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那幫賊人在發現你們時,是不是方寸大亂,任憑你們宰割呢?」在駛往德淓的寬敞馬車上,閔思顏帶着親切的笑意看向秦帥主僕三人。「秦公子,陸大哥賈大哥,你們怎麼會有那麼一手好功夫?」

「閔姑娘,等到了德淓,妳自然就會明白了。」見秦帥笑而不語,賈二心直口快地插嘴。「咱們爺可不是尋常人物,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

「這我相信。」她淺笑盈盈的望向秦帥。「我可是見識過秦公子的本事,就一眨眼的功夫,那些賊人手裏的刀全都飛了出去,人也被他打倒。就好像是被下了巫蠱術一般,半點也沒有招架之力。」

「我們爺可不會使用巫蠱術,全都是真刀真槍的真功夫!」賈二得意洋洋。

閔思顏暗自心驚了一下:秦帥不會巫蠱之術?那他如何能將義父逼入絕路?義父的巫蠱術十分高強,尋常巫蠱師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何況秦帥半點巫蠱之術也不懂?

她感到困惑不解,秦帥是龍溪國最赫赫有名的衛國將軍,也是皇帝龍御天剷除義父一家最得力的幫手之一。如若他不懂巫蠱,義父一家都是巫蠱師,擁有強大的巫蠱術,他們又怎麼會全都敗在他手裏呢?

「爺,前方就是德淓城了。要不要通知這裏的刺史大人?」陸強掀開車簾后,回頭看着秦帥。

秦帥看了一眼閔思顏,今日出發之前,他已對她表明了自己真正的身分。

「德淓城裏的刺史府還是要去拜訪一下。」秦帥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濃眉也因為沉思而擰緊。「賈二陸強,你二人先行進城。賈二拿着我的拜帖去刺史府,陸強則去姨母家通報一聲,免得他們因為我的到來而手忙腳亂。」

「是,爺。」陸強與賈二得到命令后,立刻就步出了馬車。

閔思顏冷眼旁觀,發現秦帥雖然是個武夫,但是心思卻十分縝密。不論是清剿盜賊,還是處理俗務,都有着他一貫的冷靜從容。

「不知道現在的德淓和我離開時的德淓,有了什麼樣的改變?」他看向閔思顏。「閔姑娘來過德淓嗎?」

所謂近鄉情怯,多年未歸的秦帥,也不由得感到一些緊張。

「我沒有離開過秀水村。」她淡然一笑,帶着三分好奇看着他。「秦公子,小女子可以問一下,你有多少年沒有回來了嗎?」

秦帥的表情微微一頓,既而流露出一絲悵然:「算算也有十年之久。」

自從他十七歲那年加入鐵騎營,一轉眼已十年。在這十年間,他也從一名普通的士兵一躍成為鐵騎營的主帥。

他所依靠的自然不是運氣,而是不斷的搏殺與征戰,一刻也不敢疏忽懈怠,才能成為別人口裏的「鐵狼大帥」,用鮮血堆成了今日的成就。

「你不想家嗎?」她是真的感到十分好奇,據她了解,他常年在外征戰,平息戰亂,抵禦入侵,當然也幫着龍御天剷除了義父一門!

他是鐵打的身軀不需要休息嗎?還是為了功名利祿,為了皇帝的賞識,而助紂為虐,拋棄了所有人類的情感,而成為殺人的武器了呢?

他從她的眼裏是不是看到了一絲不屑?秦帥微微皺起眉宇。「閔姑娘覺得我是個無情之人嗎?」

「不,不是。」她趕緊用笑容來掩飾自己。「我只是……覺得任何人都有疲憊的時候,都需要家人的溫暖。」而她曾經是個孤兒,只因為被義父收養才能擁有一個自己的家。但是這個家,也終究被這些人一手毀滅了……

「妳說得沒錯。」看着她秀雅的容顏,他第一次在人前承認。「雖然我很想說我是鐵打的漢子,不過——多年軍旅生涯,還是讓我略感厭倦,特別是平定了北方叛亂以後,更是渴望有一個可以休整與歇息的機會。」

北方叛亂——就是在那一次清剿的戰役里,義父被他所打敗!但是,逼着義父加入叛軍的人,也是龍御天和他那些冷血的手下們!

