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

終曲

三個月後桂北宜州

「怎麼樣,被發配到這麼邊陲的地方,很不適應吧。」毛奇邰看了下簡陋的縣衙。

溫亭劭笑道:「就是天氣熱了點,其他也都還好。」他收起曹則捎來的訊息,示意毛奇邰就坐。

「是嗎?」毛奇邰咧開大嘴,露出整齊的白牙。

「怎麼會來宜州?」

「來跟你說個事,就算把欠你的人情都還清了。」他喝口冷茶。

溫亭劭靜待下文。

「你應該聽聞了吧。」他摸摸落腮鬍,這兒熱的連鬍子都能滴出汗來。

「丁老相爺的事嗎?」

毛奇邰微笑。「是,你已經聽說了吧。」

「聽說什麼?」

「他上個月死了。」

溫亭劭只是抬了下眉,沒任何錶示。

「你不好奇?」

「好奇什麼,是人都有死的一天,更別說這兩年他身子早有問題。」他淡淡的說。

毛奇邰大笑。「也是,不過這回你可說錯了,他並不是病死的,我還當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算計得到。」

「怎麼,特地來到廣西,就為了說這幾句酸話?」溫亭劭笑着搖扇散暑氣。

毛奇邰又是一陣大笑。「那我就不賣關子了,說來離奇,他是讓毒蛇咬死的,那蛇可漂亮了,五彩的。」

聞言,溫亭劭搖晃的手突然停下,倏地想到沃娜當天由竹筒里拿出的毒蛇,他們兩人爭執過後,她似乎忘了要將毒蛇給抓回筒子裏。

「這就叫天理昭彰。」毛奇邰忍不住評論一句。

溫亭劭忽然大笑出聲。

毛齊邰訝異地看着他,認識他三年,第一次聽見他爽朗的笑聲。「怎麼,我說錯了?」

「不,你說的有理。」他止不住笑聲,沃娜就是有本事讓他吃驚。

「你是該高興,仇終於報了。」毛奇邰只當他是為了這高興,也沒追問。「不過換個想法,這算便宜他了,你離京之後一切就如你所料,他在辭官這段期間為了在朝廷里安插自己的人,又以蠱毒害死了幾個大臣,不過這回我做了萬全之策,而且把證據都搜齊交給恩師,打算在皇上面前揭發他的罪行,他卻這樣就死了,真的是便宜他了。」

溫亭劭微微一笑,沒多說什麼,聽到丁業的死他心中沒有任何感受,這仇恨他已是徹底放下了。

至於那些蠱毒,都是烏盧給丁業的,烏盧告訴他,丁業以這種方式控制了好些個官員還有為他賣命的殺手,防止他們走漏風聲,只是有時蠱毒的量難抓,放得太多很容易暴斃。

表面上他們在追查丁業行賄的不法事迹,但實際上卻是在找他以蠱害人的證據,用蠱毒害人歷代歷朝皆有,朝廷對這事向來忌諱,也不寬貸。

丁業一直在這方面很小心,不讓任何人抓到把柄,他猜測辭官的事會讓丁業興起干最後一次的念頭,所以要毛奇邰盯好,這賭注他下對了,只是沒料到最後卻是一條毒蛇收拾了丁業。

「你在這兒真的習慣嗎?要不要我叫恩師保薦你到別的縣去,雖然沒法在這時將你轉任回京城,不過至少能將你調出這蠻區。」

宜州這兒全是土人,管理實在不易,一般朝廷都是讓當地的布土首領擔任官職,方便治理,誰會料到丁業辭官前還來個回馬槍,讓溫亭劭調任到這兒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溫亭劭淺笑。「我在這兒過得很愜意,不用勞煩了。」

「丁業這老狐狸,竟然這樣整你。」毛奇邰還是為他抱不平,以他的聰明才智在這兒實在是大材小用。

溫亭劭勾起笑。「也不全是他搞的鬼。」

「什麼意思?」毛奇邰大吃一驚,莫非到這兒來是他的主意?

