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楊佳凝低着頭走進電梯，美麗的眼眸里失去了昔日的光采。她恍恍惚惚的想苦心事，完全沒看見電梯裏的陸震。

「楊佳凝，你在發什麼呆?」「安琪」的現任老闆，用揶揄的語氣問她。

她被嚇了一跳，迅速的抬起頭，睜大錯愕的雙眼。

「陸總?」她怎麼會沒發現老闆也在同一座電梯裏?

陸震對於她被嚇到的神情深感有趣。「最近你老是這樣心神恍惚，是不是為了宗旭那小子?」他和宗旭是在大學校園裏相識，自此成為好友。

她大吃一驚，神態驚慌。他怎麼會知道的?難道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見到她目瞪口呆的樣子，他露出得意的神情。「我就知道。這傢伙要嘛不動心，一動心來就洶湧澎湃得停也停不住。他應該此生非你莫娶了吧?」

太過震驚的她張大了嘴，想要否認，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陸震沒有注意到她反常的驚慌失措，逕自說：「這一次他們勝龍推出的豪華游輪環島游的計畫還真是出色。

你大概已經看過那艘五星級游輪了吧?叫什麼名字?對了，『海神』下個星期首航，他一定會邀你去坐頭等艙。那真是豪華的誇張，還有壁爐的設計……」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楊佳凝愣了下，她當然知道「海神」，報紙新聞里那麼大肆宣傳，她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宗旭在這幾天都沒有打電話給她，自己也不知道可以不可以主動先打電話給他?

他們應該算是和好了吧?他和她，現在的關係又算什麼?懷著忐忑不安的情緒，她小聲說：「對不起，陸總。我想你誤會了，我和宗總沒任何關係，他也沒有邀請我參加他游輪的首航計畫。」

「……什麼?」這下換陸震睜大愕然的眼。

電梯在這一刻開門，楊佳凝低聲道別後，就走進她的辦公室，留下一頭霧水的陸震。

走進辦公室後，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報紙，立刻看見了一則滿版廣告——「海神號」台灣首航，背景是停泊在高雄港的龐大的游輪。報紙上開闢了一個專欄專門撰寫評論這個計畫的文章，介紹這次首航的路線和參加的名流名單。那一長串的名單讓她吃驚，也讓她更為沮喪。獃獃的看着報紙，她有半天失神。

直到對講機里傳來秘書的聲音，提醒她十分鐘後會有一家雜誌前來採訪她。

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工作要做，不應該花時間浪費在這些無用的人和事上。

這艘漂亮的游輪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即使他邀請了所有人，也不代表他同樣該邀請她。

那的確是一艘漂亮的，無與倫比的游輪。只是，他沒有邀請她而已!

今天是假日，楊佳凝打算在這一天進行大掃除。雖然她的公寓每天都請人來打掃，乾凈得一塵不染，她還是決定將它徹底的打掃一番。

忙碌的工作應該可以紆解她這些天莫名的心煩意亂和精神緊張。今天是「海神號」首航的日子，可是她還是沒有接到宗旭的電話!

她將長發隨意的盤起，換上一件長袖的亞麻工作服，準備開始打掃。要忘卻一切的煩惱，讓自己忙祿就是最好的調劑。

門鈴卻在這惱人的清晨時分大聲響了起來。

會是誰?放下掃除工具，她不能想像誰會在這麼早的時候來打擾她。

帶著驚慌和被打擾的憤怒心情打開門，一大束橘紅色的天堂鳥猛地呈現在她的眼前，楊佳凝頓時愣在當場。

「天堂鳥的花語是為戀愛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男子。因為，無論再怎麼不注重外表的男子，一旦陷入戀愛，就會有飛翔在天堂一般的心情!」那個手捧鮮花的男子用醇厚如酒的聲音低語。

「你，你……」她晶瑩的雙眸愕然的盯着眼前含笑的男子，天堂鳥艷麗的色彩也在她困惑伴隨著激動的眼裏跳動。她的心跳無法遏制的加快，雙手微微顫抖。

宗旭怎麼會在這?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難道……一股無法言喻的渴望從心底升起，除了愕然凝視，她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原來她是這樣在悄悄的期待嗎?

