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風熏走進位於台北的風際集團大樓,銀色的外牆顯現出睥睨天下的氣勢,一如風際財團向來給人的印象。

他卻不以為然的搖頭,對於如此張狂的印象他向來不屑一顧,可是他堂哥並沒有意見。身為長孫,他將要繼承族長位置——也就是繼承整個風際財團,成為風氏一族的領導者,同時也繼承仇恨炎氏一族的宿命!在他大怕死後,風浩臣就是他們的族長,所以這一切都不必他來操心。

逕自走進風浩臣的辦公室,他如往常般沒有敲門。

“今天體還在工作?我還以為你的心早就飛向結婚禮堂。”他嘖嘖稱奇。

“我們和蕭氏的合併案也進入了最後階段。”他頭也不抬,手指繼續翻動着桌上一疊文件。

“你們什麼時候簽署?”他悠閑的神態驀地改變。

“今天晚些時候。”

“在婚禮過後。”看着面無表情的堂兄,他有瞬間領悟。

風浩臣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要好好待她。”第一次,他真的替那女孩擔心起來。

“你什麼時候成了她的守護神?”他終於合上文件,抬腕看錶。

“從今天開始。”他雙眸異常警覺。

浩臣卻笑得不屑。“不要讓感情蒙蔽你的理智。”他那雙永遠如迷霧般的眼眸直視着堂弟。“別忘了我們是誰。”

“我們家族已經被仇恨籠罩得太久,或許是該選擇遺忘的時候……”那個用玩世不恭笑容作為掩飾的男子突然激動的叫着。

“風熏——你要明白你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如冰的眼神如利箭般疾射而去。

風熏眼裏閃過深刻的痛楚。“浩臣,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所受的痛苦,因為我也跟你山樣。但是我們可以改變,只要我們學着忘記過去——”

“閉嘴。風熏,你的話太多了。”他整整領帶,神情漠然的斜睨着他。“你可以先回酒店去換套禮服,婚禮一個小時后就要舉行了。”

“你不去接新娘嗎?”風熏瞬間冷靜下來。

“自然有人會送她到教堂。”他往門口走去。

“考慮一下我說的話,這是你走出仇恨的惟一機會!”風熏在他背後大聲喊道。

“我為什麼要走出仇恨?”在門口,他猛地回頭。

“因為仇恨會使你變成魔鬼,讓你活得不像個人。”風熏淡淡的聲音里,透着一絲沉痛。

“風家的男人從來都不是人,我們本來就是魔鬼,你不知道嗎?”他嘲諷的微笑着,笑容籠罩整個臉龐,交織出詭譎的色彩,說完,他開門離開。

“不,我們可以自己選擇。”站在他離開的門前,風熏喃喃自語。

***************

教堂里響起結婚進行曲的鋼琴伴奏聲,彩繪天花板上投射下五彩的柔和光芒,塑像的天使們默默微笑着。站在神壇前的芳菲美麗的不可方物,白色的頭紗輕柔拂面,純白的雪紛婚紗預示着聖潔和光明的未來。

站在她身邊的是一身黑衣的新郎,雖然他眼裏帶着溫柔的笑意,可笑意卻未達眼底,讓人無法窺探。

說著婚禮上的誓言,那聲音莊重而神聖。他們相視而笑,風浩臣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這個戒指就套住了她一生一世,套住她最深的牽挂和愛情。芳菲回視他,帶着虔誠的心,想要和他牽手到老。

他低頭吻了她,唇輕柔的刷過她稍稍顫抖的嘴唇,刻下了烙印。

迎着門前的陽光,他們站在台階上接受大家的祝福。人群里四處是驚嘆聲與羨慕聲,當新娘將捧花拋下時,女孩們的尖叫聲響遍四周。

新娘捧花落到了弄影腳下,她詫異的看着身邊擠成一團的女孩們,趕緊後退着離開。

芳菲綻放出明媚的笑容,轉頭看着她的夫婿,幸福在眼裏閃爍。他正直視着前方,神情是如此自信,如此自豪。她從不曾看見他這般神采飛揚的模樣,那種志得意滿的神情,都是因為今天的婚禮嗎?

