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深了，一片寂靜的辦公大樓里，只有總經理室的燈還亮着。
藤原雅治坐在桌前，仔細批閱着一件又一件的公文。
“鈴——鈴——”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辦公室里的寧靜。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我是藤原。”
“哈哈——”話筒傳出一陣笑聲。“老哥，這麼晚了還在工作，看來你真的很努力喔。”
“阿健？”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是他在日本同父異母的弟弟——藤原健。
藤原健和雅治雖然是兄弟，但為了爭奪朝日集團的繼承權，滕原健將深受父親器重的哥哥視為眼中釘。
“聽說我特別替你安排的秘書和特助，你都不喜歡？”藤原健假意為他安排人手，其實是別有用心地安插眼線監控雅治的一舉一動。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需要。”他當然非常清楚藤原健的企圖，但仍技巧的婉拒。“目前的工作我一個人應付就足夠了，不需要再浪費不必要的人力。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這些年來，藤原健屢屢在暗地裏無所不用其極地打壓雅治，希望動搖他長子的地位。雅治雖然心知肚明，卻因念在手足之情而不願意點破。
“是嗎？”藤原健冷笑一聲。“我看是大哥不信任我吧？”
雅治不動聲色地回答。“事實上我在台灣已經找到一位兼職助理了。”
“哦？不過我聽說台灣員工的自我意識比較強，對老闆的尊重和服從度和日本員工可說有天壤之別。你在台灣找的員工可能不好使喚，還是用我幫你挑選的人吧！”
雅治聞言一笑，他弟弟這句話可說對了，他腦中立刻浮現起季曉璐頑皮的模樣。
不過，容易使喚的人卻不見得忠誠。
“再說吧，我倒覺得她還不錯。”
“好吧，那我就不勉強你了。有空記得常回來看看我們。”
是嗎？他應該是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日本了吧？
“再見。”
雅治掛上電話后，忽然瞥見一堆文件下壓着一個白色的信封，他看了看信封的地址，日本國？
雅治拆開信封，在昏黃的燈光下詳細地閱讀着。
雅治先生：
我依照您的吩咐，留在朝日集團觀察內部情況，得知藤原健先生已籠絡幾位台灣分公司的高級幹部，近期將採取對您不利的行動，請務必小心！
若有需要，請隨時吩咐，我將馬上來到您的身邊。
典子
果然是典子的來信，並且帶來了一個他預料中的消息。
典子是一直跟在雅治身邊的機要秘書，同時也是他最信任的人。雅治刻意將典子留在日本，就是為了讓她留意阿健的行動。
只是沒想到阿健如此沉不住氣，這麼快就要展開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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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曉璐拖着疲憊的身軀，和一隻長了雞眼的腳，一步一步地走進辦公室。
這些天來，她每天幫藤原雅治跑腿，辦那些她認為是雜事，藤原卻認為很重要的事，再加上還得跑去機車行關懷一下她那幾乎要宣告不治的摩托車，因此每天都過着人間煉獄般的生活。
只怪她當初沒先搞清楚對象就誇下海口，說要挺他到底，結果把自己弄得慘兮兮。
曉璐一走進門口，立即被兩位美麗而標悍的女子圍住。
