色表現受到老闆賞識,所以將她調派到台灣的分公司,同時也將她從公關組長的職位調升為公關經理。
工作能力受到肯定帶來成就感,秦知倩自然不會錯過這升職的機會,於是在睽違多年之後,再度回到了故鄉。
至於莫莉,真的很夠意思,雖然說與她同行是要見見朋友、四處遊玩,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讓她沒有後顧之憂,幫忙照顧亞亞,等一切塵埃落定,才會返回溫哥華,繼續幫莫叔打理超級市場的生意。
“拜託,你生小孩幫不會胖,我是你妹妹,當然也是不會胖的體質了。”說得理直氣壯,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最好是啦!我都不知道現代科技已經進步到血緣關係可以後天培養。”秦知倩莞爾哧笑,那雙靈動美眸斜睞着她。
莫莉揚起唇,也覺得好笑。
感情太好,她常常忽略她們沒有真正血緣關係的事實。
“沒辦法,我總覺得我們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不然怎麼會連亞亞都疼進心坎里?”她凝向睡得正香甜的秦奇亞,眸中升起寵溺的光芒。
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她愛屋及烏,敬秦知倩如姐,也把她的孩子當自己的骨肉般來疼。
“就是知道你疼亞亞,所以由你照顧他,我很放心。”一抹感激躍上秦知倩眼底。
離開台灣這些年,現在要再回來重新適應需要時間,再加上轉換工作環境,還得安置孩子,會有多忙、多混亂是可想而知的,所幸有莫莉自告奮勇來幫忙,不然孩子不能帶在身邊,她也沒法真正安心工作。
“說到亞亞,姐……”莫莉突然壓低嗓音,湊近她續道:“你們都回台灣了,有沒有打算讓亞亞跟他爸爸見見面?”
秦知倩驟然瞠眼,霍地拉開距離,像聽見了什麼外星語。
“見面?!為什麼要見面?”忍不住抬高了音量,吵到了酣睡的小人兒,她趕緊輕輕拍撫他胸口,讓他繼續安睡。
莫莉沒有因為她的大反應而退縮,反而說出自己心裏的想法。“雖然亞亞現在還小不懂事,可是他很快就會長大,到那個時候他就會問你要爸爸了,你打算怎麼跟他說?”
秦知倩怔了怔。
是啊,亞亞雖然有外公外婆、媽媽阿姨疼,成長環境充滿了愛,但終究還是缺一個爸爸!
等他再懂事一點,就會發現這個事實,而她該怎麼回答?
跟他坦白解釋大人之間的複雜情感?
還是瞞他、騙他,說爸爸到很遠的地方工作,然後等他更大一些,再改一遍說詞?或者更乾脆一點,直接說爸爸死了?
真是令人心煩的問題!
“到時候再說吧。”她不想深入思考,不想再多談。
莫莉努努嘴,只覺得她在逃避。
每次探問過去那段婚姻和前夫,秦知倩總是很籠統的帶過,可這樣反而更會引入好奇!
“那個男人很壞嗎?”既然起了頭,就沒有輕易喊停的道理,莫莉試探地問。
壞?
秦知倩搖搖頭。“其實他一點都不壞,只是控制欲、佔有欲太強,讓當時剛踏入婚姻的我無法適應。”
“你恨他嗎?”莫莉繼續問。
恨?
秦知倩再搖搖頭。“這個字眼太強烈,我和他之間用不上這個字。”
平心而論,倘若不談他的大男人主義,其實他對她的愛意是無庸置疑的,所以對於一個待她還不錯的前夫,她心裏有疙瘩、有複雜情緒,就是沒有恨。
如果真要說出個什麼,那有的應該是淡淡的怨、淡淡的惆悵吧。
莫莉眼睛一亮,兀自推敲!不覺得前夫壞,也沒有恨意,這是否意味着難忘舊情?
一定是的!所以她在溫哥華時,才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什麼路易斯、喬治的,個個都只能認命當普通朋友,沒人能更進一步。
“那你對他還有沒有愛?”她再問。
愛?
秦知倩不像前兩個問題立即反應,反而不由自主的怔仲了好一會兒。
說完全沒了感情,其實是自欺欺人,畢竟兩人之間的甜蜜契合還令她相當難忘;可若說遺有愛,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畢竟時間具有洗滌作用,曾經強烈的、濃密的情感,都會逐漸褪色黯淡的……
她大可以立刻篤定的搖頭,可是為什麼沒有?
驚疑自己的停頓遲疑,為了掩飾心湖已盪出一圈圈的漣漪,她又下意識逃避,沒好氣的聲明。“我現在腦子裏除了亞亞就是工作,根本沒想那麼多!你也甭瞎猜了。”
“要想要想,早晚都得想的。”莫莉還不放棄,頻頻挑動她心弦。
秦知倩拉下俏臉,雙臂環胸,沒好氣的橫睇向她。
“親愛的莫莉,我喜歡順其自然可以嗎?”她制止莫莉探聽,也排拒心弦被撩撥。
哦喔!不高興了……莫莉吐了吐舌。
“當然可以。”她咧嘴陪笑,用蚊蚋般的音量,想把最後的話說完。“可是亞亞……”
她可是為了亞亞着想,要不是疼愛亞亞,她才不會冒着被賞白眼、擺臭臉的待遇大力勸諫呢!
“我保證會好好思考這些問題,但不是現在。”秦知倩很有魄力的打斷她的蚊子叫。“我雙腳都還沒踏上台灣的土地,你別迫不及待拿這些惱人問題把我搞得心煩意亂,OK?”
一個聳肩,莫莉在唇邊做了拉起拉鏈的動作。
話題是暫時打住了,不過即使下去想、不去談,問題它還是存在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