他把花束稍稍向前遞去，半強迫的塞在楊佳凝的手裏。

她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看着手裏的花束，腦袋變得空白一片。

宗旭順勢走進了屋裏，關上身後的門。

他帶著溫和笑容的臉上閃過一抹堅定的神采，眼眸愈加專註的將欣賞的目光掃過她簡單的服裝。「本來不想這麼早來把你吵醒，但如果不趕快的話，我怕我們可能會趕不上。」

「趕不上什麼?」她依然遲鈍的看着他。

「快去換衣服吧。記得多帶點衣服，我們可能會去很長的一段時間。」他輕輕推了她一把。

「什麼?」她睜大了眼。

宗旭則笑得更加開朗，和他平時冷漠的態度大不相同。「去環島旅行呀，『海神號』今天台灣首航。」

「你在邀請我嗎?」楊佳凝終於恢復了些許理智，在陣陣花香中回神。

「是的。」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可是……可是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她放下了手裏的花束，獃獃的望着他，眼裏開始閃爍出淚光。害得她這些日子時常心神恍惚，而他就這樣輕鬆愜意的站在她的面前，說要帶她立刻就走?

他眼裏閃過深沉的光芒，繼而露出笑容，四目相對，他溫柔的說：「這些日子我太忙了，也有很多事要處理，但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宗旭的目光雖然溫柔，可是語氣里也透露出這樣的訊息。他也希望她能主動聯絡他的訊息!

楊佳凝愣了愣，她低下頭去。「我怕打擾你。」

「佳凝!只要是你，無論何時我都不覺你是在打擾我。我要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人或事，對於我來說，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第一位!」宗旭走到她的身旁，堅定的握住她的肩膀。

淚珠無聲滑落，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別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仔細想想，宗旭在自己心裏的地位也是這麼重要的吧?

楊佳凝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她如釋重負，對他卻仍有一絲怨懟，氣他過去這幾天對自己不理不睬。

「佳凝，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宗旭焦急的叫着她的名字。

「我為什麼要跟你去?你就認定我會跟你去嗎?為什麼不事先徵求一下我的意見?」她突然抬起頭來，眼裏有着晶瑩的淚珠。

「是我考慮不周，不要生氣了，好嗎?不要哭了，這樣很醜!」他溫柔凝視她，用指尖揩去她的淚水。

自己因為他輕柔的碰觸而微微發顫，忽地別開臉去，轉身就往卧室里走。

「佳凝，你真的生我的氣嗎?」他一向鎮定的聲音揉入一絲驚慌。

「我討厭你從進門起就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她站定在卧室門口，語氣充滿埋怨但也帶著一絲嬌嗔。

「我……我對我們的愛情有信心，你不高興嗎?」他皺起濃眉。

她悶悶開口說：「你為什麼這麼有信心?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忐忑不安嗎?」她咄咄逼人的氣勢讓他怔仲。

「在你忽略我的感受，連一個電話也不打給我的狀況下，你還認定我會跟你走嗎?」她深感委屈的吸著鼻子，突然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在跟他發脾氣，她在生氣!宗旭對她難得的撒嬌露出傻傻的笑容，這樣顯露真性情的楊佳凝，讓他更加珍惜。

這說明，他們的關係已經進展到她可以隨便向他發脾氣的程度，他喜歡這樣的她，純真而毫不矯飾。

「你故意的!你存心一個多星期不理我，是不是?」卧室里傳來她更加憤怒的聲音。

他該怎麼說?他本來就計畫這樣，讓她緊張一下，這樣就更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的確存着這樣的壞心眼，但如果他說實話，佳凝會不會不高興?

