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鄭傑,你應該回家去,而不是待在這裏和我們喝酒。」

豪華的包廂里坐着四個男人,其中一個用語重心長的聲音對另一個一臉放蕩的男人說著。

「為什麼不叫小姐?」鄭傑彷佛沒有聽到樊煜的話,按了服務鈴。

「叫什麼小姐!」樊煜一把撥開他的手,顯然很生氣。

「你這是怎麼了?」鄭傑愕然地看着他。「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叫些漂亮小姐進來一起唱歌嗎?」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現在的樊煜對妻子是絕對的深愛、忠心。「你也最好記得自己是個已婚男人。」

「哈哈哈……」鄭傑忽然大笑出聲。「一個我不想要的婚姻對我沒有任何約束力,樊煜,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樊煜嗎?」

「我還是你認識的那個樊煜,只是你不再是我認識的鄭傑。」樊煜的表情里有些陰冷和擔憂。

「我還是那個我,只是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和以為親愛的妹妹背叛而已……」他陰鬱地說。

「鄭傑……」一邊的杜雋天也不知道到底應該說什麼。

這個時候,包廂的門被打開,站在門口的居然是卓昊司。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有些沉重,樊煜、杜雋天和嚴碩都望向鄭傑,卓昊司也看着他。

「喲,這不是我的大舅子嗎?卓昊司,我們從好朋友變成親戚后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吧?!」鄭傑的反應再度出乎所有人的預測,他竟然露出友好的笑容,還走到卓昊司身邊去拍拍他的肩膀。「快進來,我們幾個好兄弟許久沒有一起喝酒了。」

卓昊司的臉上也帶着他一貫優雅的笑容。「真的是好久不見。」

兩個男人對望了一眼,那一眼似乎有某些火花在閃爍。

卓昊司繼續微笑着走向沙發,而杜雋天已經在朝他揮手。「昊司,這裏。你想點什麼?琴酒還是威士忌?」

「隨便。」他淡淡一笑,目光依舊落到鄭傑身上。

「卓昊司,感覺到我們之間有什麼變化嗎?從好朋友變成了親戚……」鄭傑笑得詭異,他利落地坐到沙發上,拿起酒杯。「這個感覺很奇妙吧?」

「的確是。」卓昊司的眉宇間很難看出是否有對妹妹的擔心,在他一貫的笑容背後是否也在掛慮着卓芷櫻?

鄭傑終於按了服務鈴。「找些節目玩玩如何?」

包廂的門上傳來敲門聲,經理出現在門口。「幾位少爺,有什麼吩咐?」

「給我們叫幾個小姐來。」鄭傑翹起腿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漂亮點的。」

「不,我們不用。」樊煜和杜雋天幾乎同時開口,一旁的嚴碩也挑起眉毛。

卓昊司則帶着笑容說:「我們難得一起聚會,不想讓人打擾,不必了,經理,你可以出去了。」

鄭傑忽然打了個哈欠。「不叫小姐太無聊了,你們真的不想要任何節目?」

「怎麼?見到兄弟讓你覺得很悶嗎?」杜雋天說。

「既然沒節目,那我走了。」鄭傑懶散地站起來。「既然你們不想要叫小姐,我帶個出場總可以吧?」

「鄭傑。」樊煜喝斥地站了起來。「鬧夠了嗎?坐下,跟卓昊司好好談談。」

「談?卓昊司,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鄭傑冷冷看着他,嘴角的笑容驀地消失。

「鄭傑想怎麼樣是他的自由,樊煜,讓他走吧。」卓昊司卻一臉鎮定,似乎他不是把妹妹嫁給鄭傑的那個人,也沒有向他問起過妹妹的情況。

他們結婚以後,卓芷櫻回過娘家一次,然而鄭傑卻從未出現。那一次卓芷櫻什麼話也沒有說,但卓昊司可以從妹妹憔悴的臉色里看出她的辛苦,不過,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再辛苦的路也得靠她自己走。

鄭傑用稀奇的表情望着卓昊司,有些奇怪他居然對卓芷櫻絕口不提,不過無所謂,他不必在乎卓昊司又想搞什麼鬼。「既然這樣,我先走了。」

懶懶笑着,他洒脫地走出包廂。

「卓昊司,你到底……」看着卓昊司臉上依然那樣平靜的笑容,樊煜惱怒地皺起眉。「你不關心芷櫻和他現在的關係嗎?他們婚後的情況到底怎麼樣,芷櫻過得好不好……」

「一定不會好。」卓昊司淡淡一笑。「可是這是我和芷櫻選擇的路,即便我再擔心,我也不能問出口,不能再給芷櫻添任何麻煩。未來的路,得靠她自己一個人去走。」卓昊司緊抿的嘴角透露出一絲他內心的擔憂。