“季曉璐，你終於出現了。”冰冷而略帶不滿的話語自徐晴的口中發出。
“說！你這幾天到底去哪裏鬼混了，連下午茶時間都不見人影。還不快從實招來！”縱使珊珊眯着雙眼，卻還看得到她眼中的火光與殺氣。
“兩位姊姊，我——”
曉璐正要說明，桌上的電話擴音裝置卻傳來業務部陳經理催促的聲音。“還不快進來開會？客戶都在等你們了！”
“啊！對了，今天‘陽光機車’的董事長親自來公司，要和我們一起開創意會議。”珊珊看到桌上的行事曆才想起來。“糟糕，沒有時間打印稿件了，怎麼辦？”
“快進會議室吧！”徐晴抱起筆記型電腦，準備待會兒用電腦提案。“曉璐，陽光機車的文案你已經想好了吧？待會兒就靠你嘍，快走吧！”
“我待會兒再跟你算帳。”珊珊撂下一句狠話后，也匆匆走出辦公室，留下雙腿無法移動的曉璐。
什麼！曉璐的腦袋忽然炸了開來。陽光機車的文案？她根本已經完完全全地忘記這件事了。
這幾天她忙得跟鬼一樣，擔心她的摩托車都來不及了，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去想陽光機車的文案啊？
怎麼辦？客戶都已經找上門來了，而且還是業界大名鼎鼎的“澳客”，這個客戶的個性，就跟他賣的產品一樣——機車。
這下她真的會死的很難看啦！
徐晴三人走進會議室，只見陽光機車一行三位高級主管坐成一排，中間那個頭髮微禿、肚子很凸、一臉油光，長相極為鄉土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陽光機車的楊董。
“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徐晴一進門就向客戶賠笑臉。
“哼，我看你們是不想做這個生意了是不是？我本人親自上門，你們居然遲到了五分鐘？”楊董雙手交叉擺在肚子上，臉上就差沒貼張紙條寫上：我是暴發戶。
糟了，這個楊董完全不受美女笑臉攻勢左右，硬是板起了臉孔。
“楊董，別這樣嘛，人家也是為了趕貴公司的稿子才會遲到的嘛。”珊珊再發動一波攻勢。
“少啰嗦，把稿子拿出來看，要是讓我不滿意……哼，哩都嘎哇企跨麥！”要表現強而有力的氣魄，還是母語比較直接啦。
珊珊的柔性攻勢仍然無效，楊董就是不吃這一套。他在商場上打滾了四十年，怎麼會被幾個年輕小女生唬弄過去？
楊董的大嗓門震耳欲聾，在一旁精神不濟的曉璐頭都快暈了。
徐晴一臉土灰，打開電腦，把螢幕轉向客戶，讓楊大董事長過目。
“啊你為什麼給我看電腦！？”他又不會用，楊董不滿地問道。
“楊董，現在大家都是流行用電腦看稿，這樣可以隨時依客戶的需要修改呀。”珊珊溫柔地解釋道。“您放心，我們的設計師會幫您操作的。”
“哼，我告訴你們哦，最好少跟我玩花樣。”楊董戴上老花眼鏡，鏡片下的雙眼仍像獵鷹一般銳利，仔仔細細地看着螢幕上的每一張設計稿。
他緊盯着螢幕，臉上的表情凝重，彷彿一找到什麼不對就要立刻發飆似的。霎時間，現場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徐晴的設計完美無瑕，讓楊董苦於找不到發飆的理由。
但是怎麼能就這樣放過廣告公司，讓他們這麼容易從他的口袋裏賺去大把、大把的鈔票？楊董絕對不甘心。
“楊董，您覺得如何？”珊珊主動開口問道。一個優秀的AE就是要知道在何時PUSH客戶一把。
他皺皺眉，動動鼻子，看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句評論。“不好。”
“楊董覺得哪裏不好？”
“……感覺不對！”
完了。感覺……這個字眼太沉重，古今多少優秀設計師就是死在澳客的“感覺不對”下。
