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年夏天,兩人的關係往前邁了一大步,但在人前,兩人依舊疏離。
一來是兩人個性的關係,再來則是兩人都擔心佩嘉的父母知道后可能會有的雷霆之怒。
四個月後,佩嘉順利地進入商職就讀,而曾逸煌也因母親反對他初中畢業就工作,最後免不了仍是跟大家一起繼續在學校里打滾。
不知是文雁的補習有了幫助,還是他們的猜題命中率越來越高,抑或是作弊的技巧越來越好,他們一票人竟然全都進了東亞高職,倒也有伴兒。
當然,他們也未改本色,繼續打架鬧事,唯一起變化的是文雁與楊漢強的關係,兩人在這年成了一對兒,雖然依舊打打鬧鬧,但文雁偶爾流露的嬌羞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佩嘉很高興他們終於能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她雖欣羨他們,卻也明白她與曾逸煌是無法像他們這般順利的,兩人的前面有太多障礙,光是父母與曾逸煌的心結,她就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化解。
更別提還有曾逸煌家裏的事,雖說他上了初中后,身上的傷少了許多,但他仍舊得對抗父親喝醉酒時的失控,以及母親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高一下學期他開始在工地為人搬磚,做些勞力工作,她知道他想存錢與母親一起出來外頭租房子,兩人見面的時間相對的越來越少。
她有錢能幫他,但她知道他是絕對不會接受的,所以,她連提也沒提,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顧自己,別累壞了身體。
高二時,他母親再次出了狀況,他回家時,發現母親倒在血泊中,他在盛怒了踢斷了父親的肋骨。
他們一票人湊了錢,幫他付醫藥費,她在他眼中看到痛苦的掙扎,自尊在阻止他接受他們的錢,但他又極需要這筆錢,那日,她不解的問老天,為什麼他必須受這麼多苦?
老天沒有回答她,她也沒時間等她回答,他們一行人商量后,立刻開始為他與他母親找新住所,文雁則打電話給在念警察大學的楊漢成,問他有什麼方法能把曾金川關進牢裏,一輩子也別出來。
從文雁氣憤難掩的情況看來,楊漢成的答案可能讓她很不滿意,最後,她轉為開始詢問離婚事宜,她認為離婚是斷絕暴力的最好方法。
第二天,文雁拉了楊漢文到醫院替曾逸煌的母親拍照,還要醫生開驗傷單,她說這是楊漢成教她的。
楊漢文拍了曾逸煌的母親后,又去拍他爸爸,然後又跑去拍曾逸煌家裏雜亂的客廳,說是既然要搜集證據,就搜集得齊全一點。
“我們應該早點做這些事的。”佩嘉盛緊眉心。“如果早一點,或許就不會弄成這樣。”
“佩嘉。”文雁握住她的手。“現在別想這個。”
佩嘉嘆口氣。“我是不該胡思亂想的。”有許多事他們都力不從心,她只希望現在做還不會太晚。
她端着雞湯,與文雁一起進病房探望曾伯母。
男生們除了幫忙找房子外,也不知還能做什麼,頂多陪着曾逸煌抽煙,希望能讓他的心情好些。
找到房子后,他們一群人又開始忙打掃事宜,而後將家裏不要用的電器產品全捐出來。
佩嘉挖了她的豬公買了新床單,然後暗示母親家中的沙發有些舊,該換了,於是,三天後,曾逸煌的住處又多了一套沙發。
一切都打點完畢后,他們一票人就買了東西慶祝,擠在沙發上又吃又喝。
“來照相。”楊漢文高聲疾呼。
“你別腦袋裏就只想着照相行不行?”文雁瞪他一眼。
“做個紀念嘛!”楊漢文拿起掛在胸前的相機,喀嚓喀嚓幫眾人連續照了好幾張,後來索性開始兩個兩個照,最後還去請鄰居來幫他們全部的人合照一張。
看着他們一票人胡鬧,曾逸煌露出難得的笑,他在佩嘉到小陽台透氣時跟了出來,她在感覺到他的接近時轉向他。
