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如意只覺天搖地動,整個人癱軟下來。

韓殤伸手將她攬在身側,聽見她不可置信的呢喃,“我是……供品……”她靠着他,渾身虛軟無力,彷彿又瞧見自己在竹林里奔跑,手中緊緊握着匕首,因為那是她唯一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的利器,不是生……便是死……

“我是……你的……祭品……”她合上眼,滿臉哀戚,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他蹙眉緊盯着她,而後打橫抱起她。“你沒事吧?”

“你……你是山神?”她陡地睜開眼,一臉駭然。

“不是。”

她鬆了口氣。“我也覺得應該不是,那為什麼……”

“你們的村子收成不好,再加上有人上山砍柴打獵時瞧見了我,便以為是鬼神在作祟,所以開始送新娘上山,想讓山神息怒。”他簡短的說明,將她抱至床邊。

如意明白地頷首,就連現在,有一些村子仍有這種習俗,不是獻童女給河神,便是山神。

“為何他們會以為你是鬼神?”她又問。

“因為我殺了一些人。”他坐在床沿,伸手拿起被子蓋在她身上,試着替她帶來一些暖意。

“你殺人?”她睜大眸子。“為什麼?”

“一來是他們打擾到我,再者……”他斜睨她一眼。“我喜歡汲取人的體溫。”

如意睜大眸子,猛然想起夢中他將手伸到她的胸口,還說著好暖的字句,她沒有絲毫懷疑,相信他必能那樣置人於死,因為她在夢中經歷了不只百回,每每都椎心刺骨。

“為什麼你在為人時,便如此冰涼?”她覺得不解,不是鬼才會冰冰涼涼的嗎?

“你以前也曾問過我這個問題。”他黑亮的眸子鎖着她。“那時的我並不是整天都冰涼無溫度的,白天我會暖些,直到夜晚才又下降,與你纏綿時溫度會急遽升高,心跳也會比平常快許多。”他的眼神中有着赤裸裸的慾望。

她滿臉通紅,粉頸低垂,不敢瞧他。

“當時我沒有答案。”他低頭,無法自己地吻上她泛着粉紅的纖細頸項,感覺她顫了一下。

如意不自覺的抓緊被子,不敢移動半分。“你現在知道原因了?”

他沉默下來,眉頭皺緊,如意感覺到他僵硬的身子,抬頭望向他。“怎麼了?”他似乎又生氣了。

韓殤突然將她抱開,讓她獨坐在一旁,眼神冷漠;方才他竟然失了神,沉浸在兩人以前甜蜜的日子裏,為什麼她總能這樣影響他?為什麼?

他握緊拳頭,與她相處愈久,他就愈加深陷,彷彿陷入泥潭中,不斷沉淪。

“可惡。”他對她怒目而視。

如意害怕地瑟縮一下。“為什麼生氣?”她顫聲道,方才他還好好的啊!

“你總是在影響我,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他倏地伸手輕扼她的喉嚨。

“而我非常痛恨這一點。”他瞇起雙眼。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受影響。”她望着他。“你將我的生活全都搞亂了,我不知該怎麼想、該怎麼做,偏偏這一切又顯得如此不真實,像是在作夢一樣,說不定那天醒了,才發現是南柯一夢。可我心裏卻又不願這只是一場夢,因為能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是嗎?”他冷冷地瞅着她。

她微微淺笑。“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那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她的眼神一片坦蕩。

“我想我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在我死之前,我只想弄清一切,也算死得暝目。”

他放下掐在她頸上的手,皺眉道:“我不會讓你這麼早死的。”

她淺笑。“我知道自己體內的寒氣增加了不少,身體也開始像你一樣冰涼,若是再發一次病,或許連神仙也難救了。”她望向窗外的陽光,想起住持說她近日將有大劫,該是指她身上犯的病吧!

“只要你飲我的血——”

“不用了。”她平靜地道:“這並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那也只能壓制一時,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聽了不覺怒氣上揚。“你倒是急着想死似的,怎麼,等不及要擺脫我嗎?”