如果客戶說顏色不對，沒關係，那可以改；如果他說背景不對，沒關係，那也可以換。但是當客戶說“感覺不對”時，事情就大條了，因為一切即將失控。
“那楊董覺得哪裏不對呢？”徐晴委婉地問道，總要說出個所以然來，她才能做修改吧？
“嗯……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不對。”
厚！這就是典型的“澳客”、標準的“澳客”、“澳客”中的“澳客”。
“澳客”的行為模式如下——挑東西的時候，他說覺得不好。要是問他哪裏不好，“澳客”都會回答：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不對！
“感覺！我要的是另一種感覺，你知道吧？就是那種感覺……”楊董再次補充，不過說了等於沒說。
機車咧！誰知道你的感覺啊？又不是相親！
珊珊差點當場嘔出一口鮮血，不過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然而姜還是老的辣，只見徐晴不慌不忙地在鍵盤上操控着，要談感覺是吧？
“來，楊董，請看這邊，我們做了三種方向的廣告稿，這篇是效果型，這篇是意識型態型，這篇是……”
沒錯，面對這種客戶千萬不能讓他做“是非題”，而要給他“選擇題”
不能只讓“澳客”看一張稿，否則這樣改來改去永遠沒完沒了，而且甚至改到最後他通常會說：“我還是覺得原來那樣比較好耶……”讓人當場吐血而死。
所以，聰明的設計師會給他幾張不同方向的稿子，然後逼他做決定。
“嗯……那……那就這一篇好了啦！”楊董實在挑不出毛病來，只好選了其中一篇。
“楊董，這樣您還滿意嗎？”珊珊頗有洋洋得意之姿，不過卻問了一個最不該問的問題。
聰明的AE在客戶決定后，應該立刻要客戶簽名畫押，然後儘快離開現場或轉移話題，讓客戶完全忘了剛才發生的事，以免臨時反悔，節外生枝。
“嗯，還可以啦……但是……”楊董實在是不甘心啊，他一定要想出什麼來刁難一下她們。
啊，有了！
“砰！”忽然平地響起一聲雷，情勢急轉直下。楊董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把正要睡着的曉璐驚醒。
“啊文案呢？為什麼沒有文案！？”楊董狂吼着。哈哈，終於被他逮到了厚？
真懷疑這人是不是甲狀腺功能失調，脾氣怎麼這麼暴躁？把人家的耳膜都給震痛了啦！曉璐真想給他一個迴旋踢，把他的頭踹進螢幕里。
“楊董，你先別生氣。”珊珊耐着性子好言勸慰。“因為這次的廣告檔期時間很緊迫，所以設計和文案是分頭進行，文字部分已經想好了，我請我們的文案小姐為您解說。”說完，便把眼光轉向曉璐。
曉璐一雙茫然的眼神，望着幾十雙盯着她看的眼睛，尤其是楊董那雙可怕的鷹眼。忽然間，她真想當場給它昏過去，如果現在她身後是懸崖，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這樣她就可以不要面對這種窘狀了。怎麼辦，她根本想不出來。
完了，楊董的臉在抽搐，好像要把她撕成碎片……
藤原雅治！沒錯，都是他害的，害她腳底長雞眼，現在又被這機車董事長逼得要跳崖自盡。藤原雅治！我恨你——
正當楊董要翻桌時，曉璐忽然大叫出聲。
“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麼，快說啊！”一旁的珊珊為她捏了一把冷汗，而業務部陳經理的心臟病也差一點發作。
大家都在等她的答案。
“我想到一個很棒的標題，就是——當機車遇到雞眼！”
哈，太好了！她終於想出一個文案交差了。“當機車遇到雞眼”，有創意吧？
曉璐得意洋洋的笑着，前面一排人卻個個呆若木雞，珊珊與徐晴的臉上更是佈滿了黑線，陳經理已經拿出呼吸器……
天啊！這是什麼爛文案！？
