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發什麼呆？”堤承恩見她提着毛筆，墨汁沿着筆尖滴落到紙面上，她還未有所覺。
“承恩，是你啊。”堤綾香看向門口的弟弟，對他笑了一下，然後視線調回桌上。
“啊！怎麼會這樣！”上面的字糊成一片，看來又要重寫了。
她意興闌珊地抽起髒兮兮的紙，用力的揉成一團。
“到底怎麼了？”很少看她這樣漫不經心，他肯定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而他卻不知道。
堤綾香重新攤開一張紙，鋪在桌面上，然後盯着那張紙，良久后才開口。
“如果……一個男人說他想收藏一個女人，是代表什麼樣的意思？”
她好像對着紙在說話，但堤承恩知道她是在問他。
“是那個室井說的嗎？”可惡！話說得這麼露骨，肯定不是好東西！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是對室井真吾沒好感，或許是因為他是老頭中意的人選，也或許是因為綾香並沒有表現出她不喜歡那男人的傾向。
“不是。”她深深吐了一口氣，心裏突然想，如果這句話是室井說的，她可能會很頭痛吧。
“那是誰？”他要去殺了那個輕浮的男人，怎麼會在不知不覺間有另一個人覬覦着綾香。
堤綾香轉頭盯着他，欲言又止。
“綾香，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你有事情瞞着我。”
事實上，這種恐慌來自於中學時代的那件事，那時綾香在學校里受了欺負，沒讓任何人知道，她回到家甚至能一如以往的溫柔對他。直到有次在學校無意間聽到，他才曉得綾香其實是很壓抑的，在她平靜的外表下，沒有人知道她心裏有多少糾結，她從不願說，但他知道綾香在一步步地放棄自己。
那時他只覺得綾香離他好遠，從小隻有綾香對他好，而他竟然忽略了她，所以那時他無論如何都要為綾香討回公道，雖然之後沒有人敢再去招惹她，但他卻開始放不下擔憂，他永遠都要知道綾香在想什麼，這樣才能撫平那種害怕會失去她的恐慌。
“是藤崎剛說的。”堤綾香考慮了一下，還是說了。
藤崎剛？堤承恩眸光一閃。
“之前不知道是誰說什麼不會再有交集？現在顯然不是這樣。”他還記得那天她說得信誓旦旦，結果藤崎剛竟不知在何時殺了出來，而且動作不慢。
“我那時是真的這麼想的，怎麼知道……”怎麼知道藤崎剛是哪根筋不對了？他似笑非笑說著這種話，臉上的表情讓人摸不清他是不是認真的。
“我寧願你和藤崎剛在一起，至於室井真吾就讓他死了這奈心吧。”堤承恩看得出她的迷惑是為了誰，他情願綾香跟她喜歡的對象在一起，別稱了那老頭的意就好了。
他看得出室井真吾對綾香似乎很有好感，這點讓那個老頭開心得很，一副急着將孫女嫁掉的蠢模樣教人看了就討厭，即使他也沒多喜歡那個藤崎剛，但至少比室井那個娘娘腔好多了。
“怎麼你們都這麼不喜歡室井先生，我覺得他人其實很好。”
“但你說他能讓你心動，能讓你像個傻子發獃個老半天嗎？”他打斷堤綾香為室井真吾的辯駁。
捫心自問，她的確覺得室井真吾是個好人，只是沒辦法對他產生男女之間的情感，與他在一起覺得輕鬆自在，卻一點怦然心動的感覺也沒有。
這樣去評斷藤崎剛給她的感覺的確容易多了，她甚至會為了藤崎剛的一個笑容而感受到心被騷動。
“但是爺爺不可能會答應的。”即使藤崎剛樣樣都比室井真吾好，但爺爺要的卻是一個能入贅的孫女婿。
“綾香，你一直比我想像中勇敢，你應該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至於那個臭老頭這麼希望室井入贅到我們家來，就叫他自己嫁好了。”他不容許任何人破壞綾香的幸福，絕不！
堤綾香腦中浮起爺爺穿着新娘白紗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是可憐了那個室井真吾。