“不。”她搖頭,眉梢染上一抹哀愁。“我說了,我很高興遇見你,只是我畢竟欠你太多,是該還你的,若你當初也入了輪迴,不知我們今生會是怎樣的相遇,你是否也這般恨我?”她唇邊漾起笑意。“說不定我們仍結成夫妻,一輩子糾纏不休,可我定會愛你的,補償我欠你的一切,與你相守到老……”她的淚滑落。

他只是凝睇着她,無法說出隻字詞組,黑眸深沉難懂,心湖起了波濤,雙手不禁握拳,情感開始分崩離析……

“可是我想,今生我再也無法補償你了……”她的淚串串滴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殺你,但……那對我而言必定也是椎心之痛啊!否則我今世便不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贖罪,不會老是夢見你、不會心如刀割、不會無怨無悔、不會為你落淚、不會……”

“別說了!”他大吼,內心翻騰。

她只是流淚,胸口發疼,痛苦地緊蹙眉心,他見狀,有股莫名的不祥預兆。

“我……”

“別說了。”他不假思索地攬她入懷。“別再說了。”他緊摟着她。“你不能激動,否則寒氣會往上沖。”他的聲音里滿是憂心。

如意疲憊地靠着他,淚水不斷。“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想再見你氣惱我……我們能不能好好相處、好好作伴,只要……幾天就好,只要幾天……”

他蹙眉不語,心中滿是掙扎,他不能,也不需要答應她,他說過了不再受她影響、不再任她擺佈、不再……

如意見他默不作聲,心裏已然明白他的想法。“你不用勉強自己,是我的要求太過分了,你已經為我讓步許多,我該知足了。”她畢竟是他的仇人,要他與她溫柔相伴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些,她拭去淚水,試着堅強。

“我想請你將匕首給我。”她突然說道。

他稍微推開她。“你不是不願再見到它?”提到兇器,讓他冷了下來。

“我是不想見,但或許它能讓我想起什麼或夢到什麼。”她平靜地望着他。

他盯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話中的真偽,半晌后,才見他伸出手掌,匕首頓現,陰冷冷地躺在他的掌心。

如意只覺心頭一陣刺痛,她閉上雙眼,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她必需面對它。

再睜開眼,她已平靜許多,她伸出手,卻無法剋制顫抖,手指握住劍柄,頓時被那冷涼的感覺震住,她鼓起勇氣才將它拿起。

“我……”她深吸一口氣,望向他。“這匕首……與夢中的那把不同……”

“是不一樣。”他冷笑。“這是殺我的匕首,你的是另一支。”他又伸出手掌,只見一支輕薄短小的利刃置於其上。

她又伸手將之拿起,這次並不害怕。“為什麼有兩把?”在夢中,她見到的都是同一把。

“或許是你暗中藏了一把,好伺機殺我。”他說道。

“是嗎?”她輕咬下唇。

他沒有說話,正控制着自己的怒氣,每次談到這個話題,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憤怒之中。

如意瞧見他嚴厲的臉色,明白他心裏所想,於是將兩支匕首全藏在枕頭下,也算眼不見為凈,或許晚一點,他不在身邊時,她再拿出來細看。

“我有些累了。”她疲倦地道,不由得拉緊身上的被子。

他的臉龐泄漏出他的關心,“很冷?”

“還好。”過低的體溫的確讓她精神不濟。

他又拿出一顆紅色藥丸喂進她的口中,“吞下,會好點。”他蹙着眉頭。

如意聽話服下,一會兒后才覺得好些,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我頭上是不是有銀光?”她詢問道,見他有些詫異,連忙又說:“是廟裏的住持告訴我的,他說這銀光是你為我鎖上的,能避妖鬼,你什麼時候……”

她忽地止住話語,昨天在樹上時,他曾在她的頭頂上劃了一下,嘴裏還念着她聽不懂的字句,難道是那時……她想起之前韓殤曾望了遠處一眼,不知在瞧什麼?

“城裏真的有妖怪?”如意睜大眼,那時他定是看到了什麼。

“每個地方都有,只是肉眼分辨不出來。”他狀似稀鬆平常地道。“至於鬼,更是到處都有,但他們大部分都無害。”

“是嗎?”如意神經質地望了周遭一眼。

“這裏沒有。”

“為什麼?”她不解,他方才不是說到處都有?