他凝視她,將她柔美的模樣盡收眼底,她今天穿了一件嫩綠的連身裙,讓她看起來很嬌弱,也令他禁不住想將她攬入懷中。
“我……”他抬手觸摸了一下她耳際的短髮。“謝謝。”
她漾起淺淺的笑。“是大家的幫忙。”
“我知道。”他的聲音沙啞。
她無意識地伸手將垂在頰邊的發勾於耳後,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將她纖細的柔荑握於掌中,她的臉龐立即渲染過一抹淡紅。
兩人都沒說話,只是握着手一起站在陽台上看風景,那天的夕陽將天空染成橘紅的彩霞,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微風吹過兩人,帶來夏天的訊息。
她在風中感覺到一抹同於夏日的悶熱,今年的夏天,似乎要提早到來了。
“阿煌,我們要走了。”
一聽到聲音,兩人的手反射性地放開,曾逸煌走進客廳,發現他們已起身要離去。
“我們要回家吃飯了。”文雁收拾着一桌子的垃圾,後來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又停下動作,對佩嘉說:“這就讓你收了。”幫他們多製造個機會也好。
佩嘉沒有多想,點了點頭。
高祝宏手裏拿着蝦味鮮不停地吃着,直到文雁瞪了他一眼后,他才放下手中的食物起身。
“你們……”曾逸煌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心中回感謝。
楊漢強了解道:“好了,我們走了。”他明白阿煌想說些感激的話,不過,他可不想留下來聽。
“有空我們會常來玩。”蔡永健露出牙齒,雙手插在口袋裏,去年他的頭髮燙失敗,所以今年又弄了個新造型,將兩邊的頭髮全剃掉,只留下上面的短髮,看起來年輕不少,至於身高,也多少有了長進,堪稱一大安慰。
洪啟華咬着就魷魚絲說道:“我們自己會下去,不用送了。對了,明天我會把大同電鍋拿過來。”他反射性地推一下金邊眼鏡。
“來,笑一個。”楊漢文拿起相機照他們兩個。
“楊漢文。”楊漢強喝了一聲。“還玩啊你。”
楊漢文只得嘟着嘴收起相機。“我以後要靠這吃飯,你們就苦心體諒一下行不行?”他曉以大義,他的身形與楊漢強來越相當,只是仍比哥哥瘦些。
沒人理他的話,逕自魚貫走出大門。
眾人出去后,佩嘉開始整理一桌子的垃圾,將餅乾包裝丟進垃圾桶里,曾逸煌則走進廚房拿抹布。
“我弄就行了,你也該回去了。”他在她旁邊蹲下。
“沒關係。”她轉頭對他微笑。“我媽今天去打牌了,要很晚才會回來,你不是晚點還得去工地上班嗎?我幫你弄些東西吃。”
她準備起身時,他拉住她的手。“不用了,我隨便吃點東西就行了。”
她抬眼瞧見他專註的眼神,有些羞齦地垂下頭。“好叫她盯着他胸前的扣子。“你在工地時要小心點,我聽說工地很容易受傷,現在你不能出任何事,不然你媽媽——”
他突然將她拉進懷裏,打斷她的話語。她的臉貼在頸下,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和他的心跳聲。
他輕攬着她柔軟的身子,心跳卻越來越快。“你……你知道我不會說話。”他的聲音暗啞。
她輕點頭,沒有應聲。
“我媽說過我們家庭背景差太多,我們不適合——”
“我不想聽這些。”她不悅的擰起眉。
“我知道。”他抱緊她。“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不想放棄你。”
他的話讓她微笑,雙臂悄悄環上他的腰。
“我媽說我們還小,未來的路很長,但如果我……我不下定決心,我會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雖然我現在還不曉得我以後能做什麼,但是……”他攏眉。“我會努力讓你爸媽看得起我,這時間……可能會很長,你願不願意等我?”他緊張地繃緊身體。
