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咻------咻咻------咻------
追着賽車滿場跑的特寫鏡頭,左右抖晃了兩下,猛然拉至空中。
透過直播衛星自空中俯瞰,全球賽車迷一眼就能望盡參賽的機車騎士化作流
箭,一道道飛竄在賽道各處。
鏡頭一陣劇烈抖晃,很快又落回領先車手群身上。
一馳入難度不高的S型彎道,三位領先車手即調整騎乘姿勢,騎士帽俐落一
偏,車體跟着一百八十度向左傾斜,幾乎貼地。就在全球車迷為車手們精湛過人的飆車技巧疑迷傾倒之際,超人氣車手們一眨眼已馳出彎道,收起右膝,並開展左膝,剽悍無懼的飆入體育主播口中的「魔鬼彎道」------
「------各位觀眾可以看到,目前二號車直線加速的力量驚人,充滿了攻擊性,有可能超越暫居第一的六號車。125CC世界摩托車錦標賽,荷蘭站比賽到目前為止只剩最後六圈,哎呀,可惜可惜!後面又有人轉倒......看樣子摔得不輕......救護人員小跑步進場了!」
「開跑前還陰雨綿綿,所有的車手幾乎部選擇雨胎備戰,哪裏知道跑不到五
圈,天氣突然放晴。折磨人嘛,真是。」這真是世界賽車史中最機車的機車賽。
「哇,觀眾集體脫衣服了,看樣子當地氣溫回升不少哦!」菜烏主播換手支撐沉重的下巴,眼眸獃滯,鏗鏘的播報聲卻極其有力。
靠,真的假的,寫完第五張了?無意間的一瞥讓小菜烏的困意不翼而飛,半起身,驚異的湊向鄰座。
振筆疾書的老主播沒空理會小菜鳥好奇的臉,匆匆掃了眼電視牆,即不疾不徐播報道:「比賽最怕碰到不穩定的天氣狀態,輪胎難以適應溫差,這種常識就不用說了,最怕是那些技術較差或運氣比較不如人的車手,容易出狀況,減低比賽的可看度。」
哇哇哇哇......前輩還是人嗎?他一面播報,竟可以一面趕報告,太厲害了!小菜鳥又驚嘆又崇拜,又想把他供起來拜,忙碌得不得了。
「你他媽的死菜鳥,我受夠你了!你當自己在逛夜市啊!活得太幸福是不是?!再給我冷場,看我會不會踢你回家吃、自、己------」
臉色被吼白的小菜鳥抱着頭,耳朵一陣轟鳴,趕忙抬起哀求的眼神向樓上那個素有「響尾蛇」美稱的導播兼製作人討饒。
「今年的車胎有改成十六寸半的趨勢,因為胎溫散熱容易,不易打滑。那些滑倒的,有泰半是適應不良吧。」老主播不動如山的暖場。
「前輩,你看,當地導播一直給維修區的技術人員大特寫。哈哈,意外多,他們也頭大,隨便一摔,幾百萬就飛啦。」沒神經的小菜鳥一看到螢幕上的苦臉,桌子一拍,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今年GP賽摔車的情形很嚴重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集體得車瘟了,尤其是荷蘭這站最嚴重。光125CC這一場能摔的幾乎都摔了,一堆天王級、殺手級好手不知是和當地風水犯沖,還是流年不利?一個個像中邪一樣,頻頻轉倒......你看你看!我話還沒講完,又倒一個!」救命啊!
