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有管爵如盯着押着,紀墨然再怎麼排斥不願,終究還是避不了上診所報到的命運。

由於只是輕微的咳嗽,體溫些微升高,醫生診察后說是感冒,而疲倦和頭痛應該也是因為這樣引起的,所以就開藥回家吃再繼續留意觀察。

不過他吃完診所開的葯后,雖然壓制了咳嗽和微燒的狀況,但還是會三不五時的犯頭疼,持續感到疲倦、胃口差,然後沒多久,咳嗽又複發,一樣也是輕微的發燒。

這一次,不用勞駕管爵如逼着,他自己就乖乖的回診,因為連扁桃腺都腫起來了。

有了明顯癥狀,醫生也有了方向,更加細心的診視,結果發現他不只扁跳腺腫,頸部和鎖骨的淋巴結都有腫大的現象。

這不是個好發現,因此醫生建議他去大醫院做更詳細的檢查。

對他而言,這也不是好建議,因為這代表了醫生懷疑他的問題可能不小,所以需要更進一步的確定。

他被那沉重的口氣嚇到了,不敢再鐵齒拖延,當晚就不再進食,準備抽血做檢查。

隔天他立刻前往大型醫院挂號,為了客觀性,他先讓另一位醫生來診斷,接着再做一連串的檢查。

排隊等候花去紀墨然一個早上的時間,待他抵達公司的時候,午休正好已經結束了。

“欸,等一下!”

電梯門關上之際,一道清脆的嗓音急切揚起,隨即一隻柔荑驚險的插進兩扇門扉中間,讓電梯門自動彈開。

“墨然?!”剛從外面午餐返回,管爵如側身擠進電梯,沒想到裏頭站的就是自己惦記了一整天的人,不禁訝異驚呼。

“小姐,你穿的是窄裙耶,動作還這麼粗魯?”紀墨然睨了她一眼調侃,重新按下關門鍵。

“喂,我還沒說你呢!”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她霍地一個箭步逼近他,皺着眉指責他。“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現在才來公司?打你手機也沒接,害我好擔心!”

“你沒問大哥嗎?我有告訴他今天要晚點進公司。”他口中的大哥就是“新世代”的總經理紀鴻然。

“對厚,可以問他。”管爵如一愣,俏皮的吐了吐舌。“不過我忘了。”

“我今天也忘了帶手機出門。”他攤攤手。

其實從昨天由診所離開后,他就一直處於心煩意亂的狀態中,以至於丟三落四,方才還把外套遺留在醫院中,開車離開后才又驚覺,連忙回頭再找,浪費了不少時間。

“那你到底去哪兒了?”她雙臂環胸,橫睇着他質問,隨即又想起他的前科,不禁先警告道:“可別跑去跟誰幽會,又想扯謊哦!”

“沒有啦!”他趕緊否認。“我早上又去看了一趟醫生。”抵達樓層,電梯門打開,他邁步走出。

管爵如立刻跟上,與他並肩齊行。

“這回這麼乖,真難得哩!”她知道他前兩天又開始微咳,本來打算再看看情況,如果還沒好轉,她得再叮嚀他去就醫,沒想到這次完全不用她叨念,就自動自發了。

“是啊,怕被你念,所以要自動點,免得耳朵長繭。”他避重就輕,故意打趣地說。

“哼!念你是為你好,不然我才懶得管呢!”她朝他努了努鼻子,嗔瞪了他一眼。“那醫生有沒有說怎樣?”

“一樣是感冒,沒什麼。”他含糊地答。

“那就好,要照時間吃藥哦!”她關切叮嚀。

他給了她一記安撫的笑容。“我知道。”

他們走到了紀墨然的辦公室門口,暫停交談,管爵如向他道別。

“你進去吧,我也要去忙了,掰。”向他嬌媚眨眼揮揮手,朝企劃部門繼續邁去。

紀墨然佇立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望着她離去的窈窕背影,眸光不由得黯淡下來。

雖然檢查結果不知如何,但他下意識的不讓她知道,不希望她現在就跟着他擔心受怕,因為這種等待被判刑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他很不安,前所未有的不安,他不知身體的異樣是否代表了可怕的前兆,也不知如果真有不好的結果,自己要怎麼面對承受?

他現在只能不斷自我安撫,不要自己嚇自己,並祈禱一切平安無事,幾天後能夠證明他只是虛驚一場。

等待果然是一種煎熬。

紀墨然忐忑不安、提心弔膽的過了好幾天,他無法專註工作,也沒有多餘的心神顧及管爵如,難以克制的沉浸在憂懼的心情里。

終於,熬到檢驗報告出來的那天,他老早已預約挂號,並事先向大哥告假外出,準備聽結果。

隨着候診號碼的接近,他的心愈跳愈快,而且劇烈得令他不禁懷疑旁人是否都聽見了那擊鼓般的聲響。

等到號碼燈伴隨着提示音變化到他的號碼,且護士小姐同時出來叫喚的那一瞬,他發現自己的心跳陡地漏了一拍,然後腦筋一片空白的走進診療室,坐上那張圓椅,開始屏息以待。

“紀先生,你今天是來看報告的哦,我看一下……”醫生翻閱着他的病歷和檢查報告,那眼鏡后微皺的眉頭和專註目光,凝肅表情,令紀墨然全身都綳得像拉緊的弦,每一秒鐘都是折磨。

“醫生,問題嚴重嗎?我的淋巴結只是發炎,對吧?”惶然不安的他忍不住先問。

醫生一口氣把資料看完,然後把目光調向他,牽起了嘴角,宣佈結果。“紀先生,你患的是淋巴癌,不是淋巴結髮炎。”

像被一道雷給劈中,紀墨然整個人猛然一震,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去!

