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拿了個紙箱，裝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在企劃部同仁的目送下，黎詩瑜高升到頂樓辦公室，成為總經理秘書。
她的新位置，就在總經理室門外。
黎詩瑜不喜歡這個位置，因為這讓她聯想到上次去歐洲玩時，上廁所收錢的歐巴桑坐着的地方。
“怎麼這麼早？”聽見外面有聲音，蘇世揚就猜到是她。
他今天穿着一套鐵灰色西裝，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帥得不得了，難怪以前可以迷倒學校一堆女生。
“我沒有去看醫生．直接就來上班了。”黎詩瑜低着頭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好，順便熟悉一下環境。
“感冒好了嗎？”
“差不多了。”她的感冒癥狀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
“又逞強。”他不相信。
“不信你摸摸看。”氣不過，黎詩瑜把自己的額送到他面前。
既然小魚都這麼說了，蘇世揚當然也就不客氣地伸出手，把手背貼在她光滑白皙的額間。
“怎麼樣？”她問，下巴微揚四十五度，兩人四目相接，有股電流閃過彼此眼底。驀地，黎詩瑜覺得自己的額心燙了起來，不知道是她又發燒了，還是蘇世揚的手背太燙。
“我沒事了。”她後退一步，自動把額頭移開，假裝忙碌。
“沒事就好。那你晚上陪我去參加一個餐會。”看出小魚的不自在，蘇世揚收回手，轉移話題。
“這是秘書的工作嗎？”原來之前的秘書工作那麼辛苦，連晚上都要陪老闆外出加班。
“不是。這是朋友辦的私人餐會，邀請函上註明攜伴，你是我在台灣最好的女性朋友，不找你找誰？”蘇世揚的理由完美得無懈可擊。
對啊，他在台灣最好的朋友就是她了，沒道理她連這點小忙都不幫。
“好吧，可是下班后我要先回家換衣服。”黎詩瑜看着身上穿着的套裝。這幾年，除了T恤跟牛仔褲，她大部分時間就穿這樣。
“OK，沒問題。”就算她現在要先回家換衣服，他也都OK沒問題。
“總經理，請問你有什麼工作要交代？”私人事情聊完了，她堅持上班時間要公私分明。
“暫時沒事。你可以先把之前張秘書留下來的文件和資料看一下，她都做了註記，方便你上手。”
“好。”
蘇世揚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沒多久，內線電話響起，黎詩瑜接起電話，用很秘書的口吻說：“總經理，有什麼吩咐？”
“小魚，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
厚，這個人，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竟然還在上班時間叫她小魚。而且，才剛上班就問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會不會太誇張了？
“總經理，現在是上班時間，請不要叫我小魚。”她提醒他。
“我現在是這家公司的總經理，我最大。”蘇世揚不怕，繼續說：“我記得這附近的巷子裏有一間義大利麵店，我們高一時常去，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營業？”
“有。”反射性地，黎詩瑜回答他。
“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說，那間義大利麵店還有在營業。”
“太好了！中午不要約人，我們一起去吃。”話說完，他立刻收線，連給她拒絕的機會都不留。
“喂——”
聽着話筒傳來的斷線嘟嘟聲，黎詩瑜先是一陣愕然，然後笑了。這傢伙，什麼時候這麼愛吃義大利面了？