她將臉埋在他的頸邊,努力不讓淚水落下。“好。”
他稍微拉開她,凝視她濕潤的雙眸。“你真的願意……”
她點頭。
他扯出笑,放鬆身體。
佩嘉的臉上也漾着笑意。“只要你有信心,我就會有信心。”她害怕的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到最後,她甚至會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
他撥弄着她額際的髮絲,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兩人的臉迅速染上一抹火紅,他凝視着她,緩緩地移向她粉嫩的雙唇。
她羞赧地閉上眼,感覺到他的唇碰上她的,她的心像一對展翼的翅膀,在風中不停地鼓動加速……
***一個禮拜后,曾逸煌接母親出院,兩人在租屋安身下來,他白天上學,晚上仍是在工地打工.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佩嘉不在意,只要兩人心意相通,很多事她都不認為是問題。
唯一的麻煩是曾金川到處在探問他們母子的下落,他們所有的人自然都三緘其口,但對於他的窮追不捨卻覺得不耐。
文雁有好幾次差點跟他打起來,後來他也就不敢再找文雁,只敢來找她,有一回他在門口站着想和她說話,卻讓母親撞見。
母親知道后,萬分生氣,要她再也不許和曾逸煌往來。
“我就知道你前陣子忙進忙出的一定有鬼。”鄭秀玉生回地走來走去。“你到底還要不要臉?這樣倒貼人家,人家的爸爸都上門來跟你要人,你要我怎麼做人啊!”她生氣地以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佩嘉沒回話,只是站着聽她一路罵下來,這些話她打小聽了不下百次,早沒感覺了。
鄭秀玉罵了十幾分鐘后,才喘口氣喝水,見她無動於衷的模樣,心裏又冒起火。“別以為我治不了你。”她撂下狠話。
佩嘉仍是無語,聽着母親又念了十分鐘后,才因為電話鈴響而被判緩刑,上樓去做自己的事。
她坐在窗前,望着馬路邊的大樹,不期然地想起曾逸煌不自覺的嘆息出聲,再過一個月就放暑假了,到時她該能見到他的面才是。
果不期然,一到暑假,兩人見面的時間變多了,偶爾她會做些下口的東西送到工地給他,不想他因為天氣熱而吃不下飯。兩人常會坐在工地旁的樹下吃飯,樹上開了許多小白花,偶爾會飄落到兩人身上。
她總覺欣喜,順手便將白花拾接至她裙擺上,打算帶回去夾在課本內頁里。
他微笑地拿了些花放在她頭上,想起小時候兩人玩新郎新娘的遊戲,她回以笑靨,讓他輕攬在身側。
“佩嘉?”
“嗯!”
她輕柔地應了一聲,拿起他頸上的毛巾為他拭汗。
“你——”
他頓了一下。
她望着他,也沒催促,只是等着他把話說完。
“你真的快樂嗎?”他問。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你為什麼這麼問?”
他顯得有些窘迫。“我只是有些難以相信,相信你……”他困難地繼續道:“跟我在一起會快樂。”
她看着他眼底不安的神情,有些明白了。“為什麼我跟你在一起不會快樂?”她反問。
他皺起眉。“我不知道。”他頓了一下。“我只是……有時侯想想好像不是真的,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我不是夢。”
她看着他。
“我知道。”
他找緊雙眉,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裏的不安,因為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不安什麼。
他的不安感染到她,她立刻反問:“你不快樂嗎?”