“癌?癌症?!”他失神地問。

腦中像跑馬燈似的轉着所有曾經看過、聽過的癌症資訊,強烈惶恐襲上心問,教他背脊發寒。

醫生定定的看着他,雖然能夠了解病人在得知患病時的慌亂心情,但還是得清楚交代他的病況,和之後應進行的種種治療。

“是的,就是淋巴結長了惡性腫瘤。這種惡性淋巴癌大體上分為何傑金氏和非何傑金氏兩種典型,你患的是前者,目前生長的部位就在頸部和鎖骨,所以是在中期階段。”

已經是中期了……發生得太突然了!紀墨然一時消化不了這個噩耗,反應遲疑緩慢。

“我、我怎麼會得這個病的?”

“醫學報告上是記載可能與免疫系統的缺失、感染、環境、藥物及遺傳等因子有關,但發生淋巴癌的確實原因仍不是很清楚。”醫生專業的解說著。“其實淋巴癌在國內是第十一大癌症,各年齡層都有可能罹患。”

“那……醫得好嗎?我會不會死?”這是最實際、最直接的問題。紀墨然驀地定睛望向醫生。

“這要看你癌細胞的變化,還有你接受治療的配合度。如果有接受完全的治療,那緩解率可以高達百分之五十到八十之間,而且基本上,經過治療的淋巴癌中期病患的五年存活率仍有四成左右,甚至還有活得更久的例子。”對疾病這種變化無常的東西,醫生往往不敢輕易給予確定的答案。

聽完他的資料報告,紀墨然只覺得地裂開了大縫,而他的心正不住的直往下掉落。

“如果要以那些參考數據來看,那豈不等於有六成左右是連五年存活串都沒有的?更別說有百分之二十至五十的比率無法得到緩解,那根本就連什麼存活率都甭提了……”他不禁要消極的反向思考。

“別這麼悲觀,要往好的方面想,別人能幸運平安的度過,你也能,你要對自己和現今的醫療技術有信心。”醫生好心的鼓勵他。

紀墨然不置可否的發怔,總覺得自己光明的未來突然變得黯淡無光,什麼希望都沒了!

“治療得愈早,治癒率愈高,千萬不要拖延,否則癌細胞會經由淋巴系統擴散,使身體喪失抵抗感染的能力,會變得愈來愈虛弱。”敲打着電腦鍵盤輸入病歷,醫生繼續叮囑。

“怎麼治療?就是所謂的化療嗎?”紀墨然憑着貧瘠的醫療知識問道。

“沒錯,我們會合併放射線治療和新的組合型化學治療這兩種療法……”醫生不厭其煩的講解,預告着他即將面臨的考驗。

他惶然恐慌的聽着,因為醫生對於化療的細節和影響並沒有深入解說,甚至只是簡略帶過,但就算他說了,沒有親身體驗,也無法意會是怎麼樣的情形。

據他所知,化療的副作用雖然因人而異,但還是常聽見許多癌症病患頭髮掉光、吐得半死、食不下咽、難受得像死過一回……

難纏的癌症威脅了他的生命,洶湧的恐懼擄掠了他的心,負面的想法霸佔了他的腦子,忽然之間,眼睛裏彩色的世界,全都成了一片郁沉的灰……

突如其來的噩耗重重的打擊了紀墨然,茫然的心抓不着真確的感覺,只有一片的渾沌混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車回到家的,渾渾噩噩中最清楚的是“淋巴癌”三個字,像張牙舞爪的野獸在他眼前示威,威脅着將他拆解吞噬。

他頹坐在沙發上,視線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這個時間全家人都不在,他們各自為著事業、學業忙着,他們的生活都有目標,未來都很有希望。只有他,不得不緩下他的腳步,或許將緩得永遠跟不上大家,就這麼停滯,就這麼結束……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罹患癌症,也從來沒有想過在得知罹患癌症的時候如此惶恐畏懼。

他就像一隻展翅翱翔的鷹,在穹蒼中恣意盤旋時,陡地被射了一箭,瞬間墜落下來。

不難想像,那是有多麼的錯愕,多麼的不甘願哪!

