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花容衝到圖書館的閱覽室,從舊報區里翻出最近幾天的報紙。

不出她所料,各大報的藝文版都用了相當的版面報導淳于曜這位藝術界的名人。

她很仔細的讀著每則報導,得知他正在「風采畫廊」他名下的產業之一舉辦個展,是旅居法國十年的藝術紀錄。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花容覺得有必要前去看看,因此,一個鐘頭之後,她已經置身在淳于曜用畫佈置成的藝術殿堂。

他果然不負盛名,即使陰雨綿綿,前來欣賞的人還是不少,所幸畫廊相當寬敞,倒也不會太擁擠。

花容靜靜的欣賞着他的每一幅畫,訝異的發現,畫裏的背景清一色的全下着雨!

雨……雨的故事,雨的旋律……

她回想起先前報紙上刊登出他的專訪淳于大師近年來的畫風轉變,他說他深深愛上了雨,眼中所見儘是雨的姿態,耳中所聽儘是雨的旋律,即使蔚藍海岸的夏天沒有雨,但看在他眼裏卻還是在下雨……

酷愛雨的藝術家,他筆下的雨詮釋得惟妙惟肖,風情萬種,但奇特的,每場雨都有一個背影美人在其中……

是的,雨中的某個角落,總有一個女子纖纖的背影,她是誰?

這名女子代表什麽樣的含意?是他的想像?還是有真實的模特兒?為什麽只畫出她的背影?為了留給看畫著無限的遐想嗎?

淳于曜大師微笑回答:「我在等她回頭。」

「等她回頭引那表示模特兒真有其人羅?她在哪裏?」

「她在我心裏,我無時無刻不想着她;她在我眼裏,全世界我只看得見她。我一直在她的背影守候,希望她有朝一日會回頭看看我,我會一直保持最棒的笑容,讓她回頭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我最愛她的一面……」他在等地回頭……

他在她的背景守候……

花容一顆心幾乎跳出體外,她無法再看他的畫了,無法再看那個背影美人。

她匆匆走出畫廊,腳步十分急促,一直到十字路口,紅燈讓她終於可以停下來喘口氣。

下着雨,見怪不怪的雨,淋雨她早已麻木不覺。

「嘩」的一聲,冒失的車濺起水坑裏的泥水,弄髒了她的白衣裙。

「啊?」花容閃避不及,裙上立刻慘不忍睹開了數朵「泥花」。

「抱歉,美麗的小姐。」搖下車窗,陌生男子探出頭,嘴角掛著自命風流的微笑。

「你在諷刺我嗎?先生。如果你開車能更小心些,我或許真的會很美麗。」花容不高興的瞪他一眼。

「我就是覺得這件平凡無奇的衣服配不上你的美麗,所以自作主張的替你毀了它,好藉機送你另外一件。」他對她眨眨眼。

豈有此理!花容惱怒的紅了臉,「請注意你的措辭,先生。」

「我可不覺得有任何無禮之處,這是一種讚美。」他又對她微笑,「上車吧,我心甘情願為你走一趟香奈兒精品店。」

「省下你的殷勤吧,先生。我的美不用外在的襯托,特別是不用你的眼光來決定!」她哼一聲,趁著綠燈亮起,快步走過馬路。

男子饒富興味的注視着她的背影。

淳于曜的「背影美人」,他最寶貝的東西。

他此次台灣行的目的是要將她奪過來,讓淳于曜痛不欲生!