「HIKAWA今年的損失最慘重。」老主播的一句話,奇迹似救活垂死在桌沿的
小菜烏,他昏茫的眼神一亮,精神全來了。
「各位觀眾一定已經看出來,目前暫居領先位置的三位車手,都穿着同一種款式的賽車服。沒錯!他們正是出自同一家金剛車廠------HIKAWA。冰川在賽車界的名氣,有如微軟之於電腦界,都屬於金剛不壞身的超強級次。光125CC這場,他們一口氣派出十一位車手應戰,財力之雄厚由此可見,不了解內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是故意給其他車廠難看呢!前輩,你說對不對?」
「參加國際車賽確實是『冰川賽車學校』的必修科目之一。」老主播只在必要時幫腔。
「實戰經驗對車手的養成很重要。大家可能不曉得冰川獨資籌建的賽車學校有多尊貴,錢多人家未必肯讓你進去哦。人家冰川一族錢很多,可以說什麼都不缺,尤其不缺錢。前輩,你有沒有聽過賽車界有這麼一則流言,據說升級到超級跑車賽的車手,有百分之九十八是為了騎乘HIKAWA那款歷久不衰的『天皇跑車』?」
「那是誇大的說法啦。」老主播一怔,笑道:「這款車每年推出的限量模型
車,都造成不小的轟動,行情持續看漲,是不錯的投資,喜歡搜集的車迷可以考
慮。」
猛點頭附和的小菜鳥還想說什麼,眼睛忽然被螢幕右下角遙遙飄出的一團車影吸引去,他將身子傾向螢幕,緊緊注視其中一個熟悉身影,五臟六腑無故的扭擰起來,呼吸也漸漸急促了。
是職業自覺,小菜鳥只要一停嘴超過三秒鐘,老主播就自動開口接手報道:
「冰川是個滿奇特的古老家族,他們的企業文化------」
「各位觀眾,鏡頭現在帶到的是落後前三名一大段距離的第二集團!」小菜烏情緒激昂,激動的一躍而起。「哇,比起第一集團受限於車隊倫理,二軍選手不得超越一軍選手,因此大大降低比賽的可看性,這裏的斯殺顯得慘烈而且精采許多,五輛車全部纏鬥在一塊,精采、緊張!」
老主播被他過分熟烈的聲音小嚇了一跳,怔怔地斜瞄電視牆。
「這位車手來自台灣,是我們蔡主播的同鄉。他前幾站表現不算出色,這站以黑馬姿態異軍突起,難怪我們蔡主播喜出望外。」老主播笑着補充道。
「是呀、是呀!」小菜烏乾笑,圓睜的眼珠子隨著那團模糊的車影在賽道竄進竄出,一直急竄到鏡頭中央。「四十六號車手不僅是我的同鄉,還曾經是我的車友。前輩,你覺得我這位小同鄉到目前為止的優異表現,有沒有可能使他今年的總名次大躍進,或......或者拿到單站冠軍?」小菜鳥心跳加速,一臉期盼。
優異?單站冠軍?拉整領帶的手明顯頂住。
老主播面有難色,小心地思索措辭,幸好愛國主播一見到熟悉的車影自第二車團漂亮殺出,立刻陷入瘋狂狀態。
「嘿!切得漂------亮!嘩,太漂亮了!四十六號車果然利用出彎機會殺出重圍,順利奪下第四順位。這選手來自台灣,國一開始正式投身賽車界。別小看我這位小同鄉,他年紀雖輕,賽車資歷可不輸給其他選手。可惜的是,逐漸在各國際車賽嶄露頭角的他,即將面臨所有台灣男人都必須面對的兵役問題,主播也曾面臨這個讓人頭痛萬分的問題......」
比賽即將進入最後一圈,導播猙獰的蛇容開始抽搐,而不知死活的罪魁禍首還在大力推舉他的台灣同鄉。
眼見眾人紛紛將哀求的目光托負向他,老主播無奈的放下保溫杯,知道他必須設法在三十秒內堵住菜鳥呱呱不休的嘴,否則大家的耳朵將被毒聾,無一倖免。
「前輩,你還沒回答我,四十六號今年的排名你覺得有可能大躍進嗎?」菜鳥主播忽然興匆匆的轉向老主播。
「如果......如果這位車手能堅持到最後,而且都能冷靜應戰,將來應該......大有可為。」老主播目光有點閃爍。
菜鳥主播熱切的笑容僵在臉上,忍不住回嘴:
「以一個參加國際車賽才三年的新手來說,他的表現算是不錯了。別的不說,今年那些頂級車手不知道在搞什麼飛機,意外一籮筐,不是禁賽、因傷無法出賽,就是演出失常、無故轉倒,再不就是有的沒的鳥事一大堆。」