躊躇著走到她卧室的門口，他盡量忍住自己興奮的笑容，真誠的說：「我希望可以讓我們彼此冷靜一段時間，我……」

「你這個可惡的傢伙!還說我比什麼都重要，原來這根本就是你的詭計!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你的話了。」她衝出房間的時候，身上已經換上一套輕便的外出服，手裏還帶著一個旅行袋。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說：「你已經準備好羅。」

「笑什麼笑?」她蹙著娥眉，怒瞪他一眼，視線落在桌子上的天堂鳥上。

他見狀立即捧起它。「你打算帶它一起去嗎?」

「隨便你啦。」她自顧自的走向門口。

宗旭邁開大步，一把牽起她的手，緊緊握住。

她象徵性的掙扎了幾下，就安心的讓她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掌里。她其實早就準備好要跟他一起走，只是礙於女人的矜持，才故意使使性子。

宗旭露出得意又愉悅的笑容，他的佳凝果真冰雪聰明，他以後不必要再要這樣的小聰明了吧?他只要拿出自己的真心對她，就一定能得到幸福和她的愛。

宗旭手裏捧著那一大束代表他正沉醉在戀愛的橘紅色花東，右手牽着他今生最愛的女人，朝着他們的美好未來走去。

海上的夜晚，繁星點點，微風吹拂。空氣里全是海的氣息，瀰漫著薄薄的迷霧。

從艙房裏走上甲板的楊佳凝，忍不住深深呼吸這清新帶著海洋滋味的空氣。白天有太多人圍繞著這座豪華游輪，那麼多的客人在各處喧囂，害得她只敢害羞的躲在房裏，深怕別人知道她在游輪上。

站在船頭，她想要讓這輕柔的風吹醒她因為幸福而渾渾噩噩的頭腦，仔細思考着彼此的未來。

忽然間她看見了宗旭，正邁著自信而沉穩的步伐朝她走來。那讓她永難忘懷的深邃眼眸里閃動著溫柔笑意，他用如同陽光般和煦的聲音說：「這麼晚了，睡不着嗎?」

她因為那眼裏的專註而紅了臉，呢喃著說：「我……想出來吹吹風。」

「剛好，我也想來吹吹風。」

他們一起望向無垠的遠方，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這艘游輪很漂亮，跟我的房間一樣，白色、藍色，就像大海和白雲。」她突然輕柔開口，幸福的嘆息。

「白色、藍色，也像你跟我。」他低沉的重複。

楊佳凝緩緩轉頭，用好奇的眼光望着他。「我和你?」

他默默點頭。「你像白色一樣純潔清新，我就比較適合藍色，有的時候很憂鬱，內心經常波濤洶湧。」

這些話，也只會說給她聽吧?宗旭的心情也隨著這夜晚輕拂的微風而感到無比快慰。雖然心中有一絲緊張，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關乎彼此一生的幸福，她的心中湧現一股敬肅的虔誠。

此時楊佳凝帶著清澈明亮的眼神，看着他堅毅的側臉，用柔和卻堅定的聲音說著：「能不能告訴我你小時候的事。」

他訝異的看她一眼，深感不解，何以她可以看穿他的心思。他用平靜的聲音開始敘述他的過去，母親死時的凄涼情景；貧民區里和外婆相依為命的窘迫經歷，以及外婆過世時自己的茫然和無助；在那種嘈雜混亂的環境裏想要出人頭地的強烈慾望：以及對他父親和爺爺的恨和愛。

「他們雖然遺棄了我，可是當爺爺找到我時，當我知道我的父親已經死去時，當我看見爺爺那蒼老的容貌和懊悔的神情，我又不知道該如何恨起。

我曾經發誓要為我母親討回公道，但他那雙懇切的眼睛卻總讓我疑惑……」他轉過頭來面對她，黑色的眼眸清澈無比。

她握住了他的手。「可能你並不如你自己以為的那麼恨他們。你的父親給了你生命，而爺爺也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不是嗎?我想在你心底深處，對這些人是存着感激和孺慕之情的。沒有人會真心恨自己的父母吧?」

