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老管家目不斜視,直挺挺地站在角落,就差沒學木乃伊將兩手交叉在胸前擺着。

雷烈月一面講着電話,一面抬眼看了看老管家,考慮着要不要叫他退下。

老先生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陰影里,看起來實在有些恐怖。

「奶奶跟爸媽都知道你去當人妖的事了,我們三個兄弟被難得發脾氣的奶奶狠颳了一頓!」雷烈雲在電話另一頭唉唉叫。

「……我只是為了造型,才把頭髮留長,不是去當人妖。」他的眉尾微微抽搐了一下。

「隨便啦!反正東窗事發了。有個長得像黑社會的夏家老大,沒頭沒腦地闖進我們祖宅,對奶奶又是鞠躬又是請罪的,噼哩啪啦地就把你的事全都說出來,現在已經什麼都瞞不住了。」雷烈雲的語氣中,充滿大勢已去的味道。

雷烈月煩惱地揉着太陽穴。

真是太好了,這個夏家丫頭給他帶來的麻煩還真大。

「奶奶跟爸媽他們……還好吧?」希望他們不會把他掃地出門。

「爸爸是看不出有什麼異狀,但是對你的事絕口不提。至於奶奶跟媽媽,她們兩個人最近老是躲在房裏不出來。可能是傷心過度,無法面對這個事實。」

雷烈月沒有回話。

他瞞了這麼多年,就是擔心思想保守的長輩們,無法接受他男女莫辨的視覺系前衛造型。

本來打算再過兩年就要自歌壇引退,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他們身邊。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終究紙包不住火,仍然被發現了。

「哥,怎麼辦?」

雷烈月深深嘆出一口長氣。

「回來面對現實啊!」

「我現在被人控制行動,困在一座不知道在哪裏的小島上,怎麼回去?」他沒好氣地回話。

「哦,說到這個,奶奶曾經要夏老大轉告你,好好地在那邊住一段時間,陪陪人家夏家小姐。奶奶說,你這是做好事。」

「什麼好事?那丫頭天天纏着要我唱歌,我快被她煩死了。還有,我的工作怎麼辦?我的團員夥伴跟經紀人一定找我找得快瘋了。」他怎麼覺得兄長的口氣不但不擔憂,還有點看戲的味道?

「這你放心,我們已經都幫你打點好了。你被綁架的消息老早就已經被我們全面封鎖,而且,我們也告訴你的經紀人,說你不想被打擾,已經溜去度假了。」雷烈雲快樂地回答。

「誰要你打點這種事?我不是度假,我是被綁架、被軟禁!快點派人找到我,把我帶回去!」雷烈月跳起來大吼。

他兄弟的腦袋壞了?他被綁架,兄弟竟然還負責擺平消息?

「好啦、好啦!沒事啦,陪人家小姐唱唱歌、解解悶嘛!祝你玩得愉快,回來后再好好跟奶奶和爸媽解釋吧!」

喀啦!

嘟——嘟——嘟——

他瞪着斷訊的手機。

「這是怎麼回事?」他陰沉地抬頭看向老管家。

「哦,通訊斷了。」老管家的全身依然沒動,只有眼珠子向手機瞄了一下,然後又望回前方。

「我當然知道。問題是它怎麼會在關鍵時刻斷掉?」他惱怒地說。

「雷少爺,您的電話是被您的無情兄長切斷的。」老管家有問必答。

雷烈月怒瞪着他,接着脫口低咒了幾句。

陪人家小姐唱唱歌、解解悶?

把他當成伴唱少爺啦?

人家悶,他更悶!

