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哇咧……這就是他說「隨便吃吃」的地方喔？有沒有搞錯啊？這可是全台北最頂級豪華的法式料理餐廳耶！

楚楚不安地坐在這金碧輝煌的餐廳里，顯得有些窘迫。她雙手揪着衣襬，看着自己這身不搭配的衣着。

這餐廳里的客人都是盛裝赴宴，只有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繞頸小背心、一條七分褲就被他拉了出來，就連服務生都穿得比她稱頭。

「都是你啦，也不告訴人家是來這種大餐廳，這樣我也好穿漂亮一點的衣服嘛！」她抬起晶瑩動人的眸子，有些埋怨地瞅着他。

「沒關係啦，我們的目的只是要吃飯而已，吃飽就走了，那麼麻煩做什麼？」星影絲毫不以為意，倒是覺得她害羞的樣子很可愛。

此時，侍者穿着燕尾服送上菜，對兩人鞠了個躬才離去。

「可是，連服務生都穿得比我漂亮……」她低着頭嘟嚷着。

「服務生一向都穿得比客人還漂亮啊，這就是這間餐廳的特色。所以不用在意啦。」韓星影安慰着她，何況，即使穿得那麼簡單，他還是覺得她是餐廳里最可愛的女孩啊。

本來還一直在意自己的穿着不合宜，不過自從一上菜后，楚楚便安靜了下來，完全埋頭沈醉在美食的滋味中。

「嗯，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這道白酒燴蘆筍真是美味到令她心花怒放啊。

楚楚吃得津津有味，星影看着她，也是津津有味。

「嗯？你怎麼不吃呢？不是說很餓嗎？」楚楚抬起頭，這才發現韓星影從剛才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瞧。

「是嗎？」他微笑，很真誠地說：「妳吃東西的樣子太可愛，害我都忘記要吃飯了。」

「ㄟ……」楚楚愣住。他那麼坦率的告白，害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快點吃啦，吃完趕快回家啦。」穿得這麼隨便，待在大餐廳里還真是不自在。「你喝喝看這道湯，真的很好喝喔。」

在她的催促下，星影終於拿起湯匙開動了，不過表情卻沒那麼興奮。

「怎麼了？你不覺得超好吃的嗎？」楚楚問。

「不覺得啊……」韓星影從小就是吃這些東西長大，這間餐廳更是全家經常來用餐的地方，對於這種過度精緻的美食，他已經沒什麼興趣了。「比較起來……我還比較喜歡吃妳煮的東西。」他低聲說道。

「啊？你說什麼？」楚楚只顧着低頭猛吃，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我說－－」星影一抬起頭，臉色卻在剎那間冷凍凝結。

往門口一望，竟看見他老爸帶着幾位商界朋友一同走進餐廳，天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韓星影心中暗叫糟糕，因為他和楚楚現在坐的正是他老爸平時最喜歡的座位，果然一轉眼，韓士培已經帶着客人往這裏走來。

怎麼辦？萬一被老爸看到……事情可就麻煩了。

「怎麼啦？」楚楚抬起頭，卻發現韓星影臉上不妙的表情。

他先是低下頭，用手遮住臉，頭低得都快要沈進湯碗裏了。

「星影，你怎麼了啊？」楚楚關心地問。

不行……這樣不是辦法，舉止愈是詭異，愈容易引起注意。

不如，還是乾脆趁老爸沒注意時先落跑好了。

「楚楚，我們走－－」他站起身，拉住楚楚的手，頭壓得低低的。

「為什麼？我們還沒吃完耶……」楚楚還搞不清怎麼回事，就被他拉着離開座位。「等、等一下啦……啊！」

楚楚一急之下，腳被桌腳絆到，砰的一聲，整個人往前撲倒－－

還好、還好，這回沒摔到地上，只是把某個人撞得差點摔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喔，老伯伯，你沒事吧？」楚楚一抬頭，哇！這位老伯臉好臭喔，只好趕快道歉。