嚴碩看着卓昊司說:「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以後就看他們自己吧。」

「對對對。」杜雋天立刻接口。「現在跟我們談談你那個打算結婚的女孩吧,卓昊司。」

「準備結婚的女孩?」卓昊司的嘴角微微一撇,總是親切微笑的眼裏忽然閃出一抹冷冽。「我沒有什麼準備結婚的女孩。」

看着他異常冰冷的氣息,幾個男人面面相覷,看來又有什麼故事正在發生。

卓芷櫻一直坐在客廳門口的台階上,雖然夜涼如水,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回到那個冰冷、只有她一個人的房子裏去。

一個星期是很短的時間吧?但對於她來說卻比一年還要漫長,新婚夜的無盡羞辱以後,鄭傑就失去蹤影,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座冰冷而沒有其它人的房子裏。

每天早上會有鐘點女傭來打掃,然後就又剩下她一個人。他打算無視她的存在嗎?閉起雙眼,抱緊自己越來越覺得寒冷的身體,她已經無法忍受獨自一人待在屋子裏了,不管鄭傑今天是不是打算回來,她都不要再走進去。

她就坐在這裏等他,等不到他起碼一抬頭可以看見幾顆稀疏的星子,讓她覺得自己並不孤單。

遠處似乎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難道是她的幻覺嗎?因為太思念他,太想要看見他而產生的幻覺?她從台階上站了起來,綠色的裙襬在夜風裏翻飛。

會是他回來了嗎?心跳不自禁地陣陣加快,她摀住胸口,咬着嘴唇,漆黑的眸子裏充滿期待。她還是想要見到他的,即使他那樣羞辱她,即使她心碎成片片,可是還是期待能見到他!

期待他的心情,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呀!

果然,銀色的BMW是鄭傑的車子,她的心跳快得彷佛要蹦出胸口,但雙頰上的蒼白卻漸漸被抹嫣紅所取代。就要見到他了,她就要再度見到他了!

車子停在她身前十步遠處,然後車門被打開,鄭傑邁出修長的腿,然後是他健碩的背和英俊的臉。他嘴角帶着一貫閑適的笑容,揚起頭來看見卓芷櫻。

「沒想到妳會站在這裏迎接我。」的確是有些沒想到,他離開一個星期,她怎麼知道他今天會回來?或者卓昊司已經打電話給妹妹過了?嘴角掠過譏刺和不屑,他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

卓芷櫻驚訝地看着車子裏的人,初見他的驚喜和緊張立刻被詫異惶恐所取代,這個女人是誰?跨出車門的是個妝化得很濃艷的女子,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朝着她湧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女子穿着一件大紅的弔帶露背洋裝,裙子短得剛好只遮住內褲。這女子的打扮多像風月場所里的人,可是鄭傑不可能會帶這樣的女子回家。

他帶別的女人回家!卓芷櫻臉上的血色早已消失無蹤,知道鄭傑又找到了新的羞辱自己的方式,未來的時間裏,他大概不會停止這樣的羞辱。但她可以忍耐,倘若沒有這樣的覺悟,她根本不可能做出嫁給他的決定!

卓芷櫻,這一個星期的孤獨日子裏妳不是已經決定不管多麼艱難,不管忍受多大的屈辱,妳都要堅持下去嗎?現在就拿出妳的勇氣,拿出妳的堅持來!

卓芷櫻這樣鼓勵自己,然後向他們邁近一步,嘴角也掛着微弱的笑容。「鄭傑哥哥,有客人來嗎?」

鄭傑揚了揚眉毛,他沒想到她會這樣鎮定。「她是我情人。」二話不說,他摟過女子的肩頭。

女子好奇的目光落在卓芷櫻的臉上,她嬌笑着問:「鄭少爺,她是誰?」

卓芷櫻的臉色早就因為他的話而失去血色,再怎麼努力想要微笑,她也無法忽視他那句話的威力。

「我老婆。」他嘴角揚起毫不掩飾的厭惡。「不過妳不必管她。」

女子的臉色也立刻有些蒼白,她警惕地看着卓芷櫻。

卓芷櫻立在原地,再也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而鄭傑已經摟着那名女子走進客廳,再也沒回頭看她一眼。

她麻木地轉身,自從婚禮過後胸口那習慣性的疼痛又開始作祟。他是要來懲罰她的,用盡最讓自己痛苦的方式!

