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尖銳的鳴聲劃破空氣，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

救護車開進市中心的私立念心醫院，急診室的醫生護士們訓練有素的將病人們推進醫院。

開完今天最後一枱刀，歐冠亞揉了揉眉心，準備離開辦公室。

「哥、哥，你還在醫院嗎？」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衝進來的居然是弟弟歐冠仁。

歐冠仁一臉驚慌，緊緊抓住大哥的衣領。

「哥，怎麽辦？！你一定要幫我！我……出車禍了，我撞到了一個女孩子……」

「什麽？」歐冠亞輕柔的拉開弟弟的手，皺起眉頭。「人呢？已經送來醫院了嗎？」

「對，就在急診室裏！」嚇得臉色倉皇的歐冠仁手足無措。「我正在和靈香講電話，沒有注意紅綠燈變色了，所以就撞上了她。哥，你一定要治好她，拜託！」

「我們的醫師都是最好的，你放心。」

雖然他想責備弟弟開車時怎麽可以講手機，但是看到弟弟已經嚇壞了，他只好忍住。「警察來過了？」

「我已經錄完口供，李律師也替我辦好保釋了。」歐冠仁看着大哥溫柔又充滿力量的笑容，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但是我很擔心那個女孩，如果她有什麽事，我會良心不安的。」

歐冠亞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問一下情況，她不會有事的。」

「可以現在就去嗎？」歐冠仁拉住他的衣服。「你正好是外科醫生，如果你也去幫忙……」

「冠仁，醫院有一定的制度，我現在不在急診，不能隨便插手，這樣是很不禮貌的。」

「可是……」歐冠仁還是不放心。

「我只能去問明情況，提供意見。」再拍了下弟弟的肩膀，他和歐冠仁一起步出辦公室。

其實他也頗擔心那個被撞倒的女生，畢竟是自己弟弟闖的禍。

希望她傷勢不重，但從冠仁驚慌的樣子看來，恐怕撞得不輕吧？他也不想再追問弟弟，反正到了急診室就會知道情況如何。

「總之替我多照顧她。醫藥費全部由我負責，希望她趕快痊癒……剛才警察說她的傷勢還不致於怎樣，但也不算輕傷……」歐冠仁的聲音越來越小。

而歐冠亞的步伐也越來越快。

當他來到急診室，由於當班的護士都知道人是歐醫生的弟弟撞傷的，立刻報上傷患情況。

還好她傷得不重，雖然身上有多處擦傷和拉傷，右臂骨折、腳踝扭傷，但並沒有傷及身體重要器官，腦部也只是輕微腦震盪，休息一下就會恢復。

他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傷患，床邊的名牌上寫着「方蝶雲二十歲」。

她一頭長髮披散在臉蛋旁，臉色蒼白，有一些小小的擦傷。等一下會先幫她固定手臂，然後才推進病房。

他走出急診室，把情況告訴弟弟。

歐冠仁一再拜託他照顧這個女生，歐冠亞滿口答應，然後勸弟弟回家休息，因為他留在這裏也於事無補。可是歐冠仁怎麽也不肯回去，一定要等到她做完手術醒來，親自向她道歉后才肯離開。

歐冠亞點了點頭，也決定留下來陪弟弟。

一個小男孩在醫院的走廊上急奔，忽然一個踉蹌跌在地上，立刻放聲大哭。

「是男子漢就不能隨便亂哭喔！」一個右手臂打着石膏、吊著繃帶的女孩跑了過來，一把扶起小男孩，拍了拍他弄髒的衣服，嘴邊帶着甜甜的笑容。

「我好痛！」

小男孩抬起頭，癟着嘴角，一副又要哭的樣子。

「忍住，不能哭！」女孩指着自己的右手臂說：「你看，姊姊的手斷了，可是我也沒哭喔，你是男孩子，更不能跌倒了就哇哇亂哭，會被喜歡的女生看不起！」她一本正經的說。

「真的嗎？」小男孩把拇指塞進嘴巴裏，然後用力點頭。「我喜歡小美，我不哭！」

「好乖，姐姐給你糖吃，你在這裏等！」女生拍了拍小男孩的頭。「待在這裏不要亂跑，知不知道？」

「又在當小天使了？」歐冠亞手裏拿着病歷，一臉帶笑的走了過來。

「歐醫生！」一絲心虛閃過方蝶雲的臉。「我、我出來活動一下！你不是說過不能整天躺在床上嗎？我只是手骨折而已……」

「可是妳也有腦震盪，腳踝也扭到了。」他指了指她的右腿，無奈的看着她。「我也跟妳說過，一天最多只能活動兩個小時，可是今天我看到妳活蹦亂跳了至少整個上午。」

「呵呵呵呵呵！」方蝶雲趕緊諂媚的笑着，扯扯小男孩的手。「我馬上就回房間休息！不過我要先找到他父母。」

歐冠亞仔細看着眼前笑咪咪的女生。方蝶雲是個臉圓圓、眼睛也圓圓的女生，鼻子和嘴唇都小小的，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對她笑。雖然她不是什麽大美女，卻甜蜜可人。