「沒什麼意思。」溫亭劭搖頭。「打算待多久?這兒的風土民情與中原極不相同,有興趣留幾日見識嗎?」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叨擾了。」毛奇邰微笑,識趣地不再追問,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用他這個粗人操心。

溫亭劭喚了屬下進來。「帶毛大人四處走走。」

「是。」

溫亭劭轉向毛奇邰。「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一會兒再跟你會合。」

「好。」毛奇邰起身,與巴奇走了出去。

溫亭劭則往後院走去,這幾天烏盧調配的湯藥特別苦,他擔心沃娜使性子不喝,所以到了吃藥時間他就得盯着。

果然,還沒到房門口就聽見沃娜忿忿不平的聲音。「這麼黑,臭水溝的東西全都挖起來給我吃了,說不定裏面還加了豬屎狗屎。」

沃娜對着湯藥抱怨,她走到窗邊又走回桌邊,就是無法把那噁心的東西喝下去,來回幾趟后,她終於捧起碗走到窗邊,雙眼直盯着一旁的盆栽,很想將湯藥給倒進去。

「我只要這樣一倒,你都會噁心地吐出汁來,不對,你會長出兩隻腳跑走。」沃娜對着盆栽說道。

她真的很想把湯藥倒掉,只要忍耐地喝一口,其餘全倒掉就行了,但一想到溫亭劭,她就做不到。

認識他嫁給他后,是她活到這麼大最快樂最快樂的時候,她想要永遠都跟他在一起,跟他一塊兒到老,為他生幾個孩子。

有一回她無意中聽到他與姊姊的談話才知道他當初與她約定三章,希望她能為溫家留子嗣,並不是真的在意溫家是否有后,而是希望給她個願景,希望她能因為這願景而努力的活着。

他說要去找別的女人,故意刺激她,也是希望她因為妒心而努力活着,每回想到這兒她的眼睛總是濕濕的。

看着黑漆漆的葯,忍不住又抱怨幾句后,她深吸口氣捏緊鼻子將葯灌進口中,咕嚕咕嚕,她皺緊五官一口氣全都喝下。

喝到一滴不剩,她拿開碗,噁心地忍不住抖了下身子,一抬眼就見溫亭劭站在房門口。

她苦得說不出話來,他走到她面前低頭吻住她抿着的嘴,她立刻勾上他的頸項,為他開啟雙唇,他口中的甜味讓她喘息,每次喝完葯他都會拿蜜喂她。

她緊摟着他,感覺他今天特別熱情,她喘息着與他唇舌糾纏,感覺他雙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身子。

「嗯……」她熱情地回應他。

他在她唇上輾轉吸吮,吻得她全身發顫。「還苦嗎?」他啞聲問。

「不苦。」她熱切地在他唇上啄着。

他抱緊她,難掩歡喜之色,剛剛他還以為她要將湯藥倒掉,這是她第一次在沒他的陪伴下單獨將湯藥喝完,這表示她終於將他放在心上,不忍他孤單一人。

「等等我要去罵烏盧,他故意弄這麼苦的葯。」沃娜皺眉。

他微笑。「他說只要再喝幾天毒就全排出去了,之後調養身子的葯就不苦了。」

雖然沃娜的父親當時毒發身亡,可他師父擔心雲翩也遭此毒手,所以將桂洛的屍首解剖,取出蠱蟲配了解藥方,原意是想救雲翩,沒想現在卻救了沃娜,只是沃娜中毒已久,臟腑都受了損害,還需要一些時間調養。

「哼,我不信他的話。」

溫亭劭微笑地親了下她噘着的嘴,轉開話題。「說件你有興趣的事。」

「什麼?」

「我收到曹則的信。」

沃娜立刻睜大眼。「他說什麼,他跟王嬌還好嗎?」她聽溫亭劭說王嬌離家后,跳崖尋死,讓曹則給救了,後來曹則一直待在王嬌身邊看顧,怕她又走上絕路。

「他說王姑娘想入空門。」

「啊?什麼門?」她一臉疑惑。

他笑着解釋。「就是剃光頭到廟裏念經。」

沃娜驚訝道:「那有什麼好,無聊死了又難看。」她摸摸自己的頭髮。

他笑着拉她坐下。「她心結一天沒解,就沒法安然過日子。」

沃娜想了想,突然覺得王嬌很可憐,一開始她並不知道王嬌在白雲寺遭人迷奸,她說那是她朋友的遭遇,因為聽人說她會使毒讓人痛苦,所以拜託她懲戒那個壞人,而那壞人眼上有個胎記。