“不是。”他立刻回答。“就是因為太快樂了……”他沒再說下去。
她不明白他的話,至少在當時並不明白,所以一直未能安撫他的不安,她只是握着他的手,向他保證她真的喜歡跟他在一起。
她的保證稍微平撫他內心的恐懼,他摟着她,在微風輕吹,花瓣散落的夏日裏,吻上她的唇,這親密的接觸讓兩人暫時忘卻一切,只沉醉在屬於兩人的世界裏。
上了高三后,紙終究包不住火,曾金川知道了他們母子的住處,他下跪仟悔地求他們回去,曾逸煌斷然拒絕,曾母卻又開始不忍、遲疑起來。
以前為了曾逸煌不受丈夫虐待,她搬回娘家住了三年,直到母親過世才又搬回來,一來是因為她以為丈夫已真心悔改,二來是因為母親去世后,她在娘家的地位越顯尷尬,雖然兄嫂沒說什麼,但她又怎會不知道他們的心思。
搬回家后,丈夫有一段時間也真的收斂了些,可沒多久后又禁不住酒蟲的引誘下而故態復萌,只要丈夫一喝酒,她便會躲到朋友的家中,好長一段時間也相安無事,沒想到那天她跑得不夠快,所以才會生出這樣的事端。
曾逸煌一見母親開始心軟,便將父親趕出去,但他卻在門口大吵大鬧,擾得鄰居不得安寧。
事情的發展可以想見,曾母雖在曾這煌的極力反對下沒有同丈夫回去,但往後曾金川來找她,她仍是會開門讓他進來。
曾逸煌沒辦法阻止母親,只得要求她承諾,若是父親喝了酒,她就絕對不能開門。
曾母點頭應允,於是,他們一家三口就在這樣奇怪的模式下生活着。
曾逸煌無法抹去心中的不安,總擔心會再次見到母親躲在血泊中,所幸接下來的一年在平安中度過,眾人也高高興地畢了業。
“終於畢業了。”蔡永健高聲疾呼。“老子要大玩特玩。”
“我們去墾丁玩好了。”高祝宏建議道。
“胖子,墾了很熱,你受得了嗎?”洪啟華瞄了一眼他的大肚子。
“說得也是。”他以肥手扇扇涼。“唉!可能是年紀大了,越來越不能忍受夏天。”
“你豬啊!是越來越胖,不是年紀越來越大。”蔡永健不忘吐槽。
“你才豬咧!難道我年紀沒有越來越大嗎?”高祝宏反駁。
兩人開始爭辯,直到一旁的楊漢強受不了。“你們聞嘴。”他瞪了兩人一眼,都快熱死了還在那兒講這種沒營葯的話。
“去吃冰吧!”洪啟華指着新開的冰店。
眾人一致贊成,於是走進冰店避暑,眾人點玩冰坐定后,蔡永健又開始發表高見。
“他媽的,自從這冰用秤的以後.沒幾樣東西就四十五塊.搶劫啊!”他還是懷念三樣二十塊錢的日於。
“死猴,你第一次說中我的心聲。”高祝宏笑着打上他的肩膀。
“你小力點,要內傷了。”
蔡永健咳了好大一聲。
楊漢強吃塊西瓜,問了在一旁一直沒吭聲的曾逸煌。“你打算怎麼辦?想好了沒?”
這句話讓蔡永健與高祝宏同時轉移注意力。“什麼怎麼辦?”高祝宏問。
“當兵的事。”洪啟華提醒。
高祝宏恍然,對喔!差點忘了這件事,阿煌如果去當兵,那他媽怎麼辦?萬一他爸又這麼來一下,誰去救他媽?
