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騙了我,你為什麼要騙我?”她質問皇上,全身無法抑制地顫抖。
“朕騙你什麼了?”皇上皺起眉,他從沒見她這樣氣憤過。
“他已經死了,對不對?”她逼近他,臉色蒼白,淚水滑落她的眼眶。“皇上好狠毒的心——”
“你說什麼!”他大喝一聲。
她的眸子冷然。“我說什麼皇上會不清楚嗎?”她揚起頭。“皇上已貴為天子,要什麼有什麼,後宮佳麗更是多不勝數,卻仍是不滿足,偏要硬生生的拆散我與衡郎,這是一國之君該有的作為嗎?”
皇上一拍桌,站起身。“你這是對朕說話的態度嗎?”
她仰頭凄涼地笑着,淚水潸然而下。“我還會在乎這些嗎?衡郎走了,我還有什麼可留戀的?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她轉過身,步履蹣跚的離去。
“宜妃——”
“我不是宜妃,從來不是!”她怒轉身。“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而衡郎是我惟一的丈夫,我今生今世惟一認定的丈夫,若不是為了他的性命,我何須入宮?何須與他凄苦訣別?可你毀了這一切,你殺了他——”
“誰說朕殺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憤然地打斷他的話。“是我錯了,錯信了你,若早知仍是保不住他的性命,我當年便與他作一對同命鴛鴦,生同名、死同穴,也好勝過在這兒與他兩地相思、生不如死,是我害了他……”她慢慢的舉起雙手,抽下發上的簪子,凄然地笑着。
“皇上看上的是我這張臉,我早該想到的,若當年毀了它,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你做什麼——”皇上心慌的大喝,閃電般地欺近握住她的手腕。
她被迫鬆開手心,簪子自她的手中滑落,她注視着他,眸子一片冷然。“將一個女人逼至這樣欲瘋欲狂的地步,皇上龍心大悅了嗎?哈……”
他驚喘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父皇,怎麼了?”鳳翎蹙着眉心,輕拭父皇額上的汗。
皇上轉向她,嚇了一大跳。“宜妃?”
“父皇您看清楚些,我是鳳兒。”她憂心地望着父皇滿是疲憊的容顏。
他鬆口氣。“朕知道,朕只是一時眼花了。”他眨着眼,沒想到在卧榻上稍作午寐,卻做了這樣的夢。
鳳翎示意宮女遞上藥湯。“父皇的身子好些了嗎?”
“還不就是這樣嗎?”他微扯嘴角
鳳翎坐在床邊,細心的吹涼湯藥,服侍父皇喝下。
他看着她,而後揮手要宮女們全出去。“鳳兒,你也回來三天了,父皇還沒同你好好聊聊。”
“父皇要批的摺子是怎麼也批不完,哪有時間同兒臣說話?”她微笑着。
他也微微一笑。“是啊!要處理的事,只會多,不會少。”他頓一下才又道:“昨兒個,朕同駙馬說了些話。”
她微頓,但立刻又舀了口湯藥吹涼。
“朕雖然身在宮中,可多少也聽聞了你們的事。”
她淺勾嘴角。“兒臣知道這事絕對是瞞不過您的。”
“朕聽到一些風聲。”他的聲音中有着一絲乾澀與老邁。“昨兒個同駙馬談了些,多少知道他的想法,可朕還不知你心裏頭藏了什麼;鳳兒啊!婚姻不是兒戲,你也清楚,怎麼才成親沒多少時間,小倆口便鬧成這樣。”
“將軍都同父皇說了?”她微挑柳眉。
“朕問他,他能不說嗎?”他的聲音帶着威嚴。
鳳翎沉默着。
他銳利的眸子掃過女兒的臉。“這事,你就看在朕的份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她嘆口氣。“父皇該清楚女兒不是任性妄為、無理取鬧之人,會做這樣的決定,並不是一時意氣用事,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下的決定,父皇莫要再勸了,再說,將軍也一直想將這樁婚姻給廢了,如今女兒不過是順了他的意——”
“你怎知是順了他的意?”他打斷她的話。“若朕告訴你他有絲懊惱呢?”
她微微一笑。“那也是因為先提出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他定是懊悔該先我一步的。”
他搖頭。“鳳兒,你把話說擰了,怎麼不想想,其實他是後悔事情弄到這般田地呢?這樣吧!朕要他把那些個家妓全撤了。”他的語氣專制。
她笑望父皇。“兒臣能問父皇一件事嗎?”