「唼!唱歌?免談!」他火大地將電話丟還給老管家后,拉開更衣室的門,氣沖沖地走出去。

老管家接回手機后,照例打電話報告。

「老爺,剛剛雷少爺打了一通電話回去報平安……」

雷烈月原本以為,夏蒂兒極懂得照顧自己,應該是健康無虞的。

沒想到,昨天她只是在海邊陪他多吹了一陣子的海風,今天早上就患了重感冒,病症來勢洶洶,嚴重到讓她下不了床,簡直把他嚇壞了。

當夏蒂兒因感冒發燒而驚天動地地倒下時,他才明了,她所說的「因為怕死,所以討厭感冒」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夏蒂兒傘昏迷地躺在床上,微張着死白唇瓣拚命吸氣,似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她不是感冒嗎?怎麼像是氣喘發作?」

雷烈月着急地在夏蒂兒床邊團團轉,看着她半昏迷地倒在床上,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令他抓抂。

「小姐感冒時都會有這些癥狀,很正常的。」

「這叫正常?醫生呢?醫生怎麼還下來?」

「醫生早就來了。」

「在哪裏?」

「這裏。」老管家冷靜地指指自己的鼻尖。

「別鬧了,快叫醫生!」雷烈月氣得想拔光老先生的白鬍子。

「我就是。」老管家仰起下巴,驕傲地說。

「你不是管家嗎?」

「誰規定醫生不能當管家?」老管家掛起聽筒,煞有其事地幫夏蒂兒聽診,然後又叫人來量血壓。

雷烈月瞪了半晌后,才勉強接受管家的新身分。

「好,算你很!現在蒂兒怎麼樣了?她怎麼這麼痛苦?」

「這是老毛病,也已經讓她吃了葯。若將癥狀控制住,就沒什麼大礙了。」

「到底是什麼毛病,讓她變成這麼嚴重?」雷烈月重重地蹙起眉。

「小姐的心臟比較弱,感冒時的癥狀,會比一般人來得嚴重。她這次的狀況還算輕微。」老管家給了他一個大驚小怪的表情。

「這叫輕微?不斷量血壓、測心電圖,又召了直升機隨時待命,這不是緊急狀況嗎?」雷烈月的眼中浮起強烈的懷疑。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想不到這棟房子裏,竟然有這一間佈置得跟大醫院裏的加護病房一樣的房間,各式儀器應有盡有。

除了老管家的專業醫療行為,其他來幫忙的仆佣們,幾乎就像是訓練有素的護理人員。

「我是醫生,請相信我的判斷。這些只是預防萬一的例行事項。」老管家鎮靜地回答,雙眼專註地觀察心電圖表。

雷烈月看着一個活潑調皮的女孩說倒就倒,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心裏不禁湧出一陣陣強烈的疼惜。

她到底患了什麼病?

「雷少爺請去休息吧,小姐由我來照顧就好了。」

「休息個屁!她都病成這樣,我哪有心情去休息?」雷烈月低吼。

老管家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床上傳來一陣囈語,雷烈月和管家雙雙回到床邊。

「管……管家……」

「小姐,我在這裏。」

「我的、心臟……有點痛……」

「沒事的,小姐已經吃了葯。等一下藥效發揮,小姐就會比較舒服了。」

「我會好起來吧?」她急迫地想尋求他們的保證。

「會的。」老管家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就好……」她一邊笑,一邊努力地喘息。

「傻瓜,好好睡一覺,別胡思亂想。」雷烈月伸手摸摸她的臉,為手掌底下的熱度感到一絲憂慮。

「別告訴我爸爸……他比我還更會胡思亂想……」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濛,他猜是藥效開始發作了。

「知道了,快睡。」雷烈月溫柔地撫了撫她因發燒而不自然紅潤的病容。

「嗯……」她原本閉上眼了,不一會兒又馬上急切地睜開眼。「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雷烈月挑眉。

「管家,雖然不能告訴爸爸說我病了,但是要記得幫我跟他說,我愛他哦!」她轉頭拉着管家的手叮嚀着。

「我知道。」老管家的臉部有些崩動,眼角泛出一絲水光。

「好了,你快睡覺了。」雷烈月開口催促她休息,很不喜歡她臉上出現那種像在交代遺言的表情。

「嗯。」她乖巧地閉上眼,直到胸口的喘息漸漸平緩后,才安穩地墜入夢鄉。

「我……我去幫小姐準備營養的餐點,等小姐醒了吃。」老管家的聲音似乎有點不穩。

雷烈月點點頭,轉過身想去拿杯水放在她床頭,突然覺得衣服被扯住。

他以為是衣服被床角勾到,一低頭,才發覺自己的衣擺被一隻不安的小手緊緊揪着。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與自己衣角糾纏的細白手指,伸出手想挪開她的手,卻訝異地摸到一團冰涼。