*********

這個地方,他是第二次來訪,但第一次的記憶不是太美好,他希望這次能有所改變。

大門只是虛掩,他索性連按門鈴也省了,逕自推門而入,一個不算大的花園,牆邊蹲著一名男子,專註的整理著花圃,他的鬢髮灰白,顯然有了些年紀。

「午安,先生。」

「我知道是你,淳于曜,聽腳步聲就知道了。」

「十年不見,別來無恙?」

「我不應該任由你這樣完整如初的站在這裏說話,在你那樣待我的容容之後,我曾經想將你碎屍萬段,即使這是一件世界上最困難的工作,但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正是花國祥。

「既然是『曾經』,那我就不用擔心了,不是嗎?」淳于曜微笑道,「是什麼改變了你的心意?」

「那篇報導。是真的嗎?你的『背影美人』?」

「是真的。」他慎重點頭,「其實你早在十年前就知道我對容容的愛,否則又怎麽會將她交給我?又怎麽會任由我離開她到法國而沒有飛去找我拚命?」

花國祥沉默了半晌,他緩緩站了起來,終於轉身正視淳于曜,「你總是這麽精明,對,我相信你深愛着她,因為我忘不了當時你來我家帶走容容時說過的話:『只要容容願意跟我走,我就會用全世界的力量來帶走她,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就算是撒旦也不能。』」他深深的看着面前的人「這是一份太執著的感情,不是用情至深的男人是無法理直氣壯說出來的。」

「你愛過,所以你明白。」淳于曜嘆了口氣,「十年,你似乎老了許多。」

「只能說歲月對我,比對你來得殘酷。」花國祥落寞的笑了笑,「我不知道,容容要是看到我,是否還能認出這是她曾經意氣風發的爹地?」

「你忍着思念十年不去看她?」

「她不願意見到我,寧願在外頭過著租賃的不安定生活,也不願意回到我身邊,在她結婚當天,我對她說過的,將來不論發生什麽事,不開心時就回家吧,爹地永遠在家裏等她,但她始終沒有回來,真是倔強的孩子。」長嘆一聲後,花國祥接著說:「我只能從她的好朋友曉琪那兒聽到她的消息。曉琪是個好孩子,她一直幫我照顧著容容。」淳于曜皺起了眉頭,他看到一個極度傷心的父親,心頭隱隱作痛。

「她最喜歡的花園,我天天為她整理得漂漂亮亮,她的房間也不曾改變,三餐也總是要人做出她愛吃的菜色,為的就是希望她一踏進家門,就能回到過去那種快樂的生活,忘掉所有的不開心,她的笑容永遠是我生命的泉源,但是我等了十年,還是等不到她……」他悵然的笑了笑,「我不知道還能等多久,淳于曜,如果有朝一日,上帝不讓我繼續等了,你能帶容容來看我一眼嗎?」

「不用等那一天,一個鐘頭之後,她將會出現在你面前。」說完,淳于曜轉身離開。

*********

沒有排課的星期三,依舊下着而,但今天花容沒有出去寫生。

她心亂如麻,只想待在家裏整理情緒,但淳于曜顯然不打算放過她,竟讓快遞公司送來一件東西。

該死的!他如何得知她的住址?

花容氣悶的拆開層層的牛皮紙,赫然發現裏頭居然是兩幅畫。

那不是隨便的畫,而是她先前在公園和前幾天在學校所畫的那兩幅。原來淳于曜將她遺落的畫帶走了,而且……

他多事的幫她完成!

第一幅,原本空蕩蕩的畫架前補畫上了一個深情注目的男人,虛的他和實的她剛好目光相接,讓她心頭陡然一震,她趕緊將畫丟到一邊去。

第二幅,他補畫上了一男一女和一支畫架,男的在畫架前專註的作畫,女的則在他筆下的畫裏,但是……只有背影。

畫中人的神情是那樣如痴如醉,任何人都可以毫無困難的看出,他注入了所有感情在畫著那個女孩,即使女孩始終以「背影」對着他,他依然愛得無怨無悔。

她不願意回頭,我只好畫她的背影,即使只是背影,我也感到滿足……

我可以由她一根頭髮的飄動清楚她的喜怒哀樂,即使看不見她天使般的嬌顏,我也能知道她此刻臉部的表情。我以為自己是她身上的一個小小細胞,她少了我無關緊要,但我離開了她就沒有了生命,她是我的「背影美人」……

夠了!不要再想了!