“說。”
“大明的律法,規定親王能納妾幾名?”
“十名。”
“郡王呢?”
“四名。”他蹙起眉心,一臉不解。“這和咱們說的有什麼關係?”
她喟嘆一聲。“父皇的兒子、孫子能納妾,父皇的駙馬卻不能,這樣的道理令人難以接受,若是到了將軍口中,女兒又成了個仗勢欺人的公主,能這樣蠻橫,靠的是什麼?還不就是父皇的威勢嘛!古云: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威服人,可如今女兒的所作所為在將軍眼中都是威嚇,他又怎麼可能會誠心的對待女兒?女兒要的是真心、是了解,不是爭吵,更不是懼怕。”
皇上嘆口氣,疲憊地揉了一下眉心。
“孩兒不孝,不該在這個時候拿自個兒的事來煩擾父皇。”她瞧着父皇倦極的模樣,內心感到一陣酸楚。
她原也是不想弄成今日這番局面的,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來,她再不快刀斬亂麻,都要撐不住了。
“父皇老了。”他看着自己佈滿皺紋的雙手。“先是太子,再來是你二哥、三哥,一個個都走了,要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以前每天處理上百件的大小事情,也沒喊個累,可這些日子,都使不上力了,但要做的事、要煩的心一樣也沒少……”
“女兒明白。”她蹙緊眉心。
“你真的明白朕日夜憂心的是什麼?”他定定的看着鳳翎。
她頷首。“能讓父皇憂心放不下的自是誰能接下父皇的擔子,雖說父皇已立了允為儲君,可允的性子不夠果斷,雖仁慈,卻少了剛果之心……”她頓住。
“說吧!不需顧忌。”
她點頭。“兒臣知父皇原是屬意四哥,可選立太子之初,二哥、三哥仍在,若真立了四哥,置兩位兄長於何地?所以,後來便立了允,可如今……兩位兄長都不在了,若父皇現下改詔立四哥,自是合於禮,可卻也麻煩,畢竟允也做了多年的太子,現下無故廢了他,恐又怕生出枝節,再說,大臣們也不見得會贊成這樣的決定。”
他又嘆口氣。
鳳翎頓一下又接着道:“四哥是個具有雄才大略之人,不能說無企圖心,若他真起了反心……”
“別說了。”皇上疲倦地閉上雙眼。
她擰着眉起身,將碗置於桌上。“兒臣不打擾父皇歇息了。”
他睜開眼。“鳳兒。”
她轉過身,面帶憂愁,他在這一瞬間又產生了錯覺。“宜妃?”他眨了一下眼,這才清明些。“朕是真的老了,眼都花了。”
“父皇還記得娘?”
他望着亭亭玉立、五官絕美的女兒。“每回見到你,就彷彿瞧見你娘,你跟她長得真像。”他嘆口氣。“連性子都像,這樣聰敏、善解人意,可卻又如此的剛強。”他喃喃自語着。
“這些天,女兒老是夢見母親。”她輕柔地說著。
“是嗎?”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都夢些什麼?”
“夢見娘落淚。”她輕聲說著。
他沒說話,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遙遠,彷彿陷入回憶中。
“女兒有些事……”她遲疑着。
“鳳兒,你知道父皇為什麼要把你給嫁索冀禮,對嗎?”他忽然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
她頷首。“知道。”去年她在御花園時就已明了,父皇將她嫁予四哥的手下愛將,便是擔心這一天的到來,若四哥在他死後真起了反心,父皇希望她至少能勸索冀禮效忠朝廷,而不是燕王,又或者她能打消四哥的篡位之心。
這樣一來,允這個皇位便能坐得安穩,也不會引起宗室相殘,這也是她為什麼苦了自己,卻一直不與索冀禮仳離的原因,甚至兩人過着貌合神離的婚姻生活,她也無所謂,因為當時的她心如止水……
可如今發生了這麼多事,她沒法子再這樣守着一個幾乎荒廢的婚姻,她想從牢籠里飛出去……
“你覺得父皇自私嗎?”他問。
她沉默着沒回答。
“朕知你心裏必是怨恨——”
“兒臣沒這想法。”她急忙搖頭。“兒臣對父皇沒有埋怨,只是……”她在心中喟嘆一聲。
“只是什麼?”他追問。
“在父皇心中,兒臣的幸福註定是要犧牲的。”她的語氣索然。
“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來犧牲之說?”他咳了兩聲,有些不以為然。“朕的皇子、公主們,哪一個不是朕親自作的主?”
