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女(二)
一輪明月臨照天際,遊戲雲端。由於黃昏時那場雨的滋潤,小路兩旁的植物都在向外散發著迷人的生命色彩。青石鋪就的小路上苔蘚斑斑跡跡,不時會有一兩滴墜在樹梢的水珠滑落,在積着雨水的路上發出動聽的聲音。
安倍晴明牽着林偌雅的手,踩着苔蘚和積水向前走着。兩人是在去皇宮的途中,只因夜色太美,似乎飽含着只屬於戀人間的浪漫與唯美,所以沒有坐牛車,舉步走着,沿途安逸的美景另心裏倍感平靜。
衣襟和袖角不時地擦過道旁的植物,濡濕了一片。
一個人聽着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一個人感受着另一個人衣角的溫暖,
一個人聽着另一個人呼吸的頻率。
此時無法給予對方什麼,可卻可以讓彼此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要讓彼此明白,兩人始終形影不離。
天色益發深沉,朱雀殿的游廊下,幾個青衣男子早就等待着,月光從樹枝間照了下來,可以看清原博雅正在其中。
“晴明大人,宮內負責值夜的人正是在這裏失蹤的,一切就拜託你了。”說話的是侍衛總管北村,然而,此時他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安倍晴明身邊的林偌雅,真美啊……像白玉雕成的玉人兒……
微微擰眉,陰陽師俊美的眉宇之間是淡得看不出來的漣漪……淡然但掩蓋不住內心的不悅……
“總管大人能否將整件事完整的再說一遍?”安倍晴明淡淡的說道,淡到語氣中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
“當然,當然”北村背脊一涼,連忙收回自己帶有邪念的目光。北村大人,你在做什麼,剛剛的舉動,和找死有什麼分別。
事情發生在一個月前,那一夜值宿的渡邊少將喝了不少的酒,半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去上廁所,結果卻再也沒有回來。
一起值夜的幾個貴族子弟以為他早就已經回去了,可第二天早上,在宮門等着的隨從卻說沒有看過他。這下大家才覺得不對,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卻都沒有找到,連屍體都沒有。
然而,這似乎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會有人失蹤,到今天,已經開始沒有人敢值夜了。
“沒有一個人回來嗎?”許久,安倍晴明才淡漠地開了口。
“是的。”北村垂首回答道。
朱雀殿內,隱蔽處,安倍晴明三人靜靜的等待着。
原博雅左手緊緊握住佩劍,相比於他的緊張,安倍晴明似乎過於悠閑了。
“偌雅,一會兒要是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待在我和晴明身後哦。”原博雅關心的吩咐看起來似乎和安倍晴明一般悠閑的林偌雅說道。
“別這麼緊張,不會有事的。”原博雅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讓林偌雅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怎麼可以不緊張呢?!”原博雅一愣,既而很嚴肅地說道,“偌雅,這可不是玩,失蹤了這麼多人,這個鬼魅一定很危險!”原博雅故意裝出一副陰森恐怖的樣子。
“是嗎?有你們在我怕什麼啊?”林偌雅笑的很純凈,然而,潛在含義應該是,有晴明在,我才不怕。
“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原博雅很認真地說道。
安倍晴明白皙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保護她?博雅這傢伙又想保護弱小了……
時間在沙漏里慢慢流逝,殿外,淡淡的風似乎由着塵土裏的落花輕輕飛揚起,隨着一絲清幽音符的響起,萬物都似乎逐漸步入一個沉眠的空間。然而此時隱,朱雀殿裏卻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竟隱約間出現了一抹亮光。
安倍晴明神色一凜,他注意到,那亮光是從一個慢慢走近的女子手中的蠟燭上發出來的。
原博雅一愣,奇怪,這麼遲了還會有女孩子在這裏,會不會是哪個公主啊。剛想上前去詢問,便被林偌雅一把拉住,她的眼神似乎在說,笨蛋,這種情況下出現的怎麼會是什麼公主。
此時,那個女子緩緩抬起頭,被長發遮住的臉上有一對異常美麗的眼睛,但卻隱隱閃着綠光。
“是幻女。”安倍晴明低聲的提醒道,“你們獃著這裏不要出來,更加不要看她的眼睛,否則,就會迷失在幻境之中,再也出不來了。”說完,便走了出來。
當安倍晴明走近那女子的時候,她巧然一笑,眼波流轉之際,渾身卻已經被一道白色光芒所籠罩。安倍晴明豎指立於唇前,沉穩的咒語浮現在周圍,
“ふうしゅうまようじゃくれきとうしょうかふうまてんき”
手中的北斗七星符咒早她一步將她封印。
“陰陽師?”幻女大驚,沒料到自己竟然這麼輕易的就被束縛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安倍晴明沉下臉,看着幻女。
“我只是一個幻影,所有的一切只是反射出人們內心的所有真實!”幻女低低的說道,忽然混雜着老人的嘶啞、孩子的尖銳、女人的細柔、男人的低沉,在空間裏瀰漫震,一個又一個景象在三人眼前浮現。為了爭奪家產而親手拿起我向親生父親頭上砸下的兒子、為了繼承爵位而在我面前將毒藥放在酒杯中獻給兄長的弟弟、為了爭奪寵愛而親手堵上妾室未滿周歲的小孩的嘴,一點點的看着孩子停止呼吸方肯鬆手繼而低低的,不停的笑上一輩子的女人。“幻境,只是人類自身的內心世界而已,我沒有逼迫任何人,是他們自己進去了,然後不願意出來。”
“可是,你這樣做就是不對的啊。”站在安倍晴明身後的原博雅插話道。
“為什麼不對,這就是你們人類教會我的啊!我要人類恐懼、害怕、哀求、憎恨,我要照出所有人的骯髒面目!我要你們永遠無法面對自己!”幻女“嘿嘿”冷笑幾聲。
“那又怎樣呢?”安倍晴明不耐煩的打斷,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是來聽你描述光輝的未來憧憬,我更懶得和你分析人類是否當真如此不可救藥!”