“因為我在這兒。”他簡短地道。

“他們……怕你?”她試探性地問。“你一直沒告訴我你現在是……什麼?”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字詞來表達。

“我是什麼?”他譏笑一聲,“生前我常問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死後知道了,卻又無力改變。”他忽地一揚手,屋內的東西全浮了起來,連床也不例外。

如意驚呼一聲,差點自床沿落下,她本能地抓着他穩住自己。

他抬手撫着她因緊張而泛出血色的臉龐,黑眸閃着詭異的光芒。“我不是妖,也不是鬼,而是魔。”

血色迅速流失,她蒼白着臉,臉上有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微揚嘴角,“一個妖鬼見了都會怕的魔,還有,符咒對我無效。”他一揚手,房目“碎!”地一聲大開,原本貼在上頭的黃符瞬間燃燒。

如意大驚。“你……”

他冷笑。“這次你想再殺死我是絕無可能的。”

她搖頭。“我沒想過要殺你……沒有……”

“是嗎?”他勾起她的下巴,卻突然望向門外,舉手一場,房門“碎!”地一聲關上,屋內的東西也緩緩下移,回歸原位。

“小姐——小姐——”阿香在門外喊。

“是阿香。”敲門聲傳來“小姐——”如意蹙起眉,她怎麼又回來了?

“什麼事?”她出聲問。“我說了想一個人靜一靜。”

“夫人回來了,想見小姐。”

“娘?”如意不解地蹙眉,平時娘若想找她,都是親自來這兒,怎麼今天……她突然起身,心底閃過一抹不安,不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吧?

她轉向韓殤。“我去見娘,你要同我一起嗎?”

“我有其它事要辦。”他也起身。

“小姐——”阿香在門外喊。

“我就來。”她邊走邊說,到了門邊后,轉身對他說道:“我走了,很快就回來。”

她凝望他一眼,這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想起似曾相識的一幕,她微笑地站在樹林裏對他說著相同的話語,那時她正要回去探望父母,臉上漾着甜美的笑容,他不想她離開,卻又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對她,他總是心軟。韓殤眉頭一皺,將這些事逐出腦海,他必須先去辦一件事。

“魍鬼,出來。”他出聲道。“我知道你在附近,出來。”

一道紅光忽地現身。“少主。”

“你還真是忠心、”他冷冷地瞄他一眼。

“王命令屬下跟在少主身邊,魍鬼不能違抗,但至少能做到不礙少主的事。”他回答。

韓殤現在沒有心情與他計較這件事,直接道:“我要怎麼收回展眉身上的寒氣?”

魍鬼沉默了一下。“恐怕是無計可施,魔界裏的法術皆是傷人、取人性命之術,一旦進入敵人的體內,即進行破壞,無法驅出,只能化去。”

“怎麼化去?”他的神情顯出一絲焦急。

“若敵人的法術高於你,便能消失於無形,可如意姑娘是凡胎,所以只能受制於寒氣——”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他怒斥。“若我直接將寒氣收回——”

“萬萬不可。”魍鬼立即道,“若少主要將寒氣收回,必得經過心臟,而如意姑娘絕對無法負荷,瞬間就會死去。”

“可惡!”他大怒。“難道沒有其它的辦法了嗎?”

“或許王會知道。”魍鬼說道。

韓殤皺眉,為什麼他又得和他說話不可?他根本就不想見他!

“屬下告退。”魍鬼明白他已不需要自己,隨即消失。

韓殤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若要保住展眉的性命,他就必須再回去見他,雖然痛恨他,但展眉的身子……他握緊拳頭,沒有他的許可,她不準死!

★★★如意一進門就見母親躺在床上,父親坐在一旁照料她,她慌張地奔了過去。“娘,你怎麼了?”

孟夫人見女兒神情驚慌,微笑道:“娘沒事。”她氣色紅潤,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

孟遷也道﹕“你娘很好,而且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笑呵呵的,臉上儘是喜悅。

如意麵露困惑。“怎麼了?”

孟夫人的臉上浮現一抹羞澀,她推一下丈夫,“你說吧!”

孟遷咧開笑容。“你娘有喜了。”

如意瞪大睜子,吃驚地看着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有喜了?

“唉!都一把年紀了。”孟夫人因女兒吃驚的表情而更顯得難為情。

“怎麼會?夫人還年輕得很。”孟遷立刻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他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已從驚訝中恢復的如意也緊接着道:“是啊!娘,這是天大的喜事,女兒好高興。”

她激動地坐在床畔,握住母親的手。

孟夫人原本愉悅的臉變得有些詫異,“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她吃了一驚。

如意連忙抽回手。“沒什麼,女兒很好,只是方才……方才澆花碰了水,所以才會這樣冷冰冰的。娘怎麼會突然發現有了身孕?”她轉開話題。

一提到這事,孟夫人便重新露出笑容。“娘在馮府時,突然覺得身子不舒服,本想可能是昨兒個受了風寒,也不以為意,恰巧有個大夫在瑞驊房裏替他診治,瑞驊瞧我臉色不好,便堅持要大夫替我把個脈,看看狀況。結果一診斷,竟是有了身孕,娘當時吃驚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意微笑道:“真是太好了。”

