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二天,水去起床后,便至樓下用餐,出乎意料的,關老夫人也在餐桌旁,以前她都在房裏吃飯的。

“奶奶早。”水去請安,拉開椅子入座。

關老夫人身邊坐着關倫仟和關月,歐雅諾坐在丈夫身旁,關雲峰在她的左手邊,再來就是水雲。

“要去上課了?”關老夫人夾了塊蘿蔔乾。

“再一會兒,等司機來才走。”水雲盛碗粥。

昨天她已向大家提及她接家教的事,但沒說她的僱主是舒毅,只說是大學同學的侄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關老夫人點點頭,“我倒忘了。”昨晚孫女已幾她提過這件事了。

“他家一定很有錢。”關雲峰說道,他大口地吃粥。

關月隨口說道:“哪天可以介紹介紹。”

水雲愣了一下,勉強笑道:“嗯。”如果他們知道真相,奶奶一定很生氣。

“那小子的家世如何?”關老夫人問。

“家世?”水雲夾起高麗菜,“很好啊!”她隨便說道。

“什麼很好?他父母是做什麼的?”關老夫人又問。

“不知道。”她搖頭,“問這做什麼?”

關月笑眯眯地說道:“奶奶想必是想把你嫁了。”

水雲睜大眼搖頭,關倫仟開口道:“媽,太早了,水雲還太小。”

“都二十三歲,老大不小了。”關老夫人不以為然地說道,在他們那年代,這年歲已經太老了。

“是啊!”關月也道,“像玉梅也二十歲了——”

“早——”蘇玉梅推開門扉,“奶奶早。”她走到水雲身邊坐下。

“說我什麼?”蘇玉梅望着大家。

“說你二十歲,也該嫁人了。”關老夫人低沉地說道。蘇玉梅拚命搖頭,“才不要,我還在念書耶!”

“念書就能到處野嗎?”關老夫人沉聲道,眼中儘是不悅,“成天不在家,老往外跑。”蘇玉梅低頭吃飯,“只是和同學出去嘛!”她咕噥道。

“別老是和同學出去,你也可以找納穆啊!”關月看着女兒。

納穆?這名字好熟,水雲心想,他不就是昨天在咖啡店裏認識的沈盟嗎?

“我才不要。”蘇玉梅頂嘴,奶奶和媽媽老是想將她和納穆湊在一塊兒。

“你有什麼不滿的?這孩子長得一表人材,家世背景也和我們家相當,事業也做得有聲有色。”老夫人說道,“你到底有什麼好嫌的?”

“又不是說他好就適合我,他看來很陰沉。”她才不想和城府深的人在一起,“他凶起來好嚇人的。”

“他罵過你?”歐雅諾問。

“沒有,他才不敢。”蘇玉梅說道,“只是有一次見到他在罵人。”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又說了句,“幸好那天晚宴他不在,否則,他一定會和阿爾薩蘭打起來。”

水雲看了蘇玉梅一眼,他們兩人昨天的確差點就在咖啡店起衝突,而且地,沈盟的確是有些陰沉。

“阿爾薩蘭是誰?”關雲峰好奇地問,“那個和沈小姐起衝突的人嗎?”他猜測。

“就是他。”蘇玉梅回答,“阿爾薩蘭若和納穆打起來,不知誰會贏?”

“竟想些無聊事。”關老夫人斥道。

“媽。”關月放下碗筷,“五年前,他們兩人好像真打了一架,就是珊珊出事那天,在醫院時在,您還記不記得?”