聽到楚楚的道歉，韓星影只好停下腳步，硬着頭皮抬起頭來，迎上韓士培冷冽的眼神－－

「有家不回，現在連人都不認了？」其實韓士培一進門就看到兒子，只是故意看他會怎麼做罷了。

「星影？怎麼是你……」韓士培身邊站着一位妙齡女秘書，一看到星影，她的雙眼立刻亮了起來。

「……爸。」韓星影低着頭，沉沉應了一聲。

楚楚一愣。什麼？爸？星影叫這位老伯……爸？她還沒回過神來，卻聽到這位嚴肅的老伯冷冷地拋出一句－－

「這個野女人是誰？」韓士培質問著兒子。

啥咪？野女人？是誰啊？楚楚一臉茫然地思索着，看看眼前這位老伯冷酷的眼神正盯着自己……不會吧……

「老伯，你說的野女人……該不會是指我吧？」楚楚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

什麼？竟然叫他老伯？韓士培睥睨地看了她一眼，穿着這種不正經的衣服來餐廳吃飯，在他眼中簡直比蒼蠅還令人難以忍受。

「星影，你在哪裏認識這種沒家教的女人？該不會是在搞援助交際吧？」韓士培一邊說，眼神還一邊嚴厲地瞪着楚楚。

什麼？援助交際？楚楚的腦神經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立刻爆炸！

「爸－－」韓星影正要開口，楚楚已經搶先一步站到他前面－－

「喂！這位老伯，雖然我平常很尊敬老人家，但是你也不應該說這麼沒禮貌的話吧？」楚楚揚起下巴。她的尊嚴可是不容許任何人踐踏的，何況，她全身上下有哪一點像援交女啊？

在場所有的人，包括韓星影，全都愣住了。一向以威權統治媲美日本天皇的韓氏集團董事長，就連性格叛逆的韓星影都個敢當面頂撞，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居然當著眾人的面，叫他「老伯」，還說他「沒禮貌」？！

這時，一直站在韓士培身邊的女秘書站了出來－－

「小姐，妳大概沒搞清楚吧？這位是韓氏集團的董事長，妳對我們董事長這麼無禮，還不快道歉？」女人穿着一身名牌套裝，看起來美麗而高傲。

「什麼韓氏集團，我是沒聽過，不過做人的道理，是每個人都應該知道的吧？」楚楚手插着腰，抬起她的小下巴。「向來都是做錯事的人道歉，我可沒聽說過因為是董事長，就要人家跟他道歉的！」

說得好！韓星影在心中大聲喝采，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叫好。

「妳……」韓士培臉色鐵青，氣得連鬍子都翹了起來。從沒有人敢這樣頂撞他，第一次遇到，一時還真不知該如何反應呢。

韓星影卻再也忍不住了，他忍着笑，一把抓起楚楚的手－－

「我們走吧！」他就這麼緊握着她的手，大步奔出了餐廳，消失在快氣炸了的韓士培視線中。

直到坐上了車，確定自己沒有「生命危險」，韓星影才放聲大笑－－

「哈哈哈～～」

他笑得快流出眼淚，楚楚卻在一旁嘟着嘴。「這有什麼好笑的啊？」

「我，我從來沒看過有人能把我老爸氣成那樣……哈哈哈～～」星影一手抱着肚子，一手努力握住方向盤開車。

「老爸？啊……對喔，我氣得都忘了，那個老伯真的是你爸爸啊？」

「嗯。」韓星影笑得眼角泛淚，只能痛苦地點點頭。

「糟了，這樣我會不會太失禮啊？不過，他看起來真的好凶喔……」楚楚開始有點擔心，雖然跟星影之間的感情尚未明朗，不過好歹是朋友的父親，她這樣會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對啊，他一個人管理上千名員工，縱橫商場幾十年，我看大概還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呢。」星影故意嚇她。