“是啊!是啊!”孟遷也笑得合不攏嘴。

孟夫人也難掩喜悅之色。“我根本沒想過……而且,一點害喜的癥狀也沒有,所以我根本毫不知情……”話說到這兒,她忽然對丈夫說:“我想喝些熱湯,你去吩咐廚娘好嗎?”她向他使個眼色。

孟遷立刻會意。“我這就去。”他笑着步出房間,順手帶上房門。

“娘,幾個月了?”如意含笑道,心中仍因這個好消息而雀躍不已。

“快三個月了。”孟夫人下意識地撫着肚子。

“不知是弟弟或妹妹?”她一臉期待,心情是這幾日中最輕鬆愉快的。

孟夫人但笑不語,一會兒后才道:“娘有話同你說。”

“什麼事?”

“瑞驊想見你。”

如意一怔。“馮大哥好嗎?”

“他傷得不輕,不靜養個半月不成。”

她愕然,怎麼會這麼嚴重?

“他想見你。”孟夫人又說了一次,眼神觀察着她。

“我……”如意無法回答。

“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連去看看瑞驊也這樣為難、猶豫?”她責備道。

“娘,你別逼我,我……”她接不下話。

“說呀!”孟夫人急道。“為什麼這個樣子?”

“我……”

“我問了瑞驊,你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不愉快,為什麼對他突然變得這樣漠不關心,不理不睬的?這根本不像你,你到底瞞着娘什麼事?現在房裏只剩咱們母女倆,你有什麼話就跟娘說。”她握住女兒冰涼的手,一臉憂心。

如意覺得一陣鼻酸,只能搖頭。

“你倒是說話呀!”孟夫人焦急道。

“女兒……無話可說。”如意咬住唇,無奈的說。

“你……”孟夫人又氣又急,“難道是為了韓大夫?”也衝口而出。

如意僵住了,娘怎麼會突然這麼問?“不,不是。”

“瑞驊說韓大夫有問題,要我將他趕出府——”

“不行。”如意大聲阻止。

孟夫人微怔,她從沒聽女兒這麼大聲講過話。“為什麼?”

“因……因為,只有他能在女兒發病時減輕女兒的痛苦。”她說,她絕不能讓親去同韓殤說這事,若是觸怒了他,或許會賠上娘的性命,她不能冒這個險。

孟夫人一聽,也猶豫了。“那倒是,可瑞驊說的話也不無道理,韓大夫真是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感,與他說話時心裏直發毛。昨兒個瑞驊受傷時想找他,卻怎麼也找不着,可下一刻他又無聲無息的出現。”她蹙緊眉宇,百思不得其解。

“是嗎?”如意只能如此虛應道。

“瑞驊懷疑韓大夫根本不是大夫,否則,他昨天問診時該瞧出娘已有身孕——”

“或許是沒細看,疏忽了。”如意連忙道。

孟夫人見女兒急切的模樣,心裏大概有了底。“我同瑞驊說韓大夫只是問診並未把脈,所以才不知道我已有身孕。”

如意明顯地鬆口氣。“是啊!把脈畢竟比較清楚。”

“為何提到韓大夫,你便如此心焦?”孟夫人問道。

“沒……沒有啊!”她半垂明眸,不敢注視母親。

“是嗎?自韓大夫來了之後,你就這樣魂不守舍的,連行為舉止都怪異起來,娘真猜不透你到底在故弄什麼玄虛?”她蹙眉,沒忘記女兒昨天在房裏時反常的奇怪行徑。

如意沒有應聲,只是乖乖地聽着。

“這些都算了,娘也不想追究,可唯有你和瑞驊的事,娘定要問個水落石出。昨兒個你突然說要解除婚約,今兒個甚至連見他一面都不肯,實在沒有道理,你倒是說個理由啊!”孟夫人已快失去耐心,問了半天,什麼也沒進展。

“請娘別再問了,女兒……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嘆口氣。“女兒實在不能再見馮大哥,也不能嫁他為妻。”“什麼苦衷?”她追問。

如意搖搖頭。“恕孩兒不孝。”

“你……”