關老夫人皺了一下眉頭,說:“記得。”

“有人受傷嗎?”水雲關心地問。

“誰打贏了?”蘇玉梅好奇地問。

“是啊!結果怎麼樣?”關雲峰也想知道答案。

“兩人都挂彩了,那天簡真是一團亂,從沒看過納穆發這麼大火,而阿爾薩蘭就顯得冷靜多了。”關月回憶道。

“那孩子天生冷血。”關老夫人譴責道。

水雲皺眉,“他心裏也一定不好過,又不是每個人表達悲傷的情緒都一樣。”為什麼大家都認定舒毅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呢?不可能有人天生如此的。

關老夫人冷哼一聲,“我可沒看到他表現出有一絲愧疚的模樣。”

“是啊!”關月贊同地點頭,“阿爾薩蘭還打斷納穆的鼻樑。”

蘇玉梅睜大眼,“阿爾薩蘭沒事嗎?”她口中有絲崇拜的意味。

“他的嘴角好像流血了,不過,當時誰還在意他,大家都很憤怒。”關月說道。

水雲嘆口氣,搖搖頭,“你們就這樣定了他的罪?難道他沒辯解?”在每個人被定罪之前,不是都該被認為是清白的嗎?

“他辯解有什麼用,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珊珊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還喊着阿爾薩蘭的名字,那可是眾所皆知的事。”關月理所當然地道。

水雲再次嘆口氣,“真可憐,珊珊一定很可愛吧!”她為珊珊覺得惋惜,這麼年輕就去世了。

“是啊!每個人都很喜歡她。”關月回答。

“包括阿爾薩蘭嗎?”水雲問。

歐雅諾注視着女兒,不懂她為何這麼關心那個叫阿爾薩蘭的男子,她似乎不認為他有罪,為什麼?

關老夫人沉聲道:“那孩子可沒喜歡過什麼人。”她銳利的眼神直瞅着孫女,也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夠了,別再說這事了,這沒什麼好提的。”

大家於是都沉默下來,水雲靜靜地吃早餐,並消化她所得到的訊息,看來,五年前那件事鬧得很大,否則,大家也不會記憶猶新,沈家人的傷痛也不會至今仍無法抹去,一見到舒毅就像見到仇人似的。

她不解地皺起眉頭,難道從沒有人想聽聽舒毅的說詞嗎?或是他說了,可根本沒有人相信?

“水雲?”關老夫人喚道。

“啊?”她抬起頭。“你那個大學同學叫什麼名字?”關老夫人問。水雲霎時僵住了,“嗯……”完了,叫什麼名字?幸好這時管家走了進來,“老夫人,接大小姐的司機來了。”他恭敬地說道。

“我就去。”水雲急忙起身,差點就穿幫了。

“我也該去打工了。”關雲峰站起來,昨天他很幸運地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也出去了,你們慢用。”蘇玉梅緊跟其後。

“這會兒全跑了。”關老夫人看着他們一個個走出去,“活像我是個大魔頭似的。”

“媽,您別多心了。”關倫仟說道。

“我自個兒心裏清楚得很。”關老夫人說道。

“媽——”

“別說了,吃飯吧!”

“是。”關月端起碗筷。三人靜靜地吃着早餐。

………………………………………

關水雲坐上轎車,這才鬆了口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擔心繼續下去,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拆穿。

“關小姐好年輕。”司機開口道。他今年五十幾歲,個兒瘦小,皮膚黝黑,頭髮已禿了一半,笑起來很和藹,牙齒間鑲了顆金牙,在陽光下更是“金”光閃閃,讓人無法逼視。

“以前的老師都很老嗎?”水雲笑着問道。

“是啊!而且看起來很兇,連我這老頭子都畏懼三分。”老王誇張道,“關小姐漂亮多了,像早上花園裏沾着露水的花。”她清新美麗又動人,連他這糟老頭都想多看一眼。

水雲聞言笑道:“花園裏的花?”從沒人這麼說過她。

老王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也是舒府里的園丁,只懂得花花草草,關小姐別見怪。”

“怎麼會,你說的話很有意思。”她安撫道,“舒家沒有司機嗎?”

