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夏的時節，周遭已帶著些許夏日氣息，讓人不自覺感到有些煩悶，甚至有些焦慮。
外面的陽光太過燦爛，她一出去就感覺驕陽彷彿要晒傷她的皮膚般，也破壞了她原有的好心情。
只是，她還有什麼好心情呢？孫浩雖然每天一通電話，可是他們通話的時間卻越來越短，他好像很忙的樣子，忙到連聲音都讓人感覺疲憊。
所以林薇的心情也和這天氣一樣，沉悶、焦躁。
他有好好休息嗎？過去，只要遇到值得併購的公司他就會異常興奮，也非常拚命工作。
記得有一次，他三天三夜不睡，就為了一個案子而奔忙。
她看不下去，在他補眠的時候替他關上手機，也拒絕一切會幹擾他的電話。但等他醒來知道這事後，卻朝着她生氣的大吼——那是他們第一次真正吵架吧？
林薇明白，自己當時的行為是有些偏激，可是他說的話卻也很傷人啊。他說自己什麼都不懂，才會以為每個人的時間都和她一樣無關緊要！
哎，她坐在自己的畫室里嘆著氣，現在想起這些幹什麼？只會徒惹煩惱，對現在的情況也不會有任何助益。
自從孫浩走後，她就沒有心思再作畫，本來腦海里有過許多構思，此時也只能擱下筆發著呆。
畫畫也是需要配合好心情的，以她如此低落的情緒，怎麼還能畫出好作品？於是她乾脆脫下圍裙，放下畫筆，將染料都收起，然後步下樓去。
今天佳凝說要來陪她，這幾天，她幾個好友有事沒事就往她這裏跑，讓她感覺非常溫暖。
或者，她該嘗試著給父親打個電話？昨天在電話里，本來想問孫浩有沒有和她父親或哥哥聯絡過，可他又是匆忙的就掛斷電話。
正想着心事的林薇沒有發現佳凝的到來。而佳凝站在那裏，先是靜靜的凝視好友幾秒，腦海里則想着孫浩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訴林薇呢？
宗旭警告過她絕對不能讓林薇知道，一來怕她無法承受，二來也擔心她會出現一些不理智的行為。
想必孫浩也是用心良苦吧？現在的林薇雖然有心事，但畢竟她還是在猜測，只要沒有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也就不會那樣提心弔膽。
佳凝在心裏嘆氣，如果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恐怕她會茶飯不思，整日都無法入眠，甚至抵抗不了沉重的壓力吧……
「你來了？」林薇一抬頭，就看到了佳凝，她露出微笑，卻發現佳凝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啊，是啊。」佳凝趕緊走進門去，堆起笑容。
「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怎麼了？」林薇並沒有想到自己身上，只以為佳凝是和宗旭吵架。
「沒什麼啊，我只是覺得……」佳凝望着窗外，忽然靈機一動。「這樣炎熱的天氣讓人覺得不太舒服，對，就是這樣。」
「你也這麼覺得？」林薇並沒有多想，只是默默點頭。「害我都不想出門。」
「那就不要出門，在家裏畫畫、看書、看電視影片什麼的也很不錯。」同樣喜歡美術的兩個人，比跟其他人在一起時，又多了更多可以聊天的話題。
「你新一季設計的珠寶很漂亮，昨天電視上有介紹。」林薇默默點頭，最近她越來越依賴電視和小說打發時間了。
「你新婚的時候我準備了更漂亮的……」佳凝對她神秘一笑。
「那今天我們不要出去逛街了。」林薇發現自己實在打不起精神血拚。「留在這裏看電視吧。」
「有沒有什麼好看的電影？」佳凝也表示同意。
「不知道啊。」林薇一邊打開電視，一邊想着。「我比較喜歡看一些英語類的節目；佳凝你……」
「現在是特別報導時間，今天在三藩市『聯天實業』總部爆出驚人消息。『聯天實業』的首席總裁孫浩先生今天被三藩市警方帶回警局，協助調查一起偽造假帳事件，據相關人士透露，『聯天實業』在過去一年裏可能虛報公司的收支狀況，以做假帳的方式隱藏公司巨額債務……」
電視裏的女主播正以流利的口條播報最新的頭條新聞，而林薇拿着遙控器的手則驀地劇烈顫抖起來。