閔思顏趕緊斂下眼帘,生怕被他發現自己眼裏的鄙夷與仇視。

「趁着太子誕生、公主大婚後,國內一片平安祥和,我也終於無仗可打,百姓們也終於不必再經歷任何的戰亂。所以我立刻上書皇上懇請返鄉探親。」他不疑有他,緩緩向她解釋。

他不是個會對人坦露心聲的男人,他早就知道,一個男人要讓自己變得強大,就必須讓自己變得孤獨。

不過,也不知道為何,在她的面前,他似乎可以放開自己的心懷,而不必有所顧忌和忍耐。可能因為她不會讓他想到殺戮與殘酷,也不會讓他有所戒心,而只想到她的善良與堅強。

「既然感到疲憊,你還一直征戰沙場又是為了什麼?」無法壓抑下內心翻騰的情緒,她忍不住的開口。「每天都面對着血腥的場面,不是很可怕很殘忍嗎?」

「我是個將軍。我的任務和職責就是保衛龍溪國。」他挺起胸膛,眸光變得銳利而堅毅。「為了百姓可以安居樂業,為了朝廷和社稷,我當然不能讓自己休息,不能離開需要我為之灑熱血的戰場。」

她怔忡了剎那,為何當他說出這番話時,竟還有這般大義凜然,為國為民的氣勢呢?然而,他臉上坦坦蕩蕩的表情卻又並不像是在撒謊。

可是,他的所作所為,是真的為了天下百姓嗎?都只是為了龍御天那個殘暴不仁、好色成性的皇帝吧!

「好了,不說這些。」看到她臉色蒼白,他以為她是害怕談起戰爭。「等到了德淓城,妳就不必再忍受與我這樣的粗人同行了。我姨夫雖是商人,家風卻是十分嚴謹,禮教甚嚴,也非常知書達禮。」

當皇帝龍御天准他所奏,批了三個月的返鄉探親假期后,他就立刻整理了一下軍務交給副將,也與朝中好友熱烈暢飲告別後,踏上了返鄉的旅途。

德淓位於龍溪國的西南面,濕潤多雨,森林密佈,又多山川河澤,因此道路頗為難行,不過他與二名近侍隱藏起身分,一路走走停停,倒也算逍遙自在,直到遇到了閔思顏……

「公子怎麼會是粗人?倒是思顏,只是一介無知村婦,不懂什麼禮儀德化,恐怕才會讓人貽笑大方了……」見他轉移了話題,她也趕緊收斂起自己心底的疑惑,趕緊正襟危坐。

「思顏姑娘不必說笑,從妳的談吐舉止間,秦某知道妳有很好的教養,絲毫也不遜於那些閨閣千金。」秦帥見她有些慌亂之色,以為她是憂心會在他的家人面前失禮,於是微笑着給予鼓勵。

「秦公子,你可真是太過抬舉我了。」她連連擺手,神色間依然有些倉皇。

「商量一下。」秦帥靠近她面前,笑容滿面。「能不能不要叫我公子?我秦帥只是一介武夫,這公子二字真是讓我渾身彆扭。」

「那……思顏要怎麼稱呼公子呢?」就在她皺起秀眉的時刻,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讓她突然間失去了重心。

「小心……叫我秦帥就好。」他伸手扶住她的纖腰,才免除了她跌倒的危機。

閔思顏瞬間俏臉羞紅,從未有男子如此靠近過她,令她不由得心跳加速,神情緊張。

忙亂間,她悄然瞥向他,恰好與他湛然有神的目光相遇,而令她莫名的慌亂,呼吸也變得越發困難起來。

秦帥鎮定地收回自己的手,坐回到座位上,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其實也有着剎那的震動。

馬車裏的氣氛霎時顯得有些尷尬與窘迫,突然而來的沉默讓二人內心都微感詫異與惶惑。

「那……不如我就跟着賈大哥與陸大哥,也喚你秦爺,你看如何?」閔思顏深吸口氣后,壓抑下心頭的異樣,怯然看了他一眼。

「為何叫他們都是大哥,到我這裏就變成爺了?我看起來比他們老很多嗎?」秦帥不悅地皺起眉峰。「什麼秦爺,聽起來就是個老頭。」

「秦……恩公你怎麼會是老頭?」她的臉上掠過困窘的表情。「而且老頭也不可能如你這般武功蓋世,身手矯健,英勇無敵,不是嗎?」

說完后,閔思顏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是怎麼了?不知道是想嘲諷他還是怎樣,居然莫名誇獎起他來。