低頭露出含蓄的笑容,甜蜜在心頭流淌,她和他一樣如此欣喜,對未來充滿希望與憧憬。

風浩臣突然伸過手來握住了她,那輕柔的舉動竟然讓她有想哭的衝動,原來這就是幸福的滋味……

走下台階,她看着低頭含笑的父母,嘴角那抹甜蜜的笑容更甚。

***************

這是她的新婚之夜。

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她清楚的認識,坐在身邊面無表情的男人是她的丈夫;為什麼他要急着趕去度蜜月呢?

她記得當她回到酒店,還沒有將晚宴的禮服換下時,他就要求她準備行李立刻出發。

“你說什麼?”當時她完全無法理解,怔怔看着他。

“我們必須立刻趕去機場,飛機在兩小時後起飛。”他脫下外套,換上另一套簡便的外出服。

“但現在已經是凌晨……”

“我的司機會把一切都準備好。”他拿出一份資料迅速的翻閱着。

他今天還要工作?芳菲不理解此刻看似冷漠的他,茫然的說:“你是說今天、現在,我們就要飛去西班牙嗎?”之前,他們選擇浪漫多情的巴塞隆納當做蜜月旅行的第一站。

“對,你最好趕快去換衣服。”他點頭。

“可是不是說好明天下午去嗎?”她依舊覺得不解,一股深沉的不安莫名的在心底升起,讓她慌張到極點。

“我改變主意了。”沒有再多做解釋,他的思緒似乎又回到文件上。

忽然間,芳菲嫉妒起他手中那份得到他全部注意的文件,如果他也能這樣全心全意的對她,那她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帶着深深的落寞:她走進更衣室。等她出來時,行李也已經準備好,看來他真的是急着上路,可是為什麼呢?

“走吧。”他沒有摟她的腰也沒有牽她的手,而是自顧自的走在前頭,讓酒店的服務生拿着行李箱。

芳菲的心更往下沉,寒冷在不經意間從四面八方湧來。五月的台北不是應該非常溫暖嗎?

在去機場的路上,風浩臣並不言語。他那曾經深情溫柔的眼神為何在此刻會如此冷漠?這是今天和她相約白頭的男人嗎?

“浩臣……”她雙唇顫抖着輕喚他的名。“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他表情嚴厲,眉宇緊鎖的看向她。“你怎麼這麼問?”

“因為,因為你從剛才就板着一張臉,所以我以為……”

“什麼事也沒發生。”在她熱切而期盼的目光下,他卻將頭轉開。

沉默繼續在狹窄的空閑里蔓延,讓芳菲的心情沉重,除了靜靜凝視他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他突然而來的冷漠,和婚宴上的溫暖眼神完全不同,讓她無措,更讓她恐慌。

但她在這樣窒人的沉默中卻無法言語,心底的疑惑逐漸加深,沒有人可以跟她解釋,她也問不出口,他的冷漠像網般將她罩住。

小型的私人飛機內,他們之間依然沒有多餘的話語。她早已忘記了他們才剛新婚,早已忘記不久前,這個男人還在眾人面前向她表白今生無悔的愛意。她只知道此刻她有多悲慘,自己愛的男人對她完全不聞不問,彷彿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正襟危坐着,芳菲毫無睡意。她已經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昨夜是興奮得無法合眼,今夜卻是痛苦的無法合眼。才一天的時間,為何會有這樣的天壤之別?為何讓她從天堂瞬間跌人地獄?

她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悄然滾落。

風浩臣轉頭看着她,看見那顆晶瑩的淚水,卻只是輕撇嘴角,無情的雙眸里閃爍着深沉的光芒。

他們在夜色里到達巴塞隆納,這個著名的旅遊城市。這裏有熱情的西班牙人、狂野的佛朗明哥舞蹈、古老的建築和藝術……是新婚夫妻最好的蜜月之地。

可是在夜色里,她卻什麼也看不見。黑色的加長車,深色的波璃讓她無法窺探窗外浪漫的夜景。

車子停在巴塞隆納靠海的風際酒店門外,坐落在高坡上的酒店有着十八世紀的巴洛克風格,但在夜色里卻顯得格外突兀,因為它太過華麗,與這靜謐的夜晚不太協調。

“你先進去吧,酒店的經理會把你帶去你的房間。”當他們站在酒店門口時,風浩臣用深沉的語氣跟她說話。

芳菲心臟微微顫抖,幾乎站立不穩,用不敢置信的眼眸凝視着他。“你……讓我自己進去?”

