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台上的人報告完后，會議室的燈光倏地亮了起來。
全場一片肅靜，等待着會議室里的最高領導人上台做最後的總結。
怎料，五分鐘過去，總經理仍是一臉嚴肅地坐在位子上，像在思量着什麼，沒人敢出聲打擾。
所有人，全都安靜地等着，但把目光全投射在總經理旁的另一個人身上。
“總經理，您覺得剛才企畫部提的這個企畫案如何?”終於，接收到所有人期盼目光的沉志傑出聲了。
而聽見好友聲音的辜仲旸，瞬間清醒了過來。
該死!他竟然想歐嘉芝想到出神，想她為什麼哭、想她是不是為誰而哭，接着，就把後半段的會議內容全當成了耳邊風。
“總經理?”沉志傑又出聲提醒。
“我知道了，我會再仔細評估，待下次會議時再決定，散會。”
公司里的每個投資案皆是動輒上千億，所以他無法在這種時候草率地說出答案。
拿掉藍芽耳機交給秘書，辜仲旸一臉寒霜的步出會議室，他在生氣，而且是生自己的氣。
沉志傑則尾隨在他身後，成為第二個離開會議室的人。仲旸會出現這種情形實在是太詭異了，這是他認識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
名列全台工作狂榜首的他，竟然會在會議中出神!發生什麼事了嗎?難道跟他早上晚進公司的原因有關?
等二人一離開，會議室的所有與會人員才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總經理百年難得一見的脫序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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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總經理辦公室，沉志傑就看到辜仲旸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皺着眉頭站在落地窗旁，無神地望着底下的車水馬龍。
“發生什麼事了?”他這副沮喪的樣子，一點都不像自己認識的辜仲旸。
“陪我喝杯酒。”辜仲旸沒回答他，逕自走到酒吧旁，從柜子裏拿出了一瓶馬丁尼跟兩個酒杯。
“我問過司機，他說你早上在往公司的路上，遇見一位小姐。她是誰?”
沉志傑注意到好友在聽見他的問題時，正在倒酒的手明顯地頓了一下。
果然，八九不離十，一定跟“她”有關。
“跟她無關。”
但顯然地，辜仲旸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難道——她是歐嘉芝?”前幾天仲柔跟他提過，她說她懷疑她大哥對嘉芝有好感，他還笑她想太多了。
因為不久之前，他才罵她是冷臉的囂張女人哩!
但這次他的猜測，卻引起他更大的反應，酒還不小心灑落了幾滴在吧枱上。
“沒想到這個女人的魅力這麼大，她已經讓你藉酒澆愁兩次了!只是上次你是一臉的怒氣；而這次，卻是一臉的鬱卒。”
“喂，是好朋友就別這麼損我。”
“OK，我不損你，那你自己說吧。”沉志傑聳聳肩。
“說什麼?”
“說看看歐小姐究竟有什麼魅力，竟可以讓你連開會都失了神，真是—點都不像你的作風呢!”
呵呵，搞不好真被仲柔說中了，這是她大哥有始以來，首次愛上一個女人。
“你真的想知道?”
辜仲旸隨便挑了個位子坐下，或許他真的該把自己對歐嘉芝的那種奇妙感覺說給好友聽。
“我洗耳恭聽。”
“自從我第一次跟歐嘉芝見過面后，我就常常夢見自己跟她相處在一起，但夢裏的她都是面帶笑容，不像平時那樣老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後來，只要她對我笑，我就開心得想要飛上天；相反的，看到她的眼淚時，我就不爽得想揍人，揍那個會讓她哭的人。”
“連跟別的女人約會這麼平常的事，我都怕被她知道，你說怪不怪?我這樣是不是像中邪了?”