「你也看見了,這位選手過彎的取點不是很理想,老是太早煞車,浪費太多秒數在彎道上。」老主播嗤之以鼻。
「進彎取點需要經驗累積啊,他才二十歲就擁有這麼好的成績,已經很傲人。別忘了,他可是台灣第一個打進八耐賽前三名的『黑馬』。」
不想提醒這隻毛沒長齊的嫩菜鳥,那年正因為和今天這場一樣,不少頂尖賽車手都失常轉倒,才創下八耐開賽以來,七個名不見經傳的新手同時竄進前十名的破天荒爛紀錄。
老主播好心奉勸道:「別怪我烏鴉,你這位小同鄉可能是太年輕吧,需要再磨練個幾年。他那種躁進的騎法很危險,風險很大。你看,他又亂了庫腳,再這樣下去,前幾場的災難可能會重演。」大躍進?別傻了。他是不想傷害同事情誼才忍住沒說,四十六號能保住目前的名次不下滑,已經是奇迹。
什麼玩意兒,見不得人家好也不是這種嫉妒法,虧他剛剛還對他崇拜得要死。「他的操控技巧一年比一年好,是值得大力栽培的新手,可攻可守、潛力無窮,被超級車廠網羅的機會極大。」
小老弟在說笑吧?賽車界又不是沒人了。「比賽最忌心浮氣躁,這位車手資質是不錯,可惜沉不住氣、不夠沉着,老在最後幾圈出狀況。」
「那哪裏是沉不住氣,人家是攻擊型車手,總不能要他像老牛拖車一樣慢吞吞的------」
「你們兩個死人!再給我哈啦下去,我就讓你們回老家陪你家祖宗十八代哈啦一輩子!哈啦到死、為、止!」全世界最暴躁的老導播,終於受夠這一老一少。
菜鳥主播恨恨閉上險些破口大罵的嘴巴。無端受累,新加坡籍老主播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領帶使勁一扯,也火了。
「比賽現在進入最後一圈,很明顯的,大家可以看到前三名清一色是冰川旗下的超級車手,而緊咬住第四順位的,則是殺出第二車團,一路追趕上來的台灣車手......哎呀,當心!排名第三的八號車,後車輪忽然甩尾了一下,危險危險......希望他能穩住......」
老主播獨白近一分鐘,小菜鳥的嘴巴開開合合,數度想插話都被他技巧性阻
撓。老人家本欲修理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後生,誰知播報到最後,他厚實的嗓音竟抖起顫意,令氣悶在椅子上的小菜鳥心生狐疑。
小菜鳥從椅子裏挺正身子,聚精會神的研究賽況好半晌,不論正看側看,怎麼看、怎麼研究,他都搞不懂老人家因何冷汗狂沁。
衛星畫面上,八號車後車輪不停甩晃,終於將賽況從無聊中解放出來,帶起激烈戰況,也將全世界車迷的觀賽情緒推到沸點。
比賽剩下最後半圈,八號車手不願意丟失即將得手的積分與榮耀,努力穩住甩擺不定的車尾,勉強蛇行了一段路,就在大家以為他穩拿荷蘭站季軍時,賽車卻還是在出彎前打滑,旋倒出場。
當翻轉、冒煙的車體”路甩撞向護欄,老主播連瞄都不必瞄就知大勢已去。
「哎呀,真遺憾,車子出狀況,老天爺也救不了,八號車手還是轉倒出場了
......四十六號車手能不能逃過一劫呢......哎呀、呀呀!可惜!實在太可惜!四十六號車果然閃避不及,兩輛車追撞在一起,不幸在抵達終點線前雙雙出場......」沒想到一時嘴快卻釀成一場悲劇,老主播欲哭無淚。「這是沒辦法的事,這麼近的距離恐怕沒人閃得過,即使是世界冠車也只能勉強做到減輕受傷的程度......」
小菜鳥張大嘴巴,不敢置信地呆瞪螢幕,無法承受這殘酷的打擊。
而一次的打擊彷佛不夠致命,驚險刺激的追撞畫面此時以慢動作鏡頭,在全世界觀眾包括小菜鳥震愕的瞳仁前,一格格殘忍地分解、重播。