因為就在附近，所以兩人一起用走的過去。
“好像要下雨了，我上樓去拿傘，你先走。”剛出公司，黎詩瑜看着灰濛濛的天色，他們都沒帶傘，怕下雨會淋成落湯雞。
“沒關係，又不一定會下，我好餓，走了。”蘇世揚倒是沒想那麼多，不顧旁人的目光，他拉着她的手往麵店走去。
看着自己被他包覆住的手，黎詩瑜的臉微微泛紅。
為什麼這種會讓自己臉紅心跳的事，他做起來卻那麼自然？
她告訴自己別想太多，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嘛，他牽她的手，很正常。
一路上，她走得心不在焉，全靠蘇世揚牽着她，否則，她可能會因搞不清楚方向而迷路。”
“到了。”終於找到了，蘇世揚開心地對她笑，原本緊握着她的手，稍稍放鬆了些。
“嗯。”黎詩瑜趁這個機會把手抽了回來，假裝撥撥落在額際的髮絲，偽裝得不露痕迹。
“我們找位子坐。”她說。
這間義大利麵店很小又隱密，但來吃的客人全都是熟客，所以人不少，位子幾乎坐滿了。
她走向前，蘇世揚跟在她身後。
“老闆娘，可不可以幫我們喬兩個位於？”實在找不到位子，蘇世揚看到老闆娘，直接跟她求助。
看到他們，老闆娘的眼睛為之一亮！
“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你們兩個一起來了。”看見老主顧，老闆娘很開心。
“你還記得我們？”
“當然！你們兩個以前高中時常穿着制服一起來。”如果長得普通就算了，就因為兩人都長得好看，才會讓人印象深刻。
“怎麼樣？你們兩個是不是結婚了？”她從以前就覺得兩人感情特別好，常常鬥嘴斗得很開心。
“嘎？”黎詩瑜被老闆娘天外飛來的問題弄得腦筋打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怎麼會問他們這種問題啊？
她跟蘇世揚看起來像是會結婚的樣子嗎？
“沒有啦！”她急着否認。
“對，我們還沒有結婚，但就快了，到時候記得來喝喜酒。”
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對了，蘇世揚竟然伸手攬住她的肩，把她住自己身邊拉，製造出甜蜜假象。
“啕啕啕，我就知道不會看走眼。來，我替你們找個涼一點的好位子坐。”
老闆娘心情大好，立刻替他們張羅位子，既涼爽又舒適。
等老闆娘終於離開，黎詩瑜壓低聲音，忍不住教訓他：“你幹嘛胡說八道騙人。”
“小魚，我哪裏騙人？”蘇世揚一臉無辜的反問她，彷彿她錯怪了他。
“還說沒騙人。我們什麼時候快要結婚了？”厚，竟還敢狡辯，真想拿叉子戳他的頭。
“都說快了，表示時間還沒到；搞不好，我們真的會結婚，那我的話就成真了。”蘇世揚嘻皮笑臉反駁。
“你！”說不過他，她真是被他氣死了。
“好啦，別生氣別生氣，如果你不想騙人，乾脆你嫁我，我娶你。不用擔心，到時候還是有婚禮可以請老闆娘來喝喜酒。”蘇世揚很好心地替她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只是，這個辦法聽起來像是她在跟他求婚一樣。
“這樣好不好？”
“……”算了，她認輸，懶得講了。
用完餐，結完帳，他們走到店門口，卻發現外面正下着大雨，雨勢大到讓人視線不清。
兩人並肩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
“怎麼辦？”看着不像短時間內會停的雨勢，黎詩瑜的眉間打了個結，午休時間快結束了。
“這附近好像有便利商店，我去買傘，你在這裏等。”蘇世揚的視線往遠處看過去。
“可是雨這麼大，你會淋濕，我去買好了。”沒道理叫老闆去幫她跑腿。
“不行，你感冒才剛好。”蘇世揚的態度堅決。
“可是——”
“別可是了，你在這裏等，我去買。”蘇世揚不讓她把話說完。“小心別淋到雨。”話說完，他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擋在頭上，跑進雨中。