“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好想想藤崎剛說的話吧。”看她笑得一臉痴迷，很顯然腦袋裏又裝了些古怪想像，堤承恩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承恩，謝謝，我覺得有你在真好。”承恩一向善於分析，她的天大問題他都能輕易找到解決的方式，雖然她才是姐姐，但總覺得自己沒有做姐姐的樣子，反倒都是承恩在照顧她。
堤承恩俊臉一紅，為掩飾這份不自在，他只好粗聲粗氣道：“別老是講些有的沒的，我要去睡了。”
她常常不經意的說出這些話，說實在的很肉麻，但不可諱言，他每次聽到這些雖然很不自在，但內心深處總有一股暖意滑過。他從小就想着，如果有天他長大了，絕對要離開這個古板又刻薄的家，但他始終沒這麼做，因為綾香還在這裏，以綾香的個性斷不可能像他一樣，能了無牽挂的一走了之。
所以，一直到現在，他還是選擇留在這裏看着那老頭的臭臉。真希望綾香能早點想通，不值得為了這種淺薄的親情阻礙了幸福。
看着弟弟離去的背影，堤綾香知道他在想什麼。承恩應該知道她是個固執的人，所以當他領到生平第一份薪水，可以獨立的時候，他想帶着她遠離這個家，面對他的心意，她很感動，卻沒有答應。他一定不明白，她繼續留在這裏，是想讓他擁有他該得的。她知道他喜歡茶道，從她小時候偷偷教他關於茶道的一切時，她就能看出他眼裏的光彩，只是他從不說，因為他只能被當個外人看待。
當她可以獨立、可以自由的時候，她沒有選擇離開，她只是知道她有足夠的耐性及時間來轉變一切，要花多久時間都可以，她可以堅持下去。
※※※
“小姐，一位藤崎先生找你。”恭子遞來話筒。
坐在暖桌一方，正看着報紙的堤敏郎挑起疑問的眉。
堤綾香接過話筒，然後對堤敏郎解釋道：“是學生的家人打過來的。”
她知道以爺爺的個性，她和室井真吾以外的任何男人接觸都會引起他的懷疑，在爺爺心中已經認定了與室井家的親事指日可待，他絕不容許有其他的人出現破壞。
“喂，藤崎先生嗎？”
“你考慮的如何？”藤崎剛劈頭就要答案，做事不拖泥帶水也是他的個性。
那天他問堤綾香要不要和他交往，那個不識相的室井出現了，她只說了句“我會考慮”，然後收下他的名片，但是過去三天來，她連一通電話都沒打過，這代表她還沒考慮好？還是她不願意？
“喔……你要的資料我幫你找到了，我等會親自送過去給你。”在爺爺的監視下實在不方便說話，她決定換個方式。
“你是睡昏了嗎？我要的不是資料，是……”堤綾香的暗示顯然一點用處也沒有，藤崎剛只覺得她有些語無倫次。
此時，堤敏郎喚着恭子幫他準備茶點，聲音透過電話線傳進藤崎剛的耳里，他才懂得堤綾香那些胡言亂語或許有別的原因。
“你還留着我的名片嗎？照着上面的地址到公司來找我。”
“好的，我會過去的，再見。”堤綾香終於鬆了一口氣，剩下的就是爺爺這關了。
“對方打來做什麼？”堤敏郎以熟練的手法衝起綠茶，狀似隨口問問，實則是要孫女仔細解釋。
“有個學生想要學習書道，她的家人請我幫忙找些書法的資料，我打算等一下送過去。”她謅了個理由打算矇騙過去。
堤敏郎抬頭看向恭子，恭子點點頭表示學生里的確有位姓藤崎，這時堤敏郎才放下心來。
“那你快去吧，別讓人家久等了。”說完，堤敏郎又繼續沉浸在茶香里。
“爺爺，那我告辭了。”堤綾香行着完美的鞠躬禮，退出門外時，終於鬆了口氣。
※※※
原來這就是藤崎集團的大樓啊！堤綾香站在騎樓下瞪着眼前這棟約有四十層的高樓，俐落而現代化的外觀不禁讓人覺得在裏面工作的人應該都是職場菁英吧。
午後暖暖的陽光反射在大樓的玻璃帷幕上顯得有些刺眼，她推開玻璃門，櫃枱小姐立即主動詢問。
“小姐，請問有什麼事嗎？”甜美的聲音加上姣好的外形，這裏的櫃枱小姐絕對是經過挑選的。