如果,他不是衛國將軍,不是害死她義父的元兇之一,他的確也算是個英雄人物。畢竟他幫助了舉目無親又遭遇險境的自己,而且一路上都恪守君子之禮,對她關懷備至。

聽到她的誇讚后,秦帥的臉上立刻浮現出驕傲的笑容。

「得姑娘如此讚譽,秦某真是愧不敢當。」拱手間,他依舊難掩得意之情。

她慌張地低下頭去,對於自己居然讚美了對手一事深深介意。他是她的殺父仇人,她不應該說話如此隨意才是。

「看來秦某比姑娘虛長几歲,姑娘若不介意的話,我們日後也可以兄妹相稱,妳看如何?」秦帥看着她暈紅的雙頰,感覺到她表情里的那抹窘迫,他很自然的提出建議。

「那……也不能直呼恩公的名諱……」閔思顏慌張的感到心亂如麻,她到底應該用怎樣的態度來對待他呢?

一個聲音竄進她的心底:她必須要得到他的信任!

「如果可以的話,思顏就叫恩公為秦大哥。」秀氣的嘴角微微上揚,抬起眼來看向他。

是了,她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心底的秘密,與其隨時都提心戒備,不如就更加坦然相對的好,那樣也不易引起他的懷疑。

秦帥因為她眼裏的笑意,而感到彷佛有陽光射入心底一般溫暖,她有着一雙澄澈如天空般的雙眸,不管陰雲密佈還是萬里無雲,都一樣深邃無邊,讓人沉淪。

「當然可以。我說閔姑娘……」

「秦大哥才叫我不要見外,你怎麼自己就客氣起來了呢?」她俏皮地眨了下大眼,深深呼出一口氣,對於自己終於決定了要如何與他相處,而感到如釋重負。眼裏本來濃重的哀傷,也隱約透出了她一貫的活潑模樣。

一抹輕鬆的笑意浮上他硬朗堅毅的臉龐,凜然懾人的雙眸里,也展露出少有的親切。

「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氣了。」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劈開雙腿而坐。「我秦帥平日裏隨便慣了,比較不那麼在意所謂的禮儀規矩。思顏妹子,如若妳覺得我脾氣粗魯,性格暴躁,可要多擔待一些。」

「秦大哥,你還是在跟我客氣呢。」她掩嘴而笑。「不論怎麼說,你都救了思顏一命。那日若不是你及時出現,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所以,我可不敢隨便挑你的錯。」她的確不知道,如果計劃失敗,他並沒有前來救她,她又該怎麼辦。

「我也只是隨口說說。我可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的脾氣秉性。」見她終於不再拘泥,他也立刻變得談笑風生。「所以,妳也不要在意其它人對自己的看法,儘管做妳自己就對了。而且,千萬不要有什麼寄人籬下的感覺。」

她眼裏浮現出一抹新奇。「秦大哥……你的這些想法可真夠驚世駭俗的。人活在世上,如何可以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呢?」

「堅持做自己,才能讓自己更加快樂和堅強。如若任何人的想法都要在意,那豈不是活得非常辛苦艱難?」他丟給她一個理所當然的自信眼神。「就好像妳在我面前小心翼翼是完全不需要的,我雖然救了妳,妳雖然此刻孑然一身,但不表示妳低人一等。」

她帶着一些難以理解的目光凝視着他,他的想法太過自我,太過囂張,也有些不切實際……但不知為何,他眼裏那抹比星子還要閃亮的眸光,卻好像有着魔力一般讓人想要去跟隨他,信任他。

「不過,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並不是說就能隨意去傷害別人,或者不明是非,不分善惡。而是一些應有的堅持和自我是不能放棄的,不然的話豈不是只能隨波逐流了嗎?」他靠向身後的車背,神采奕奕地緊盯住她深思的面容。

她眼裏依舊浮現迷惘與疑惑,他的話似乎有些道理,但也讓她無法立刻接受。

「如果你不小心傷害到別人了呢?當你堅持自我的時候,一定也會有人因為你的堅持而受到傷害吧?」她的目光略顯尖銳。「如果你的堅持不被身邊的人所接受與允許,那個時候又怎麼能做到是非分明,不會傷害任何人呢?」