卓芷櫻覺得自己腳步虛浮,她怎麼那樣天真?再一次面對鄭傑以後,她真的開始意識到她和哥哥都太天真了。哥哥怎麼會以為她有能力應付這樣的鄭傑,甚至還讓他最終愛上自己呢?

她恍惚地走進客廳,走上樓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走進他們兩人待的房間裏,是因為房門本來就是開着的嗎?

她根本無力和鄭傑對抗,不管她有多大的勇氣和堅定。

站在房門口,卓芷櫻茫然地望着卧室里的兩個人。鄭傑正在脫外套,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他冷笑着回頭,眸子裏沒有一絲溫度。「妳想來參觀我辦事?那也不錯,是不是?」

「辦事?」她更加茫然無措地望着他,一時間腦筋一片空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妳不懂?真會裝蒜。」繼續冷笑着,鄭傑再度摟過那名女人。「我忘了向妳介紹──這位是小紅,我從酒店裏帶出場的小姐,今晚她要在這裏過夜。這樣夠明白了嗎?」

卓芷櫻的臉色刷地慘白如雪,身體也劇烈地搖晃着。她懂了,終於懂了。本來以為心已經痛到極點而麻木,可是現在自己才知道以前的那些痛楚還不是最劇烈和最具毀滅性的。這一次,她四肢百骸的每一吋都彷佛被烈火炙烤着,身體裏骨頭都像在顫抖着發出哀鳴。

她靠在門上,因為瞬間失去所有的力氣而無法站立、無法呼吸,只能張着驚愕的眼,緊緊盯着鄭傑。

不,不要──不要這樣對她,不要在這裏,不要在她稱之為家的地方!

「我太太好像有觀看的興趣,那我們就好好表演。」鄭傑嘴角帶着冷酷的笑,吻上小紅的臉頰。

小紅卻躲開了,雖然她是歡場女子,不過在別人的太太面前這倒也是頭一遭。

「不好吧,鄭少爺。」這個鄭少爺今天看起來有些可怕,她不要蹚這渾水比較好吧?!「我看今天我還是先回去……」

鄭傑摟住她的手驀地用力收緊,笑意再也不掩蓋住他眼裏犀利的目光,他厲聲說:「本少爺沒讓妳走,妳敢走?!」

他冰冷的目光射向門口的卓芷櫻,他會讓她明白,這就是她堅持要嫁給自己的結果,他永遠不會原諒她,她以後的人生就只能在他的折磨下度過!

「我,我……」小紅嚇白了臉。

卓芷櫻倒抽一口涼氣,她不要再看下去了,自己無法再待下一秒鐘!冰冷的氣息在她周圍凝結,彷佛要凍住她全身,她艱難地轉身並移動步伐,不要讓自己看見這難堪的畫面,她要逃走!

「妳要去哪裏?」身後傳來他惡魔般冰冷的聲音,鄭傑放開手裏在打着哆嗦的女孩,一下子衝到妻子面前,兇狠地抓起她冰冷的手。

卓芷櫻只是一直抽搐着,不敢抬頭,也不敢看他,只感覺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我有說妳可以離開了嗎?妳的丈夫回來了,難道不應該待在我們的新房裏?對了,妳看清楚,這是我們的新房,妳不是說無論如何都要嫁給我?現在,妳卻想從我們的新房逃走?」他好看的眼裏閃着凶光,整個表情有如雕像般冷硬。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淚水從她眼裏一顆顆掉到地面,她的心在淌血,身體在發抖,整個人就彷佛飄在空中一般不真實。「我不要留在這,你放開我,放開我……」她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於完全崩潰,大聲地哭喊着。

「妳不要留在這?妳憑什麼不要留在這?不是妳算計我哭喊着要嫁給我的嗎?妳不是說只要留在我身邊,妳什麼也不會在乎嗎?」鄭傑血紅着雙眼,一把拉高她的手,此刻的他彷佛一頭被激怒的野獸般可怕。

卓芷櫻被鄭傑拉得東倒西歪,她也不管,只覺得胸口因為痛苦而快要被扯裂,她持續瘋狂地哭叫着:「我是說過,可是我錯了!我犯了世界上最大的錯誤……我不應該逼你,我錯了、我錯了……」

「妳一句錯了就算了?你們兄妹倆不顧我們之間多年來的友誼這樣逼我,一句錯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他也朝着她大喊。

「不是,不是的。」卓芷櫻在他的話里聽見一絲壓抑着的痛苦,她立刻抬起頭來望着鄭傑。她不想讓他痛苦的,她從來不想!