「此次事件是否涉及『聯天』高層，警方還在進一步調查之中，但有相關人士匿名透露，這次的假帳事件，很可能是得到聯天集團高層的默認甚至授意，因此，擔任『聯天』總裁職務的孫浩被警方列為首要偵察對象……」
「她在說些什麼？」電視的畫面上開始出現一些鏡頭，那個被攝影機和記者團團圍住的人物，在林薇眼裏是如此眼熟。
那稜角分明的臉龐，飛揚的劍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
「『聯天實業』和孫浩能否躲過此次危機，我們拭目以待。但可以肯定的是，司法介入必然會對聯天的股票價格產生重大影響，如果該事件調查屬實，甚至牽涉到公司高層的話，對於美國股市也會產生重大的影響。」
「林薇！」佳凝緊張的看着林薇那毫無血色的面容，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林薇依然獃獃的盯着電視機，她眼裏寫滿不敢置信和無數的疑惑，她只感到腦海一片空白。
「林薇！」佳凝扶住她的肩膀，想要扶着她坐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薇一把抓住佳凝的手臂，混沌的思緒開始真正的運轉，剎那間，她才回神過來。「這就是孫浩不能告訴我的事嗎？這麼重要的事他居然瞞着我，他……怎麼可以……」
「林薇，你冷靜點。你先不要着急，宗旭說事情沒有看起來那樣嚴重，孫浩早就想好了對策，所以……」
「所以你們都知道實情，就瞞着我一個！」林薇跌坐在沙發上，「做假帳」是多麼嚴重的事！她雖然不太明白商場上的事，可是前不久「安然公司」破產一事她仍記憶猶新。
她本來不想哭，可淚水還是在眼眶裏不停打轉，孫浩！她握緊雙拳，這麼重大的事你怎麼可以隱瞞我？
「他瞞着你，是不想讓你太擔心。」佳凝忽然感到害怕，以她對林薇的了解，林薇這一次會不會也像過去一樣不原諒孫浩呢？
「你們都是了解我的人，應該知道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欺騙。」林薇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極力制止想要落淚的衝動。
「可是就算你知道了也不能幫助他什麼，林薇。」佳凝蹲在她的面前，焦急的說著。「你要支援他，在這個時候不能和他吵架，不能和他爭執，你要支援他，你要知道他是因為愛你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林薇振作起精神答道：「他太小看我了，以為這樣我就會受不了嗎？你們也是如此，竟以為我是這麼脆弱？」她當然明白孫浩隱瞞她的理由，她不是不知好歹的女人，她只是有些氣憤，氣憤他連這樣重要的事都不讓她共同分擔。
「我要去美國，我要回三藩市。」剎那間，她已做出了決定。
「這個時候，我覺得你還是留在台灣比較好……」
「你也說了，我應該支援他。我一直在這裏，要怎麼幫他？」她站了起來，蒼白的容顏上寫滿堅定。
佳凝也站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現在我既然了解來龍去脈，在這個時候，我應該站在他的身邊，我不能讓他孤軍奮戰。雖然我什麼也不能為他做，起碼我能成為他的支柱吧！」林薇泛滿眼淚的沉靜眼眸看着佳凝，在那一刻，佳凝看到她眼裏的堅強。
林薇和過去相比，真的有些不一樣了。她更堅強，更勇敢，甚至更理智了。
是啊，她要回去，現在的她早已歸心似箭，也終於明白，有他的地方就是家。無論是三藩市還是台北，他在哪裏，她就要在哪裏！
何況發生了這樣嚴重的事？她再也不要躲在他的羽翼下，她要陪他一起度過難關，婚姻也好，愛情也好，許多時候，平等都是要自己爭取，自己付出的。
孫浩凡事都為她着想，她也必須付出同樣的回報。現在的他，雖然看起來依然堅定如山，可是他的內心必然是非常孤獨和寂寞的。
其他的幫助她無法給他，但她起碼可以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離開他身邊，都會和他並肩戰鬥。
如果前方是風暴，她也要握着他的手，和他一同迎接！