辜仲旸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他的心情第一次因為一個女人變得這麼混亂。
沉志傑聽完后，咧嘴大笑，站起來走到好友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給他安慰及鼓勵。
“兄弟，恭喜你，你戀愛了。”
“戀愛?你是說……我愛上歐嘉芝了?!少胡扯了!我才不過認識她短短几天而已。”
雖然口中否認，但是辜仲旸錯愕的表情卻出賣了自己。
“兄弟，別這麼驚訝，想當初我還不是遇見仲柔之後，就從夜店王子變成現在的新好男人。”
看好友一臉傻住的表情，沉志傑能了解，因為愛跟喜歡不同，愛的份量比喜歡重多了。
“可是，我跟她認識的時間很短……”
但真的短嗎?辜仲旸的臉上浮現疑惑，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歐嘉芝時，就覺得她很熟悉。
她住的地方，他覺得熟悉。
她的聲音，他覺得熟悉。
連她講的話，他也覺得熟悉。
真是見鬼了!
這棵樹叫作黃金風鈴木，當它開滿花時，整棵樹會像是系滿了黃色絲帶，彷佛是盼望着思念的人回家。
她的聲音又在他的耳朵里響起。
是不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他該死的把它給忘了?
“那我現在該怎麼做?”
從沒愛上過任何女人的辜仲旸，真的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做，所以只好向他的好兄弟求援。
“拜託，你既然喜歡上一個女人，當然是立刻想法子去泡她啊!嘖嘖，問這什麼爛問題。”
沉志傑搖搖頭，果然，陷在愛情里的，統統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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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維修廠的人把車子開回來了，要你簽收。”小雅打內線進來說。她的車修了好幾天了，終於修好了。
“你幫我簽收就好，我現在在忙。”
阿姨昨天打電話來約說今天中午要吃飯，那她下午可能就不回店裏了，所以手邊的工作得先處理掉才行。
“怪了，上次那張設計草稿跑哪裏去了?”歐嘉芝忘了上回把一張新娘頭紗的設計草稿放在哪了。
她最近實在太不專心了，一顆心常魂不守舍的，真糟!
在桌上東翻西翻也找不到，於是她開始把抽屜一層一層打開來找。
打開最底層的抽屜時，一張Gordon的笑臉不經意地出現，她停下原本翻找的動作，把那疊圖紙拿了出來。
這些是Gordon剛消失不見時，她每次一想起他，就會拿張圖紙把他的臉畫下，沒想到半年來，竟然畫了整整一疊。
她輕輕嘆了口氣，又把圖紙塞回抽屜里。那天她不小心失控了，竟然在辜仲旸的面前流眼淚!
他為什麼要抱她?
而且，自己為什麼這麼想念他溫暖的胸膛?啊!不想了，真是個擾人的混蛋，老喜歡做一些奇怪的事讓她煩心。
反正工作的情緒被打斷了之後，也很難再繼續下去，於是歐嘉芝把東西收一收，準備赴約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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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嘉芝把車子停在金典酒店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再搭電梯到八樓的餐廳。
怪了，爸跟阿姨幹嘛不約在醫院附近的餐廳就好，何必約在這麼遠的地方?雖然這間餐廳的氣氛的確很好。
“歐小姐，你好。”餐廳外的領班還認得她的臉孔。
“你好。我爸應該有先預約吧?”
喜歡到這家餐廳用餐的政商名流太多了，所以就算是會員，如果不事先預約，也是沒位子的。
“當然有，已經有客人在位子上等着了，我帶你過去。”
“麻煩你了。”
不知為何地，她覺得領班的話有點怪怪的，今天吃飯的人不就是她跟爸，還有阿姨而已嗎?
等走近位子時，歐嘉芝看到一張好久不見的俊美臉龐。
“嘉芝!”對方站了起來，早她一步出聲喊了她的名字。
“漢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愣了一下之後，歐嘉芝認出了對方，於是開心地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我好想你喔!”
