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風習習。
一輪明月高掛天上,雖然沒有星星,但那種讓人感到幸福圓滿的月圓,就已足夠讓月光下的男女欣賞一整晚。
庭院裏,白士瑋與安百蕾在階梯上並肩而坐,在葉荷熄燈就寢后,他們仍精力旺盛的促膝長談。
「原來是你外婆反對你父母在一起,所以你母親才會為了愛,不得不離開台灣、離開你外婆?」
聽完安百蕾完整的敘述后,白士瑋稍早的猜測已獲得證實。
因為感情不被祝福,安百蕾的父母選擇離開台灣;他們在一起沒多久后,安百蕾出生,她的父母本以為可以就此過着簡單幸福的生活,沒相心到病魔卻找上她母親,甚至奪走她的生命。
小小年紀便失去母親,安百蕾當然對母親的印象不深,若真要說有什麼記憶,也都是經由父親口中轉述,再透過自己拼湊而來的為多。
而近幾年她長大了、懂事了,無意間發現母親所遺留的日記,知道母親的故鄉在台灣,並且一直很遺憾她的感情沒能獲得外婆的祝福。
在得知這段她未知悉的往事後,安百蕾訝異之餘,也在心中暗自決定,有機會她一定要到台灣看看母親的故鄉,正因如此,她才會對這次的台灣行這麼期待。
可以的話,她希望這次來台灣能解除外婆對母親的不諒解——
她要告訴外婆,追尋真愛的母親有多快樂。
但是現在……
「唉!」想到外婆不曉得搬往何處,安百蕾忍不住沮喪的嘆氣。
「別嘆氣,難道你沒聽說過愛嘆氣的女人老得快嗎?」看她沉着臉色,白士瑋拿女人最怕的事來嚇她。
「老就老啊。」她才不怕。
「喔?你們女人家不是最愛美,最禁不起讓人說老的嗎?」白士瑋嘲笑她。
「是沒錯,可是我知道你是開玩笑的啊!」安百蕾直接道破,蹙起的眉心豁然舒展。
她小巧的腦袋瓜悄悄地往上移了四十五度,滴溜溜的眼兒趁白士瑋的目光落在前方沒注意時,忍不住的仔細打量起他。
說真的,他長得很好看,尤其是他那雙富有活力的眼眸特別吸引人;此外,他的五官深刻,有那麼一點混血兒的味道,即使她接觸過的異性不多,但她就是肯定他的外型是比一般男人出色得多。
不過像這樣好看的男人,卻總是表現出一副弔兒郎當、不正經的模樣,好象有點可惜。
但……也不知為何,雖然白士瑋的行為看似不穩重,但她卻覺得有他在身邊陪伴,她反而能感到心安。
「哎哎,才相處沒多久,你就摸清楚我的本性啦?」白士瑋揚着笑臉,轉身想伸手敲敲她的腦袋瓜。
結果一轉頭,他就發現安百蕾的目光偷偷盯着他瞧。
「呃……」偷窺的行徑讓人發現,安百蕾不好意思的撤過頭,趕緊收回視線。
「你偷偷盯着我看做什麼?」白士瑋取笑她的反應,明知故問。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出色,吸引女人的目光是家常便飯,只是想不到連單純的千金小姐也會對他的外表感興趣。
「我哪有……」安百蕾心虛的否認,氣氛尷尬了幾秒,接着她生硬的轉移話題:「剛才都在聊我的事,現、現在換你了!」
「換我?」白士瑋直瞅着她,「我不太會自我介紹,你想知道什麼事,直接問比較快。」
「那……」安百蕾想了想,「說說你的家人好了。」
家人?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我沒有家人。」即使如此,白士瑋仍不避諱的解答她的疑問。
「怎麼可能沒有呢?」安百蕾一臉訝異地道。
「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你說可不可能?」白士瑋」副無所謂的說出教人不敢相信的話。
「育幼院!」安百蕾這回的神情已不足以用訝異來形容,她瞪大雙眼的驚呼出聲。「這麼說你是……」
「孤兒。」他替她接話,語氣一派輕鬆。
其實是孤兒又如何,他並沒有因為孤兒的身分而自卑,反倒因為沒人可以依靠,讓他明白不管什麼事都得靠自己,才有決心從年少時就開始努力開創事業,所以說他現在的成功絕非偶然。
「可是你看不出是個孤兒。」相對於他,安百蕾的語氣顯得很大驚小怪。
雖然他們才剛認識不久,她也不能客觀的評斷什麼,可由白士瑋形於外的開朗個性和很會逗人開心的樂觀來看,跟孤兒冷僻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當然看不出來,難道孤兒的臉上會寫着『孤兒』兩個大字?!」白士瑋清楚她想表達什麼,可還是忍不住逗她。
安百蕾沉默着,沒有馬上回嘴,眸中閃爍着光芒瞅着他。
突然間,有好多感觸掠過她心頭,好多疑問在她腦海浮現。
半晌,她才緩緩開口:「你……你一點也不埋怨自己必須從小就一個人承擔一切,不管是喜是悲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很想知道白士瑋會怎麼回答,因為如果換成她,她絕對無法接受沒有親人的事實。
小時候她因為沒有母親,導致個性有點封閉,也曾埋怨自己不像其它正常人家的小孩一樣,同時擁有父母親的疼愛。
後來,若不是父親投注兩倍的心力給予她關愛,以及安家其它家僕的照顧,今天的安百蕾也許還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走不出來、看不開。
「你覺得埋怨能改變什麼嗎?」他反問她。
「嗯……」她很認真的想,接着輕輕地搖頭。
「那就對了,與其埋怨讓自己陷於痛苦中,還不如自在快樂的過生活。」他朝她眨了眨眼。
安百蕾睇着他要寶的模樣,沉凝的臉色才頓時化開。
「嗯!」她同意的點頭微笑。
跟白士瑋比起來,她真該好好反省,讓自己過得更自在快樂才對。
因為在這世上,她不僅有疼她的父親,還有安家那麼多人的關愛,不像他只有孤單一人。
相較之下,她真的幸福太多了。
「所以羅,不要煩惱你外婆搬離這裏的事,我相信只要你們祖孫倆有緣,一定有機會見面。」他順着話題開導她。
「謝謝你。」聽了他的話,她覺得心情好很多。
「不客氣。」他接受她的道謝。
反正只要她心情好,他也會跟着快樂,雖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這種對彼此都能互惠的事,何樂而不為?