“敝姓堤，想找一位藤崎剛先生。”應該沒看錯吧？聽到她要找的是公司的總裁，櫃枱小姐挑高了眉毛，隨即又回復了一臉甜美笑容。
“請你稍後一下。”櫃枱小姐立刻聯絡總裁的秘書，不一會兒她帶着滿臉甜笑上前。
“請跟我來。”櫃枱小姐帶她走到頂樓專用的快速電梯前。
“請你直接上去就可以了。”她笑着說，等到電梯門開了，恭敬地請堤綾香進去，等堤綾香進去了，她又以恭謹的鞠躬禮道別。
“麻煩你了。”堤綾香也向她鞠躬，這純粹是她的反射動作。從小在注重禮節的家庭生活，對這樣一來一往可說有些多餘的對應，也早就習以為常。
電梯裏只有一個按鍵，想必是直達藤崎剛的辦公室，她撳下按鍵，等待電梯上升。
片刻后，電梯門緩緩開啟，映入眼帘的辦公室大得驚人，而她要找的人正倚在辦公桌旁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嗨！我的資料呢？”藤崎剛打趣問道。
“抱歉，剛剛因為爺爺在旁邊，我不得不這麼說。”
“你很怕你爺爺？”他從奈奈的口中打聽到堤家的老頭子似乎是個難搞的人物。
“也不是，只是有些事不能讓他知道得太多。”她小時候的確是很怕爺爺，因為他不僅規定多，要求也相當嚴苛，但長大后漸漸找到了與他相處的最好模式，知道他只是好面子、自尊心又強，她只要順着他一點就沒事了。
“包括我們交往的事嗎？”看來那老頭的確難搞。
“你怎麼知道我的答覆是什麼？”他這麼輕易就斷定她會答應，是他太有自信，還是她臉上刻了“我願意”？
“如果你要拒絕我，大可在電話里告訴我，用不着特地過來一趟。”他的確是自信滿滿。
他說的是沒錯，不過他臉上志得意滿的神情讓人有些小小討厭。
“我很高興你來了，而且是帶着好消息來。”
他這次笑得溫柔，讓她的心臟猛撞了一下，堤綾香頓時不自在起來，眼睛不知道要擺哪邊好。
藤崎剛似乎也看出她的無措，試着讓氣氛緩和些。
“要不要喝咖啡？我讓秘書送上來。”他按下通話鈕通知秘書。
不到五分鐘，秘書端着兩杯冒着熱氣的咖啡出現。令人驚訝的是，她原以為會上來個美艷動人的女秘書，沒想到他的秘書竟是個男人。
“我還以為大老闆的秘書都該很漂亮的。”一堆的連續劇或小說不都是這樣，到最後老闆和秘書間就會產生愛的火花。
“他是很漂亮啊！”他看着文件隨口回答。
堤綾香顯然傻眼了，先別說這個男人的性向問題，重點是他的秘書長相平庸，路上隨處可見這種長相，藤崎剛還能說他漂亮，或許這位大老闆和他的秘書之間的確有火花產生。
“原來你說想跟我在一起，只是想找個擋箭牌。”這樣有點傷人耶！
“你在說什麼？我說桑田漂亮的意思是，他做事俐落、能力又強，每件事都能辦得很漂亮。”他無奈的解釋，這次竟看上個獃頭獃腦的傢伙。
“你該說清楚點的，你這樣說很多人都會誤會的。”
事實上沒人會來問他這種怪問題，她顯然多慮了。
“喝咖啡。”他遞給她一杯黑咖啡，並把糖罐和奶球推向她。
堤綾香看着他完全不加料的飲着那杯咖啡，她決定也試一試。
“你都喝這種東西過日子嗎？好噁心的味道。”她輕啜了一口，忍不住皺眉，發現黑咖啡實在很難喝。
“你的道行還太淺，別學人家喝黑咖啡。”他幫她加糖及奶精。
“咖啡喝太凶不好喔。”她看得出他對咖啡的需求量很大，因為有幾個空杯子還留在各個不同的角落。
“已經是種習慣，成癮了，一天不喝就覺得不舒服，提不起勁。”轉眼間他又喝光了一杯。
“可以喝茶啊！茶雖然也有咖啡因，但不會像咖啡這麼傷胃，而且也可以提神。”像她就習慣了喝茶，咖啡只偶爾碰碰。
“我應該喝不慣，而且我覺得咖啡的功效比較好。”奈奈在家也常泡茶，不過他只偶爾喝喝。
“你可以試着喝喝看，搞不好可以戒掉你的咖啡癮。改天我帶一罐過來，順便可以教你的秘書怎麼泡。”堤綾香說得興緻勃勃。
藤崎剛笑了笑，覺得心裏有些很微妙的感覺在觸動。也許是跟他交往過的女人都是獨立的女強人，在一起的話題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他沒看過這樣為了泡茶就高興老半天的人。