“父皇之命,自是無人敢違抗。”她微牽嘴角。“父皇早些安歇,兒臣告退了。”她欠身。
“你……”他看着她,卻不知該接什麼話。
鳳翎轉身離開。
“難道你真如駙馬所說,心繫瞿溟嗎?”他的語調高昂起來。
鳳翎停下腳步,卻未回頭。
“他不過是個護衛——”皇上着急的又道。
“這事與瞿溟沒有關係。”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著。
“是嗎?”他的聲音顯得很輕淡。“朕倒不這麼認為。”
鳳翎的心在狂跳,有種不祥的預感。“父皇難道不信任兒臣,反而相信將軍?”她緩緩轉過身。
他長嘆一聲。“朕只相信自己的雙眼。”
“孩兒不懂……”她壓下心中不斷擴大的寒意。
“你與駙馬的事,父皇早有耳聞,這次你回宮,朕自然會觀察,駙馬說的話,朕沒全信,可也不是都不信。”他閉上雙眼。“朕會親自問瞿溟,是非曲直,朕自己會下判斷。”
她大驚,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不!她不能將瞿溟拖下水。“瞿溟只是護主心切,才會得罪將軍,這事與他並無關聯。”
他睜開眼,目光炯然的直視她。“他是否失了分寸,朕說了,朕自會評斷,要賞要罰都會有個說法。”
他的話讓鳳翎的心底直發顫,父皇的冷酷她不是不知道,雖然瞿溟對她有救命之恩,但父皇若真想殺他,眉頭是不會皺一下的。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無論如何,她得保他周全。“怎麼賞?怎麼罰?”她睜開眼問。
“他不顧性命的下水救你,自是賞,可他與將軍動手——”
“兒臣說了,他是護主心切,瞿溟在父皇身邊也不少時日了,父皇該明白他的性子。”她的語氣顯得有些急切。
“朕自然明白他的性子,他保護你是職責,這沒錯,可將軍不是你的敵人,是你的丈夫,夫妻間難免有口角,可有誰鬧得像你們這樣動刀弄槍的?”他一臉的不以為然。“朕明白將軍有不對之處,你會生氣,那也是人之常情,可瞿溟難道就沒有不是之處?他枉顧你要他回京的命令,朕知道——”
他舉手阻止想說話的鳳翎。“朕知道你要說他放不下你,可父皇問你,將軍府是龍潭虎穴嗎?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再說,你和將軍有多少次是為了他而鬧?光是這一點,聰明如你,難道會不知道將軍對他在意的態度?”
鳳翎直視着父皇,問道:“因為將軍在意,所以女兒就得遣退瞿溟,永世不再與他見面?他懷疑什麼,女兒心裏清楚,父皇也心知肚明,他將女兒看得低賤,難道父皇也如此嗎?”她的聲音帶着怒氣。
“你……你這話不是說偏了嗎?”他厲聲道。
“父皇與將軍一樣,自始至終都不明白女兒在意的是什麼,想的是什麼,要的又是什麼!”她握緊拳頭。“你們都以為瞿溟是兒臣與將軍不睦的主因,錯了、錯了,他不是。”
她激動的模樣讓皇上愣住了,他從不曾見女兒這般失控過。
鳳翎深吸一口氣,試着平靜自己的情緒,她知道有些話是怎麼說也說不清楚的。“兒臣能問父親最後一個問題嗎?”
“你說。”
“婚前兒臣曾問父皇,若與將軍無法成就良緣,兒臣可還有其他選擇?當時父皇沒給答案,如今兒臣想問,父皇真的打算將兒臣與將軍困在這不幸的婚姻中一輩子嗎?”
她凄然的話語讓皇上愕然。
“與將軍走到這一步,夫妻情分已蕩然無存,父皇難道還認為兒臣可能勸得住將軍什麼嗎?”她直視着皇上。“父皇一直在避免後宮亂政,這明指的便是不要女人干政,可如今父皇卻又將兒巨卷進這一切,兒臣應允是為孝心,但事已至此,父皇難道還認為兒臣有通天的本事能力挽狂瀾嗎?自古而今,多少公主含淚嫁至異邦和親,換來的和平又能有多久?若這人真有了野心、起了反心,枕邊人的話又能起多少作用?”