看着他的身影逐漸沒入雨中，在等待的一分一秒里，黎詩瑜的心情愈來愈忐忑不安。
或許是他當年給她的陰影太重，她總是有一種他離開了就不再回來的恐懼與不安。
在蘇世揚移民出國之後，她才發現，原來，她其實已經很習慣他三不五時在自己身邊打轉、習慣有個人陪自己鬥嘴、習慣每每回家時有個人惡作劇地從她家的客廳冒出一顆頭嚇她。
甚至，有一段日子，她瘋狂地思念起他喚自己小魚時，那種故意惹她生氣的惡質笑臉。
太多的思念累積成一股很深很深的想念，被自己藏在心裏，卻不曾說說了，怕又被蘇世揚笑。因為怕被他笑，所以這十年來，她固執地不願意跟他取得聯繫。
有多遠呢？一張機票就可以飛到，但是心裏刻意保持的距離，卻是最遠的。
遠遠地，黎詩瑜看到一個黑點朝自己的方向跑來，漸漸地、緩緩地，黑點隨着距離的拉近，變得愈來愈大、愈來愈清晰。
那張她想念的臉，回來了。
“怎麼了？”挑高眉，被淋得半濕的蘇世揚不解她為什麼會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看着他。
彷彿看到他出現，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是不是擔心我不回來了？”他的嘴角揚起一抹頑皮的笑容，故意開小魚玩笑。
“對。”黎詩瑜想也不想就點頭。她這麼快速且堅定的回答反倒令蘇世揚錯愕。
在他記憶深處里的預設答案，她應該又會罵他臭美。
“你的頭髮又翹起來了。”她指指他的頭髮。因為淋濕了，他原本梳理整齊的頭髮又亂得像雞窩。
“它是你的責任。”他的頭髮，一向只有小魚能碰。
聽見他這麼說，黎詩瑜會意地笑了笑，面對着他，她踮起腳，伸出手，按平他每根翹起的頭髮。
這個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息。
以前，這樣的親呢只是一種習慣，別無其它；如今，這樣的親昵，卻令他們臉紅心跳。
一種曖昧的氛圍圈住兩人。
“好了。”黎詩瑜先開口，雖然不舍，但他們總不能一直站在人家的店門外。
“謝謝。”蘇世揚的聲音略微沙啞。
“不用客氣。”清清喉嚨，她回答他。
話方落，一個急着衝進來避雨的高大身影不小心擦撞到她，這一撞，角度剛好，把她撞進了蘇世揚懷裏。
那一瞬間的碰觸，黎詩瑜感覺像是觸電，蘇世揚也感覺到了，電流來得太快，令他們手足無措，只能隱藏住不泄露。
唉！偎在他寬闊的胸懷裏，陽剛的男人氣息令黎詩瑜感到目眩。
多年前，她在河堤旁哭泣時，這個胸懷也曾經像這樣讓她依靠，如今物換星移，她該如何看待？
“認識這麼久，這還是你第一次對我投懷送抱。”沒個正經的語氣在她頭頂上揚起，讓人可以想像他微笑的表情。
蘇世揚純屬開玩笑，他只是想化解尷尬。天知道，他多希望兩人能繼續保持這個姿勢下去。
“哼，臭美。”從他懷抱里抽回身，黎詩瑜臉紅紅。“要不是剛剛有人撞到我，才輪不到你吃我的豆腐。”她回他一記。
“哎啊，小魚，虧我把胸膛讓你靠，真不知感恩啦。”搖搖頭，蘇世揚裝出一副失望痛心的模樣。
“少來。”睨他一眼，黎詩瑜俏皮地皺鼻。
“別再抬杠了，總經理，該回公司上班了。”再胡扯下去，會沒完沒了，下午還有幾個合作廠商要來訪。
“是，黎小魚小姐。”
下午，除了預約的客戶之外，來了個不速之客。
“小姐，我找你們總經理。”嫵媚地撥着一頭蓬鬆的捲髮，沈安妮說話的語氣命令成分佔了百分之九十五。
“很抱歉，我們總經理正在跟美國總公司開視訊會議，今天可能沒有辦法再抽出時間會客。如果小姐願意，我幫你預約明天的時間。”
儘管對眼前這個氣焰囂張的貴氣美女有非常大的反感，但黎詩瑜還是保持耐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明天？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們總經理的關係？知道我來，他再忙都會抽時間見我。”下巴微揚，沈安妮驕傲地說。她一收到蘇世揚回台灣的消息，就專程盛裝打扮來找他。