“沒有,老爺很少出門,少爺自己又會開車,所以,若老爺要出門,我就充當司機。”

“不好意思,還是我同舒先生說,我自己去就行了。”水雲說道。

“不用,不用,關小姐別這麼說,又不麻煩。”老王揮揮手。

水雲只得道:“謝謝,你叫我水雲就行了。”

“不行,禮不可廢。”老王堅決地搖頭。

“這兒的人都這麼重禮節嗎?”她問,在山上,他們都直呼名字的。

“是啊!”老王點頭,轉個彎上坡,“你等會兒見到管家,他才像從舊時代走出來的人,規規矩矩、一絲不苟的。”

“我了解。”水雲頷首道,她奶奶就是這種人,“你方才說的老爺是舒先生的父親嗎?”

“不是,大少爺的雙親很早就去世了,他和二少爺都是老爺教養成人的,他是大少爺的祖父。”司機嘆口氣,“自從兩年前二少爺去世后,老爺就像快枯乾的花,一點都不像以前一樣生氣勃勃,他是那麼疼二少爺,怎會想到白髮人送黑髮人。”

水雲沒說話,想必,這五年來舒家必定很不好受,先是舒毅退婚,珊珊去世,而後又是舒二少爺之死,家裏人的心情一定都很不好。

“都過去了,人總得往前看。”水雲輕聲呢喃。

老王嘆口氣,“是啊!現在大少爺回來了,一切或許都會有改善。”

她微笑,“我相信,他看來是個有決心的人。”

“是啊!是啊!”他急切地點頭,“什麼事都難不倒大少爺,他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最了解他了,從小,只要他想做什麼,都會儘力去達成,他從沒讓我們失望,只除了——”他突然止住不說。

“除了什麼?”水雲好奇地問。

“沒有,沒有。”老王急忙轉移話題,“關小姐和大少爺很熟是嗎?”

“我們只見過兩次面。”

“哦!我還以為你們很熟呢!”

“不,沒有。”她搖頭,“舒先生總是一副嘲弄人的語氣,和他說話真會讓人發瘋。”

老王微笑,“是啊!這孩子就是這樣,可你別被他騙了,其實他內心比任何人都脆弱,我還記得小時候他種了一株向日葵,小心翼翼地澆水施肥,希望它快點長大,可是因為澆太多水,根部潰爛,沒多久,花就死了,他還偷偷哭了很久,卻不敢讓人看見,在人前他還裝得毫不在意的模樣,還說從此不再種花種草,說那是女孩玩的花樣,只有我知道他是心疼那些花,怕再被他弄死了。”

“我相信。”水雲綻出一抹笑容,“其實他是個溫柔的人。”

“溫柔?”老王愣了一下,隨即微笑,“是啊!可這些話千萬別讓他聽到。”他放聲大笑,從來沒人這麼形容過大少爺。

一路上,老王心情愉快地說著舒毅小時候的生活點滴,水雲靜靜地聽着,偶爾插上一兩句話,很快地,車子便駛進舒府宅第。

舒府的花園佔地寬廣,就像縮小的森林一般,開車還要三分鐘才到達大門口,房子更大,外觀是淺藍色的,像海洋,共有三層樓。除了主屋外,兩側則是兩層樓的房子,圍成門字型,中央庭院有游泳池和球場,外圍則全是草坪,置身其中猶如在森林裏,鳥鳴聲不絕於耳。

水雲深吸口氣,這是她上台北以來,第一次覺得完全的放鬆,她喜歡這裏清新的空氣、樹木、花草。

“這兒好漂亮。”她讚歎道。

“就是太空了,沒什麼人。”老王停下車,說道。

水雲開門下車,“謝謝。”

“舉手之勞。”老王笑道,然後朝她揮揮手,將車子駛離。

水雲走向大門,正想按鈴時,門已打開,一個穿着長袍馬褂,面無表情的男子說道:“請進,關小姐。”