「哇，你家的公司規模這麼大啊？」之前還以為他是騙人的呢。「難怪，他看起來真的很有權威的樣子……槽了，怎麼辦？那我這樣對他說話，他會不會生氣啊？而且他又是你的父親，我這樣會不會……」

「不會的。」韓星影微笑。「他對妳那樣說話，確實是他不對，妳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去在意他的身分。」

其實，韓星影覺得楚楚做得贊極了。

以前，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會懾於他父親的地位與權威，變得奉承巴結、唯唯諾諾，身邊想接近他的女人，更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盡辦法，討他父親的歡心。

他早就受不了那樣的虛偽，更不知道那些人是跟他做朋友，還是要跟他老爸做朋友。像楚楚這樣難得一見的稀有動物，實在應該列為保育類動物，他可要好好保護才對。

「可是，你……是我的……朋友嘛，他又是你的爸爸，我今天一定給他很不好的印象。」楚楚低着頭，顯得有些懊惱。

「傻瓜，妳是我的朋友，所以，妳只需要做自己就行了。」韓星影溫暖的大掌覆上她不安的小手。

楚楚抬起眸，望着他，星影真的好溫柔喔！

忽然之間，地覺得兩個人的距離，變得好近……

「對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吃飯吧，妳剛才一定還沒吃飽吧？」他體貼地問道。

對啊，剛才那道菜才扒了幾口，就被他拉了起來，當然還沒吃飽啊。「是還沒吃飽，不過我可不想再跟你出來吃飯了。」她嘟着嘴說。

「為什麼？」韓星影着急又驚訝。

「我是說我不想跟你出來吃飯，不過，我們可以在家吃飯嘛。」她露出了調皮的笑容。「我們可以去超市買些火鍋料，回家圍爐怎麼樣？」

「好主意。」他就是想吃她……做的菜呢。

「太好了，前面就有一間超市，我們去看看吧！這個時候去，說不定可以撿到一些便宜呢。」超市打烊前都會有一些限時特價商品的。

「好。」韓星影踩下煞車，把車停在路旁。

「走吧，快點下車，我要買燕餃、鱈魚丸、高麗菜，還有我最喜歡吃的金針菇……啊，我快餓死啦～～」她扳着手指數着，眼睛閃閃發光。

「等等，在吃火鍋之前，我想告訴妳一件事－－」他轉過身，目光炙熱地凝視着她。

「什麼事……」她一抬起頭，就見他輕輕地靠近，深情而熾熱地看着她，那迷人柔軟的雙唇，緩緩向她貼近。

當他輕輕地吻上她……那瞬間，一切變得絕對寧靜，再也沒有任何雜音，彼此都清楚，那份心意再也無需掩飾。

「我喜歡妳……」他的吻，溫柔地廝磨着她的唇。這就是，他想對她說的話……

在此同時，韓士培已經快氣炸了－－

「可惡！這簡直是太不象話了！」韓士培氣呼呼地回到家，女秘書於幼莉緊跟着走在身後。

「怎麼了？生意沒談妥嗎？」韓太太起身問道。

韓士培悶不吭聲，逕自在沙發坐下，喝起茶來。

「韓伯母……」於幼莉則低聲說道：「伯父晚上在餐廳里，遇到星影了……」面對韓家夫婦時，她就像個溫柔討人喜愛的小媳婦。

「什麼？見到星影了？」韓太太急急問着。「他還好嗎？人呢？怎麼沒回來－－」

「哼！他哪裏還記得這個家？」韓士培想到星影身邊那個女人，就氣得咬牙。

「幼莉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韓太大見先生在氣頭上，只好轉頭問於幼莉。

正當於幼莉向韓太太細說今晚在餐廳發生的事時，韓士培忽然握緊了拳頭－－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原本，韓士培只是打算讓星影在外面吃點苦頭，沒想到，他現在居然跟那種女人混在一起，看樣子，身為老爸的他，不能再繼續放任下去了！