曾逸煌皺起眉頭。“我還沒想到辦法。”如果父母離婚,他可以以撫養母親為由不去當兵,畢竟,到時他就成了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可麻煩的就在父親不肯離,母親也無意辦這手續。
“嗯……”蔡永健雙手環在胸前。“真是麻煩。”
“還不簡單,增胖就好了,變胖就不用去當兵了。”高祝宏圖所當然地說。
“你豬啊!誰像你,要胖這麼簡單嗎?”蔡永健再次吐槽。
“那不然變瘦。”太瘦也不用當兵。“啊!食指斷了或不能彎也不用。”他又想到一個。
“你豬啊!”蔡永健笑出聲。”為了不用當兵而把食指弄斷,打斷你的豬腿還比較快。”
“你們有點建設性行不行?”楊漢強又好氣又好笑。
曾逸煌也露出笑容,他們真是一對寶。
洪啟華推一下眼鏡。“還是變胖好了,不過,胖的人會變成高祝宏。”
大伙兒納悶地看着他。
洪啟華露出笑。“高祝宏胖到不用去當兵就可以幫阿煌看着他爸了。”
“好辦法、好辦法。”蔡永健一臉蛋同。“胖子,委屈你,不是,是便宜你了。”
高祝宏呵呵直笑。“我怎麼沒想到自己可以用這招。”
“就說你豬嘛!”蔡永健也笑。
“這件事我會再想想。”曾逸煌搖頭,自己的問題他想自己解決。
“哎呀!不用想了,這辦法很好。”蔡永健彈個手指。“他還可以順便看着大嫂跟佩嘉,免得兵變。”
“說得也是,我知道有很多男的在肖想。”高祝宏再次贊同的點頭。
“肖想什麼?”一句女聲突然插了進來。
“就是肖想大姐跟佩嘉——”他突然住了嘴,有點驚恐回頭。
文雁正手叉腰地站在他身後,他一個活咳,蜜餞從他口噴出。
“哎喲——”蔡永健在千鈞一髮閃過,隨即大笑。“小心噎死你這個胖子”
“你們怎麼這麼愛說這些有的沒的?”文雁一臉訓示。“而且還喜歡在背後說——”
“好了,大家洗耳恭聽,現在教官要說話了。”蔡永健插嘴道。
瞬間,大伙兒都笑出聲。
“懶得理你們。”文雁覺得又氣又好笑。
一好久不見。”文雁的同學庄千惠微笑地扭他們打招呼。
眾人閑聊了幾句后,兩人才移到隔餐桌與其他同學坐一桌。
曾逸煌看着一群畢業生陸續走進來,下意識地搜尋渴望見到的身影,但在突然憶及明天才是她的畢業典禮后,使收回目光。
最近因為他即將面臨的兵役問題,他的心裏一直很浮躁,一方面是擔心母親,一方面是擔心與她的關係會出現變化。
畢竟他要離開兩年,而他又不是不清楚她的父母反對他們有任何牽扯,他一直沒告訴佩嘉她母親曾來找過他,她犀利的話語每每讓他的心情壞到極點,但他總是壓抑着,不願多想。
可不想,並不代表這些事都不會浮上枱面,他總感覺今年夏天不會平靜。
或許她母親會在他當兵期間,匆促將女兒嫁掉……不可能!他立即甩掉這可笑的念頭,佩嘉的個性不可能會任人擺佈,但……他為什麼仍覺得不安呢?
***畢業不到一個月,正當大家都還沉浸在歡樂中時,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發生,曾逸煌的母親在一次車禍中因傷勢嚴重而住進醫院。
騎車的是喝了酒的曾金川,他逆向行駛,與迎面而來的轎車當場衝撞,這一撞,將兩人同時撞進了醫院的急診室。
這次,曾逸煌的母親沒有熬過來,她在送醫后的一個小時宣告不治,曾金川則在三天後脫離險境。
那段時間,大伙兒輪流陪着情緒激動的曾逸煌,希望能安慰他,可卻沒人知道該說些什麼。
曾母的喪事由娘家的兄嫂舉辦,他們一票人都去了,去弔喪,也去幫忙。
曾逸煌的怒火在喪禮當天整個爆發出來,他受夠了一群親戚談論着“遲早會發生這樣的事”、“喝酒喝太凶了”、“打妻打子,照三餐打”、“當初相親時還說什麼煙酒不沾”、“唉——這都是命啦”、一早知道就勸他們離婚了,現在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些放馬後炮、言不及義、嘲諷的話語讓他積壓的情緒整個爆發。
他怒吼着叫他們閉嘴,痛斥他們只會說風涼話,怒罵當初為什麼沒有人要伸手幫他母親,什麼叫做“早知道”,現在才來說這些做什麼!