他本來可以飛得更高的,他還可以更成功的!然而這癌症就像一盆冰冽的水,猝不及防的澆熄了他的雄心壯志。

一種難以言喻的顫慄感在全身蔓延,沁骨寒意無孔不入的鑽進他的五臟六腑,凌遲着他的意志。

他的世界彷彿忽然從繽紛變灰暗,從豐富變黯淡,教他無所適從。

他想勇敢面對,人家說無欲則剛,豁出去就可以跟病魔對抗,但是,他眷戀的太多太多了,他無法說服自己泰然以對。

他捨不得父母、手足、事業成就……而最最放不下的,便是心底最深愛的那個女人。

此刻,他光是想到自己可能得退出她的生命,無法與她共度未來,他就心如刀割啊!

相戀三年,感情根深蒂固、歷久彌新,他們在各方面都是那麼契合,彼此就是對方的歸屬,他不敢想像,倘若他有一天不得不撒手離去,她要如何承受死別的哀痛?

罹患癌症,除了接受治療與放棄治療兩種選擇,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他不可能什麼都沒做就等死,所以接受治療是必然的,但是結果如何,沒人能夠預料。

他該坦白的把實情告訴她嗎?讓她跟着他一起吃苦受罪,承擔心情與精神上的折磨?

假如不告訴她,那就必須找借口暫時離開她,再獨自去接受治療。

可是,該找什麼理由呢?即便有好理由可以暫時離開,但是之後呢?那不可靠的存活率和複發的可能性,都將是往後生活的可怕隱憂啊!

抬手覆額,他苦惱閉目,不由自主的逸出郁煩嘆息。

莫名其妙有了這個病症,已經將他向來的自信驕傲給打亂了,他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拿爵如怎麼辦才好。

一道鈴聲驀然響起,劃破了凝滯的寧靜──

正當紀墨然整個腦子都挂念着管爵如的這個時候,她彷彿就像心有靈犀似的來電了。

“哈啰,你人在哪兒呀?怎麼不在公司?”她輕快的語調透過話機傳來,也帶來了一陣如春風般愉悅的氛圍。

“對,我去攝影棚看拍攝進度。”淺淺揚起笑,他想好了借口。

他就是知道她今天下午要帶下屬去廠商那兒提案,所以才安排這時間去醫院看報告,想自己先聽聽結果,再決定告不告訴她,沒想到……他的預防果然是對的,因為得到的的確是壞消息。

“欸,你猜,比稿結果怎樣?”她很有元氣,嗓音含笑。

“聽你的口氣當然是又打了場漂亮的勝仗嘍!”勉強牽起嘴角,佯裝出讚美的語調。

“呵呵呵,猜對了。”她開心的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那還用說。”紀墨然附和,可聽着她的笑聲,心情一陣苦澀。

他們總習慣在第一時間分享彼此的成功與榮耀,然而現在他卻不敢把自己的困擾與害怕告訴她。

他可以與她同甘,卻捨不得讓她共苦啊!

笑聲漸歇,管爵如話鋒一轉,忽然神秘地問:“墨然,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他一怔。他只知道今天是他被判罹癌的日子,是他有生以來最沉重的日子!

“不知道。”他沒有多餘心力去猜想。

“厚!我就知道!”她略帶埋怨地嗔道,旋即語氣一轉,恢復原先的愉悅。“算了,原諒你,我記得就好。”

她體貼他最近身體不適,三不五時就冒出毛病來,所以不計較他把重要日子忘記,反正她記得,由她來安排就好了。

“到底是什麼日子?”好奇心被她勾起。

“既然你忘了,那我就繼續賣關子好了。”她神秘兮兮的竊笑。“我們晚上要出來見面哦!”

“今天?”他詫異揚聲。

今天的衝擊這麼大,心情又亂又差,他沒有把握能夠成功偽裝,所以不適合出門啊!

“是啊,我訂了位子了。”

還訂了位子?!

“呃……可以改天嗎?”他遲疑地問。

“不可以!”她陡地升高八度音,一口否決。“過了今天就不是了,怎麼可以改!怎麼?你有事?”

“沒事,只是太突然了……那好吧!我們晚上見面。”瞧她這麼興緻勃勃,紀墨然還是寵溺的依了她。

“嗯。”她這才開心的重重點頭。

“我去接你?”他問。

“我去接你好了,就讓你多點時間打理自己。”他覺得突然,她可準備充裕呢!

紀墨然哂然一笑。

她偶有小女人的驕縱,也懂得適時的體貼付出,就是如此,才會讓他整顆心都系在她身上呀!

“你開車慢一點,別當瘋狂賽車手。”他調侃她開車霹靂,叮嚀她小心。

“知道啦,那晚上見。”她收了線。

愉悅的清脆嗓音一消失,氣氛即刻恢復原先的凝滯,他稍微拉抬的心情也隨之盪了下來。

佳人有約,他也只好趕緊調整自己,努力把晦暗的情緒拋到一邊去,不讓她察覺太多異樣。

至於該不該把那惱人的病症告訴她……如果她今天心情這麼好,那他當然是不可能掃她的興了。

只要她開心,她要怎麼玩,他就奉陪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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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情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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