聽見對方一副跟蘇世揚關係匪淺的語氣，有股酸氣從黎詩瑜的胃裏冒出來，但她隱忍了下來。
“很抱歉，總經理今天預約的時間全滿了，沒辦法再替你安插時間。”
她繼續公事公辦，不被惡勢力恐嚇。
“你！”黎詩瑜冷漠的態度惹怒貴氣美女。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蘇世揚正好拿了份待處理的文件走出辦公室。
沈安妮一看見他，馬上像蝴蝶見着了花蜜，在惡狠狠瞪了眼前這個不識相的秘書小姐一眼后，立刻換上一張笑容可掬的臉，開心地朝蘇世揚撲過去。
“Kevin！”
看到她，蘇世揚臉上的表情很驚訝。
“安妮？”
親密地拽住他的手，沈安妮一改剛剛囂張跋扈的態度，變成嬌美可愛的小女人姿態，抱怨地說：“你好過分，回台灣也沒跟我聯絡。”
“我剛回來沒幾天，還沒來得及聯絡你們。”不着痕迹地，蘇世揚把她黏在自己身上的手輕輕撥掉。
他不想讓小魚誤會。
但來不及了，看到那一幕，雖然沒聽見他們說什麼，黎詩瑜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早己認定兩人關係匪淺。
她假裝不在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繼續做事。
表面上不在乎，並不代表心裏不在意。黎詩瑜打字的手變得遲鈍起來，眼睛努力看着電腦螢幕，心思卻不定。
“有事進我辦公室聊。”
安妮一向熱情過頭。為了避免待會她做出什麼會讓小魚誤會的舉止，蘇世揚決定把她帶進辦公室。
果然，一進到辦公室，沈安妮立刻說出來意。
“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也要參加聚餐，我們一起去。”言下之意，她當定了他今晚的女伴。
“安妮，很抱歉，晚上我必須去接我的女伴。”
蘇世揚間接拒絕她。長大以後，除了脾氣收斂了些，他拒絕人的技巧也比高中時好很多。
“女伴？是誰？”沈安妮豎起警覺心。
“晚上你就知道了。”蘇世揚笑了。
第一次看到Kevin臉上掛着那種甜蜜的笑容，沈安妮腦里的警鈴大作，是哪個女人可以讓他這樣？
“我認識嗎？”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不認識。”
如果是她不認識的人，難道是——
“誰道……是你的那隻小魚？”有一年，蘇世揚因為攀岩受傷昏迷，她特地跑到醫院關切，想趁他虛弱時好好表現一番。
結果，他昏迷的那晚，嘴裏叫的喊的全是小魚。
等他清醒后，她問他，他才肯稍稍透露一些。所以，她是他在美國的朋友里，少數知道小魚這個人的人。
“沒錯。”揚高一眉，蘇世揚不否認。
沈安妮心裏大受打擊。當初，她以為“小魚”只是蘇世揚的過去式，用來拒絕女人的借口，沒想到，這個人竟然出現了。
“我還以為小魚這個人不會再出現。”她噘起小嘴，聲音有點悶。在美國的那幾年，她根本沒見過小魚來探過蘇世揚。
“之前我們有誤會，現在沒事了。”他輕描淡寫的帶過，因為這是他跟小魚之間的事，沒必要對外人說。
“那你們……現在在交往？”
“目前還沒有。”
目前還沒有，那表示未來有可能會交往嘍？沈安妮一顆心急遽往下沉，直至谷底。
“喔，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強了。我待會兒還有事，晚上見了。”
臉上堆起假笑，沈安妮當下決定先走人。既然晚上情敵會出席，她必須再費心打扮得更美。
她所有的計劃，等晚上見到“小魚”的真面目跟搞清楚兩人的關係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