她訝異地看着他的穿着。老天!他像是從歷史課本里走出來的人物,一個地道的古人,她終於懂得老王的意思了,他還真是一絲不苟。

水雲跨進屋內,不由得瞪大雙眼。這兒根本就是古色古香,字畫掛了幾乎一牆壁,桌上、柜子上到處都是骨董,且全是棕色與暗紅色調系,天花板上還有個古老的吊燈。屋外的陽光照進屋內,讓這屋內充滿溫暖的感覺,如果現在有個綁辮子的古人出現,她一點也不會訝異。

“小少爺在他的書房。”管家出聲道。

“哦!”水雲這才清醒。她走向管家指的一間房,敲敲房門。

“進來。”一抹稚氣卻有禮的聲音響起,但也同樣命令味十足,水雲不由得微笑,看來,舒家的男人都喜歡下命令。

她推門進入,只見一個小男孩坐在椅子上,頭髮梳得很整齊,看來,這又是另一項舒家的特色。他靜靜地坐着,直視窗外,沒有看,桌面放着一年級的教科書。水雲走到他對面坐下,他是個帥氣的小男孩,穿着襯衫、長褲,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長,但是水雲感覺到些許不對勁,她皺起雙眉,他的眸子冷得可怕,沒有一絲感情,怎麼會這樣?

“我叫關水雲,你的老師。”她試探地說。

他直視她,“我知道,大伯告訴我了。”他靜靜地說,“可以開始了嗎?”

水雲搖頭,老天!他不像個五歲的孩子,這是怎麼回事?他非常早熟,根本沒有小孩活潑的生氣。

“等我一下。”她說道,立即走出房門,瞧見管家正拿着雞毛撣子撣灰塵。

“管家。”

他立刻看向她,“是的,關小姐。”他有禮地說。

她走向他,“我有事請教你,翼安是怎麼回事?他冷冰冰的。”

“百里少爺就是這樣,關小姐。”他平靜地回答。

水雲皺眉,“從小?”不可能的,小孩子就該是活潑好動或是害羞怕生,不可能是像這樣。

“不是,兩年前才這樣的。”

兩年前?她突然懂了,“是二少爺去世的時候?”

“是的,關小姐。”

她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了,謝謝你,管家。”

“不客氣,關小姐。”他又轉身繼續做事。

水雲再次回到書房,翼安仍看着窗外,她凝視着翼安,然後下了個決定。

“要開始了嗎?”翼安問。

“是的。”她點頭。

他靜靜地拿起書本,水雲又道:“我是你的老師,所以課程都得聽我的,翼安。”

“是的,老師。”翼安說道。

“好,那麼到我面前來。”水雲指示道。

翼安訝異地看着她,但仍聽話地繞過桌子,走到她的面前。

水雲微笑,出其不意地抱起他,翼安睜大眼,愣愣地看着她。

水雲站起身子,“現在我要說第一條規定,你仔細聽好。”

“是的,老師。”他僵在她懷中。

“每天看到我的時候,你必須給我一個禮貌的問候。”她抱他走出書房。

“是的,老師。”他冷靜的眸子,出現了一絲不知所措。

“不是這樣的問候。”她搖頭,毫不訝異地看見管家手中的雞毛撣子僵在空中。

“關小姐?”管家的聲調稍稍揚起。

“我要帶他到花園。”水雲說道。

“不行,關小姐。”管家恢復了冷靜,回答她。

水雲堅決地說:“這是課程的一部分,舒先生同意讓我決定課程,所以,我不接受‘不’,管家。”

管家愣了一愣,才回答:“是的,關小姐。”既然大少爺應允了,那他也不能說什麼。

她吁了口氣,“謝謝。”她可不想引起衝突。

水雲走到門口,又突然轉頭對管家說道:“麻煩你一件事,管家。”

“是的,關小姐。”

“請你打電話給舒先生,說我有事要和他談,請他下班后立刻回來,還有,中午的時候,我和翼安才會回來。”