隔天一早，莫楚楚的馬桶又莫名其妙地阻塞了，而負責修理的「水電工」當然只有一個－－韓星影。

韓星影走下樓，準備去巷口超商買瓶通樂，沒想到一出門口，就有兩名身穿黑西裝的男人站在一輛黑色加長型轎車旁，看來似乎恭候他已久。

韓星影一眼就看出，他們是老爸身邊的人。

「少爺，董事長有事要見您，請跟我們－－」男人面帶難色地向前。

「不用說了，我正好想去找他！」星影二話不說，拉開車門。

有些事，也該當面和老爸說個清楚了。

韓星影一走進韓氏科技大樓，每一個見到他的員工及幹部都翠恭畢敬地向他鞠躬招呼。長久以來，這種過分的社交禮儀，一直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而今天他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就是準備解決所有壓力的時候。不過，於幼莉卻站在門口等着他－－

「星影，董事長還在氣頭上，你待會兒進去，記得別惹他生氣……」她以溫柔的語氣好心提醒着，期望韓星影至少會對她說聲感謝。

「於秘書，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不勞妳費心吧？」他口氣冷冷淡淡，逕自推門而入。

韓士培一見到他，沒等他開口，就開門見山地說：「你該玩夠了吧？」

頓了一下，抬頭看了兒子一眼，韓士培繼續低下頭批閱他的公文。「從下禮拜開始，集團執行副總的職位就由你接任，還有，明天立刻給我搬回來，我不許你在外面鬼混了！」

韓星影呼出一口長氣。這就是他老爸，永遠只會規定他做什麼事。

「爸，很抱歉，我說過，我對企業管理實在沒有興趣，執行副總的職位請您另請高明，我相信一定有很多比我更適合的人選；還有，我現在在外面過得很好，暫時不打算搬回去。」韓星影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明自己的立場。「再者，我目前在籌組自己的公司，並不是你說的鬼混。」

「你說什麼？跟那種女人在一起，還說不是鬼混？！」韓士培總是這樣，跟客戶談判是高手，跟兒子說話卻不到兩句就吵起來。

「她是我認真想要一起生活的女人。」星影口氣和緩卻堅定地說著。

他今天是來解決問題，而不是來製造問題的，談判想要贏，ＥＱ就不能比對方差。

「想跟那種女人在一起？哼！我是絕對不會允許的！」韓士培重重拍了桌子一下。

「你口口聲聲說她是那種女人，她到底是哪種女人？你一點也不了解她，為什麼就先否定她？」

「我不需要去了解她，就知道地絕對不會是我們韓家理想的媳婦！」韓士培壓抑着火氣。「我不是告訴過你，幼莉才是你門當戶對的對象，你怎麼就是不聽我的話？」

於幼莉的父親是金融界的大亨，也是韓士培的好朋友，特地安排她進韓氏集團當董事長秘書，為的就是促成這樁「門當戶對」的婚事。

「爸，那是你理想的對象，不是我理想的對象，這一切都是你的理想，而不是我的，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要的是什麼？這是我自己的人生啊！」韓星影終於把心中埋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韓士培瞠眼，氣得拍桌子－－

「你懂什麼人生？我所給你的都是最好的－－」他真不懂年輕人在想什麼，明明為他鋪好了康庄大道，怎麼他偏偏就是不要走？「還說要自創什麼公司，那種小孩子的玩意，怎麼能跟韓氏集團相提並論！」

聽到這些獨斷專制的話，韓星影再也壓抑不住爆發的情緒－－

「我的理想，在你眼中也許只是小孩子的遊戲，但那畢竟是我的夢，韓氏集團再好，也是你的成功，而不是我的！」韓星影的眼神充滿堅定，韓氏集團不是他的選擇，當然，於幼莉更不是！「爸，在你心目中最好的事物，對我而言卻可能沒有任何意義，我要的，只是實現自己的夢。」

說完，韓星影轉身走出門口。選擇這條路，他是不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