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葉恪央把車子停在破舊公寓的樓下,和明霓交往以來,他從未踏足她的天地,這次他絲毫不在意這公寓是如何老舊,從前他總是希望她能搬出這棟年代久遠的破爛公寓,如今卻他希望她還在這裏。
伸手按下門鈴,屋裏沒有任何回應,他索性拍起門,依舊沒人來應門,反而是敲門聲引起樓下老太太的注意,上來一探究竟。
“連輕倫,李是要支房子嗎?”老太大是這間屋子的房東,操着一口台灣國語。
“我是要找住在裏面的小姐。”葉恪央連忙問道。
“李是梭黎小姐喔,她搬左好幾天了。偶還以為李是要來支房子的,言來是要找倫喔。”
她搬走了?葉恪央掩不住失望的神色,“請問你知道她搬去哪裏了嗎?”
“聽梭是要搬肥老家啦!偶記得她以前有留地址給偶,好像速在台南,不過要看一下才豬道,不豬道偶擺到哪裏氣了。”
“可以麻煩你將地址找給我嗎?”他衷心的希望老婦人還留有地址。
老婦人看了看他,覺得他生得一表人才,應該不會是壞人才對,隨口詢問他們兩人的關係后,便下樓去找地址。
葉恪央站在樓梯間等着,他掏出一根煙,點火輕吞吐着煙霧。自從回英國后,他因為心情煩躁,又開始抽起煙,戒煙多年的他,現在只要一心煩意亂,便忍不住以吞雲吐霧來緩和情緒,現在他的確是心焦至極,他非常害怕老太太弄丟了地址,弄丟了他與她之間唯一的聯繫。
“找到了,找到了。”老婦人顯然很開心自己找東西的能力。
“謝謝你!”葉恪央接過地址,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他正準備下樓卻讓老婦人叫住。
“等一下,黎小姐有東西忘記帶走了,李順便幫偶還給她啦!”老婦人急忙返回屋裏,拿出一袋東西。
葉恪央打開袋子,裏面是一尊貓形木雕和史努比娃娃,這是他給她的,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沒想到她卻收藏着。
她沒有帶走它們,是不想留着他送給她的東西嗎?不過,她也沒有將它們當作垃圾丟掉,是不是代表她還是捨不得呢?那他是不是可以當作自己還有一絲希望呢?
他快速驅車離去,幸運的話,也許今晚就能見到她了,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對她說愛!
※※※
“夏天結束了……”黎明霓站在小鎮唯一的游泳池門口,上面掛着“停止營業”的牌子。
“原來你喜歡游泳啊!”戚風沒錯過她臉上落寞的表情。
“可惜已經停止營業了。”黎明霓一臉惋惜,偶然經過這個從前完全不會想進去的地方,意外地發現自己有股想深深埋入水裏的衝動。
小鎮的游泳池沒有溫水設備,當夏季結束時,就得暫時歇業,等到來年熾熱的夏天來臨時,才會再度迎接貪水的人兒。
“鄉下就是這樣,不像城市裏,夏天到處吹着冷氣,到了冬天還有溫水游泳池,對於季節變化就無法敏銳地分辨。便利生活享受多了,回歸樸實反而顯得不習慣。”戚風有感而發的說。來到小鎮的這段時間,讓他對於自然界的變換敏感許多,也漸漸懂得享受這份城市裏感受不到的奇妙。
夏天在不如不覺中流逝了,她甚至來不及抓住夏天的尾巴,一切就消逝了,如同她的愛情一樣,還來不及溫習那些甜蜜就失溫了。變成冷冷清清的秋,冷冷清清的一個人。
“別這麼失望!真想游泳的話,可以到市區的游泳池。”戚風笑笑地揉着她的頭髮,像是對待妹妹一樣。
黎明霓收回目光,輕聲道:“走吧,該回去了。”
“想不想去逛夜市?”戚風想起今天正好是小鎮流動夜市擺攤的日子,看她的心情似乎有點低落,也許熱鬧的夜市會讓她的心情振奮一些。
“好啊,我最喜歡夜市了。”小時候她最喜歡在夜市裡穿梭閑逛,一星期才一次的流動夜市,每每讓她充滿期待,因為只有在夜市出來的時候,她才有晚點上床睡覺的權利,而夜市裡好玩的東西,總讓她流連忘返。後來離鄉背井到台北工作,習慣了每天營業的觀光夜市,即使到夜依舊會覺得開心,卻不復當初那種期待興奮的感覺了。