「士瑋……」她拉拉他的衣角,有點彆扭的喚他的名字。
「嗯?」白士瑋看向她的小手,再睇向她。「什麼事?」
安百蕾輕咬下唇,鼓起勇氣開口:「沒有,我只是也想鼓勵你,像你這麼樂觀有自信的人,將來一定會很有成就,所以就算現在失業也只是暫時的。」
「嗄?」白士瑋對她的話一時反應不過來,等想起自己此刻所扮演的角色是「失業人口」時,才趕緊卸下不解的神情。
嘖,他差點忘了,他現在是她臨時僱用的保鏢。
「不要灰心,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安百蕾以為他支支吾吾的是想避談這件事,便大力的拍拍他的背,給他加油打氣。
白士瑋見她這副猶如「救世主」的模樣,不好意思笑出聲澆她冷水,不過卻苦了自己,因為強忍的笑意已經讓他憋到快得內傷了。
「感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他一邊憋着笑,一邊還要裝正經的向她道謝。
「這沒有什麼啦。」安百蕾對於他的反應感到高興,真的以為自己的鼓勵奏效,成就感充塞在心中。
「那我以後要是飛黃騰達了,絕對不會把你忘記。」他似真似假地道。
「好哇!到時候我一定會包一份大——禮給你。」她誇張的將雙手往兩旁一畫。
「是嗎?」他終於忍不住的笑開來。「那就一言為定羅,」
「沒問題!」她重重的點頭,孩子氣的伸出小指,要與他定下承諾。
白士瑋盯着她的小手,猶疑了一會兒。
這……會不會太幼稚了點?
「快啊!」她等不及的催促着。
「唉上看她一臉興奮,白士瑋沒轍的搖頭,伸出大掌與她勾勾手。
也好,一言為定!
「婆婆,您說等會兒要去醫院?」
翌日,安百蕾滿心期待葉荷有空能帶他們到母親的住處去看看。
不過一早她們在餐桌上碰面時,安百蕾才正打算開口,葉荷卻先一步說明她有事,不能幫這個忙。
「對,我這一去又是大半天,所以沒辦法帶你們去;而且那個地方不難找,就算沒有我帶,你們也可以很快找到。」葉荷邊說邊張羅着三人的早餐,態度又恢復冷淡,給人有點距離感。
「沒關係,那個地方我們會自己去。」安百蕾搖搖頭,不怪葉荷的冷淡,因為這本來就是她的事,誰也沒有義務幫她的忙。「倒是婆婆要去醫院,是哪裏不舒服嗎?」
「是脊椎的老毛病了,只是去做例行性的復健,沒什麼的。」葉荷簡單的帶過,似乎不願多談。
「可是您一個人去滿危險的,我跟士瑋先陪您去醫院好不好?」安百蕾關心地提議。
誰也不能保證昨天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也沒有人能知道到時還會不會有好心人伸出援手。
「蕾蕾說的對,我看我們還是先陪您去醫院,那個地方等我們回來再去也不遲。」白士瑋附議。
「這……」葉荷的視線來回瞧着他們,對他們真誠表現出的關心,有着說不出的高興。
因為一個人住久了,早忘記讓人關心是什麼滋味了。
「婆婆?」
見葉荷停下手邊的動作,安百蕾輕聲的喚她。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葉荷還是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婆婆……」安百蕾本想再說服葉荷,但一旁的白士瑋卻阻止她。
「蕾蕾,我們別勉強婆婆,我相信婆婆這麼有福氣,就算我們沒跟去,婆婆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替葉荷擋下安百蕾的好意,因為既然她不願他們陪着一定有她的理由,何必強人所難?