「歐醫生，你說過不能在醫院裏亂跑，所以我得找到小弟弟的父母，請他們看着他，別讓他再到處亂跑。」方蝶雲睜着圓圓的大眼，一臉無辜的說。

歐冠亞早就看到剛才那一幕，他點了點頭。「小朋友交給我，我帶他去護理站廣播。」

自從弟弟歐冠仁請他照顧方蝶雲起，即使工作再忙，他都會抽空來看看她。

從她醒過來后，她就是這副開朗樂觀、每天都笑容滿面的樣子。

一般人車禍后的反應不外乎生氣沮喪，但她很不一樣，特別是和肇事者——他弟弟見面時，她寬宏大量的原諒了歐冠仁，只說以後開車小心，如果再撞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之後她像和朋友談天一樣和他們說笑，說她被撞的那一刻有多驚險、她當時心裏多害怕、醒來后發現自己還活着時又有多高興……

「你這麽忙，還是我帶他去？」她自告奮勇舉手。

「妳的換藥時間快到了，不要讓Miss金找不到妳，趕快回房！」歐冠亞故意板起臉。

「歐醫生拜託嘛！我不想那麽早回房，還有半個多小時才要換藥耶！你放心，我會準時回去，保證不會讓Miss金到處找我！」她只能用左手擺出一半雙手合十的樣子，看來有些滑稽，神色楚楚可憐。

歐冠亞看着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吧，就給妳十分鐘。等一下我會去查房，如果妳不在房裏，明天開始就要禁足！」稍微好一點她就到處亂跑，真是個過動兒！

雖然僥倖沒有大礙，但畢竟她受到撞擊，仍需要多休息。

自從他申請當她的主治醫師后，他每天都會和她見面；而她也每天都會發生一些事，比如今天，她撿到了一個小男孩。

「歐醫生你最好了！醫術高明又會替患者着想，你知不知道，病人都很喜歡你耶！他們知道我的主治醫師是你，都羨慕得不得了！」她獻寶似的嫣然一笑。

「口蜜腹劍，以為拍我馬屁就會讓妳自由行動？快去，十分鐘馬上就到了。」他輕拍她的肩膀，然後開始例行巡房。

方蝶雲愉快的看着他離開，低頭牽起小男孩的手。「告訴姊姊，你爸爸媽媽在哪裏？姊姊帶你去找媽咪好不好？」

小男孩手指了個方向，於是方蝶雲帶他走了過去。她決定自己找找看小男孩的父母，如果找不到，她再去護理站廣播。

半個小時后她回到病房，就看到歐冠亞皺着眉頭站在她的病床旁，身邊正是Miss金。

其他床的病人對她擠了擠眼，她也同樣對他們擠了擠眼，才走向歐冠亞。

「歐醫生，我知道我錯了。」她乖巧的站在歐冠亞身邊，低頭懺悔。「我任憑你處置！」

「身體是妳的，自己不照顧，別人能說什麽？」歐冠亞看着她，聲音裏擔心的意味多過責備。

「我幫小寶找到父母了……我知道我應該早點回來，沒有遵守約定，我向你道歉！」她低下頭去，一臉無辜。

「好了，我要換藥了。」Miss金似乎知道歐冠亞不會責備她，所以趕緊叫她躺好。

「Miss金，麻煩妳了，真不好意思。」她立刻爬上床躺平。

「妳想一輩子住在醫院裏嗎？」歐冠亞搖了搖頭，但是看見她內疚的表情，想發火都沒辦法。

她每次熘出病房都有正當理由，不是送沒有家屬陪伴的病人去照斷層掃描，就是像今天這樣，幫迷路的小孩找爸媽。

「歐醫生，方小姐是在做好事，你就不要罵她了。」隔壁腳骨折的老太太劉春花和氣的說。

「劉奶奶，今天覺得怎麽樣？」歐冠亞不再多說，逐床詢問病情。

他一直帶着和煦的笑容，耐心聽着病人的抱怨和回答問題。

「歐醫生對誰都這麽好嗎？」方蝶雲好奇的探頭張望。「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他發脾氣。」