“是的,關小姐。”他立刻回答。

水雲走到屋外后,才放下仍僵在她懷裏的翼安。

“我們剛剛說到你必須給我一個禮貌的問候。”她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頭。

翼安只是靜靜地注視她,沒有說話。

“不過,現在不急,等你準備好了再說。”她站起身,“現在我們去探險。”她微笑着說,徑直往前走去,原本她想牽着他,但他可能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所以她沒做這動作。

“不上課嗎?”他站在原地,沒有移動的跡象。

“這也是課程之一,叫‘認識大自然’,走吧!”她繼續往前走。

翼安只得靜靜地跟着她,不發一語。

水雲慢慢走,讓他跟在她身邊,水雲不停地說話,介紹屋子四周的樹木、花草,有時講講天上的雲層變化,這對她並不難,在山上教書的時候,她常常帶着學生到戶外,因為他們喜歡接觸大自然。

有時她會坐在草地上,提問題讓翼安回答,而後觀察他的反應,她必須找出問題所在,才能想出辦法解決。

中午時分,兩人回屋用膳,餐廳里,舒老爺已在等候,他的雙手置於拐杖上,坐在桌后,炯炯有神地瞅着他們,管家已把事情都告訴他了。

他有着方形臉,體形瘦長,雙頰微凹,身形已有些佝僂,一頭白髮往後梳攏。水雲感到不自在,不過,這回她沒被嚇着,因為,她覺得這房子的擺設似乎就該配這樣穿着。

“關小姐。”舒勁蒼老的聲音帶着不悅的語氣。

“您好。”水雲微點頭,她和翼安走向餐桌。

“我們不是請你來這兒遊玩的。”他嚴厲地說道。

“我並沒有去遊玩,我們上的是‘自然’。”她從容不迫地回答。

“我不是請你來教‘自然’,我是要你教他算術。”他捶着拐杖,暴躁地說。

翼安的雙肩動了一下,她立刻將雙手搭在他肩上,讓他知道她在身邊。

“我們飯後再討論。”她對舒勁說道,沒有錯過他眼眸一閃而逝的訝異,“等翼安午睡后。”她的暗示夠明顯了吧!她可不想當著翼安的面與他起爭執。

舒勁瞪着她,過了幾秒,才說道:“坐吧!”

水雲和翼安依次坐下,這一餐吃得很沉悶,水雲一反常態的沉默,但她只是在觀察他們爺倆的一舉一動,藉以知道他們平常的相處情形。

一頓飯下來,水雲只能在心裏嘆口氣,這兩人太拘謹了,水雲見翼安用膳完畢,說道:“兩點的時候在書房等我。”

“是,老師。”翼安靜靜地說,而後離開餐廳。

“關上姐?”

“您不想我再帶翼安出去。”她直接說出他的心事。

舒勁咳了一聲,“你很坦率,不過,沒錯,我不想你把時間浪費在微不足道的事上。”

“那不是微不足道的事。”她搖頭。

“難道阿爾薩蘭沒告訴你課程?”他不悅地問。

“他說了——”

“那你就好好遵守,否則滾蛋。”他大聲地說,重擊拐杖。

“請別這麼大聲地吼叫。”水雲指正道,“小心消化不良。”

“你敢教訓我?你是什麼東西。”他厲聲道,隨即咳個不停。

“您沒事吧?”水雲迅速起身,關心地問。

“不用……你……多管……”他繼續咳個不停。

水雲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背,“喝杯水會好點。”

“滾開。”他吼道。

“您先喝杯水,我就站到一旁。”水雲不為所動地拿起杯子。

“你是什麼……”他仍在咳嗽,“什麼……咳……東西。”他罵道。

“您再不快喝水,我恐怕要失去耐心,直接灌您喝了。”她平靜地說道。

“你敢。”他怒聲道。

水雲皺起眉頭,將杯子遞到他面前,舒勁生氣地揮開杯子,杯子“鏘”一聲,碎裂在地上。

管家聽見聲響,立刻衝進來,“老爺!”水雲深吸口氣,和舒勁怒目而高,“您一定要這麼固執嗎?”她大聲道。

“我要開除你。”他吼道。

“我不接受。”她怒不可遏,“您沒有這個權力。”