“住口住口,你懂什麼?你是陰陽師,知道明明是人類不好,憑什麼叫我收手?”幻女抬起頭,怪異的嘶吼着。“啪!”隨着她那已完全等同咆哮的最後幾個字,以她裙裾底為中心點,以難以防備的速度爆發開圓弧狀的風輪,四散飛割開所能觸碰到的一切,一股怨氣如海潮般向安倍晴明他們壓迫而來,結界竟瞬間被破。
安倍晴明早有提防,拉住林偌雅和原博雅連忙躲閃開去,應付着那無數洪流海嘯般在周遭肆虐的風刃。果然女人發瘋惹不得啊!不管是人是鬼都一樣啊。
而數千道無堅不摧的風之刃在空中“嗖颼”怒吼,幻女的聲音陰森的般浮動其間,帶着那麼深,那麼深的怨恨與蒼涼!
“你從來都沒有試着真正的了解過人類,你怎麼知道人就沒有好的一面呢?”躲在安倍晴明懷裏的林偌雅困難的探出頭,不滿的大聲問道,幻女的話無疑是打翻了一船的人。但最讓她不舒服的,安倍晴明的結界雖能擋去風刃致命威力,然而風刃之力所引起的風仍然是吹得如刀刮般疼痛,
“了解?就是因為試着去了解,所以才讓我如此深刻。”聞聽林偌雅的問話,幻女的眼中射出仇恨,四周沒有消逝過的怨氣又陡然增強幾分。“我曾經作為祈願女,滿足人的願望,然而,那些願望,那些人類自私的願望,除了要求財富和權勢,他們什麼時候替別人想過?再到最後,我得到了什麼,寂寞,只有寂寞,這無邊的寂寞。財富、愛情、權勢,這些東西在千年來我滿足了多少?夠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一個人太寂寞了,想找他們陪我。”
幻女的話讓林偌雅和原博雅微微一驚,姑且不論幻女的行為是否正確,但這份切切實實的悲苦卻不覺使人動容。是啊,人,最可怕的,也許就是人類本身,權勢、財富、美人、將這一切匯聚的皇圖霸業,有多少人是將黑暗永遠的埋藏在偽裝之下。
“你說你無法忍受寂寞,那你留了這麼多人在你幻境裏,你不寂寞了嗎?”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安倍晴明仍顯得氣定神閑。
“……。”幻女一愣,沒有回答。
“你怨恨寂寞的自己,你根本沒有未來。而你的幻境只能把自己更加推向寂寞,人在危急時往往會表現出最自私的自己,幻境裏的是人內心最醜惡的一面。”安倍晴明嘴邊一直未散去的笑更深了,或者說,嘴邊泛着的,是深深的諷意。
“醜惡?”幻女恍然間顯得有些方寸大亂,鬼魅最怕的就是真相,真相揭露出的,永遠是最殘酷的一面。她四周的氣場混亂,怨氣開始逐漸的消散,此時的他脆弱得只要一擊便會煙消雲散。
這樣的幻女,原博雅甚至忍不住想上前一步要扶住她那搖搖欲墜的身形。
然而,安倍晴明卻沒有動手,他伸出兩根指頭放在下唇,以低沉的聲音念着咒,
“ふうしゅうまようじゃくれきとうしょうかふうまてんき”
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如暗流洶湧的水波,瞬間,殿內完全恢復了平靜。
“我念你多年修為倒也實在難得,如果你肯做我式神,供我驅策。我可以考慮教你一些法術,助你脫離魔道,至於人類是否當真有救與否?不如,再用你的眼睛多看上一些日子吧。”安倍晴明白衣凌風,一抹淡得看不出的弧度在嘴邊漣漪般漾起。
幻女無力的伏在地上,半晌不語。
安倍晴明輕挑眉頭,淡淡道,“看來,我已經看到你的選擇了。”他嘴角一楊,雙指輕抵住薄唇,伴隨着咒語,袍袖優雅的一揮,瞬間,幻女消失在眾人面前。
“啊,晴明,幻女怎麼不見了。”原博雅驚奇的看着安倍晴明。
“也許到晴明府邸做宵夜了。”不等安倍晴明回答,林偌雅便輕笑的代答了,事情,完美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