來到小鎮的夜市,她興匆匆的上前買了兩串糖葫,遞了一串給戚風,自己則是迫不及待品着甜中帶酸的滋味。
依舊是記憶中的味道啊!她一臉懷舊與感動。
“真不好意思,都沒問你要不要吃就塞給你。”她看戚風沒吃半口,心想他可能不喜歡這種夜市食物。
她倏地想起葉恪央,想起他是多麼不喜歡夜市這種地方;想起他倆第一次去夜市時,他為她贏得一隻可愛的史努比;想起他一臉古怪的吃下食物的表情。
自那次以後,她好久好久沒再到過夜市,因為她想成為他想要的伴侶,所以他不喜歡的,她也連帶地不去碰觸,不想刻意對他索求愛情,所以她一直壓抑自己的想要,為的都是他。但直到今日,她依舊沒有解脫的感覺,她的生活里充斥着他的影子,在不經意時腦中閃過他的神態、他的動作、他說過的某句話,該死的清晰!教她難以忘懷。
能不能別再這樣下去?她不想被這些回憶弄得心碎神傷。她想起曾看過的兩句話: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眼的時間,而忘記一個人卻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她這輩子能有忘了他的一天嗎?
戚風發現她的神情黯然,索性說起玩笑話。“牙醫都不吃甜食的。”他揚揚手上的糖葫蘆,一副嫌惡至極的表情。
“那我幫你吃好了!”黎明霓開玩笑的動手搶起他的糖葫蘆。
戚風舉高手上那一串晶亮的紅果子,讓她搶不到。“不行!怕你吃多了蛀牙,我還得幫你醫蛀牙,浪費我的時間與體力,我還是勉為其難的幫你吃好了。”他作勢舔了一口,臉上做出慷慨赴義的表情。“我真是一個仁心仁術的牙醫,為了保護你的牙齒,犧牲我自己也在所不惜,即使甜食是牙醫的敵人,依舊打落牙齒和血吞,我真是醫者的典範,可說是杏林奇葩啊!”
黎明霓被他耍寶的言詞逗得哈哈大笑,暫時忘了心中深植的憂傷。
兩人就像是要好的手足一般,在街上打來鬧去,看在旁人眼裏,認為他們之間的親昵氣氛,應是對情侶無疑,看來明天小鎮上又有新八卦了。
※※※
葉恪央只能用兩個字來解釋那種五臟六腑翻攪的感受,那兩個字是--嫉妒!
他太高估自己了,從一開始就是如此,他以為會見一個為他傷心消瘦的黎明霓,不可否認的,他心中對此有些優越感。但事實並非如此,那個應該為他傷懷的女人此刻正開心的笑着,身旁還伴着一個俊朗男子,兩人狀似親密地笑鬧着,連他一路尾隨着他們都沒發覺。
他們停在一處攤位前,葉恪央站在數公尺之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着黎明霓。
戚風敏感的察覺到不遠處有個男人一直看着他們,那男人是生面孔,俊秀懦雅的氣質在人群中更顯突出,但說是看着他們,倒不如說是直勾勾的注視着黎明霓,眼神熱烈得令他感到驚訝,莫非他認識明霓?
“明霓,有個男人一直看着你,你們認識嗎?”他指着男人的方向,要她看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黎明霓只覺得是自己眼花了,看見的是思念過度而產生的幻覺,然而連戚風都看見了,那表示他真的在這裏。她說不出心頭湧現的滋味,既是甜,卻也是苦,有些酸,也帶些澀。
他怎麼在這裏?她心頭充滿疑問,看着他慢慢走近。
見到他這麼不好受嗎?她原先帶着笑意的臉瞬間變得木然,莫非她真的不想再看見他?葉恪央在她眼前站定,一雙眼直盯着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表情,卻沒有開口說話。
“你怎麼會在這裏?”黎明霓訝異自己還能平靜地說話。
“我剛去了你家,是伯母告訴我你在這裏。”他的出現嚇傻了黎家二老,尤其是在他表明身分后。
“我是問你來這做什麼?”黎明霓腦里閃過無數種可能,來道歉?來解釋?來說清楚的分手?還是來送喜帖?