“怎麼了？”她說了什麼很好笑的事嗎？
“沒事，如果不麻煩的話，你就過來教我的秘書怎麼泡茶吧。”只是桑田秘書又多了項新工作了。
在樓下辦公的桑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是誰在算計他啊？
※※※
和藤崎剛的交往在秘密的情況下展開，堤綾香常常得為了出門找盡各種理由才能瞞過爺爺，今天她要陪着藤崎剛出席一場拍賣會，奇怪的是藤崎剛竟要求她穿着和服出席，她想或許是宴會的規定或什麼的，但重點是她穿着這樣一身，要如何走出家門？
“小姐，室井先生過來接你了。”恭子打開門，看見堤綾香盛裝打扮着實嚇了一跳，但隨即又感到欣慰。
看來小姐和室井先生髮展得很好，也許婚事指日可待了。她為堤家服務近三十年，在她心裏把小姐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如今小姐找到另外一半，她自然和老爺一樣欣喜。
“室井先生？”他怎麼會突然出現？
“你們不是約好了一起出去嗎？”看小姐的表情好像很訝異。
“我馬上出去。”她真是的，前幾天室井真吾請她幫個忙，她一口就答應了，後來藤崎剛約她，她就忘了答應室井真吾的事，真是糟了！
堤綾香走到廳堂，室井真吾看她一身慎重的打扮，有點傻住了。
“綾香小姐，你這樣……好美。”他衷心讚歎。
“趕快出門吧，你們不是七點要到會場。”堤敏郎對於孫女的盛裝感到很滿意。
堤綾香鬆了一口氣，至少她不用絞盡腦汁想着出門的理由。至於室井真吾，也只能等一下再對他解釋了。
“那我們先走了。”室井真吾顯然很興奮。
兩人一出了大門，室井真吾的臉就垮了下來。
“你今天不能陪我去？”
“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我已經答應別人了。”如果她跟室井真吾走了，讓藤崎剛知道一定會惹得他不快，他一向就對室井真吾印象不好。
“他是你的男朋友嗎？”從她一身費心的裝扮看來，應該是——
“對不起。”
她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你要去哪裏？我送你過去吧。”他沒有生氣，還說要送她一程。
“那麻煩你了。”她心想趁着在車上的時間跟他說清楚也好，所以打了通電話告訴藤崎剛的司機不用來接她了，她會直接到會場。
她跟着室井真吾上了車，告訴他目的地，他隨即露出驚訝的表情。
“真巧，我們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看來拍賣會上可以見到堤綾香的男友。
“室井先生，真的很對不起，這樣也許很失禮，但今天的事請你別告訴我爺爺好嗎？”
“我不會說的。既然你已經有了交往中的對象，為何不向堤先生說清楚呢？”
室井真吾不解的問道。
“你應該知道我爺爺是個固執的人，他只接受他想要的，所以有些事只能順着他的意思走，如果你有自己的意見，他會叫你吞進肚子裏。”
“哈哈哈……你爺爺的確是這樣，老人家總是很頑固，我家那個也不例外。”和堤敏郎聊過幾次天，從言談里不難了解他的獨裁性格。
“那麼可以請你別說嗎？”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只是……我們還能繼續當朋友吧？”他很喜歡她，她有着溫柔卻堅定的個性，很難讓人不喜歡，就算親事談不成，總還是朋友吧。
“當然，我很高興能跟你做朋友。”她很開心事情能這樣圓滿解決了。
兩人又回復以往的相處模式，和樂融融地談笑着。
只是這時在拍賣會場上，有個男人正沉着臉，目光銳利地瞪視着會場入口，風暴正悄悄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