「不是發燒嗎?手怎麼會這麼冰?」

他蹙着眉在床邊坐下,將她的手從衣擺上拉開后,迅速用自己的大掌輕輕包覆住她的小手,希望能傳一點自己的熱度給她。

老管家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而後照例閃到隔壁房間,但恍惚間不小心開錯門,一閃就閃進廁所。

怔怔地看着馬桶好一會兒后,管家才從懷裏掏出電話。

「老爺,小姐說她愛你……嗚嗚嗚……我哭是因為我吃醋,嗚——」

……(:……(:……(:

夏蒂兒坐在床沿,晃着光裸的雙足,將半顆對剖的香瓜啃得呼嚕作響,流得滿手甜汁。

雷烈月則將長發綁成了一條辮子垂在身後,交疊着修長雙腿,坐在窗邊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

聽到她吃瓜的聲音,他將書放到腿上,抬起頭,好笑地看着她。

她抬起手指吸吮的模樣,像極一隻肚子飽飽、心滿意足的小貓兒。

「幹麼一直看着我?我的吃相很難看嗎?」她眨眨眼,舉着吮了一半的手指,不知該放下還是繼續舔乾淨。

「那顆香瓜被你吃得像是人間少有的美味。」

「真的很甜啊!」她格格笑着。

感冒痊癒后,她的臉上透着的是一層薄薄淡淡的健康紅暈,不再是前幾日那令人心驚的艷紅色澤。

「我也吃了另外半顆,怎麼就覺得還好?」

「心中有佛,人人皆佛嘍!」她取來床邊的毛巾將手擦乾淨。

「這句話好高深呀,一點兒也不像是二十歲的小女生會說出來的話。」他聽了忍不住為之失笑。

「我才不小呢!」她跳下床,走到他身邊,雙手撐住窗檯,笑着望向遠方的藍天綠海。

他抬眼凝睇她的側面,陽光灑向她白皙細緻的五官,秀色可餐得令人着迷。

不可諱言的,她是個道地的小美女。現在雖然稚氣未脫,但再過幾年,肯定會出落得更漂亮、更動人。

夏蒂兒似乎心情極好,突然轉過頭來對着他一逕兒地笑,讓他再度險險失了神。

他的內心開始期待看見她逐日蛻變的模樣……

咳咳,他在想什麼啊?

雷烈月垂下眼不再看她,將自己差點失控的神智迅速拉回,開口轉移話題。

「你的管家好像很有本事的樣子。」

「是啊,從小時候開始,他就一直照顧着我。你可別小看他,當年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醫師,後來被我爸高薪請來當我們家的專門醫師,沒想到當著、當著,突然要求老爸給他一個管家職位過過癮,我老爸當然也樂得聘他當管家兼任家庭醫師嘍!」說到老管家,她的臉上有掩不住的喜愛和感激。

思考了一下,他試探地開口。

「你的身體好像很差?」否則怎麼需要一名貼身照顧的醫生兼管家?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用很燦爛的笑容掩飾過去。

「我的心臟比一般人弱了一點,不過還好啦,只要保養得宜,就沒什麼大問題。」

雷烈月深思地望着她。「你實在開朗得不像話。」

「快樂也是過日子,痛苦也是過日子,人生短短,何必這麼為難自己?很多事情不要想得太多、太遠,只要努力把握當下,生活就會過得比較輕鬆一點。」

夏蒂兒異常沉穩的雙眸,還有超齡的言語與思想,都讓他暗暗驚訝。

「看你平常嬉皮笑臉,還經常要笨,沒想到原來思想這麼的老成。你好像已經看破紅塵俗世,隨時都可以出家當小尼姑了。」他揚唇一笑。

「嘿嘿,怕了吧?我這等深度,可不是每個二十歲的女孩子都會有的哦!」她抬高了圓潤的小下巴,表情可愛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哦,所以你為了要把握當下,才找了人專程把我綁來這個島上軟禁,就為了要我唱歌給想聽情歌的你?」他抬起雙手交疊在腦後,涼涼地看着天花板。