“你……哈哈……”他仰頭笑兩聲。“鳳兒啊!鳳兒,父皇終於明白索冀禮為何會這樣灰頭土臉的了,你字字犀利、處處是理,這樣的氣勢,難怪他消受不了,難怪他消受不了啊!”他連說兩聲。“你與你娘……”他陡地止住笑,語氣消沉的說:“你與你娘真像啊!罵起人來、說起理來,都是這樣不饒人。”他長嘆一聲。
“父皇若還一點疼兒臣的心,便別讓兒臣步上娘的後塵。”她的語調婉轉輕柔。
“你知道什麼?”他的聲音忽然嚴厲起來。
“兒臣有什麼該知道的?”她反問。“兒臣惟一知道的是娘的不快樂、娘的眼淚、娘的訣別——”
“夠了!”他出聲打斷她的話。“朕累了,下去吧!”他揉着眉心。
她望着父皇疲憊蒼老的臉龐,顫巍巍地深吸口氣后,轉身離去。
皇上注視着她的背影,隨即長嘆一聲,疲憊地閉上雙眼,這亂局……該如何收拾呢?
***
她從沒這樣心慌、這樣忐忑過,她的臉色蒼白,步履快速。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不停地走着,就連宮女們向她欠身問安,她都沒聽見,神情顯得有些恍惚。
當她踉蹌一下,幾乎要絆倒自己時,一隻手攙住了她。
她勉強拉回心神,轉頭望向扶着她手臂的主人。
“小心。”他低聲說。
他關懷的眼神讓她有些泫然欲泣。“瞿溟……”她終於撐不住地軟下身子。
他立刻伸手環住她的腰,聽見她不斷的呢喃,“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對……”
“發生什麼事了?”他詢問。在巡邏時,他瞧見她心神恍惚,所以便跟了上來。
她看他為自己擔憂的模樣,心中不由得緊抽了一下,她深吸口氣,鎮定自己的思緒。“瞿溟,你是個好人,可我這次……恐怕要連累你了……”她閉上雙眼,疲憊地靠在他的身上。“我走錯了一步,不知還能不能挽救?”
她一連串的話語讓他摸不着頭緒。“發生了什麼事?”他又問一次。
她長嘆口氣,稍離他的胸膛。“我要好好想想。”她推開他,又往前走。
沒走幾步,她不穩地踉蹌了一下,立刻便感覺到他有力的攙扶,聽見他低聲道:“公主還是先歇着。”
她在心裏嘆氣。“我沒什麼大礙。”
他讓她坐在附近一塊平滑的大石上,詢問道:“公主為何說會連累屬下?”
她望着眼前花團錦簇的園子整理自己的思緒,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片刻后才輕聲道:“這些年來,都是你在我身後守護着我。”
她抬眼與他四目相對,午後的陽光灑在她嬌顏上,耀眼而魅人,如盛開的花朵。“我知道你又要說這是你的職責,可我心裏仍是感謝你。”
“公主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些?”他皺眉,心中隱約有着不安的感覺。
她緩緩地漾出一抹笑。“這話藏在我心裏已好些時候……”她眨了一下眼。“你要好好保重,找個好姑娘,守着她一輩子。”
她的話、她訣別的神情在在讓他膽戰心驚。“公主為何說這些?”他的聲音不覺冷冽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是駙馬——”
“不是。”她輕柔地打斷他。“我必須走了,再遲……就要累及你……”
“累我什麼?”他追問。
“你救過我兩次,現在是我……是我保全你的時候……”她望着他嚴肅的臉。“我真的該走了。”她起身。
“公主想做什麼?”他沒法子就這樣放開她,黝黑的雙眸映着不安。
“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她泛起笑,只是笑容中卻有一絲苦澀。
“公主為何無緣無故說這些話?”他繼續探問,什麼叫“累及他”、“保全他”?他有什麼需要保全的?
“瞿溟。”她輕柔地喚他。“伴君如伴虎,是我送你的最後一句話,你要謹記。”
“皇上?”他的臉整個沉下,怎麼又扯出皇上?