三藩市，這座名為SanFrancisco。的美國西部城市，被稱為美國西部的大門，面向太平洋的窗口。這個窗口本身也是美國風景最美、氣候最好、最為國際化的城市之一。
一八四八年，美國西部拓荒者們在三藩市東方發現了金礦，從此揭開了美國西部淘金時代的序幕。這是一座蘊藏着無數人夢想的城市，它也曾經吞噬過無數人的夢想。
可是，在艱難的條件下，那些新移民者在這塊上地上建造了自己的城市，並且使其繁榮發展。現在，三藩市已經成為世界知名的大都會，也依然在成就著無數人的夢想。
林薇記得自己初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就被它那優美的風景所吸引，那座世界聞名的金山大橋，三藩市海灣附近的美麗景色，以及川流不息的車陣，和冬暖夏涼的氣候，和那讓所有人嚮往的加州陽光。
可是現在，四周的風景已經無法吸引她的注意，她一直催促着計程車司機加快速度，也無心欣賞周遭的美麗。
為什麼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她不斷撥打孫浩三藩市家裏的電話、他的手機以及公司的電話，但每通都是無人回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從她在台北開始，就再也無法聯絡上孫浩了，這件事既然上了媒體，現在也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相信孫浩大概不勝其擾，把所有能聯絡到他的管道都切斷了。
「小姐，就是前面，好多記者。」計程車在大門外的地方停下，原因是別墅門口已經擠滿了前來採訪的各路記者。
林薇張望了一下，這麼多記者堵在這兒，她有辦法順利回家嗎？如果被記者逮住那該怎麼辦？
她現在還不適合在記者面前出現吧！她甚至還沒見到孫浩呢！念頭一轉，她立刻明白自己必須如何處理。
「司機先生，你現在開去這個地方。」她怎麼忘記了呢？她可以回家—回自己的娘家啊，肯定是心裏太焦急的關係，只想着趕緊見到孫浩，卻忘了娘家那邊可能有他的消息。
同司機說完地址後，她就靠回椅背，當汽車開動，她立刻撥通一個熟悉卻許久末使用的電話號碼……
「小薇！」林母一把抱住自己離家兩年多的女兒，立即熱淚盈眶。「你這個孩子，怎麼就真的和家裏失去聯絡了呢？知道媽有多麼想你嗎……」
「媽，是我不對，我不好。」林薇也撲進母親的懷裏，兩年多沒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思念自己的家人！也清楚發現她那和藹的母親蒼老了不少，難道都是因為她嗎？
「就算你爸爸當時說了氣話，就算我們當時都無法諒解你，可是我們是一家人這個事實畢竟是不能抹滅的啊！」林母摸著女兒的頭髮，看着她消瘦的臉龐，泛起陣陣心痛。
「你爸爸說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都是真的嗎？」林母淚已忍不住往下掉。
「媽，爸他怎麼知道的？」林薇也擦了擦自己的眼淚。
「你以為他真的對你漠不關心嗎？他一直私下去調查你的行蹤，可是……」林母嘆了口氣。「你的脾氣和你爸爸一樣，都倔強得不得了。所以，他忍住不幫你，也料想你下會回來請求我們。」
林薇有剎那的怔忡，原來她的親人都是這樣在乎着她。她抱住了母親，繼續痛哭出聲。
「媽，我沒有受什麼苦，一切也都已經過去了。」她開始後侮自己那些荒唐的過往，她一直以為是家裏放棄了自己，可是原來，就像她的婚姻一樣，她只是不敢承認自己也有錯罷了！
她太主觀，太固執，太不替父母着想了！
「爸呢？」她從進門開始，就沒有看到父親，本來還慶幸著父親不在，可是現在卻好想他呢。
「爸爸他在蘇黎士開會，如果他知道你回來，明天肯定就會趕回來。」一旁沉默許久的哥哥林玄，終於開口說道。
「哥哥。」林薇又撲進從小到大都很疼她的哥哥懷裏。當初她執意離婚時，哥哥勸了她很久，可她自己當時絲毫聽不進哥哥說的任何話。
「小薇，你應該早點打電話給我的。」林玄說話的語氣憐惜裏帶著沉重。「既然已經和孫浩和好，怎麼等了這麼久才和我們相聚？」