當時她聽到這事,氣憤難抑,於是爽快答應幫她這個忙。

「她知道我們成親生氣嗎?」她不安地問。

他搖頭。「曹則說她聽了只是點點頭,沒說什麼。」

「唉呀。」沃娜懊惱地咬了下嘴。「我好像壞人。」

「是我對不起她。」

「不是,不是。」沃娜立刻搖頭。「是那個和尚,他才是最壞的人,不過沒關係,他已經死了,我下了很重的毒,他早死了。」

「我要曹則好好照顧王姑娘。」這是他唯一能為王嬌盡點棉薄之力的地方。

「叫他帶她來西南。」沃娜說道。「她在開封只會想着傷心事,來宜州多的是好玩的事,她很快就會把不好的事忘了」

「我也想過,就怕她不肯來。」

「你寫信跟她說啊,你心眼多,拿一個心眼出來丟在她身上,她就來了。」

她的話讓他笑出聲。

她忽然有些不安,說道:「她來了你不可以娶她。」

他莞爾道:「我娶她做什麼,我有你一個就夠了。」他對王嬌一直沒有男女之情,兩人的相處向來都是有禮而略帶拘謹。

他的話令她笑容滿面又窩心,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腰。

「那好,你就使一個心眼讓曹則帶她過來。」

「我試試。」他笑着說,他一直沒能為王嬌做些什麼,或許來這兒對她會有幫助。

貼着他的胸膛,她嘆息一聲,他一邊撫着她的發,一邊將毛奇邰說的事轉述給她聽,聽后,她立刻說道:「那蛇咬的好。」她的語氣驕傲起來。「你想了這麼多事,把事情弄得這樣複雜,我一條蛇就讓他死了,說到底還是我厲害。」

他笑道:「不是任何事都能這樣做,畢竟是人命,官府會查的。」幸好發生這事時,他們早在宜州了,否則定有人懷疑到他頭上。

「以後你還想回京城做官嗎?」她仰着頭問。

「你想嗎?」他反問。

「你去哪我就去哪兒。」她立刻道,「姊姊說了,丈夫唱歌的時候,妻子就要跟他一起唱。」

他笑出聲。「夫唱婦隨嗎?」

她頷首。「你唱個歌給我聽吧,我沒聽過,不知道怎麼跟你唱。」

「我唱歌可難聽了。」他笑着親了下她的眉。「我覺得在這兒挺好了,就留這兒吧。」

她盯着他的眼。

「怎麼?」

「是為了我嗎?」她問。「我知道你做很多事都是為了我,我心裏高興,可是也覺得痛痛的,我不希望你因為我丟掉那麼多東西,我知道你喜歡做官,喜歡使心眼,你不用顧慮我的,去京城也沒什麼不好……」

「你錯了。」他溫柔地撫過她緊皺的眉心。「我沒特別喜歡做官,尤其是大官,也沒一定要到京城去,之前做的都是為了報仇,現在仇都報了,我還去京城做什麼大官,在這兒能見到很多有趣的事,也能使心眼,我很滿足了。」

宜州有許多挑戰,尤其是與土人間的磨合與相處,還有他們彼此間的紛爭都需要他動腦解決。

「我在這兒真的很快活,你別胡思亂想。」他笑着說。

認真地注視他好一會兒后,她才漾出笑。「在這兒我能幫你的,我能做你的賢內助。」

賢內助,沒想到她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姊姊教你說的。」他噙着笑。

她笑着點頭。「這裏是我的地盤,他們如果不聽話,我拿着毒蛇毒蠍出去他們就怕了。」

他大笑。

她也開心的笑,整個人好像要飛起來一樣,曾經她絕望的以為自己不夠好,永遠不會有人疼愛她、磷惜她,直到遇上他。

她摟緊他的頸項,聽着他胸膛傳出的笑聲,她的嘴角也漾着笑,心裏暖暖熱熱的,像屋外暖暖紅紅的太陽一樣,她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了。

她有他。

一起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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