“誰說我沒有?”他喝道。

“我說的。”一句冷冷的話語自門口傳來,水雲轉向轉身看見舒毅站在門口,雙手插在口袋裏,慵懶地倚在門上,但眼神卻是冰冷而堅定的。

“舒先生,很高興見到你,但我們不是說下午才見面嗎?”水雲訝異地說。

“我想你有麻煩了。”他淡淡地說,走向餐桌,示意管家先出去,今早管家打電話到公司向他說明水雲帶翼安到外面上課時,他就知道會有麻煩,所以,他在中午休息時趕回來,果不其然,一進門,就聽見爭執聲。

“我為什麼不能開除她?”舒勁怒氣沖沖地問。

“她是我請來的老師。”舒毅站在她身旁。

“她根本不是什麼老師,她帶翼安到外面玩耍。”舒勁斥責道。

水雲深吸口氣,“恕我無禮,但您有重聽嗎?舒老先生?”她的頭好像有點疼了,他真是冥頑不靈。

“我的耳力好得很。”他厲聲道。

“很好,那我再說一次,那是‘自然’課,不是什麼玩耍課。”她大聲地重複一次。

舒毅揚起嘴角,“全台北市的人都聽見了,關小姐。”他扯出一抹笑容。

水雲對他怒目而視,“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舒先生。”

舒勁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看來,這個女老師還滿有膽量的嘛!她竟敢教訓他和阿爾薩蘭。

“是的,當然。”舒毅挑眉,“不過,爺爺不喜歡‘自然’。”

水雲皺眉,“你說我可以自己決定課程,你後悔了?”她不悅地問。

“我們不需要這種課程。”舒勁朗聲道。

“可是翼安需要,他不像個五歲的小孩,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她望着舒毅,心想,如果他穿上長袍馬褂,不知會是什麼模樣?但她隨即拉加自己脫軌的思緒,她到底在想什麼,現在可不是作白日夢的時候。

“你有辦法讓他恢復?”舒毅凝視她。

“我不能保證,但我會儘力。”

舒毅看向爺爺,舒勁皺一下眉頭,“除了這個,沒什麼更奇怪的課了吧?”他當然也希望曾孫能恢復正常,但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課程,他無法接受。

“我希望你們能配合我。”水雲坐回自己的位置,“你吃過了嗎?舒先生。”他坐在她身邊,“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差點都忘了。”他揚起雙眉。

水雲嘆口氣,“你說話一定要這樣嗎,舒先生?”

“怎樣?”他揚起嘴角。

“一副嘲弄人的樣子。”她對他皺眉,“這真的很無禮,我相信我已經向你提過了。”

“很多次。”他澀聲道。舒毅拿起搖鈴,管家立刻出現在門口。

“添副碗筷。”

“是的,少爺。”他立即又走了出去。

“他總是這麼一絲不苟嗎?”她問舒毅。

“有什麼不對?”舒毅盯着她瞧,她今天仍然綁了個辮子,白色的襯衫下一件褪色的牛仔褲,整個人顯得朝氣十足。

“當然沒有,很符合你們家的風格。”她盛碗湯。

“什麼風格?”舒勁開口問道。他方才都在觀察他們兩人,他立刻注意到孫子看她的眼神耐人尋味。

“循規蹈矩。”她向舒勁解釋,“如果我現在向您說明我即將安排的課程,您還會對我吼叫嗎?”

“說來聽聽。”舒勁靠向椅背。管家走進來,放了碗筷,隨即走出去。

“首先,我希望你們兩位,每天至少抱翼安一次。”她靜靜地說道。

“什麼?”舒勁咳聲道。

舒毅只是揚起嘴角,他早該知道她會語出驚人。

“翼安需要的是你們從來沒給過的親情,而不是你們的漠然。”

舒勁再次重擊拐杖,“你在教訓我?”