陳漢生是她在英國留學時的同學，那個時候班上就只有他們兩個台灣人，感情當然就特別好了。
幾年不見，漢生俊美的臉更添成熟了。
“寶貝，我也想你。”
寶貝一向是他對她的昵稱，多年不變，抱着她的雙臂，縮緊之後又慢慢放鬆。
“我是不介意再繼續抱着你，只是，如果我們再繼續這樣擁抱下去，可能別桌的客人都無心吃飯了。”其他人可能早已經認定他們這對熱情擁抱的俊男美女，是久別重逢的情侶吧。
“哼，管他們的!”果然是歐嘉芝一貫的回答，他很懷念。
“可是我餓了，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了。”
“呃，那好吧，放過你。”歐嘉芝咧嘴笑開。
兩個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好，喚了waiter過來點餐。
“對了，你現在米蘭的設計工作不是應該正忙，怎麼有時間回來?”依慣例，各家設計師會在年底展出成果，現在離年底只剩幾個月而已。
“咦?你阿姨沒告訴你我們在米蘭遇見的事嗎?我還特別請她轉告你，我會在近期內回台灣一趟。”陳漢生露出詫異的表情。
“噢!難怪阿姨約我吃飯，還約得這麼神神秘秘的，原來她是想把你這個bigSurprise送給我。”
呵呵，阿姨不知道漢生的性向，以為可以來場相親。
“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歐嘉芝拿起了水杯，剛才太興奮了，現在喉嚨有點干。
“寶貝!”
她才喝了一口水，漢生就突然用肉麻兮兮的語調喊她，害她差點沒氣質的把水噴出來。
“喂，陳漢生，你這種肉麻兮兮的語調，拿回去米蘭對付你們家的Kevin就好了，我現在不吃這一套了。”Kevin是漢生的“男朋友”。
從以前到現在，合作過無數次的他們，對彼此都非常了解，只要漢生突然用這種語調叫她，就一定是有所求。
“寶貝!別這樣，我要你幫的事，你一定會很有興趣的。”只有在好朋友的面前，陳漢生才會肆無忌憚地表現出女性化的一面。
“好啦好啦，看在咱們這麼久沒見，而且又是超級好朋友的份上，你的忙我可以幫就一定幫，OK?”
“愛死你了!”
“好了，愛歸愛，還是快進入正題吧。”她故意眨眨眼、皺皺鼻，也只有在漢生面前她才會裝可愛。
“我打算在新作品上加上婚紗的設計，可是你知道，我這一方面的設計一向比較弱，所以我希望你到米蘭來幫我。”
“還有，我之前把你的作品‘天使花嫁’拿給我其他的合作夥伴看，看過的人沒有不驚奇的，他們一直問我，為什麼你要留在台灣，而不到米蘭?寶貝，你的才華是有目共睹的。”
“謝謝你，漢生，你知道我留在台灣的理由的。”只有踩在媽媽安眠的這片土地上，她的心才能安定。
“我知道，但是寶貝，你一定要來幫我，只有幾個月。”陳漢生緊握住歐嘉芝的手，露出懇求的眼神。
“好啦，我答應去幫你，但是我需要花幾天的時間，把店裏的工作處理好才能走。”
或許離開這裏幾個月，就能平復自己對辜仲旸的混亂心思。
“只要你答應，一切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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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旸，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馬倩倩發現他的臉色好像一會兒綠、一會兒黑的。
“我沒事。”
辜仲旸把視線從右前方處收回，笑容僵到不行。他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心”很不舒服。
他早就來了，本來打算吃完這頓飯後，他跟馬倩倩就再也沒有瓜葛了。
但是，他沒想到會在這裏撞見歐嘉芝跟一個男人又抱又親的，親昵得像八百年沒見的情侶。
而且，她還笑得那麼燦爛!
該死!他現在好想過去揍人，順便告訴那個男人，能碰歐嘉芝的人只有他辜仲旸而已!
但是，他憑什麼?這個問號把他心裏的那把妒火澆熄了一半。
“沒事才怪，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搶走了什麼心肝寶貝似。”馬倩倩一針見血地說。
從最近辜仲旸對她冷淡的態度看來，她已經料到兩人的關係即將告一段落了。
唉，真可惜，這麼迷人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能擄獲他的心……
“好了，我走了。”辜仲旸看見歐嘉芝跟那個男人起身要走了，他也跟着匆忙起身。
“我送你。”身為飯店的公關經理，她當然要親自送客。
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問題，當他聽見馬倩倩說要送自己時，有個想法突然飄過腦海，他立刻親昵地牽起她的手。
這個舉動令馬倩倩受寵若驚，他不是說要分手了嗎?怎麼又突然——
“好巧。”辜仲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自然。
邊等電梯、邊開心聊天的歐嘉芝跟陳漢生幾乎是同時轉過身。
一轉身，她看到一臉笑意的辜仲旸，以及，他手牽着的主人也滿臉笑意的站在他身邊。
他們牽着的手，讓她覺得很刺眼。
“嗯。”歐嘉芝點點頭，撇開眼，不想再看。
“寶貝，你朋友?”哇!這個男人又帥又有型，簡直像個白馬王子。
他叫她寶貝?!轟的一聲，辜仲旸覺得有股火直衝他的腦門。
“呃，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朋友的哥哥，辜仲旸先生；而這位是我的朋友，陳漢生。”
歐嘉芝刻意把和他之間的關係隔得遠遠的。
“你好。”辜仲旸很有風度地伸出手。原來在她的眼裏，他只是“朋友的哥哥”?