「不是,那麼是什麼?妳告訴我!」他繼續拉高她的手臂,死命地捏緊。「我曾經把妳當成最寶貝的妹妹,從小呵護着妳,寵着妳,為什麼我這麼疼愛的妹妹要陷害我?告訴我啊!」

積聚在胸口那被他們兄妹背叛的痛苦忽然間整個爆發出來,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這些感情,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用力推開她,卓芷櫻的手肘撞到牆上,她忍着劇痛,張着極度愕然的雙眼回望着他。

她已經忘記身上所有的痛,無論是被他捏住的手腕,還是撞到牆壁的手肘,在那一刻,她只看到一個痛苦不堪的鄭傑!

是她逼得他這樣痛苦的嗎?她以為自己可以愛着他的唯一機會,原來是帶給心愛的人這樣不堪的痛楚!她怎麼可以這麼做,怎麼會這樣做?

她的胸口被些沉甸甸的東西給壓着,因為鄭傑眼裏那少見的受到傷害的表情而窒息着。她大口呼吸,用力地喘氣──她怎麼可以這麼做?怎麼可以?!

鄭傑一瞬也不瞬地用兇惡的目光看着她,他不想說出這些話,自己本來只想好好折磨她,只要看見她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或許就能平復內心那股熊熊燃燒的痛苦之火。

可是剛才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是不是說出了內心壓抑着的憤怒和真實的感覺?那才是他真正生氣的原因──

卓芷櫻緩緩直起身體,鄭傑可以感覺到她目光的變換,崩潰般的痛苦依然籠罩在她的眼裏,可是另外一種類似於強烈自責和悔恨的情感,也同樣在她眼裏聚攏。

她哽咽得幾乎泣不成聲。

「我……我很抱歉,鄭傑哥哥,我……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本來只想做你的妻子,想要讓你愛我……我不知道這會帶給你痛苦,如果我知道,我不會,我……」她真的不會嗎?她悔恨地閉起眼哭泣。「原來我是這樣自私壞心的女人,我不知道,我過去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壞……」

卓芷櫻抱住自己的身體,沿着牆壁緩緩蹲下。她不只覺得寒冷,還覺得全身都在劇烈地發疼,那種疼痛直扎心窩,讓她無法承受。她用力抱住自己,想要抵禦這一切,關於她自己,關於他們的婚姻和這荒謬的一切……

鄭傑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身側,他似乎有幾千幾萬責備想要衝她吼出,他還有無數難聽的話要去折磨她的身心……可是看着脆弱地蹲在地上不住發抖的卓芷櫻,喉間開始像哽着什麼硬塊般的無法言語。現在哭泣的她如此柔弱,他的眼前居然閃過她小時候的可愛模樣,那個總是跟着他,用稚嫩的嗓音甜甜叫他「鄭傑哥哥」的小女孩……不,他不能想起這些,現在不是想起過去的時候!

他一轉身就看見站在門邊,一臉害怕的小紅。他紅着雙眼朝她大吼:「滾,妳給我立刻就滾!」

小紅依舊愣在當場,她似乎已經被嚇壞了。

「還不滾?」鄭傑再度怒吼一聲,小紅沒有前進,反而害怕地向後退。

「你……你還沒有給錢。」這一吼似乎也把她給吼醒了。

鄭傑的眼裏閃過鄙夷,他立刻抽出皮夾,將一迭鈔票丟在地上。「拿了這些錢就趕快給我滾!」

小紅雙眼微微發光,雖然面前的男人很可怕,不過這麼多錢今天真是賺到了。她利落地撿起鈔票,然後飛快向樓下奔去。

這對夫妻太可怕了,她可不想留下來當炮灰。

鄭傑望着蹲在地上不斷抽泣的卓芷櫻,忽然覺得無比煩躁。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一昂頭,眉頭緊皺着走下樓梯。

他不想繼續待在這裏,繼續看着那樣一個脆弱的她!