“我們能換個地說話嗎?”旁邊有個聽得一臉興味的男人,周遭還有不少好奇的臉孔,令他沒辦法好好地解釋清楚。
“戚大哥,我……”
“沒關係,這位先生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你就跟他好好聊聊,我先回去。”戚風體貼地留給他們獨處的機會,同樣是男人,他不會看錯對方深情卻充滿獨佔欲的目光。
“不好意思,謝謝你了。”
戚風一轉身離去,她便發現左手已讓葉恪央抓住,他拉着她朝另一個方向走,遠離熱鬧的夜市。
“他是誰?”方停下腳步,葉恪央劈頭就是這句質問。
他為何要像個吃醋的丈夫般質問她,他都要娶別人了,又何苦來困擾她?
“和你無關吧。”她不想解釋什麼,只想知道他為何而來。“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是來告訴你兩句話的。”他抓住她纖細的雙臂,狹長的眸帶着深不見底的情意。
“我不認為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用不着多說了。”掙開他緊箍的雙臂,她不認為自己能忍受聽他親口說要娶別人。
他一把將她捉回身旁,“我一定要說,因為這是我欠你的。”既然夜色昏暗,但他隱約能看出她眼裏的微濕。
“一句話是對不起,另一句話是我愛你!”他說得萬分虔誠。
她低低地笑了,“你不覺得可笑嗎?‘對不起’我能理解,畢竟你不說一聲就離開,讓我痴痴等了你兩個月,等到的卻是你訂婚的消息。現在你跑來說愛我,卻跟舊情人複合,你把我當作什麼?我承認我達不到你要的完美標準,但也不需要你來同情!”眼淚終於忍不住脫離眼眶,在她的臉上交織出幾道濕亮痕迹。
葉恪央再也受不了那股心疼,將她緊緊鎖進懷裏,無視於她的掙扎。他真的很後悔,尤其在看到她的眼淚時,他真的恨不得自己沒做過那些令她傷心的事。
“我沒有和蓮恩訂婚,你看到的不過是一齣戲,蓮恩愛的是我弟弟,我只是受她之託幫她的忙,為的是刺激我弟弟。我不想讓你誤會,所以故意不讓你知道酒會的事,只是我沒想到於弈會帶你來。”
黎明霓從他懷裏抬起濕亮的眼,淚水因為他的話而止住。
“關於我沒告訴你去英國的事,我很抱歉!我只是覺得我們需要些時間冷靜,尤其是對我而言,我需要一些時間來釐清我對你的感覺,直到我確定了,我才能回來。”他用手指輕輕抹去她的淚痕,低着頭靠在她耳邊說,“因為我捨不得看見你流淚,我必須確定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流淚,我才能對你說我愛你,真的愛你。即使你不是我想要的完美女人,我也不在意,我只有在你身上才能感受到幸福的味道,只要你對我笑着,讓我在每個早晨睜開眼的瞬間,都能看到你在我身旁,這就是我要的完美。”
聽着他近乎求婚的話語,黎明霓感到心是飄着的,脫去之前的沉重壓抑,鼓動得像是要飛上天空。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踏上陸地,那塊名為“幸福”的陸地,即使在這中間她辛苦浮沉其中,用盡全身力氣掙扎,一度險些溺斃,但,終於他領她上岸了,不用在愛情的海潮間載浮載沉、患得患失了。
她終於笑了,臉上還帶着淚痕,但在葉恪央眼裏,那是最完美的笑容。
“我要的完美就是你。”感受到她輕輕的擁抱,他將她抱得更緊,像是想將她揉進懷裏一般。
“你還欠我一堂課,我還沒學會換氣。”黎明霓笑看着他,回想起一個人游泳時胸口悶痛的感覺,現在想想也許不全然是憋氣的緣故,絕大部分因素是他不在她身邊。
葉恪央環抱着她纖細的腰身,一手托住她的後頸,語氣充滿極度誘惑的說:“也許……我們可以先練習。”說完,他輕柔地封住她的唇。
月光把兩人交纏的身影拉得極長,在微涼的秋天,上演着最熱情的戲碼,夏天不會輕易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