「歐醫生對我們也很體貼照顧啊，不像其他醫師對我們呼來喝去的。」Miss金溫柔一笑。

「Miss金，歐醫生是不是很受歡迎？」方蝶雲八卦的小聲問。

Miss金也三八兮兮的靠近她，神祕的點了點頭。「好多女病人還有護士都暗戀歐醫生，不過歐醫生他……」

身後忽然傳來響亮的咳嗽聲，歐冠亞的聲音在她們頭頂響起。「Miss金，妳換完葯了？」

Miss金嚇了一跳。「歐、歐醫生……」

「歐醫生，我和Miss金在聊天呢！」方蝶雲露出笑容。「她幫我換藥時都很溫柔，都不會弄痛我。」

「妳不要隨便亂動！」歐冠亞看到她想伸手，趕緊按住她，微微皺起眉。

看他有些不高興，方蝶雲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好像總是給你添麻煩。」

她總算髮現自己讓他多頭痛啦？不過歐冠亞還是搖搖頭說：「像妳這種活潑開朗的病人，醫師最喜歡了，精神越好，就恢復得越快。」

聽到他的肯定，她臉上浮起微微的紅暈。

「我會更聽話，我保證！」

她舉起左手，笑靨如花。

看着她的笑容，歐冠亞感到輕鬆許多。

醫師每天都非常忙，壓力也很大，尤其是他還有升職壓力，如果不想停滯不前，就必須比其他人努力。

除了開刀、門診和每天的例行巡房以外，還要跟教授巡房、開醫學會議，以及在醫學期刊上發表論文。

如果遇到的病人都像她一樣整天笑咪咪的，那醫師也會輕鬆多了。

「歐醫生，你和主任去巡房吧，這裏交給我。」Miss金看了下時間。

「好，那就拜託妳了。」他看了眼方蝶雲，她正用左手向他揮手。

「啊，等一下，歐醫生！」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方蝶雲叫住了他。

「我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她有點吃力的從抽屜中拿出一樣東西塞到他手裏。

「這個你拿着！」

「這是……」歐冠亞看着手中藍色的黏土兔子，不明所以。

「只是個小玩意，因為你很照顧我。」方蝶雲開心的說：「壓力大的時候就使勁捏它吧，我不高興時也會這樣。當醫師壓力一定很大，可是又不能對病人發火，所以你生氣時，就可以捏它洩憤！」

她笑得很燦爛，歐冠亞可以從她清澈的眼裏看到真誠的謝意。

醫師不能隨便接受病人的禮物，可是這只是一隻小小的黏土兔子——他笑着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他快步走出病房，步伐輕快了許多。

方蝶雲看着他離開，嘴邊泛起一絲甜笑。她很專註的看着歐冠亞的背影，壓根沒瞧見其他人臉上會心的笑容。

「知道了，她很好……你放心。是，我每天都有去看她……」歐冠亞笑着掛上電話，沒想到一向粗心大意的弟弟也懂得關心人了。

因為工作，歐冠仁去南部出差，到了那邊，還打電話關心方蝶雲的病情。

方蝶雲……

目光落在藍色兔子上，他拿起它端詳。她捏得很好，沒想到她手這麽巧。

「歐醫師，對不起，打擾一下。」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Miss金站在門口。

「什麽事？」他把兔子放進口袋裏，轉身看着Miss金。

「方小姐又不見了。」Miss金無奈的笑着報告。「歐醫師，我看應該早點安排她出院。她那麽活蹦亂跳，回家休息也可以，只要定期回來檢查就行。」

歐冠亞笑着站了起來。「又是吃飯時間失蹤的嗎？」昨天她嚷着要減肥，說醫院裏的東西太好吃，再吃下去她就要變成小胖妹了。

「難得有人認為醫院的伙食好吃，平時我們聽到的都是抱怨，什麽菜色每天都一樣啦、沒有味道啦……她卻吃得津津有味。同病房的劉春花平時很挑嘴，但是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吵不鬧了。」

「她會散播歡樂給身邊的人，最近她那間病房又有兩個人出院了，真看不出之前情況不好呢。」歐冠亞知道要去哪裏找她。

「又要麻煩醫師去找她，真不好意思。」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有關方蝶雲的事就變成了歐冠亞的事，大家都找他幫忙，大概是因為歐醫生對方蝶雲特別照顧的關係吧。