「看來這位賽車前途十分被看好的後起之秀,運氣有點不太......好。」老主播心驚膽跳地留意身旁的低氣壓,邊亡羊補牢彌補道:「他連續三場比賽都在最後幾圈出狀況,有些湊巧,不過,主播相信一點小瑕疵影響不了他不容忽視的好表現,希望潛力無窮的四十六號選手,能夠持續台灣同胞令人敬佩的生命力與韌性,再接再勵,千萬別因此氣餒。」
菜鳥主播什麼都聽不到,槁木死灰的眼睛只容得下他那癱平在沙地不肯起來的可憐小同鄉。
荷蘭護理站人員的援手碰到賽車手身體的剎那,動也不動的人終於有了反應。他氣瘋了的一把甩開護理人員的手,怒氣沖沖一跳而起,對救護人員的關心回以咆哮,接着邁開大步,在原地踱來踱去,好像也不敢相信他的運氣會背到這種地步。
雙手往腰間狠很一插,他收住腳,弓下身子急喘著氣,久久不動,像極力想平緩一肚子火氣一樣,卻大吼大叫的拍開護理人員再次伸出的友誼之手。
小菜鳥越看越心酸,他倒霉的小同鄉綳著身體又踱起方步,他重重的腳步漫無目的地來回跺踩,不知想到什麼,他探手將頭上那頂帥氣的騎士帽拿下,狠狠朝地上一摔。
老主播見狀,身體忍不住向椅子縮去,彷佛車手摔的不是安全帽而是他岌岌可危的老頭顱。
這一摔,根本不能泄去這位車手心中怒恨的萬分之一。當車隊人員急跑過去想扶他回休息區時,怒不可抑的他撿起騎士帽又重摔一次,轉身走回休息區時,順腳對尚在滾動的安全帽又一踹。
「拚命戰到最後半圈才轉倒,難怪他發飆......這次的比賽成績是這位台灣選手參加國際錦標賽以來最理想的一次。主播為他感到惋惜。哈哈,他氣死了......哈......」有心重修舊好的老主播,一看見小菜鳥的臭臉青中泛黑,就再也哈不下去。
他媽的,這隻新加坡烏鴉,有夠------
火大的怒眸狠狠一斜,當即瞪得老主播手腳發軟。
------機車的機車、他媽的機車!
花欣不愛皺眉,她這輩子皺眉的次數不超過十隻腳趾頭。
原本以為即使活到一百歲,數字也不會有太大變動,至多維持在一隻腳掌趾頭數。可是就在剛才、她下計程車不到十分鐘內,紀錄居然破了。
而,她的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不過二十二個年頭。
「......小姐,水哦!」
「水你的頭!干,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把馬子!人咧?」
「剛才有在醫院前面看到......」
兩輛車殼彩繪裸女圖樣的酷炫機車,油門猛地一催,甩它紅燈不紅燈,各自拖着一道轟炸機般的破引擎聲,從眉心深皺的花欣面前呼吼了去,如同前面搭訕的五輛車。一分鐘不到,兩人已消失在盤滿銀白燈泡的行道樹尾。
夜色幽沉,寬闊平直的省道過了下班時段,車潮不減反增。
花欣知道自己非常顯眼。不是因為她傲人的走秀身高,也不是窄裙底下這雙勻稱細白的美腿舉世無雙,更不是她長得多傾國傾城,美到不行。而是她這一身精緻的套裝太正式、太制度。在崇尚叛逆、標榜特立獨行的青少年族群里,正式就是罪過,所以她格格不入。
「那......那個......小姐,你一個人喔......冷......冷不冷......」
美眸無奈一翻,她儘可能不慍不火,耐心等待前面這輛銀白色5OCC上的小男
生完整說明來意。
「阿郎!」
結巴越來越嚴重的小男生乍聞同伴叫喚,解脫的趕緊揮動雙手,看得花欣差點縱聲大笑。
一輛從車陣中蛇鑽出來的灰色機車停在小男生與花欣中間,車上雙載著兩個男孩,模樣都不如叫阿郎的好看,但青澀的感覺相去不遠,約莫高中生歲數。
「你泡到沒?就她嗎?」灰色機車前座的眯眯眼男孩不等阿郎回答,逕自探頭到花欣臉下,上下溜了她一圈後,開心地宣佈道:「果然是你的型。」
哦?花欣精心描繪的橘紅色唇角微彎,勾出一抹淺笑。
「你、你約到沒、沒啊?」坐在眯眯眼男孩後座,沒戴安全帽的胖男生困頓地問,圓臉上有着明顯的黑眼圈。