佩嘉在他奔出喪禮時跟了出來,她在他身後追了兩條街才見他慢下來,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陪着他走了好一段路.陪他回到他與母親租下的房子。
他坐在沙發上抽煙,一根接着一根。佩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直到他打算抽第四根煙時,才出聲阻止。
“別這樣。”
她按住他的手,阻止他點煙。
他轉向她,眸中滿是血絲,眉心緊皺,幾乎要刻出一條痕。“別管我。”
她望着他,抬手輕觸他眉間,柔聲道:“別說傻話,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她的話讓他喉頭緊縮。“嘉……”他突然伸手抱住她。“你一定被我嚇到了,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真的……真的很氣……”
“我知道。”她抬手撫摸他頸后。“沒關係,你生氣沒什麼不對。”
“我真的很氣……”他將臉埋在她柔軟的頸項間。“我氣他們,也氣我自己,也氣我媽……我一直叫她不要理他,她為什麼還要跟他出去?”
佩嘉嘆氣,明白他說的“他”,就是指他父親。自從他們搬出來后,他沒再叫過“他”一聲爸。
“我真的很恨……”他抓緊她。
她仍是不發一語,只是讓他宣洩心中的怒火,良久,當他稍微平靜了些后,才沉默下來。
她感覺到他溫熱的唇在她耳後游移,當他沿路吻上她的唇時,她喘着氣回應,他的吻帶着侵略性及迫切,她細吟着想弄清正在發生的事,卻發現她的背讓他壓躺在沙發上。
他的手在她身上探索,讓她全身燥熱,當他的唇熨燙着往下時,她立刻推他。“煌……等一下……”
剛開始時他沒聽見,直到她又掙扎了好幾次后,他才反應過來。他閉上眼,咬牙克制自己的衝動。
“什麼?”他抬起頭。
她低喘着望進他佈滿情慾的黑眸。“會……”她試着冷靜,但臉蛋上卻仍是紅暈一片。“會懷孕的……”
他愣住,像是讓人猛敲了一下頭。
“而且,你……你在難過。”她又補充了一句。
他的熱情一下子冷卻,他側身躺在沙發上,將她攬近。“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失控,他只是想抓住她來證明……證明……他在心裏嘆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證明什麼。
或許是害怕她總有一天也會離開他吧!
她在他懷裏搖頭。
“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
他輕輕摩挲着她的頭頂,聞着她熟悉的香味,心情終於穩定了下來。
“我這幾天一直很煩躁……”
她聽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直到他累了才停止。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陪着他,他們一起看電視、一起上街買菜、一起煮東西吃,有時楊漢強他們也會來,大伙兒一起聊些沒意義的事,再不然就是看着球賽轉播爭執,曾逸煌明白他們的心思,也極力想振作起來。
可有時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感到茫然,因為他看不見自己的未來。母親去世了,突然間,他少了奮鬥的動力,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坐在陽台上看着星空,想着佩嘉,想到她總讓他心頭髮暖,也讓他心安。
但一想到兩人的未來,他卻又感到心慌,佩嘉的母親陸續來找過他,她每來一次,他就越覺得退縮,不是對他與佩嘉的感情退縮,而是對自己的能力……
“你高職畢業能做什麼?到工廠打工嗎?你賺的那些錢怎麼養我女兒?你連沙發都買不起,別以為我瞎了眼不知道我現在坐的沙發是打哪兒來的。”
“你要佩嘉跟你一塊兒吃苦嗎?她可是從小到大沒吃過半點苦頭,你在那兒躲你老爸打的時候,我們家佩嘉已經在學鋼琴了。”
“說句難聽的,你也不會比你的酒鬼老爸有出息到哪兒去,怎麼,你爸害死你媽,你也想來拉佩嘉下水嗎?”