花容捂起耳朵,企圖抵擋那不絕於耳的聲音,但宣告失敗。淳于曜的報導,他被記錄下來的話,不斷在她耳邊播送著。老天啊,她為什麼是人,而不是忘斷七情六慾的神?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閃動,刻意塵封十年的記憶因為他的出現一一被開放,明明苦多於樂,為什麼她還要不斷回想?

她不要!但又不能自已,腦子彷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運轉全由不得她……

叮鈴鈴!

門鈐聲解救了她,她逃命般的衝出去應門,結果,她又接到另一個包里。

沉沉的包里,又是誰?

包里上只寫着她的名宇,沒有寄件人的住址,奇怪,這樣的東西怎麼可以交寄?

她滿腹疑惑的拆開,包裝整齊的盒子上還附着一封信。

別訝異我為什麽知道你的名字和住址,因為我已經盯上了你。

你無法拒絕,無法逃避,執著的獵人不會放棄他喜愛的獵物。

我將以「香奈兒」代替鮮花,一天一件限時專送,我已經開始期待,再見到你時,你身上穿的將是我的哪一份愛呢?白色紫色青色黑色還是金色?

我美麗的蝴蝶,別想退件或拒收,任你用盡各種方法,它們還是會固執的交到你手中,除非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放棄吧,我不會讓你這麽做。

我愛你,而你,也會愛上我。

狩獵你的羅威爾

該死!是那天濺了她一身泥還胡言亂語的登徒子!

花容生氣的將盒子踢到一邊,即使裏面裝的是價值不菲的香奈兒衣服。

莫名其妙的男人,只見過一次面——還是極不愉快的一次,居然就對她表達白以為是的愛意,變態!

在花容氣惱的當口,門鈐又再度響起。

不會又送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吧?不,她不收,夠了!

她沒有去應門,乾脆裝著不在家,但門鈴聲愈來愈急,絲毫沒有放棄的跡象。

她還是不搭理,蜷縮在沙發上,片刻後,鈴聲停歇。

走了嗎?

不,只一秒,她就發現她錯了,因為門外響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容容,我知道你在裏面。」是淳于曜,花容的心開始不規律的跳動著。

他為什麼肯定她在家?她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不是嗎?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他的聲音明顯聽得出是靠在門板上說,「有你在的地方,四周的主氣變得彷佛春天,我的每個細胞都有了生命知覺,容容,說話吧。」花容默默走到門邊,背靠在門板上,他的體溫似乎透了過來,讓她的背一陣暖熱。

「你來做什麽?」她小聲的問。

「帶你去見你的父親。」

「不!」她回絕,她怎麽有臉見她爹地?當年因為自己的任性讓爹地傷透了心,她沒有得到幸福,她不能再讓父親為她錯誤的選擇心痛。

「你必須去。」淳于曜堅定的說,「開門,容容。」

「我不開,你走,不要管我……」

「你不開,我就撞門。」

「你不會!」花容訝異,本能否認他,在她面前的淳于曜向來溫文,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怎麼可能會使用蠻力?

淳于曜以實際行動代替一肓語,在花容第一聲驚呼尚未結束,門板已經宣告陣亡。

「你……」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如岩山般矗立在面前的他,從沒想過他會有這樣強勢的舉動。

「你必須去見你的父親,他用生命愛着你,你知道嗎?他天天在家裏等着你,為你整理你最喜歡的花圃,天天端上桌的都是你喜歡的菜色,他無時無刻不等着你,他要你一回到家就可以忘掉所有不開心,只當他被驕寵的寶貝女兒。容容,他等了你十年,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個十年。」

「不!不要對我說這些話!我不要聽……」花容鴕鳥的捂起耳朵,他說中了她最心痛的事實,她從沒想過,爹地已經五十五歲了,還能有多少個十年?噢,爹地……

「他不會寂寞,也不用等我的,他有方心蓮……」

「你難道不知道,你父親為了你,早在十年前就和心蓮分手了。」

「不!我不信!」

「你父親愛你遠勝過世上一切,他對心蓮說,沒有你的同意,他不會娶她,但不娶她,他今生今世也不會再娶別人。所以,你父親十年來一個人默默的守着你們的家,對你從小到大的回憶是他生命的全部。」花容聞一肓,腦海里反映出父親孤獨落寞的身影。十年,她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是孤單的,沒想到她爹地竟也陪着她孤單……

他是愛方心蓮的,花容確定,但為了她,他竟然放棄心愛的女人,過了十年沒人陪伴照顧的生活。

天啊,她對最寵愛她的爹地做了什麽!