她的痛苦是她活該自找的,他幹嘛要覺得良心不安,覺得有那樣一絲絲的愧疚呢?他為什麼會因為她的哭泣而覺得胸口煩悶?他應該恨她,應該恨她!他反覆在心裏重複着這句話,她的痛苦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此刻,他達成了目的,卻絲毫沒有喜悅之情。這一切都讓他厭惡,那個蹲在地上哭泣的芷櫻,和這個顯得如此矛盾的自己。他應該大笑,應該大聲地在她面前炫耀,應該繼續折磨她……

但他選擇了轉身離開。

走廊上,卓芷櫻依舊抱着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一起,依舊大聲抽泣着,痛苦地以淚洗面。她不知道鄭傑已經離開,也無法在意身邊的任何人和事,她所有的思想都只有一個念頭,她傷害了鄭傑,她傷害了他──

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男人!

鄭傑在早上九點走進辦公室,每天都如此準時。他的性格里有着懶散和洒脫的一面,可是如果認為這樣的他會不熱愛工作那就錯了,在談判和決策時的鄭傑精明如狐狸,在他無所謂的笑容後面,誰也別想從他這裏佔到一絲便宜。

女秘書在看見他走進辦公室以後,立刻就跟了過來。

「總經理,董事長說今天和瑞典奧克公司的網絡會議就由您來主持,他要去高雄一趟。」董事長是鄭傑的哥哥鄭豪。

鄭傑迅速點頭。「去幫我沖一杯黑咖啡進來,會議半個小時后舉行,準備好網絡聯機。」

「是。」秘書利落地推門離開,他則靠在高背椅上揉着額頭,畢竟睡在酒店的確沒有在家裏舒適。

想起「家」,這些日子不知怎麼一回事,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張哀怨中帶着清秀的悲傷臉龐──卓芷櫻的臉。什麼時候他把自己的家和她的樣子聯繫起來了?

他煩躁地打開計算機,現在他還不想去想這些事。那一天她哭泣的聲音和蜷縮着的脆弱模樣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他是不是太過分了?用力搖搖頭,不,他怎麼會過分呢?這是她應該的,誰叫她要逼自己娶她!鄭傑對自己那軟弱的想法無比憤怒,用力敲擊着計算機鍵盤,彷佛為了發泄身體裏那股無法排遣的鬱悶。

敲門聲傳來,他臉上煩躁的表情立刻破嚴肅所代替。「進來。」

「總經理,這裏有一封您私人的特急專送信件。」很少會有他的私人信件被寄到公司,加上是專人投遞的急件,所以秘書決定立刻拿進來。

他的劍眉微微蹙起。「拿過來,到底是什麼?」

信封上有着清秀的字跡,他立刻渾身一震。這個字體很熟悉,他不假思索地撕開信封,拿出折迭得很整齊的信紙和一份文件。

「離嬌協議書?!」他呢喃自語,目光迅速地掠過整份文件,並且找到了卓芷櫻的簽名。

鄭傑的眉宇擰成一直線,又飛快地瀏覽過信紙上娟秀的文字。

鄭傑哥哥:

我要向你道歉,為這些日子我所帶給你的痛苦而道歉。

我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可原諒,這一切都是我和哥哥的自私造成的。我只想到自己的心情,卻沒有考慮過你的心情。我還以為這很勇敢和堅定,以為選擇這條道路的自己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愛情……可是我卻傷害了你,我怎麼可以允許自己傷害最愛的你呢?

鄭傑哥哥,我可以乞求你的原諒嗎?可以重新回到過去做你小妹妹的日子嗎?不,我知道不能了,再也不能。你說的沒有錯,你曾經那樣呵護我,寵愛我,而我卻算計你,逼迫你……我真的很差勁,對不對?

我有資格請求你的原諒嗎?不,我沒有。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還你自由,現在補救送來得及嗎?被我剝奪的你的自由……我還給你,鄭傑哥哥,我只求你不要繼續恨我,我還是無法忍受你恨找。

所以我走了,我會遠離你的生活和你的視線,也離開你的家,希望這樣,你不必再那樣恨我,好嗎?

卓芷櫻

看完這封簡短的信后,許久,鄭傑的腦子裏只有一片空白。

信紙上有好幾處淚痕,他可以想見卓芷櫻在寫的時候是如何傷心難過,如何泣不成聲。她本來就是個很愛哭的女孩,哭起來總是驚天動地,記得以前和她一起看電影,只要有人死了,她總是會號啕大哭……

鄭傑手裏捏緊了信紙,為何胸口會有憐惜的感覺?他一定是瘋了,那個卓芷櫻是對不起他的人,是他要報復的對象,折磨的對象!同情憐惜自己的敵人,不是他鄭傑的作風。

「總經理,會議還有五分鐘就開始了。」站在一邊的秘書輕聲提醒,雖然他此刻的表情鐵青,讓她覺得有點害怕。

「取消會議。」他忽然迭好那封信和她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並且取消我今天所有的行程。」

