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能了……楓，我不能再繼續了。我真的努力過、忍耐過……可是我就是不能再……不能再當你的妻子，無法只做你背後的女人，我不能……”時羽晴哽咽地說出她的痛苦。
“但我們不能就這麼結束。我愛你，自始至終我的愛從不曾改變過。”駱楓並不是輕易說愛的人，但如果說出“我愛你”可以把她留住，那麼叫他說一千遍、一萬遍他也會說的。
即使當他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解她要離婚的決心以後，他還是不願意輕易放手。
這句“我愛你”好像利刃般割裂了時羽晴的心，她也愛他，但她卻無法繼續當他的妻子。
“楓，聰明如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就是因為知道你愛我，我才更要離開你。你愛我，卻累積成為我現在的痛苦。現在的我不再是三年前的我，我已經迷失了我自己。如果我們再這樣繼續在一起，總有一天你對我的愛也會消失的。”
駱楓怎麼會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懂是一回事，要他接受則根本不可能。她要和他離婚，要永久走出他的生命……
這教他如何能接受？
“到彼此的愛消磨殆盡再分手嗎？我不想也不願意……楓，你就放了我吧，讓我去尋找自己，不然再這樣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的愛不會結束也不會消失，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不管你在哪裏，做些什麼，都不會改變。”駱楓的語氣不見激動，他只是在陳述事實。“所以我不會同意離婚，不會。”
“你這是在為難我嗎？你……”時羽晴挫敗地問。
“你先吃早點，我要出去一趟。”不顧時羽晴反對的目光，駱楓帶着堅毅的神情往飯廳門口走去。“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時羽晴本想攔住他，但最後她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
讓駱楓冷靜一下也好，也許他思考後，會更加明白她的感受。
她愛他，卻必須離開他——
在她自己發瘋或者毀滅以前！
時羽晴看着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駱楓還不回家，以前他也經常獨自參加一些出版社簽名售書的活動，或者獨自出門去尋找靈感……
很多時候他會關上手機，所以就算髮生了什麼特殊情況，她也沒辦法找到他。
時針指到午夜十二點，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決定自己沒有等待他的義務。不管這一整天他去了哪裏、想了什麼，反正很快地將與她無關。
時羽晴剛踏上階梯，就聽到汽車行駛的聲音，應該是駱楓回來了。
她遲疑一會兒，轉身朝客廳走去。他一定會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思考了一整天，駱楓應該會有什麼讓她驚訝的決定。
時羽晴站在客廳中間，等待。
片刻后，駱楓走了進來，臉色有些疲憊，可是望向她的目光卻顯得很篤定。
那眼神讓時羽晴感到非常訝異，和早上的他幾乎判若兩人——他堅定的目光告訴她，他已經有了決定。
時羽晴回視，神色平靜。
“我問你一句話，羽晴，請你如實回答我。”一見她，駱楓立刻問。
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遠，但那互相凝望的眼神，卻彷彿隔着千山萬水。
“你問吧。”時羽晴的雙手不安的絞緊，他的話讓她心跳紊亂，到底駱楓想問什麼呢？
“你的心意不會改變嗎？就算我告訴你，無論如何我只愛你一人，你也不願意改變想要離婚的念頭嗎？”駱楓一字一句的問出這句話，他看起來很平靜，可是他全身緊繃的樣子卻泄露了他的在意。
時羽晴久久的凝視他，梭巡着他五官上的每個細紋，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澎湃的心情——她還是很愛這個男人，如果可以，她願意遵守結婚時的誓言，與他不離不棄、相守相伴。可是……
“我不會改變我的心意。”壓下心頭的紛亂，時羽晴清晰的說。
“好，我同意離婚。”駱楓迅速的回答，讓時羽晴頓時怔忡。
剎那間，她幾乎被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撼動和失望所擊倒，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為什麼……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我們來訂一份離婚契約吧。”駱楓終於抬腳走近她，他的步履穩定、神色嚴肅。
“什麼契約？”時羽晴茫然的問。
審視着時羽晴似乎尚未回神的表情，駱楓鎮定的點點頭。“離婚契約，契約的內容我擬好後會讓你看過。只要你答應簽訂這份契約，我就同意離婚。”
時羽晴萬分愕然。“離婚就離婚，離婚協議我們可以請律師……”
“這份契約的內容和其他的離婚協議書不一樣。”駱楓堅定的打斷她的話，眼神莫測高深，讓時羽晴無從猜測他的目的。
時羽晴沒有說話，她在等待他的解釋。