曾逸煌煩躁的捻熄香煙,接下來的話,他沒再聽下去,因為她已讓他趕了出去,他一直都知道她看不起他,但他從不知道,一個人說話能如此惡毒。
正當他準備點另一根煙時,門鈴響了起來,他瞄一眼手上的表,十一點半,誰會在這時候來?
難道是“他”?想到這兒,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無名火。
他起身走到門口,憤怒地拉開門,隨即愣住。
是姚冠吉——佩嘉的父親。
***佩嘉提着水果走上二樓,他不喜歡她老是買東西過來,所以她總買得不多,而且都是水果,因為她可以以她想吃為由堵住他的嘴。
拿出鑰匙,她輕聲打開門走了進去,屋內沒有一絲聲響她提着水果往廚房走。
“阿煌?”她輕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
她走出廚房,到房間尋探,卻依舊沒有他的蹤影;她不以為意,只知道他出去了。她走回廚房,開始削蘋果。
削完蘋果后,他還沒回來,於是,她將水果放進冰箱,打對客廳的收音機,邊聽音樂邊打掃房子。
過了一個小時,大致打掃完畢后,她坐下來休息,拿了本書來看,不知過了多久,等她揉着雙眼醒來時,天色已暗下。
她輕蹙眉心,打開客廳的燈,不明白他究竟去哪兒了?
她陷了一眼手錶,六點半,她得回家了。她拿出紙筆,寫了幾個字,告訴他她來過了,明天她會在中午的時候過來,要他等她。
這天,她只覺得有些納悶,但還不至於生疑。
翌日,當她發現區里依舊安靜,冰箱的蘋果沒有動過,桌上的留言仍被壓在煙灰缸下時,她開始覺得不對勁。
她走進房裏,發現床單維持她昨天整理過的模樣,房裏的煙灰缸跟客廳的一樣乾淨,沒有任何煙蒂,她開始不安,他昨夭沒回來,他去哪兒了?
她坐下來,開始打電話,打到文雁家,麻煩她去問楊漢強知不知道曾逸煌去哪兒?
十分鐘后,文雁回她電話,表示楊漢強不知道。她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告訴她說曾逸煌從昨天就沒了蹤影。文雁立刻掛電話,在15分鐘后拉着楊漢強出現在曾逸煌的住處。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佩嘉渾渾噩回地過着日子,每天依舊到公寓等他,一個禮拜后,楊漢強告訴她曾逸煌打了電話,他要他轉告她——對不起。
只有三個宇,再無其他。
文雁在一旁忿恨不平地罵著,但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回到家,她坐在桌前發獃,由白日坐到黑夜,而後,她拿了空盒子,打開抽屜,將抽屜里的東西全放入盒中。
彈珠、竹椅蜒、橡皮擦、鉛筆、小學作業簿、美勞課他送她的紙花,小時候他們在摺紙上寫的東南西北遊戲,還有他折的小船、飛機……所有他的東西,她都收進空盒裏。
當她以為都收拾乾淨時,一樣小東西從裏頭滑出,是一枚塑膠戒指,螢光黃的塑膠戒指,上頭還有小仙女的卡通圖案,是他送她的。
“以後長大了,嗯!就是等戒指不會從你的手指掉出來就是長大了,我就娶你做新娘。”
“我戴在大拇指就不會掉了。”
“不是,要戴在第四個手指。”
一聲嗚咽自她喉口逸出,淚水滑落她的臉龐。
“新郎新娘我在電視上有看到,要……要喝什麼酒。”
“不要喝酒,我不喜歡酒。”
“我家有黑松沙士。”
他露出笑。“好吧!我們喝黑松沙士。”
她哭出聲,淚水落在戒指上,她不但他為什麼要丟下她,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