「說得好。」他挑起一邊濃眉。「說來慚愧,我的確無法做到令所有人滿意,也無法做到不會傷害到任何人。我只能盡我所能的無愧於心,不管是對家人朋友還是對國家百姓……」秦帥的眼裏有着坦率的無奈,她的話引起了他的一些思考,也讓他更加確信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他微微皺起眉宇。「但許多時候,卻很難兼顧。我犯下過許多的殺戮,在我手裏有許多生命逝去。雖然我並不後悔,也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曾違反過我的堅持,然而我的確因此傷害過很多人。」

「你的話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呢?」閔思顏的目光掃過他變得敏銳的臉色,並且透過車外的人聲了解到,他們已經進入了德淓城。

「我本無心去害人,但也許造成的結果是一樣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帶着平靜的表情,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他。

雖然她並不贊同他,一番談話下來,卻的確漸漸了解了他的想法。

這就是秦帥嗎?他和她想像中殘暴不仁,滿手血腥的劊子手形象完全不同。

甚至從初見面時,她就可以感受到他散發出的逼人氣勢,與睥睨天下的氣魄。而他也那麼慷慨從容地解救了她,並且好心的安慰她,還收留她。

他居然是個開朗而豪邁的男子,他居然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面,他居然並不讓她真的打從心底討厭……不不不,他是害死義父的仇人,她怎麼能對仇人心軟?甚至還有一種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呢?

「思顏妹子,我與妳說這些話,並不是需要妳的贊同或者認可。」他用坦率狂妄的目光回應着她梭巡的視線。「我和妳說這些,只是希望妳不要因為自己的遭遇就有所負擔和顧忌。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好,不必強迫自己有所改變。」

秦帥不由得想起,在她眼裏那總是揮之不去的悲傷,生活的變故奪去了她眼裏的光彩和笑容。從她偶爾的笑容與活潑里,他覺得她原本應該是恬靜溫和又不失開朗的個性。

一抹詫異從她晶瑩的眼裏散發而出,他的話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原來,他是在安慰她。

看着他臉上飛揚的表情與不羈的笑容,她可以讀出他的善意與鼓勵。可是,他根本就不了解她的經歷,也不知道她心裏的痛,不是他幾句話就可以抹殺的……

「秦大哥,為什麼你會覺得我不會認同你的話呢?這個世上是沒有所謂兩全其美的。要有所獲得就要付出代價,無論何時,總是要有所犧牲,有所取捨……」她眼裏的笑容顯得充滿譏刺與嘲諷。「其實誰又能做到不傷害任何人,又能讓自己時時刻刻都保持快樂呢?」

「既然是無可避免的事,那麼就順其自然,或者說努力堅持自己的信念與想法,努力讓自己快樂起來,不是更好?」她的憤世嫉俗讓他心情更為沉重,她看似剔透的話里,卻流露出了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成熟與思考。

「人生在世,豈能盡如人意?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就無法更改。好像我爹的死……他雖然是病逝的,然而卻是在經歷了許多不公的對待與迫害后……」捏緊了自己的雙手,抑制着心底的憤慨、悲慟與徘徊不去的絕望。

「思顏,雖然這是句很多餘的話,可我還是要對妳說:節哀順變。我知道這無法改變妳內心的痛苦,但生老病死是上天的旨意,人力是無法與天道相抗爭的。」看到她柔弱的肩膀上壓迫着的重擔,他很想替她分擔,卻感到愛莫能助。

畢竟他們相識不久,他仍可以感受到她內心的防備。

「如果不是天道,而是人力呢?那些迫害我爹的人,讓他鬱積成疾而最終撒手人寰的那些人……我是不是就無能為力了呢?」眼眶裏有淚水滴落,她扭過臉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要復仇是多麼艱難的一條道路,就算她不斷地告誡自己必須堅持到底,卻依舊覺得前途茫茫,無以為繼。

特別是在她見識到了秦帥的聰慧果斷與無敵的武功后,她就更加缺乏自信了。她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完成義父的遺願,將那些迫害義父的人一網打盡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妳想說的話,也許我可以幫上妳的忙。思顏,恕我直言,妳的談吐舉止並不像是出自鄉野。不管有什麼難言之隱,妳都可以信任我,告訴我!」他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的手,拋開男女之禮的秦帥,異常地堅定與執着。

不想再看到她露出悲傷的神情,那一刻,他在心裏下定決心。

只要是她的請求,她的願望,他秦帥一定傾其所能為她辦到。

「我……」她倉皇失措的想要抽回雙手,因為他突然的靠近而變得呼吸困難,腦海里也是一團亂麻。「秦大哥,你這是幹什麼?」

秦帥卻只是鎮定地望進她慌張的眼中。「閔思顏,妳知道妳可以信任我的對不對?妳不要再獨自哀傷了,不管妳遇到什麼事,起碼還有我可以幫妳!」

「不,你幫不了我。沒有人可以幫我!」她回望進他深沉如海的眸子裏,沉重的語氣透露出心底深處的那抹無望。

她本想大聲吶喊,卻連吶喊的氣力都已經失去了。

她的心底早就是一灘死水,一片黑暗,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麼希望與光明,不會再有任何的微瀾與波動。

是的,在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幫她,特別是他!