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我不能見他……我有什麽臉……去見爹地?」她伏在牆上哭了起來。

「跟我走。」她的淚讓淳于曜心疼,但他不安慰她,因為安慰只是短暫的,他要做的是讓她永遠不再流淚,所以他攫住她的手,將她往外拖。

「你想做什麽?放開我!」花容掙扎著,但他的力氣大她許多,她掙不脫,任他一路拖到停車處。

「淳于曜!你未免太多管閑事!」她生氣的嚷着,從不知道他原是個強硬的男人,十年前對她的百依百順呢?

變了!他變了!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一抹嚴厲,這代表什麽?他終於不再用寵女兒的態度對待她了嗎?

「我多管閑事,是因為我不願意看你將來傷心。」他說話的同時將她推進車裏,自己也坐了進去,以最快的速度飛馳到花家。

********

家,久違的家。

花容一看見家門,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下車吧。」淳于曜打開車門,牽着她走出來。「別再哭了,用微笑迎接你父親,讓他一開門就可以看見你最棒的笑容。」這句話太雷同,讓花容片刻失神。

「我會一直保持最棒的笑容,讓她回頭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我最愛她的一面……」她不自覺的喃喃念出腦海中不斷盤旋的這幾句話,他曾被媒體刊錄的話。

「對,我會。」淳于曜在她頰上輕輕印上一吻。

花容這時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麽,她驚呼一聲,伸手捂住嘴巴。

淳于曜深深的望着她,他的眼眸向來深不可測,黑汪汪的潭裏似乎閃着火,好複雜的火苗,藏有千言吉萬語。花容無法直視他,慌亂的想逃離他,但淳于曜不容拒絕的伸手抱住了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裏的緊緊圈住她,貪婪的吻去她的神智,俘虜了她的靈魂……

「容容,你是真實的嗎?」他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呢喃,「會不會又是一場夢?像我十年來所作過的每一個夢?」十年!

這個數字激怒了她,花容用力將他推開,「不!淳于曜,你沒資格這麽對我!」家永遠是人的避風港,即使她已經離開了十年,一旦覺得自己受到屈辱,她還是本能反身朝家門奔去。

門依舊虛掩,花容一把推開,但映入眼帘的影像讓她大聲尖叫。

「不!爹地!」她看到父親倒在台階上!

她的爹地死了?不!不!不!

「爹地!爹地!」她衝過去抱住他,好冷,但她不知道冷的究竟是她爹地還是自己。

「容容,別移動他,他或許是跌倒了,可能有骨折現象,不可以任意搬動。」淳于曜畢竟比較冷靜,他迅速從驚愕中恢復,並且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花容聞言,立刻一動也不敢動,淚水讓她視線模糊,連父親的臉也看不清楚。

她感覺到淳于曜摟住她的肩膀,「容容……」

「我來晚了,是不是?爹地生我的氣,不見我了……」

「不會的。」他吻了下她淚濕的臉,「救護車馬上就趕到,不用多久,你爹地就會醒過來。」

「那……我一定要像以前一樣對他撒嬌,告訴他我好想他……」

「嗯。」

「請他原諒我,只要他能醒過來,他愛娶誰我都不再反對……」

「好的,容容,他一定會很高興。」見她無意識的自責喃語,淳于曜心疼的抱住她。

花容腦中一片空白,卻不斷出現兩個宇——錯了!

她錯了!錯了!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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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作劇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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