「沒有?!」見阿郎無奈的垂下頭,眯眯眼男孩誇張驚呼著轉向花欣。「小姐,跟我們去兜風嘛,今天是聖誕夜,大家都在慶祝,你一個人過節太浪費了,給阿郎一次機會嘛,好不好?」
花欣懶懶的沒應答。
「就、就、就是說。人、人多才好玩,我們要去、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包、包準你HIGH一整、整個晚上,阿郎不、不會對你怎、怎樣的。」
一聽他結巴嚴重就知道他又熬夜,阿郎拿出備用安全帽幫他戴上,生氣地拍打他疲憊的臉頰。「小胖,不要在這裏睡,太危險了。醒醒,你不是兩天沒睡覺,回家睡啦,趁野學長還沒看到你以前快點回去,不然他一定會更捉狂。」
「可、可、可、是他回國後就就不、不見,而且快去當、當兵了!」
眯眯眼男也轉身幫忙搖小胖。「小胖,你行行好啦!阿郎說的沒錯,我借車子載你回家睡覺,后,聽不下去了......」
「不、不要!」明明困得坐不住,小胖弟卻死也不妥協。
「小胖!」阿郎和眯眯眼男孩見狀,惱怒的聯手炮轟他。
小胖弟頭搖得快斷掉,無論另外兩人如何威脅著將不惜動用各種宮刑凌遲他、那個修養顯然很欠缺的學長,看見他這副鬼尊容又會如何將他臭罵到死,小胖弟始終頑固的搖著頭。
男孩們僵持不下,嗓門全開,你來我往的吵到不可開交,被晾在一旁的花欣屑眼漾笑,聽得津津有味。直到十字路口的紅燈閃了幾閃,跳成綠燈,臉紅脖子粗的三人仍未達成任何共識。
「聖誕快樂,各位。」花欣提起紙袋,步下紅磚道,經過他們身邊時不忘懶懶叮嚀:「有話慢慢說,不要打架哦,拜拜。」
「小姐!」阿郎突然出聲叫住她。「你是不是要去醫院探病?我......我載你過去比較快,也比較安全。」他臉上罵人的狠勁被害羞取代,低着青稚的臉拍拍後座。
馬路上的機車琳琅滿目,款式一應俱全,並且越聚越多。
沒人將交通號誌當回事,車子一輛接一輛的飆,偶爾興起就表演一兩手花式獨輪特技,逼出一片喝采聲。整條馬路人聲、車聲交相穿插,熱鬧滾滾,看呆了花欣。
「真的啦,阿郎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他載你過去真的比較快。」眯眯眼男生粗手粗腳的強行將她拉向阿郎。「明天放假,今天晚上又是聖誕節,等一下一定會有
很多人出來『軋車』這條路的轄區噯昧不明,警察才懶得管咧。真的啦,你現在
就過不去,等一下所有車子部出來軋,一次兩三百台,包準你嚇死。」
兩三百台?!這是什麼世界......
花欣認命的放下禮物,從皮包里掏出手機,開機,轉身還沒走上紅磚道,電話就來了。
「喂?」
「媽的------小胖,真的是你!那什麼鬼樣子敢出來嚇人?!」
那是什麼?花欣嚇了一跳,驚愕的將手機拿離遠遠瞪着,活像裏面剛鑽出外星生物。
「好、好像是、野、野學長的聲音......」小胖最先回過神,他興奮莫名的撲向其他兩人,三人又叫又笑。
「喂!」手機那頭的人等不到回應,開始不耐煩。「喂------」
花欣遲疑的將手機貼近,一聽到那頭熟悉的嗓音,她莫名鬆了口氣。
「是,我在。剛剛我以為......算了,誤會一場......」她笑着轉身,朝幽暗的公車站走去。「好了啦,不要再罵了,人家不是故意的......」
「你們三個小王八蛋!統統給我站在那裏,別動!」
「不是打雷,」花欣一手掩住耳朵,黑亮的眼珠子溜向馬路。「對,是一隻氣勢驚人的鬼在叫。」她淡笑着回應對方的揶揄,眼睛鎖定對面車道一輛可疑的機車。
那輛緩緩自路尾馳現的藍綠色重型機車,一上場即成為目光焦點,氣勢磅礴。這類重型機車,她常在國際車賽中看過,據說台灣即將但尚未開放進口。
不伯條子抓的黑帽騎士伏得極低的高大身軀半撐起,頭轉望這邊,並靈巧的避開數輛呼嘯過他身邊的輕型機車。黑帽騎士懶得理會他們中邪般的挑釁叫囂,車子穩穩噹噹的切近雙黃線,打開方向燈,準備迴向了。
「喲喝!真的是野學長!」