「是啊!喂,你的表情好討厭,好像想等我開口求你唱歌的樣子。」

「沒錯啊!努力把握當下的小姐,快來求我,天王巨星Moon就坐在你眼前,快快開口求我吧!」

「哪有人會厚臉皮到自稱是天王巨星的?」

「外面的人都這麼說。」他攤了一下手。

「夠了!你少要大牌了你。我要把你這些言行動作都錄下來,然後發送出去,讓人家知道其實Moon的真面目是又驕傲、又自大,不但乖張粗魯,而且還大言不慚地自稱是天王巨星。」她伸手拉住他的辮子,作勢要扯。

「啊,我好怕喔!」他笑得沒天良。

她見威脅不成,皺起鼻子輕哼一聲,乾脆玩起他的長辮子。

「你這頭髮留很久了吧?」

「剛開始是假髮,後來才真正留起長發。」

「假髮?原來你一開始的造型是假的?」

「那是公司要求的樂團造型。」

「那你在鏡頭前那些舉止翩翩、溫和親切的個性也是公司要你裝出來的?」

「是啊!」他完全坦誠。

「好假喔!」她不信地大叫。

「但是卻讓我成功了。靦覥迷人的個性配上演唱的爆發力;男性的身分配上雌雄莫辨的陰柔外型,全身的矛盾,卻讓人又愛又迷惑。演藝界就是如此,越虛假,就越受歡迎。」他的語氣中充滿濃濃的嘲弄和睥睨。

在嘲弄底下,她卻看到他眼底閃過一抹疲憊。

「你怎麼會走進這一行的?」她低頭專註地審視他的發尾,避開他眼中深沉的情緒。

「當年讀書時只是好玩,在朋友慫恿下,戴了長假髮、化上大濃妝,跟幾個朋友參加街頭表演,被路過的唱片公司老闆親自發掘。就這樣,推出第一張專輯后,莫名其妙地紅了。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的臉,也可能是我們的歌,誰知道?」他聳聳肩。

「有人就是天生的幸運兒。」夏蒂兒笑說。

「我沒那麼大的野心,再過一段時間,我可能就會宣佈一件震驚所有人的事。」他露出神秘的笑意。

「我可以先知道嗎?」她好奇地傾身張大眼。

「你?一邊等吧,小綁匪頭!」他調戲地輕捏她的鼻尖。

「哇!」

她吃痛地捂着鼻子退開,使得雷烈月心情極好地哈哈大笑。

她賭氣地轉過頭不理他,他則悠閑地拿起腿上的書繼續看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耐不住寂寞地先開口。

「喂,大明星。」

「什麼事?」他低着頭,隨意應了一聲。

「你到底唱不唱歌給我聽嘛?我好想聽你唱情歌。」

「你去作夢比較快。」

「小氣!唱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我很會記仇,就算可以多給我一塊肉也不幹。」

「是嗎?」看着他依然堅決的態度,她失望地嘟着嘴。

「你等下輩子吧!」

他合上書,起身後看也不看她,自顧自地走出房間。

下輩子……

她微微失神,胸口一陣疼痛。

「我最怕等了……再等下去,就怕等不到了……」她不安地低喃着。

「你說什麼?」走到門口的雷烈月忽然轉身,卻意外地見到她一臉的失望及落寞,心頭頓時毫無預期地湧上一股難受的情緒。

他的拒絕,似乎很傷這個女孩的心。她真這麼期待聽他唱歌嗎?

夏蒂兒抬頭看着他,倏地露出一朵大大的笑靨,藉以掩去不安的表情。

「沒有啊,你是不是聽錯了?」她張着無辜的黑亮水眸。

雷烈月研究着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她開始心慌意亂,雙頰漸漸泛紅。

「大明星,拜託你,別看我太久,不然我會害羞的。」她捧着臉,嬌羞地跺跺腳。

「小笨蛋!」雷烈月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轉身走出房門口。

當他的身影一消失,她的臉蛋又瞬間垮下來。

「唉,他還是不肯唱。怎麼辦?是不是該放他走了?但是,放他回去后,他會不會為難老爸啊?」

她苦惱不已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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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麻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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