“當然不是。”她搖頭,“我只是想幫翼安。”

“夠了,我不需要你來管我們的家務事。”舒勁憤怒地揮手。她以為她是誰?竟在這兒對他說教。舒毅逕自吃飯,沒有說話。

“請別大聲吼叫,小心您又咳嗽。”水雲勸道。

“不用你和,你被開除了。”他大聲咳嗽。

“我聽到了,您不用那麼大聲。”她嘆口氣,起身要走。舒毅扣住她的手,“只有我能開除你。”他靜靜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舒勁厲聲問。

“她是我請來的。”

“那我就要你開除她!”他再次重擊地面。

“我要留下她。”舒毅語氣強硬。

他抓痛她的手了,水雲皺了一下眉頭,她實在不該介入他們之間,可是,她真的想幫助翼安,他是個缺乏安全感又寂寞的孩子,他需要的是愛,而不是禮節和規矩。

“你要留下她?”舒勁咆哮。

“是。”他堅定地說。

“我這老頭子已經沒有權力說什麼了是不是?我現在已經是個廢物了,我早該想到的——舒勁喘口氣,怒聲道,“我是不是該窩到養老院去等死,免得讓你把我趕出去?”

餐廳倏地一片寂靜,只聽見舒勁急促的喘息聲。舒毅整個人僵住,水雲覺得頭痛手也痛,她無法相信會有這種對話出現,這簡直是荒謬。

“是不是啊?你說。”舒勁吼道。

“夠了。”水雲揉揉太陽穴,“您怎麼會說出這種話?您明知他不可能這麼做的。

”她的語氣鏗鏘有力。

舒毅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水雲。

“你知道什麼?”舒勁怒聲道,“他是我的孫子,難道我不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公司,他根本不會回來。”

舒毅嘲諷地揚起嘴角,水雲轉頭瞪了他一眼,“我的手快斷了,舒先生。”他快捏碎她的手腕了。

他這才發現自己仍抓着她的手,“抱歉。”他放開她,但她的手腕已泛紅,他竟沒意識到他一直緊抓她。

“舒老先生,事情不是像您想的那樣,舒先生不是這種人。”她坐回位子,揉着手腕,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何舒毅總將雙手插在口袋中,雖然他外表總顯得不在乎,看不出動怒的模樣,但其實他也會憤怒的,只是不想讓人看出。

“你了解他多少?”舒勁拿着拐杖,重捶地面。

“夠多了。”她嘆口氣,“你該對自己的孫子有點信心,他不是無情的人。”

舒毅挑高眉毛,“是嗎?我自己怎麼不知道。”他不習慣有人替他說話,從來沒有人站在他面前為他辯護。

水雲瞪着他,“聖人也會被你惹毛,舒先生。我想,你必須讓你爺爺知道你的保證。”

“保證什麼?”他聳肩。

水雲起身,對舒勁說道:“我們先失陪,一會兒就回來。”

“什麼?”舒勁大聲道。

“稍安匆躁,舒老先生。”她逕自走向門口,“舒先生,我們必須好好談談。”她交叉雙臂於胸前,命令地對舒毅說道。

舒毅起身,“是,老師。”他走向她。

水雲知道他又在調侃她了,她等他走到身邊進,便回頭對舒老爺說道:“我深深覺得您是個了不起的人。”

“為什麼?”舒勁反倒愣了一下。

舒毅也在等她的答案,他很好奇她將要說什麼。

水雲微笑地說:“您很有忍耐力。”

“忍耐什麼?”舒勁不解地問。

“當他開口說第一句話時,我想,您一定恨不得掐死他,但您竟然忍了三十幾年,我不得不說,您將‘忍’字發揮到了極限,這種高貴的情操,容我致上最高的敬意。”

她說完后,立刻走出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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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要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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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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