“具體的內容等我把契約寫出來，我們再一起商量……反正既然已經決定要離婚了，多等一下你也應該願意。”他面無表情的望着她。
時羽晴的心裏微微一緊，他平靜的樣子讓她覺得窒息，除了感到無法呼吸，還有一股莫名的煩躁。
“好，我願意等。只要你同意離婚，沒什麼不能等的。”她的語氣不自覺的強硬而且帶着賭氣的意味。
駱楓研究地望着她，片刻后才用鎮定的口吻說：“那就先這樣吧，卧室留給你用，我會搬到客房睡。”
見他結束談話，時羽晴覺得家裏的事情，她有義務告訴他。“蘇媽……她回老家去了，她兒媳婦這個月待產，她不放心，想回家陪著兒媳婦，我答應了。”時羽晴頓了頓又說：“所以你自己的起居飲食，自己打理。”
駱楓苦笑。“我不會麻煩你。”
麻煩？！他把過去她對他的照顧都解釋成麻煩嗎？時羽晴咬緊下唇、表情倔強。“我很高興你不會麻煩我。”
時羽晴挺直背脊轉身先行上樓。
從現在起，背着對方，先行離開，彷彿成了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
沒有對錯，只是選擇。他們選擇了安靜的分手，僅僅如此。
駱楓一直看着她纖細的背影離開視線範圍，他很認真的望着，那雙黑眸里閃過多種思緒，卻讓人無從理解，他只是表情平靜的看着妻子上樓。
直到再也看不到，這才轉身走進自己的書房。
窗外陽光燦爛，俏皮的光點灑進屋子裏，照亮了一室的冷清。
時羽晴在迷迷糊糊中被光線驚醒。她猛地張開眼睛，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
昨夜她輾轉難眠，腦子裏反覆閃過各種畫面，思緒紛亂繁雜，想來應該是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才抵抗不了連日來的疲憊，進入夢鄉。
現在幾點了？看了下時鐘，十一點多了！居然睡到這個時候，她趕緊衝進浴室梳洗，心裏想着駱楓昨晚說過的話。
他應該已經準備好那份離婚契約，到底會是什麼內容？以他的聰穎來說，絕對不會是一份簡單的東西。
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或者駱楓會提出什麼苛刻的條件，讓她無法完成。
他們曾經是恩愛夫妻……而現在她竟不斷想像他會如何刁難她、為難她。時羽晴感到悲哀，卻又無法不這麼想。
十分鐘后，打理妥當的時羽晴帶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樓。是她提出離婚的，那麼駱楓如果提出什麼刁鑽的條件，她也無話可說。
果然，他早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了，手裏拿着一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
“早……午安。”她站在樓梯上，有些結巴地喚起他的注意力。
“午安。”駱楓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和煦的笑容掛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
駱楓溫和的態度讓時羽晴感到驚訝，與之前的犀利和冷靜相比，現在的他更讓她惴惴不安。
“原來我們家日常的食材都有專門的公司兩天配送一次。今早我接到電話，他們詢問我們明天和後天需要什麼菜色。”他將書合上，放在茶几上。
“你今天才知道？”她的語氣明顯帶刺。
“是的，我今天才知道。不過從今天起，我會好好學習。中午本來想叫外賣，可是卻發現我們家附近沒有什麼餐廳。”駱楓依舊面帶笑容。
“怎麼沒有？這裏是高級住宅區，你打個電話，總有人會給你送來。廚房裏有一本記事本，上面記載着餐廳的名字和電話，以及菜單。”
“原來如此。”他眼神炯亮的凝視她。“那我現在去打電話，你餓了嗎？要先吃點早餐，還是直接等午餐送來？”
“我不餓。”她直覺的搖頭，他反常的舉動，令時羽晴心生警惕。“楓，我們還是談一談，你昨天說的離婚契約……”
“我放在那裏了。你坐下來慢慢看，我去打電話訂午餐。”他指着原木茶几，然後帶着溫和的笑容走開。
看他輕鬆自在的背影，時羽晴內心卻緊張不已，她深吸口氣，這才把目光移向茶几上的文件。
她立即坐到沙發上，急切地閱讀。
駱楓則找到記事本，打電話叫披薩，掛上電話后，他沒有走出廚房，只是倚在牆上靜靜地等待。
“駱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果然沒多久，時羽晴忽然拿着文件，憤怒地衝進廚房。
駱楓一直以為時羽晴是個溫柔、沒有脾氣的女子，但他發現那是不夠了解她的緣故。所以從現在開始，駱楓知道自己應該重新認識他心愛的女子，不管最後他們的結局究竟是什麼，他都希望自己能真正了解她。
“為什麼還有愚蠢的期限？我還必須和你住在一起一年？”時羽晴看完那份駱楓寫的契約，上面的內容讓她覺得荒謬絕倫。
“為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準備要離婚了，還必須在其他人面前繼續扮演恩愛夫妻？既然你已經同意離婚，這些條件根本就毫無意義！”她憤怒地揮動手裏的紙張，紙上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就是約定他們一年後才能正式離婚，並且在這一年裏得在其他人面前扮演恩愛夫妻。
“你應該知道我的文集就要出版了，裏面除了一些散文小品，也有一些是關於我們之間的小故事。我不想在文集還沒出版前，我們的婚姻就變成了過去式。”這個理由非常自私，而駱楓卻說的很平靜。