難道他可以殺死他自己,再殺死他的朋友,還有他為之效忠的君王嗎?

她眼裏的光芒變得空洞,也變得茫然。她望着他,卻又好似什麼也沒有看到,正如她心底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黑暗一般……

秦帥握緊了她冰冷蒼白的手指,因為她眼裏那些比絕望更加深沉的情緒,讓他感覺到她的害怕,為之震動。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她原本清澈純凈的眼裏,怎麼會變得不再有一絲光亮了?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會讓本應開朗堅強的女子,變得這般死氣沉沉?

他是真的想要幫助她走出那些困擾着她的傷痛,不管那傷痛多強大,不管是怎樣痛苦的境遇,他也要幫她一起走出,他也要讓她不再露出這麼哀傷的表情!

「不嘗試一下的話,妳怎麼知道……」

「秦公子,匯通山莊到了。」馬車猝然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了馬夫的聲音。

秦帥抿緊薄唇,無奈間放開了她的手。

閔思顏長吁一口氣,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間變得這麼犀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發現了一些她的異常,才會如此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底細。

然而,他是真的嚇到了她,也讓她對於之後的計劃更感無措與艱難。

「秦大哥,以後我會告訴你的。我向你保證,等我準備好了,我一定會把我的故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你。」急迫的形勢也讓她在瞬間鎮定了下來。

閔思顏慌亂地直視着他的雙眼,警告着自己絕對不能移開視線。

果然,秦帥眼裏的堅定漸漸退卻,他並未再深究,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她。他的眼神出人意料的充滿關切與詢問,還帶着一股安慰的氣息,讓她無法抵抗的深沉。

「我們到了。」秦帥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痕。「下車吧。」他並未對她的話做出正面的回答,只是對她伸出手。

閔思顏的雙肩微微震動了一下,當她將手交給他時,心口上更是掠過劇烈的悸動與顫慄。

在她所要復仇的對象里,她選擇了原本以為最好對付的武將秦帥。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的強大已經超乎了她的想像……

不僅如此,他還有着一雙溫暖結實的大手。可以抵擋風雨,也可以隨時將人毀滅!

匯通山莊,德淓首富的宅邸,也是秦帥姨夫姨母的居所。

秦帥從小父母雙亡,於是就一直寄居在姨夫家,直到他十七歲那年參加武舉考試,成績優秀,又自薦去邊塞從軍,這才離開了德淓,在外漂泊了十年之久,也掙得赫赫戰功,被皇上冊封為衛國將軍,而他麾下的鐵騎營,更是皇帝龍御天最親衛的部隊。

鐵騎營這些年基本上都駐紮在皇都璘陽城外,保衛着京畿安全。二年前,被撤藩的洛安王之子起兵叛亂,秦帥受命出征,幾個月內就獲得了全勝,又讓他獲得了「鐵狼」的稱號,而狼旗也正式成為了鐵騎營的標誌。

在外人眼裏,他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擁有無上榮耀與權力,而在閔思顏眼裏,他只是踩着別人屍骨的劊子手,幫助昏君為非作歹、奴役百姓罷了。

雖然也許他本性熱血善良,而且根據她所了解到的情形,他也的確在百姓中深有威望,在軍隊裏也身先士卒、與士兵們同甘共苦,而不是個只會好大喜功,貪生怕死,只為自己利益的將軍。

要不然,也不會及時出手幫助了處於危難中的自己。

她之所以會挑上秦帥,也是反覆思考後而決定。她要完成的任務實在是太過險惡,她不得不步步為營,不能出現一絲差錯。

而他顯然是唯一有可能讓她接近的對象,唯一會出手拯救遇難女子的人。

然而,她還是沒有想到會如此輕易就實現了她的計劃。原本,她還以為要經過一些挫折或者坎坷。

事情如此出乎意料的順利,反倒讓她更加忐忑,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絲毫也不懷疑她的目的,不但立刻接納了她,還將她接回德淓家中。

也許因為她是女子,所以讓他失去了戒心?