「......你走出來就可以看見我了,車子送修嘛......才遲到半個小時,小器......」花欣勉強收回馳遠的心神,向正對面一棟黃色建築物走出來的白色身影揮了手。
藍綠色重車無聲無息滑過她身畔,停靠在離她約兩三公尺遠的路邊。
這真是一輛份量足夠卻絕不笨重的重型機車。流線型車骨配上搶眼的漆色,一望即知造價不菲,別的不說,光它安靜零分貝的引擎,在這堆浮誇吵鬧的輕型電動車中就顯得特別討喜了。
而車上斜跨下來那隻結實有力的長腿,在在強調騎這項賽車型重車殘酷的條件限制------不凡的身高、非凡的體格,腿還要夠長。
車子一停靠在路邊,三個男孩馬上又叫又跳,拔腿沖了去。
頭戴黑邑全罩式安全帽的騎士,未感染到一絲小男生們亢奮的情緒,把護目罩往上一推,劈頭就賞給他們一頓好罵:
「小胖,你看你的鬼樣子!說過多少次,叫你們有事沒事都別來道種地方鬼
混!自己看看你們現在在哪裏,你們這是故意給我難看嗎?」
「不、不是......」小胖弟委屈的嘴被其他兩人機靈地捂住。
「他媽的,阿野,你這個瘋子,無端端去招惹人家......」
另一輛紅色重車放慢車速,緩馳而來。紅衣騎上一腳停跨在紅磚道後,趴在儀錶板笑個不停,直笑到揩淚水時,才無意問瞄兒在一旁講電話的花欣。
「小姐!你拿手機的模樣好可愛喲!你講電話的樣子更可愛,我知道像你道么可愛的美女,今晚不可能落單,可是------」紅衣騎士突然抱頭痛吟。「他媽的......阿野!會痛耶!」
「不痛我丟個屁!給我滾回去,少在這裏耍白疑,老子心情已經夠不爽,不想看到你那張白疑的臉!」
火爆騎士吼完,回頭看到三個搞不清狀況的小跟班,瑟瑟縮縮杵在原地不動,更火,囤積好一陣子的怒氣當即一泄千里。
「你們不走楞在這裏幹嘛?我他媽的強調幾次,叫你們沒事少到這裏走動,這裏不是你們混得起的地方。是不是倒霉摔個車,你們就不把老子的話當話,全當屁了?啊?」
乖乖挨罵的男生們驚恐萬分地倒抽了口氣,死命搖頭;紅衣騎士爆出連聲大
笑,而怒髮衝冠的人還在罵。
「......我就那麼衰,出來兜個風也會滑倒、隔屁、掛掉?媽的,要你們三隻小鬼頭幫忙看前看後,我他媽的跳樓算了!」小男生們又狠狠倒抽了口氣,頭搖得更急。「......我就那麼可憐,一次比賽失利就被看衰一輩子!你們陰魂不散跟前跟後,擺明了給我難看!是不是要我說我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非常爽,這樣你們才滿意啊?!」
紅衣騎士笑到直不起腰,花欣也笑了出來,那個背對她的火爆身軀無故一僵,分明是聽見她清脆的咯笑,卻無意回頭瞪她。
手機那頭的人說了什麼,花欣笑得更開心,那個火爆背影則綳得更緊更直了。
「你也聽見啦,他是情緒激動,站在這裏更有臨場感,你要不要試試?......是有點可惜,沒能看到他的長相......好啦,這就過去......你不過來幫忙提呀?......」
花欣很想但不敢再逗留,快步走回十字路口。提起四包禮物時,剛好綠燈。
「......照理說你今晚應該是生意興隆,還不收線?」醫院門口的人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兩手對這邊閑閑一攤,表示她忙裏偷空的打屁功力。
花欣搖手機以表欽佩,走過人行穿越道。腳一踩上中央分隔島,她就忍不住回頭望。
壓低頭忙着訓斥人的騎上,鬼吼的渾厚嗓音被風聲、人聲和距離沖淡不少,變得遙遠。他那張臉被安全帽密密實實保護著,瞧不出方扁,連唯一暴露在外的眸子也令人失望的垂下,從她的角度根本望不真切,除非他大發慈悲抬起來讓她瞧。
花欣飄遠的思緒被電話那端的人喚回。
「別吵嘛,我總得看清楚才能描述......啊,救護車的聲音,你忙,我馬上到。」