“駱楓你……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虛偽的人。在專欄里你一向有話直說、率直犀利。這種做法根本是在欺騙你的讀者！”她的語調提高，憤怒的紅色也染上了她的雙頰。
“你覺得這是欺騙，那就算是好了。”他目光沉靜地望着她。“總之，這是我唯一的要求，只要度過這一年，我會立刻同意離婚——我可以跟你簽署協議，保證一年後絕對離婚，沒有附加條件。”
“我不同意，我現在就要離婚，為什麼要拖那麼久？”一年的時間太長了！時羽晴光是想到要在同一個屋檐下再生活一年，她的心就會莫名的顫抖。
“如果你已經堅定和我離婚的信念，又何必在乎多等一年？”駱楓平靜的說。
時羽晴嘴硬地回答。“是啊，我當然很堅定。”
駱楓很快的說道：“那你應該明白，如果我堅決不同意離婚，我們之間的婚姻可能會拖上很長時間，打離婚官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你已經同意了！”聽到駱楓似乎有反悔的意思，時羽晴急了。
“我也說了，如果你願意和我簽訂這份離婚契約，我才同意離婚。”他冷靜的神色和她憤慨的表情成了強烈對比。
“駱楓，我從不知道你是一個如此卑鄙、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要我繼續忍受一年！你就是這樣愛我的嗎？”她忍不住自己沮喪和失望的心情，怒瞪着他。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改變立場。羽晴，我已經同意你提出的離婚要求，可是你要我因為愛你，然後平靜、毫無要求的讓你走……你的提議也沒有多高尚。”駱楓痛心的說。
“走到這地步，難道是我的錯嗎？你不反省為什麼我堅決要離婚，反而如此為難我。我錯看你了，我開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你，甚至拋棄自己的夢想！”她猛地轉過身，強抑淚水。
她沒有見到在那一刻駱楓眼裏出現的痛楚，也看不到他被她的話深深刺傷的模樣。
卑鄙、自私？！或許吧……但只要能將她留在身邊一年，不管她對自己的評價為何都無所謂。
即使已經走到離婚的邊緣，駱楓仍想為他們的婚姻做最後努力，而在她如此堅定的決心下，他除了暫時留住她，沒有其他辦法。
“這一年只要沒有外人在，你可以把我當成隱形人，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只要其他人認為我們還是恩愛夫妻，你隨便做什麼我都不會幹涉。”駱楓收起心痛，強迫自己語氣冷淡。
他已經嘗試過用感情去留住她，但那隻會讓她逃得更遠。
他們之間的狀況不是不相愛，而是因為太愛彼此，不能忍受對方的忽略。如果沒有相處的機會，他就再也沒有挽回她的餘地了！
她說無法忍受他的工作，這就是她離開他的唯一原因？為什麼她從願意陪伴他完成夢想，變成再也無法忍受？一定還有其他原因！駱楓猜測地想。
可是她顯然不願意告訴他真正的原因，所以他要挽回他們的婚姻，就必須去了解她最近的心情，而了解需要時間和接觸。
就算他需要反省、改變，也必須從相處中讓羽晴體會到他的轉變。
時間……是他目前唯一能爭取的。
這就是駱楓要求籤訂契約的根本理由，但現在還不能告訴她，不能讓她有所警戒，他選擇了一個自私卻能讓她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時羽晴的內心遭受巨大的煎熬，他們一起生活了三年，他和她分享了最私密的一切，而現在她覺得自己彷彿不曾認識過他，這想法幾乎讓她無法接受。
可是離婚是她提出的，駱楓要刁難她，她又能如何？時羽晴不免賭氣地想。
“一年後，你肯定同意離婚，並且保證不再有其他附加的要求。我要你把這一些也寫進去。”她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平平說著。
“可以。”駱楓簡短的回答。
“那麼我同意簽署這份毫無意義的離婚契約。”時羽晴緩緩的說，眼神顯得無情而銳利。“可是我要你知道，對於你這份契約，我感到非常的憤怒和鄙視。”
駱楓看着她怒火燃燒的雙眸，深邃的眼裏閃過一絲釋然，他很平靜的點頭。“希望你可以重新了解我，羽晴，我不是聖人，也有自私的一面。”
“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了。”她後退一步，高高的昂起頭。“我很慶幸自己可以在一年後擺脫你。”
“是嗎？”他把手插進口袋裏，嘴角的笑容染上一絲無奈和悲哀。“未來的一年，再怎麼辛苦也只能請你忍耐。”
“我會的。”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駱楓看着羽晴的背影，知道她心中充滿憤怒。而他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讓他毫無心理準備。
駱楓的心很痛，她真的認為他對他們的婚姻從來不曾付出過？
他付出的方式或許不對，興許不是羽晴想要的，但她如此輕易地說出“離婚”兩字，而且不給他任何彌補的機會，讓他實在難以接受。
不過，現在起有一年的時間，可以讓他們重新認識彼此、審視婚姻狀況，或許可以找出新的相處之道，但也可能最後真的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