閔思顏走出她在匯通山莊居住的客房,兀自思索着接下來的計劃。

無論如何,她已經踏出了最艱難的第一步,接下來就是獲得他更多的信任,繼而有機會跟着他回到璘陽。

璘陽,那才是她計劃的核心,那裏有着央華宮,有着她所有的仇人!

她還記得義父臨終前,是怎樣用盡最後的力氣緊握她的手,叮囑她一定要手刃仇人,為慘死的李氏一門討回公道。

「閔姑娘,今日可有空閑?」就在她站在花園裏全身發抖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神采奕奕的聲音。

「秦大哥,你從刺史府回來了?」她慌張地轉身,臉色依舊蒼白。

「張刺史不在城裏。」他走到她面前,湛亮的雙眸里掠過審視的表情。「德淓周圍有幾個村莊的村民中了瘴癘之氣,刺史帶着手下去巡視了。」他輕易地就發現了她臉上那股讓他憂慮的恐懼,如過去一樣,伴隨着他的不了解的悲傷。

「秋初時節,瘴癘之氣依舊橫行。這一帶十分濕熱,多沼澤森林,也難怪每年都會有許多人中了瘴毒。」避開他彷若能穿透人心的眼神,她走向一旁的池塘。

「既然刺史大人不在府內,今日我便也就樂得不去拜訪了。」秦帥與她並肩而立,雖然他很想要了解她內心的想法,但她將自己藏得太深,而他若太過躁進,反而會嚇壞她。「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我去森林裏探險打獵?」

「打獵?」閔思顏雙眸微微閃亮,卻又心有顧忌。「思顏不會騎馬,會不會成為大哥的累贅?」

「這邊森林裏沒有什麼野獸出沒,也就是些山雞野雀之類的,我們步行過去即可。」他的眼裏掠過不容反駁的霸氣,他顯然已經打定了主意,也不準備接受她的拒絕。

他想帶她出去散散心,也讓她可以暫時放下那些悲傷的過去。

閔思顏低頭沉思了一下。「我從家裏出來時,什麼替換的衣物也沒有。現在所穿的,也是借得你表妹宋二小姐未出閣前的衣裳,如若去樹林的話,我怕弄壞了就不好了……」

「思顏妹子,妳如此瞻前顧後就是為了一件衣裳嗎?」他雙手抱胸,顯得有些不耐。「這很好解決,妳就這樣跟我來。其它的事,不用妳操心。」

他發現她是個固執的小東西,所以才會固執地守住心底的悲傷和秘密,也才會讓他對她有所牽挂。

她意志堅強,卻也因此更容易被悲傷的情緒所左右,一旦做出了某種決定,就不會更改。如果他想要突破她的心房,想要讓她變得快樂起來的話,他必須更積極才是。

「可是我借居在此,已經給你帶來了很大的麻煩,怎麼能……」

「我說跟我來!哪裏來的這麼多廢話?」秦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也不管她同意與否,霸道地帶着她走向庄外。

要突破她的固執,他就必須讓她看到,他有足夠的力量與毅力去保護她,而她也應該開始習慣由他來為她做出決定。

閔思顏緊抿了一下嘴角,心底深處莫名的感到一絲絲的放鬆。她無法拒絕他,所以也不必再受到愁思的困擾。她真希望自己可以什麼也不要去想,什麼也不要去做,而只要單純地贊同他就好。

其實,對於打獵,她的確是有幾分興緻。過去在靜心庄時,她也時常帶着丫鬟詩琴與護衛亞男一起到周圍山間探險打獵,呼吸森林裏的芬芳,自由地在溪水邊嬉笑……

那些過往的歲月早已一去不回,而她當時的家奴們此刻也不知道身在何方,過得可好?

思念之情悄然湧現,她的眉間眼底也不自覺籠上了一抹輕愁。

回頭想要與她說話的秦帥,恰好捕捉到了她蒼白臉色中的哀傷與苦痛,讓他微瞇起雙眸,眼裏射出危險而冰冷的光芒。

他雙唇緊抿,臉龐緊繃,原本爽朗的情緒也變得深沉起來。

在他心底深處湧起了強烈的情緒,不管透過什麼方法,他都會解開她的心結,讓她走出悲傷,不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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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艷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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