“機、機、機……機車怎麼會遇到雞眼？這什麼跟什麼啊？”聽到曉璐的驚人之語，楊董身邊的行銷主管簡直是一頭霧水。
“當然有關係嘍。您想想，如果買到一台性能不好的機車，那車子一定會常常拋錨，您就得辛苦的推車，要是多拋錨幾次，腳底自然就會長出雞眼……”講到這裏，曉璐的心就開始滴血，因為這正是她的親身慘痛經歷啊！
她揮去悲情，繼續以自信的口吻說下去。“所以，消費者如果買了一台性能不好的機車，很快的，他就會遇到雞眼了。”
這見鬼的邏輯讓在場人士哭笑不得，陳經理已經心灰意冷，失去這個客戶，他可以準備收拾行李，回家吃自巳了。
“啪啪啪——”死寂的會議室忽然響起一陣掌聲。有人鼓掌？怎麼可能？
而且……猛鼓掌的人居然是楊董！
“贊，灰常贊！妙極了！”楊董高興得眉開眼笑，一直叫好。“啊你這個意思就是說，買我們陽光機車就不會長雞眼了？”
哈，沒想到她胡亂掰的文案，竟然剛好對了楊董的味兒。
“楊董英明。”曉璐拱手作揖，以示尊敬。
“呵呵呵——”楊董笑得合不攏嘴，轉頭對陳經理說：“不錯、不錯，你們這個文案小姐真不錯，有氣質又有才華，想出來的文案真是有創意。”
陳經理擦擦額頭的汗，連忙點頭陪笑，驚嚇過度的他已經說不出話來。“機車遇到雞眼”？應該是“瞎貓遇到死耗子”吧！這種文案也算創意？那他幼稚園兒子寫的狗屁不通的作文都可以得諾貝爾文學獎了。不過，只要能讓客戶喜歡的文案，就是好文案！
“季小姐，你年紀輕輕就能寫出這麼棒的文案，真是不簡單啊！”楊董走到曉璐的面前，眼中流露出對大文豪的崇拜之情。
“哪裏？您過獎了啦。”
“啊你是從哪裏找到靈感，想出這麼精採的句子？”
“沒有啦，我也只是忽然想到的啦……”曉璐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她總不能把腳抬起來說：“你看，雞眼就在這裏，這可是我的親身經歷”吧？
眾人一臉茫然，珊珊和徐晴更是相對無語，只見曉璐和楊董握握手，相談甚歡，沒想到他們倆倒是挺談得來的嘛。
這、這到底是什麼情形啊？
綉芙蓉2003年9月30日整理製作
好不容易結束這場令人膽戰心驚的創意會議，此刻曉璐三人已經癱平在各自的座位上。
想睡覺，好想睡覺……曉璐滿腦子唯一的念頭就是想睡覺。
“天啊，好險，沒想到那個‘澳客’居然這麼喜歡曉璐的文案？”徐晴吐了一口氣，整個人往椅背上一躺。
“哈哈哈……哇哈哈……雞眼？那什麼文案嘛，虧你也想得出來，哈哈……”珊珊已經笑到不行，眼淚都流了出來。
“哼，還笑我？要不是我急中生智，今天大家就吃不完兜着走了。”曉璐癱在椅子上，連眼睛都睜不開。
“你還敢說呢！這文案不是昨天就應該寫好的嗎？害我們今天虛驚一場，腦細胞都死了一半。”徐晴橫挑細眉，一副想要找她算帳的表情。
“就是說啊，你還沒跟我們交代清楚，這幾天到底跑哪去了？為什麼自從藤原總經理上任后，你就整天不見人影了？”珊珊雙手插在柳腰上質問她。
“啊！我……那個……”這一時之間實在很難解釋清楚耶，何況藤原還交代，他們之間的事不能向別人透露的。
“什麼這個、那個呀？到底是怎麼回事？”珊珊站起身來，眼看就要大刑伺候了。“是不是跟你新認的什麼徒弟有關係啊？”
“他到底是哪個部門的，怎麼不來拜見一下師叔祖呀？”徐晴拿着繪圖用鐵尺，叩叩叩地敲着桌子。
“嗯？啊啊啊……啊！我可不可以先去洗手間，待會兒再向兩位大姊報告？”曉璐故作內急狀。
“想尿遁？門兒都沒有。”鐵尺重重一聲打在桌上，這招徐晴自個兒也用過，當然騙不了她。
“不是啊，我是真的很急啊！從早上開會到現在，人家已經憋了很久了，這樣會得膀胱炎的……”曉璐擺出無辜又痛苦的表情，誰也不忍心再攔着她。
“好吧，去去去。”徐晴揮揮手放人。“快點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