“孩兒相信以馮大哥的條件,他必能找到比女兒更好的人。”她又嘆口氣。

“你這是什麼話?瑞驊想娶的自始至終都是你,喜歡的也是你”她陡然止住話語。

“難道……難道你不再喜歡瑞驊了?”她一臉驚訝,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不是的,娘。”如意搖頭,隨即長嘆出聲。“女兒……女兒喜歡馮大哥,從小便喜歡。打懂事以來,只要他在身邊,女兒便是安心的、無拘無束的。但……那究竟是怎麼樣的感情,女兒從沒有深究過,因為自覺終將是他的妻,那麼,一切就顯得理所當然了。可是現在……就不知該怎麼想了……女兒關心他,但不至於六神無主、心亂如麻;喜歡他,卻又不至於刻骨銘心、悵然若失、一顰一笑皆為他所牽引,女兒……”她的腦海中浮現韓殤的身影,心口微微發疼,淚水滑落眼眶。“只為一人情生意動。”

孟夫人愕然,不可置信地注視着女兒臉上的表情。她說的話不是打比方而已,那是一張為情所苦的臉……可對象卻不是瑞驊,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女兒向來足不出戶,沒有機會認識其它男子,為何……她心中陡地發出警訊,難道是……韓大夫?

不,不可能,他與如意是初識,兩人沒說過幾句話……不對,瑞驊說昨天親眼見韓大夫將如意抱走,難道那時發生了什麼事,如意因此不願提及?

原本她對韓大夫不甚注意,但為何繞到最後,箭頭總是指向他?他到底是誰?如此翻江倒海,將事情搞得一團亂?不行!這件事不能等閑視之,她一定要弄清不可。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孟夫人輕聲詢問,盡量以平常的口吻說道,但願女兒能無意中透露。

“是韓——”如意倏地住嘴,一臉驚惶。“不,沒有,女兒只是打比喻。”

孟夫人這下更加確定其中必有蹊蹺了。“是韓大夫?”

“不、不是,怎麼會呢!”如意起身,離開床沿。

“為什麼不會?韓夫夫也是一表人才。”孟夫人試探道。其實由女兒不安的模樣看來,她已能十分確定。但……為什麼?她想不通一點,女兒與韓大夫認識也不過幾天,怎麼就……“如意,瑞驊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他即使受傷在床,仍擔心你,就怕你有個閃失,難道這樣都不夠讓你去見他一面?”她掀開被子下了床。

“不是,女兒不能啊!”如意只能搖頭。若讓韓殤知曉,她不敢想像他會怎樣地大發雷霆,他會殺了馮大哥的,她不能冒這個險。

“為什麼?”孟夫人轉過女兒的身子,要她看着自己。“好,就算真如你所說的,你突然發現與瑞驊之間的感情並不是那樣刻骨銘心,但那又如何?世上有多少女子在婚前甚至不曾見過未來的丈夫。就拿娘來說,不也如此嗎?可如今我與你爹不好嗎?不甜蜜恩愛嗎?”

她撫過女兒的頭,嘆道:“你已比其它人幸運多了,你見過未來的夫婿,與他一塊兒長大,而他對你情深意重,你對他亦有情——”

“但不是男女之情。”如意忍不住潸然淚下。

“那又如何?”她拭去她的淚。“就如你所說的,感情有深淺、有不同,夫妻之間亦是如此。有人刻骨銘心、有人平淡似水、有人恩愛甜蜜、有人相敬如賓,但每一種皆是情,若能偕手相攜、白頭到老,又有何介別?難道波濤是水,涓滴便不是水?”

如意流淚道:“可那前提必得是‘水’呀!娘。”

孟夫人愕然。

“馮大哥之於我不是‘水’,是良友、是兄長、是知已,卻不是情系之人,若我未遇……他,或許會與馮大哥就此過一生,但我既與他相遇,既知自己已動情,又怎能再與馮大哥結為連理?我做不到啊!”她痛苦地搖頭。

“他是誰?”孟夫人追問。

“請娘別再問了。”她吸吸鼻子,平撫心情。“總之,是我對不起馮大哥,是不對,我欠了太多人了。”

“你在說什麼呀?”孟夫人捧住女兒滿是淚痕的臉。“為什麼才幾日,你便會這麼大的轉變?你要娘如何相信,你要瑞驊情何以堪?”

“是女兒不好——”

“娘不要聽這些,娘要知道原因,是誰讓你有這樣的轉變?是韓大夫嗎?”

“不、不是——”

“那到底是誰?”她堅持要得到答案。“除了他之外,你沒有認識其它人,若你不願意回答,娘直接去問他。”

“不要。”如意慌張地道。

“那你就告訴我實情。”孟夫人一臉堅決,似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如意落下淚珠,緩緩地點了點頭。“是,是韓大夫,女兒……愛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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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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