「所有?」秘書小姐顯然極度驚訝。

「沒錯。」說話的時間裏,他已經穿上外套,大步朝門外走去。

「可是這個會議很重要……」秘書的話被遺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鄭傑早就消失無蹤。

鄭傑衝進直達停車場的電梯,以最快的速度將汽車開向「昊司所在」的辦公大樓。沒有任何預約和通報,他直接衝上卓昊司位於頂樓的辦公室,嚇壞了門口的接待小姐,也嚇壞了卓昊司的秘書。

因為知道他的身分和卓昊司的關係,他們也不敢攔他,只能追在他後面阻止。

「鄭少爺,你不能進去,卓總裁正在和幾位經理開會,你不如在休息室稍等一下……」秘書小姐的話音未落,鄭傑早就一把拉開卓昊司辦公室的門,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

正在和幾位公司經理開會的卓昊司立刻抬起頭來,難得他的臉上沒有一貫的笑容。他和鄭傑對望了一眼,兩個男人的眼裏似乎都有怒火閃過。

卓昊司一揮手。「你們都先出去一下,十分鐘后再進來。」

幾位經理朝着鄭傑投以好奇的眼光,隨後立刻疾步走出門去。

當辦公室的大門破關上后,卓昊司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冰冷地看着鄭傑。「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卓芷櫻呢?芷櫻在哪裏?」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走到卓昊司面前。「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裏,是不是?」

「芷櫻不見了,不正合你的意嗎?」卓昊司冷冷說著。

鄭傑的嘴角微微一抽,目光深沉了幾分。「這封信今天早上送到我辦公室,她現在一定早就不在任何我能找得到的地方,而知道她去向的,唯一的可能是你!」更何況他一看到卓昊司的表情和問題,就知道他已經了解一切的情況。

「你為什麼這樣着急地找她?她還你自由,也和你離婚了,你應該高興自己可以擺脫她,幹嘛要找我妹?」卓昊司仍是一臉高深莫測。

「不能這樣結束。」鄭傑其實自己也不知道他這樣急切想要找到芷櫻的原因,他只是憑着本能般的希望,他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而已。

「你還想怎麼樣?」卓昊司挑起了眉毛,怒火在他一貫冷靜的眼裏燃燒。「這不正是你的目的嗎?你答應婚禮,你折磨她……終於把她逼走了,這就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鄭傑高高昂起頭,他的眼裏也怒火燃燒。「沒錯,我是這樣打算的。可是造成這一切的起因都不是因為我,而是你,不是嗎?卓昊司,都是因為你那該死的計劃和自私,你憑什麼要求我一定要娶你的妹妹?憑什麼計劃設計我們?」

「對。」出乎鄭傑意外的是,卓昊司居然點了點頭。「這的確是我的錯。是我自私地想要把你們湊成一對,想要讓芷櫻得到她深愛的男人!」他走出了辦公桌,立定在鄭傑面前。「因為對方是你,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你是我認為唯一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我把我自己最親愛的妹妹交給你,因為我信任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可是你不曾想到你這樣的行為會傷害我們多年來的友誼嗎?你可以拜託我娶卓芷櫻,你可以把這一切想法告訴我……而不是利用那樣的陷阱!」

一瞬間,卓昊司的臉色變得蒼白,鄭傑第一次在這個笑裏藏刀的男人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他也愣住了。

卓昊司忽然間用力點頭。「沒錯,這就是我自私的地方,芷櫻說的沒錯,我們逼你結婚的行為本來就很自私自利,我們只想到自己,卻沒有想過你。我只想到,你和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只要用一種你無法拒絕的方式讓你接受……我……」他低下頭去,臉綳得緊緊的。「我把你當成對手來算計,我根本沒有顧及到我們多年來的友誼。」

鄭傑極度詫異地看着卓昊司,這是他第一次從卓昊司嘴裏聽見他近似於懺悔的話,昊司是在向他認錯嗎?

「芷櫻已經走了。」當卓昊司抬起頭來時,在他如刀刻斧鑿般完美的臉上,鄭傑真的看見了後悔和歉意。「她搭今天早上的飛機開始環球旅行,我也不知道她下一站會是哪裏,她想到處走走,忘記這一切,也還給你,你應該得到的自由。」

鄭傑立在當場,腦海里轟然一聲巨響。芷櫻走了?而且不知道去哪?他似乎沒有喜悅的心情,一股難以預料的沉重反而壓在他的心頭。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理由,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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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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