宗旭握緊了她冰涼的手，望着她的眼神里滿是驚喜與欣賞。「我在想，我一直在等待一位天使來拯救我。以前我叛逆、憤世嫉俗，痛恨這世上美好的一切。

但是自從我認識了你，只要我看着你嘴角那朵與世無爭的笑靨，你那清澈明亮的眼眸，我就會變得平靜。這世界還是有美好的—面，所以才會創造出像你這樣的女孩。」

楊佳凝的臉頰漲得通紅，因為他緊緊盯視的目光也因為他話里的讚美，他到底在說些什麼呀，她哪有這麼好?

她想要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牢。於是她低下頭去，羞赧的說：「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我曾經誤會過你，自以為是的以為……」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不必再提起。」他放下她的手，改為十指交纏，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望着遠方。

「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錯。雖然不知道那張紙條到底去了哪裏，可是你肯定沒有收到。或者，這是命運對我們的一項考驗?因為我們原本並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她以嶄新的目光深深審視着他，用非常真誠的聲音說：「以前的你會把自己偽裝在面具背後，現在的你卻可以這麼坦然面對全世界。」

「那你比較喜歡哪一個我呢?」他炯亮如星的眼眸注視着她。

「我……比較喜歡現在這一個。」她羞澀的看着他，唇邊綻放出一朵美麗笑容。看得他痴了、傻了。

良久，他們就這樣對望着，誰也不願意先開口打破這一個甜蜜寧靜的時刻。

海上一陣巨風吹來，她輕輕瑟縮。

他這才驚覺時間的流逝，一手摟住她的肩膀。「佳凝，其實今天我有句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她柔順的點頭。「什麼話?」這樣的夜晚，這樣的他，楊佳凝感覺自己已經醺然陶醉了。

「你先等一下。現在，抬起頭。」他看着手錶，默默的計算著時間。

就在他溫柔低語的瞬間，楊佳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抬起頭，剎那間，天空中綻放出燦爛的煙火。

就在她驚詫於滿天璀璨的煙花時，她左手的無名指上被套上了一樣更璀璨的東西。

她微微低頭，那是一顆閃爍著奪目光輝的鑽戒。竟完全與她的手指契合，也契合著她的心。

「這是……」她微微顫抖了一下，連聲音都充滿驚訝。

「Doyoumarryme?」宗旭在此時帶著溫和的表情，眉眼裏都滿含着笑意。

這一刻的他，看起來不是盛氣凌人，也不再狂妄，而是那樣平和、溫暖，那雙明亮的眼眸里閃爍著的是對她深深的情意，和堅定的信念。

楊佳凝的所有思緒在那一刻停頓，漫天的煙花下，她在他的眼中只看到自己的倒影，還有什麼可以遲疑的?即使內心深處還有着疑惑和不確定，但是，只要望着他，自己就會感到平靜和幸福。

她望向自己手裏的戒指，微微的收起手掌。「你已經送出的東西，是不能收回的。」

「那當然。」他的眼裏也閃爍著比煙火更燦爛的光芒，嘴角的笑意漸漸擴大。

「而我收下的東西，也永遠不會退還。」她靦腆的笑了笑。

「佳凝!」他在瞬間親吻她帶著笑靨的嘴角，那一吻充滿了熱情，也代表着一生一世的承諾。

「我會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宗旭在她的耳旁邊低語，目光堅定而閃亮。

而她則只是靦腆的笑着，她答應了宗旭的求婚。

這樣，是不是表示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分離了呢?是不是可以永遠這樣的相依相偎，再也沒有任何隔閡與誤解了呢?

那一刻，在漫天的煙火祝福里，楊佳凝是如此深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