鳳翎往後退,唇角帶笑。“父皇常誇我聰敏,可對這事我卻少想了一步,倒印證了當局者迷這句話……”
瞿溟正想追問,卻聽見有人朝這兒走來的聲音,他轉過頭,就見一名士兵往這兒而來。“統領,皇上要見你。”
他詫異地揚眉。
“見過公主。”士兵在瞧見鳳翎時,立刻單膝觸地。
鳳翎望向瞿溟。“父皇要見你,去吧!”
他看着她往後退,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統領。”士兵在身後叫着。
鳳翎臉上漾着笑。“保重。”她轉過身,又回頭看他一眼。“別讓父皇等着。”陽光在她的身上渲染出光環。
他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卡住一般,他清清喉嚨,粗嘎地道:“屬下一會兒再來見公主。”她異常的態度讓他不安。
鳳翎沒說話,只是微笑,而後邁步離去。
瞿溟攏着眉心,心底的不安一直擴大。
“統領。”士兵又喚了一聲。
他拉回思緒,轉身往宮殿走去,卻忍不住頻頻回望,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怎樣也靜不下來!
“谷汕,你去告訴皇上,我一會兒就來。”他匆忙交代,不待士兵有反應,便往公主的行宮而去。
“統領——”谷汕大驚地叫着。
他……他竟然枉顧皇上的命令,他不要命了嗎?
***
鳳翎一入內,便見索冀禮坐在椅子上,正悠閑地品着茶,霜兒則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在瞧見她回來時,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公主。”她奔向鳳翎。
索冀禮放下茶杯,起身轉向她。
“有事嗎?”鳳翎有些詫異他會在這兒出現,自入宮后,兩人幾沒說過幾句話。
“我有話要跟你說。”這兩天,他想了很多,有些話憋在心裏不吐不快。
“我們已沒什麼話好說的了,要說的,那天在客棧里我已說得一清二楚。”她現在實在沒心力與他爭執。
索冀禮因她的態度而不快,他以眼神示意霜兒出去,霜兒望向主子,見她點了頭后,這才退下。
當她走到廊廡時,忽然瞧見瞿溟就在一旁,他立刻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聲,其實,他早在公主入寢宮前已跟上,沒現身是想知道公主到底打了什麼主意,可沒想到將軍竟然也在。
這時,殿內的鳳翎在榻上坐下。“你說吧!”她嘆口氣,覺得有些疲憊。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他開口,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必須承認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這樁婚姻一開始就波折不斷,再加上我們兩人的脾氣都不好,所以埋了這許多衝突,可事情也不是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我各退一步……”
她望向他。“將軍真的想要這段婚姻嗎?之前你不是很想擺脫我這個驕縱的公主?”
聞言,索冀禮愣了一下。
“為何現在又改變主意?”她問。
他有些惱火。“難道我不能改變主意嗎?”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她表情平淡。“不過,其實這也不重要了,因為我心意已決,沒有了對方,我們的日子都會寧靜些。”
她直截了當的拒絕讓索冀禮顯得很難堪。“既然這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氣憤地站起身子。
她忽然綻出一抹笑。“將軍不覺得我們總說不上幾句話便將場面弄僵了嗎?”
索冀禮看着她甜美的笑容,有絲愕然,當他發現自己看得出神時,不由得懊惱了起來。“因為我不是瞿溟。”他慍怒道,當她與瞿溟在一起時,總是輕聲細語,兩人狀極親昵。
“將軍為何老要將話扯上瞿溟?”鳳翎蹙起眉心。
“他一直卡在我們中間,不是嗎?”他冷笑。
屋外的瞿溟皺起眉,霜兒瞄他一眼,忽然覺得兩人在這兒偷聽似乎不妥,她以手碰了瞿溟一下,示意兩人不該躲在這兒偷聽。
瞿溟搖頭,表明了不會離開。
“你錯了。”鳳翎冷淡地說著,“卡在我們中間的是我的驕傲跟你的自尊。”她直視他。
索冀禮愣了一下,隨即怒聲道:“公主又想長篇大論了嗎?”他根本不想聽這些,自始至終,她心中都只有瞿溟一人,自然容不下他。
“我只想把話說明白,如果公主以為與我離異就能和瞿溟在一起,那公主就太天真了,光是他屢次犯上與本將軍動手,我就饒不得他!”索冀禮無法控制自己對瞿溟的恨意。
“將軍不是已在皇上那兒告了一狀嗎?”她的表情平淡索然。“沒想到將軍是這樣一個記仇的人。”
“隨公主怎麼想,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治瞿溟的罪,那就是大快我心。”他對瞿溟的怒氣、不滿,不知何時已鑽入他心中,成了恨的根源。
這時,站在外頭的瞿溟忽然豁然開朗,這應該就是公主反常的原因,她擔心皇上會降罪於他。
鳳翎的眼神轉冷。“我能問將軍一個問題嗎?”