他迅速點頭,臉如岩石般堅硬。

淚水滴落她早就蒼白如紙的臉龐,雙手捂住疼痛的胸口,她聲音破碎。“你留我一個人在這裏度蜜月?”為什麼她會想笑呢?明明眼淚已經無法遏止的不斷滾落,可是她只想笑,想要大聲嘲笑荒謬的一切。

“我必須去美國。”終於他直視着她,目光毫無溫度。“你在這裏的一切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知道你是我太太,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和經理講。”

“我是你的太太?”她真的笑了出來,笑得花枝亂顫,搖落一串淚水。“如果你不說,我都忘記我已經嫁給你了。”

風浩臣拉起她不住顫慄的手臂,走進酒店燈火通明的大廳。“不想讓人看笑話的話,最好趕緊上樓。”疾步走過大廳,他在電梯前放開了她。

芳菲面色慘白,心臟一陣陣痛楚的抽搐,深深呼吸后,她大膽的與他冷酷的眼眸對視。“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如果你要去美國,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你父親知道你在巴塞隆納。”電梯停在一樓,他將她拉進了電梯。“你也不方便去美國。”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方便去?為什麼你要在新婚第一天就把我丟下?”緊揪着胸口的衣襟,她低嚷。

“我不需要跟你解釋。”不耐煩閃過他的眼,他的態度更加冷漠。“你只要安靜待在這裏,記住你現在已經是風太太的事實就可以。”

“你打算永遠這樣忽略我嗎?”她的聲音如風中抖動的殘葉。

“我在美國的事業出了很重要的問題,在這種時候你還要我來陪你度蜜月?”他的憤怒溢於言表。

電梯門打開,他幾乎用拽的把她拉往電梯。

“可是……可是你可以帶我去……”她直直看着他。

“我說了不方便!”他怒聲回答,看着站在電梯門前誠惶誠恐的經理。“好好照顧我太太,有任何閃失惟你們是問!”轉身欲走。

“浩臣。”芳菲一把拉住他,再也顧不得什麼風度教養,突然抱住他的後背,怎樣也不肯放手。“我不讓你走,你不要走……”

女人永遠都這麼麻煩嗎?他伸手厭惡的拉開,手卻停在半空。她哭泣的聲音居然讓他覺得心煩意亂。

“我會回來,馬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真……真的嗎?”她抬起淚眼,看着他寬闊的背,聲音可憐兮兮。

風浩臣迴轉身子,與她的淚眼對視,有一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認真在黑眸里閃動。“我保證。”他的確會回來,他還需要她這個妻子,雖然不是她以為的那種需要方式。

芳菲似乎稍稍安心,現在站在眼前這個男人,又變成她深愛的那個人了。她放開手,卻繼續怔愣的望着他,眷戀之情寫滿雙眼。

“乖乖等我。”他忽然俯下身熱烈的吻住她,不讓她有任何喘息機會,熱吻攪熱了四周的空氣,頓時讓他們熱血沸騰。

風浩臣用猝然的速度放開她,轉身走進依舊停留在原地的電梯。

“浩臣……”她哭着呢喃自語,心臟痛苦的無法跳動,雙腳酥軟的就快要無法站穩。

他就這樣走了,才新婚第一天就把她獨自留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她甚至還來不及告訴他,她有多高興可以嫁給他……

麻木又迷惘的芳菲走進房裏,房內鮮明的西班牙風格裝潢卻絲毫引不起她任何興趣,她把自己拋在床上,摟住柔軟的羽毛枕痛哭起來。

***************

接到父親的電話時,芳菲才剛剛昏昏沉沉的入睡,腦袋裏像有千百個鼓在用力敲打着,令她無法清醒。

她必須在電話里撒謊,因為她知道不能讓疼愛她的父母傷心,也不能違背浩臣的意思。

“……好,我很好……他在浴室……他對我很好,非常好……我好幸福,真的覺得好幸福……”她聽見自己用強顏歡笑的聲音,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話,淚水沿頰而下。

有哪個新娘會像她這樣,獨自一人悲慘度過新婚之夜,孤獨一人來蜜月旅行?

現在她只能繼續相信她的丈夫,那個曾經發誓要給她幸福的男人,相信他立刻會回來,相信未來還會如想像般幸福快樂……

不然她一定會崩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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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謀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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