「妳去忙妳的，我知道去哪裏找她。」歐冠亞揚起嘴角。「她這幾天愛上了一個地方。」

歐冠亞昨天偶然看到她在醫院某層樓出現，他還看了她好一會兒，看着她很認真的捏着黏土，臉上一直帶着笑容。

怎麽會有人天天都這麽開心？可是看着方蝶雲，你就會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天天都笑咪咪的。

這種開心會傳染，在她每次開心笑着時，已經感染了許多人。

歐冠亞進了電梯，按了癌症病房那層樓的按鈕。

昨天，他去找在腫瘤醫學科工作的同學時，在白血病病房看到了方蝶雲。

有幾間病房住的都是十歲以下的孩童，身患這種疾病，卻還笑呵呵的在一起玩耍。

歐冠亞走過幾間病房，只看到在玩的孩子們，沒看到方蝶雲。

難道她又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對，就是這樣……小文好聰明！」走廊中隱約飄來聲音，歐冠亞停下腳步，聲音是從前面的活動室傳來的。

院方特意闢出一間房改建成孩童活動室，每天都有義工帶着病情尚可的孩子到這裏來玩，讓他們不會孤單寂寞。

「方小姐，妳在這裏做什麽？」歐冠亞走到活動室門口，看到方蝶雲不停的跑來跑去。

「歐醫生！你來得正好，你幫我看看，我們佈置得怎樣？」方蝶雲一看到他就跑過來拉住他的手。「適合開生日party嗎？」

歐冠亞抬起頭看着滿室綵帶和鮮花，以及他身後的黑板，上面畫了許多星星，還有「生日快樂」四個字。

他露出笑容。「是哪個人過生日啊？」

「不是我們。」幾個小朋友還有義工走過來，其中一個孩子喊着：「今天是徐醫師生日，我們想幫他過生日！」

歐冠亞愣了一會兒，這位徐醫生就是他的大學同學。他轉身看着方蝶雲。「他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我們和護士說過了，請她們也保密。趁他現在剛好不在，我們才來佈置。」方蝶雲的傷看起來已經完全好了，除了吊著繃帶的右手以外。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外面，歐冠亞的臉上露出笑意。剛才那男孩的聲音不小，如果徐樂彬真的經過，早就聽到了。

「需要幫忙嗎？」他看到有把梯子放在旁邊，她似乎想在天花板上吊東西，可是義工和她都是女孩子。

「那些紙鶴是不是要掛上去？」他看到許多紙鶴串成線，應該是準備掛在綵帶上的。「我幫你們掛。」

「歐醫生，不用了，你這麽忙，等一下還要看門診。」如果她沒有記錯，歐冠亞等會兒還有門診。

「我的行程妳倒是很清楚。」他笑了起來。「這點小事花不了我多少時間。」二話不說，他拿起紙鶴串爬上梯子。「妳們要怎麽掛？」

「小心！」方蝶雲趕緊跑到梯子旁扶住。「就掛在這裏，對……就這裏。」

他們合作無間，不一會兒就把活動室佈置好了，看起來繽紛燦爛，很漂亮。

天花板中間的吊燈下吊了個充氣天使，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這應該會是個很溫馨的生日party。

「蛋糕點心那些都準備好了？」歐冠亞摸了一下身邊兩個小男孩的光頭。因為做化療，他們的頭髮都掉光了。

「都準備好了。」方蝶雲好像主辦人似的自信滿滿。「禮物也準備好了，是不是？」她低下頭看着圍在她身邊的孩子，笑容熱切。

歐冠亞望着那群對她露出燦爛微笑的孩子們，她就是有股魔力，讓每個人都想親近她。

「這幾天妳整天往樓上跑，就是在準備這個？」

「也不是……我只是來陪他們。一個人很悶呢，既然我好得差不多了，就多來陪陪他們，彼此做伴！」她拉住他的白袍。「你晚上有沒有空，要不要來參加生日party？我們不會吵鬧，就唱個生日歌、吃個蛋糕。」

「好，我來，晚上幾點？」他一口答應。「徐樂彬那小子真是幸福，還有人替他過生日。」

「那下一次歐醫生生日，我也來幫你過！」想也沒想，方蝶雲就允諾了他。

「傻瓜，妳還想住院多久啊？我的生日還有大半年，那時妳早就出院了。」他伸手摸了下她的頭。

這只是歐冠亞的習慣動作，他並沒有多想，方蝶雲卻紅了臉，低着頭說：「就算出院了，也能回來幫你過生日啊！」

「蝶雲，孩子要回病房了，他們已經出來一個小時了。」一位義工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於是幾個大人趕緊把孩子送回病房。

歐冠亞也一起把孩子送回去后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