「你都知道了？」林薇的臉色微微一紅，隨即反握住哥哥的手。「孫浩，我聯絡不到他，他也一直沒有回我電話，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他在警局，又被請去問話了。」林玄的表情略顯僵硬，心中正盤算著該怎麼跟她說。
總覺得這次再重逢，妹妹變得更成熟獨立了，過去那個在溫室里長大，不知人間疾苦，甚至有些任性的妹妹已全然消失了。
此刻的林薇雖然雙眼含淚，可是表情卻很鎮定，所以他選擇說實話。
「哪個警局？哥哥，你聯絡得到他嗎？告訴他，我在這裏。家門前都是記者，我想如果我出現，可能又會給他惹什麼麻煩。不如讓他來這裏，我和他見了面，談完話以後再去面對記者。」林薇一聽哥哥的話，立刻擦去臉上的淚水，在飛機上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現在她必須鎮定，必須堅強。
「小薇，你坐了那麼長時間的飛機，是不是應該先休息休息？」林母看着女兒蒼白的臉色，想她一定沒好好睡過。
「媽，沒事的，我很好。」她現在怎麼睡得着？她要等孫浩來，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告訴他。
「你還是要去睡一下，你的臉色不好，好歹也要調整一下時差。」林母和兒子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開始趕女兒上樓。「你先到媽的房間裏休息，你的房間我讓人天天打掃，只要立刻換上乾凈的床單就好。」
「我真的不累，媽，不如你陪我說說話吧。」她靠在母親懷裏，忽然間很捨不得。這麼久沒有和媽媽說過話了，她是如此思念著母親啊！
「好，媽陪你上去。不過答應媽，先去躺着。你要等孫浩，也得先養足精神才行。」林母拉着林薇上樓。
林薇一邊點頭，一邊回頭看着林玄。「哥哥，這件事我還不太清楚怎麼回事。可是我能保證，孫浩絕不是那種人。如果可以，你和爸爸能否幫幫他？」
「他是我的好友，是爸的女婿，是你的丈夫，我們都是一家人。」林玄一邊點頭，一邊對著妹妹微笑。「你不說，我也會站在他這邊的。」
林薇露出燦爛的笑容，雖然她的思緒已經開始紊亂無章，即使她已經二十四小時不曾闔過眼，但再怎麼疲倦她也要為孫浩捍衛到底。
「小薇，告訴媽，這幾年你都是怎麼過的？」林母一邊撫着她的頭髮，一邊與她說話。
「媽，這一言難盡。不過，我真的學到許多東西，也學會了很多以前不懂的道理……」
林薇不知在何時就已經沉入了夢鄉，她記得自己原來還在和媽媽聊天，說著自己過去的種種，也問起了孫浩的情況。
可是下一刻，她似乎就愈來愈疲燈，隨即沉沉入睡。身體早已不堪負荷，需要補充睡眠才行。
而就在林薇入睡幾分鐘後……孫浩悄悄站在床邊，他的雙眼認真而專註的看着床上的女子，她的秀髮披散著，像黑絲絨般流瀉到白色的羽毛枕上。
當他接到林玄的電話時，的確非常驚訝，他知道電視上有報導，可是當時他在警察局裏，沒有辦法即時與她會面。
而在他離開警局，撥電話回到台北後才知道，她已經離開台北飛到美國來了。
他派人一直在機場等待，但去接機的人卻說沒看到她的人。這會兒他可有些急了，不過當時警局又需要他去協助調查，他只得交代助理多留意，沒想到——
後來聯絡他的會是林玄。林薇居然直接與自己的親人聯絡，是因為家門口的那群記者嗎？
孫浩一直很擔心她會在沒見到他的情況下就直接遇到記者，他很怕這會嚇壞她，更擔心她此刻的身體狀況。
而且林薇一定很為他擔心吧！他坐到床邊，溫柔的握住她的手。
已然熟睡的女子卻像有感應般的忽然張開雙眼，她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睜着眼緊緊望着他。「浩，你來了！」
「我來了。」他輕柔的回答。
林薇馬上撲進他的懷裏，太好了，她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就為了見他！她這一趟沒有白來，此刻，她感覺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