他沒應聲,不知她在搞什麼鬼!
她見他有戒心,不由得一笑。“將軍以為我廢婚是為了與瞿溟雙宿雙飛嗎?”
他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瞿溟則是難掩訝異之情。雙宿雙飛?他與公主?他的心頭一熱,一時之間腦袋紛亂不已。
鳳翎勾起嘴角。“將軍可曾想過,若成親之前我便傾心於瞿溟,我還會下嫁於你嗎?”
他皺眉,似在思考她的話。“這也難說,公主心思複雜,誰曉得拐的是什麼彎?”他的語氣帶着憤怒。
“是嗎?”她望向他,唇邊滿是譏諷的笑。“既然將軍有這樣的懷疑,為何又要與我複合?”
他被她這麼一問,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難道是父皇威嚇將軍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將軍大可放心,父皇認定了癥結在我身上,而不是在你身上,所以絕不會降罪於你,更不會牽連臨國公。”她望着立在牆角的桃花木櫃,神情有些飄忽。“父皇想讓我與將軍一起回北平……”
“皇上的確是這個意思。”索冀禮也不諱言,昨天覲見皇上時,皇上已說得很清楚,他不會廢了他們的婚事。
“我能再問將軍一個問題嗎?”她緩緩起身。
他看着她,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將軍難道不想與我離異嗎?”她望向他,眼神平靜。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自鼻中冷哼出聲。
“這就讓我費疑猜了,不知將軍要這名存實亡的婚姻做什麼?”她逼視他。
“不做什麼。”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或許偶爾同公主鬥鬥嘴能讓我覺得更有活力些。”
“是嗎?”她冰冷的的眼神掃視過他,彷彿要將他看透。“將軍真以為能困住我一輩子嗎?你要這婚姻不過就是‘不服輸’三個字。”
“我不服輸什麼?”索冀禮怒聲道。
“因為我從來沒將你放進眼裏。”她厲聲道,走向他。“我的不屑一顧,挫了你的自尊、傷了你的驕傲,於是,你開始懷疑我與瞿溟,因為這是你惟一能解釋我對你冷淡以對的原因,你扣了罪名給我,對瞿溟積怨埋恨,將這一切全怪到了他頭上,你把他當成敵人,想打敗他,你不願與我離異的原因就是不想便宜他,你要將我困住一輩子,讓他永遠得不到我,我說得對嗎?將軍。”她在他面前站定,雙眸如冰,氣勢如虹。
“你……”他氣得握緊拳。“公主不要欺人太甚。”他的臉漲成豬肝色。
她微微一笑。“我欺人太甚?”她自他身邊踱開。“將軍的家妓想置我於死地,就不欺人太甚嗎?”
索冀禮愣住。
瞿溟則鎖緊眉心,他一直對這事耿耿於懷,若不是公主不要他插手,他早就結束了姍璃的性命。
當他瞧見淺微手上的古箏時,一切便已豁然開朗,他一直忽略的就是這個,公主落水之時有琴聲,那就表示淺微不可能是兇手,她當時定在艙內彈奏,而姍璃自然就成了犯罪之人。
霜兒則握緊雙拳,一臉氣憤,果然不出她所料,就是那兩個女人搞的鬼。
“我一直在等將軍對這事做個交代,可將軍一直毫無動靜,讓我深感不解,當時在船上,誰對我有恨意並不難了解,我想,以將軍的聰明,心裏也該有些底,可將軍一直沒查辦,這是為什麼?”她詢問地望向他。
“回到北平后我自會有所處置。”索冀禮說道。
“為什麼要回北平后?”鳳翎微揚起眉。“將軍就不怕她再對我下毒手嗎?”
“我已經命人看着她倆,絕不會對公主的生命再造成威脅。”他回答。
“是嗎?”鳳翎在心裏嘆口氣,忖道:她以迷香欲薰暈我,你防到了嗎?