一指切掉手機,舉步臨過馬路之際,她忍不住又回眸凝睇騎士一眼。對方原本半垂的黑眸冷不防瞅高,筆直瞪向她,騖猛而兇惡得毫不掩飾怒氣,明擺著對她不知見好就收的窺視行為感到不耐煩。
花欣氣定神閑回身,美眸不閃不躲,粉唇噙笑。
兩人火藥味濃厚地對峙不到一分鐘,火爆騎士先瞥開眼,不是認輸,而是急停在他斜前方一輛15OCC騎士,竟敢抖著興奮過度的手,指着他大叫:
「強哥,人咧佳!咧佳啦!緊來!」
報馬仔邀功的手,在火大的人睥睨向他時瑟瑟縮回,車子並悄悄滑前幾大步,拉出安全距離。
「笨蛋終於來逮人,動作真『快』。阿野,你老媽求我提醒你不要忘了下禮拜要去當兵了,別玩過頭。小鬼們,散了。」
玩世不恭的紅衣騎士領頭飄走,不敢違命的小蘿萄頭尾隨在後。火爆騎士等他們統統上路了,才慢條斯理髮動引擎。
花欣看他兩手閑擱在大腿上,老神在在側著臉凝望斜後方,不急着逃命,倒像在刻意拖延時間,或留下當誘餌。
一團輕型機車從大老逍的地方呼喝而來,聲勢浩大。路上行人一見苗頭不對,紛紛走避。
火爆騎士意興闌珊地拉回視線,沒再看她,推下護目罩遮住漂亮虎眸,他伏低頎健的身軀,引擎一催就飆得不見人影。群起追來又慌忙追了去的仇家團,根本不是他對手,一群人被遠遠的拋在後頭苦苦追趕、叫囂著。
花欣趕在紅燈閃定前快步衝過馬路時,結仇的雙方正好一前一後的從對面車道迴向,轟轟烈烈的追逐回醫院前面的快車道,與她逆向而戰。
此時機車當道的馬路戰火激揚,硝煙四蔓,觀戰車潮陸續退到兩旁,讓出車
道。國道空湯湯,僅剩三輛重型機市互別苗頭,斤兩不夠的輕型機車全數淘汰出局了。
飛馳在前頭的依然是飆車技巧高人一等的火爆騎士,苦苦尾隨在後的也依然是三字經片刻不離口的兩位仇家。兩人包抄火爆騎士的企圖顯而易見,卻苦於技不如人,始終追不上。
喧囂聲流過花欣耳畔,她慢下腳步,仰臉領受冷風拂面的清涼感,好讓渾沌的腦袋保持清醒。這裏瘋征的人已經爆滿,不需她湊上一腳。
四周斷斷續續的呼起驚叫,機警的人開始迭步退後,花欣步上醫院台階,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的將鯛戰狀況看個一清二楚。
原本飆在前頭的火爆騎士,出人意表的刻意慢下速度,由領先位置一下子降到最後,並向愕然回頭看他的兩名仇家,惡意的亮出中指。
他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舉動兩名仇家也沒料到,詫異過後,老羞成怒的兩人竟打算就地掉頭,逆向與他決一死戰。其中一輛卻因車速過快、衝力過猛,瞬間失去控制,眼看就要撞向路邊的圍觀群眾。這一撞,死傷必然慘重。
花欣皺著眉頭,摸出手機,實在佩服這些人不把命當命的玩法。
原本單手懶散駕車的火爆騎士撐起上半身,直視前方,彷佛也察覺情況有異。他收起吊兒唧當的玩心,貼低身軀,毫不遲疑地將油門加到最快,人車瞬間馳前,切入失控的重車與人群之間。
她聽見火爆騎士一路對圍觀群眾又咆哮又揮手的,不敢大意的眼神邊衡量情
勢,然後調整車頭,斜斜的朝失去方向的車子擦撞了去。看得出火爆騎士對處理類似事件經驗老到,有意將車行軌道歪歪扭扭的重車先撞離人堆,再以兩車擦撞的力道嘗試減緩失控的車速,儘可能將傷亡程度減到最低。
同樣的擦撞動作,他反覆做了三次,一直到兩輛車不慎在空地前追撞成一團,兩位騎士前後撞飛出去,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為止。
手機一接通,花欣不廢話:「表姊,門口出事了,空地那邊,兩個。」
醫院內湧現陣陣雜遝的腳步聲,花欣退到一旁,一堆效率驚人的護理人員飛也似抬着擔架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