“你好。”陳漢生也伸出手回握，他怎麼覺得這個男人的笑容底下，有股危險的威脅感。
“那這位是?”
“喔，這位是馬倩倩小姐，也是我的女朋友。”辜仲旸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好像想證明什麼。
證明他很愛她嗎?歐嘉芝覺得之前的自己像個傻子。
“你好，我是歐嘉芝。”她大方地給了對方一個笑容。
“歐嘉芝?天啊，難道你就是‘天使花嫁’的設計師?我好喜歡你設計的婚紗!”馬倩倩驚呼。
“謝謝。其實，世界上最美的婚紗，是自己所愛的人給自己的愛。”歐嘉芝語重心長地說。
“但寶貝設計的婚紗，一向是最美的。”陳漢生也跟着讚美她。“那辜先生跟馬小姐什麼時候要結婚呢?”
他沒想到自己無心問出的問題，同時炸花了三個人的思緒。
歐嘉芝望向辜仲旸，而馬倩倩也望着他，兩個女人都等待着他的答案。
“或許——很快。”
臉部的肌肉牽動嘴角，從他的嘴裏，說出了這個口是心非的答案。
歐嘉芝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仲旸，你好壞!”
馬倩倩笑到嘴角都快咧到太陽穴了，她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說，腦海中已想像着自己升格成為辜太太的模樣了。
“恭喜你們。”
“恭喜。”
這句恭喜，歐嘉芝是看着辜仲旸說的，她想，此刻她臉上的笑容一定很難看。
但為什麼他的臉色看起來也很糟?一定是她看錯了，他就快結婚了，有的也應該是滿面的春風。
當地一聲，電梯門開了，裏面擠滿了人，只剩下兩個人可容納的空間。
“我們先走了。”
歐嘉芝拉住陳漢生的手，迅速走進了電梯。
現在，她只想快點離開這裏，當初她就不該去L.A.的，如果不去L.A.，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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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當電梯門漸漸關上時，辜仲旸看見歐嘉芝用嘴形無聲地對他說著這兩個字。
那一刻，他後悔了，後悔自己剛剛乾的蠢事。
他明明是來找馬倩倩談分手，然後要開始擬定計畫追求歐嘉芝的，怎麼會突然變成他要跟馬倩倩結婚了?
“他們兩個人真是登對。”
馬倩倩一直沉浸在即將成為辜太太的喜悅當中，根本沒注意到這當中有股怪異的氣氛。
“對了，我們什麼時候要去挑婚紗?聽說歐小姐的婚紗要預約很久才能排到耶。”
樂過頭的她扯着辜仲旸的手臂，一張嘴哇啦哇啦地說個不停，彷彿迫不及待地想快點完成這一切。
“倩倩，很抱歉，我們不會有婚禮。”辜仲旸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臂自馬倩倩的手裏抽出，是他做錯事了，他該向她道歉。
“什麼?那你剛剛為什麼要那麼說?”馬倩倩一張臉由喜轉怒，雙手握拳，等着他說出答案。
“我只是……隨便說說。”知道是自己理虧，辜仲旸臉上有着愧疚，結婚這種承諾不該隨便說說的。
話才說完，啪地一聲，一個掌印立刻印上了他的俊臉。
“以後別再讓我見到你!”撂完話，馬倩倩踩着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帶着破碎的豪門夢，轉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