即使他們出於善意,但對方若不願接受,那他們再勉強就成了為難。
「嗯,好吧。」聽白士瑋這麼說,安百蕾不再堅持己見。「那等會兒吃完早餐,我跟士瑋就出門了,婆婆自己小心。」
安百蕾的母親過去住的地方很純樸,就像葉荷說的並不難找。
「就是這裏了。」安百蕾細心比對門牌上的號碼好一陣子后,才敢確定這裏就是母親從小生長的地方。
「看樣子,你外婆好象真的搬走了。」白士瑋探頭往圍牆上望進去,裏頭沒有燈光,靜悄悄的。
「真的嗎?」安百蕾的個子較小,看不見圍牆內的景象,聽他這麼說,便試着踮起腳尖拚命想看看裏頭的房子。
可惜不管她怎麼努力,水泥圍牆的高度似乎比她的身高高出許多,讓她拚命踮腳尖也沒用,氣得她改用跳躍的方式,看能不能瞥到屋子裏頭,就算一眼也好。
白士瑋在一旁看她不斷跳啊跳的,像隹又青蛙一樣,壞心的貪看幾眼她可愛的動作,才出聲制止她不太聰明的行為。
「別跳了。」他扶住她不穩的身子,「你想看看裏頭的房子是不是?」
「嗯!」安百蕾仰頭看他。
「讓我想想……」白土璋支着下顎思忖,目光衡量着圍牆的高度,再看看上頭有沒有可讓人踩着的空隙或使力的突起物。
「想到了嗎?」安百蕾等不及的問。
「別急。」他安撫的拍拍她的肩,「看我的。」
「你……」打算怎麼做?
安百蕾話還沒說完,白士瑋就離開她身邊,走近圍牆,然後在她訝異的目光下,身手俐落的爬上圍牆,並攀住最上頭的欄杆,迅速的翻身躍過,一轉眼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喂!」看不到人,安百蕾不安的引頸探望,那圍牆可不矮,她怕他不小心摔着了。
接着一片靜默。
圍牆內沒半點回應,安百蕾在外頭慌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沒事吧?出點聲啊!」
就在她慌張的大喊時,緊閉的紅色大門霍然開啟,安百蕾擔心的身影就站在門后笑看着她。
「別緊張,我在這裏。」白士瑋在門內朝她招手,「快進來,要不然讓住在這附近的人發現,我們就得費一番工夫解釋。」
見他沒事,她這才放下懸吊在半空中的心。
「你很討厭耶!一定要這樣嚇我嗎?」她快步來到他身邊,兩頰氣鼓鼓的指責他。
討厭?白士瑋對這個字眼皺眉。
「你這麼說實在太傷我的心了。」他一副受到打擊的搖頭,開始演起獨腳戲。「我是看你這麼想進這楝房子,才會為你冒險翻牆進來,想不到你不但不感激我,竟然還說我討厭?」
唉!真是好心沒好報。
「呃……」聽他的語氣這麼無辜,安百蕾突然覺得好象是自己不對,一時之間忘了原本要再責備他的話。
她承認很感動他的幫忙,但是……
剛才他故意不出聲,真的害她很擔心。
「哎呀,算了,我們還是快點進去,不要讓附近的居民看見。」安百蕾說不過他,乾脆結束這個話題,使勁的將他往裏頭推,而後她轉身將大門關上,不讓外人看見他們「私闖民宅」。
白士瑋逗她逗夠了,笑了笑后,將注意力轉移到四周的景物。
「蕾蕾,你有沒有發現一件奇怪的事?」目光梭巡過一回,他感到奇怪的問着還在四處張望的安百蕾。
「什麼奇怪的事?」安百蕾不解的看着他。
她沒發現有什麼異狀啊!
「這裏雖然沒人住,但你看看……」他指向庭院中的盆栽,「這些花似乎有修剪過的痕迹,而且一點雜草也沒有;你想,這些花如果沒人定時來照顧,會自己長得這麼整齊乾淨嗎?」
「這……」經他這麼」問,安百蕾走近那排盆栽仔細瞧着。
「沒錯吧?」
「嗯,真的很奇怪……」安百蕾皺着眉,心裏覺得詭異,轉頭問白士瑋:「怎麼會這樣?」
難道這個地方不時有人會偷跑進來?
白士瑋聳聳肩,「光是這樣很難猜測,我們再進屋裏看看。」他拍拍她的肩,舉步就要往房子的正門走。
可是……
安百蕾跟在他身後走,可是才走沒幾步,就因為強烈的道德感作祟而頓住腳步,扯扯他的衣角。
「我們這樣闖進別人的房子,真的好嗎?」她不安的問。
雖然這裏曾經是母親的住處,但現在八成已經易主了,若真是這樣的話,他們現在的行為是不合法的。
「別擔心,我們又不偷不搶,況且你來台灣不就是想來你母親的故鄉,看看她過去住的地方嗎?」白士瑋提醒。
[也對……」她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一點呢?
「好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先進屋裏看看吧!」白士瑋給了她安心的笑,接着不再給她猶疑的機會,逐自筆直地往前走。
其實他現在的心中已讓滿滿好奇心給佔據了,因此對於這個地方
他甚至比當事人安百蕾還要感興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