若是她當時仍在浴池中,等人發現時,早已一命歸西。
“將軍怎麼不拿這事到父皇的面前請罪?”她冷聲問。“你一心只想着要治瞿溟的罪,可卻沒勇氣承認自己的,這不是很好笑嗎?”
“我有什麼罪?”索冀禮怒道。“推公主下水的並不是我。”
她淺淺一笑。“將軍永遠都沒錯,錯的都是別人,對嗎?”
索冀禮一時啞口無言。
“讓我來說吧!將軍不想現在處置,是因為不想讓這事暴露在大家面前,因為那樣你便難站住腳,無法再這樣正氣凜然的指責我與瞿溟。”她扯出笑,可眸子卻是冰冷的。
他張大嘴,想反駁,可卻找不出話。
她走到柜子前,語氣平淡。“說這些,不為了什麼,只是想將我們之間說個透徹,而後再無瓜葛。”
“什麼意思?”他皺眉。
她伸手扯下頭上的髮飾,讓青絲直泄而下。
索冀禮一臉疑惑地看着她。“你做什麼?”
這時,門外的瞿溟一聽不對勁,立刻也望向殿內。
鳳翎拉開抽屜,眼神平淡地望着索冀禮。“將軍知道我娘嗎?”
他不懂話題怎麼忽然轉到這兒。“知道,是宜妃。”
鳳翎眨了眨眼,眼神有些幽遠。“從小,我就不曾見我母親笑過,憂愁、抑鬱,是我最常在她臉上瞧見的,她在投湖的前一天晚上,還將我抱在懷裏對我說:‘鳳兒,娘這輩子惟一引以為憾的一件事,就是不夠勇敢,所以沒能守住自己珍愛的人,娘希望你能擁有娘所沒有的勇氣,即使遇到了挫折,也能勇敢闖過:你是天子之女,沒人能強迫你做你不愛的事,比起娘、比起其他女子,那是何其幸運,所以,你要記住娘的話,若哪天遇上了困難,不要退縮,娘相信以你的聰敏,定能為自己找到一條出路’。”
她眨着眼瞼。“我一直記住娘的話,所以,我絕不讓自己步上娘的後塵,我要為自己走出一條幸福的道路。”
索冀禮看着她,還是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
“而這就是——”她拿起抽屜里的剪刀,抓着長發,表情淡然且冷漠。“我能想到——”
“住手——”瞿溟大吼着由外面沖入。
索冀禮這時終於明白她到底要做什麼了,他瞪大眼,大叫,“公主——”
瞿溟以飛快的速度衝上前,時間彷彿靜止般停住,他眼睜睜地看着她的剪子落下,她的黑髮宛若絲弦般斷裂。
就在他眼前!
“公主——”霜兒尖叫。
瞿溟緊接着抓住她的手,一臉驚慌地看着分離的發;鳳翎與他四目相對,一滴淚悄然滑落。
他的心彷彿讓利刃劃過,風暴在他體內颳起,他憤然地轉過身,殺氣騰騰地將眼神射向索冀禮。是他,都是他將公主逼至這一步!
瞿溟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暴怒,他大吼一聲,一掌便向索冀禮擊去,索冀禮反射性地出手抵擋。
“瞿溟,住手——”鳳翎大叫。
瞿溟置若罔聞,眼神冷冽,他招式凌厲,綿綿不絕地攻向索冀禮,下手不再留情。他的手切入索冀禮雙手的破綻處,一掌打上索冀禮的胸膛,隨即又是一掌跟上,令索冀禮倒退一步。
“住手——”鳳翎欺身上前,卻讓霜兒抓住。
“公主,別過去。”她死命的抓着主子。
瞿溟趁勝追擊,一拳正中索冀禮的胸口,索冀禮倒退幾步,撞上門柱,一口血噴出,痛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瞿溟,你再不住手,我就即刻死在這兒。”鳳翎舉起剪刀。
霜兒尖叫。
瞿溟回身,慌張地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奪下她的剪子丟在地上,雙手扣住她的肩。“公主瘋了嗎?”他無法自己地怒咆出聲。
她望着他焦急的眼神,輕輕一笑,隨即閉上眼。“我累了,瞿溟,再沒氣力了……”
她話未說完,全身的力氣就彷彿讓人抽光般軟下,瞿溟立刻伸手抱住她,她的手鬆開,斷髮飄然而下。
她靠着他,一抹心安悄然進駐,她知道這一切痛苦都要結束了,她是真正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