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每年十二月十一至十五日,是青嵐各個社團發表成果的重大日子。

成果展熱熱鬧鬧喧騰四天,之後,由大學部統籌策畫、高中部協助執行的聖誕舞會旋即繽紛登場;緊接着歡樂而來的則是期末地獄大考,驕子嬌女們寒假能否安心出國度假,端靠此一試。

由於學程緊湊,每年一到歲末,學子們七上八下的心情便猶如搭乘雲霄飛車,三百六十度瘋狂地旋轉,嬌生慣養的體質不但容易頭暈貧血,更常因收不了玩心而樂極生悲。今年拜三年一度的聯合運動會恩賜,學子們的暈眩程度更勝往年五六倍。

時令愈是人冬,青嵐的人心愈顯浮蕩。

“知道了嗎?要搭校車回家,別理會不三不四的野人,”

“嗯。”夏秀努力地抵禦背後逐漸凝結的可怕氣壓,與兄長同樣淡然的明媚臉容力持鎮定。“哥,你要回家吃晚飯嗎?”哥哥好瘦……

“視情況而定,我會電話聯絡,讓媽別擔心了。”管冬彥神色從容,靜待妹妹收回不甚滿意的手,一眼就瞧出小臉拚命粉飾着憂色,淡白俊容浮起溫煦淺笑,似乎不急着離開己然引起騷動的國中部女生大樓。

青嵐高中部以降各學部,嚴格採取男女分班、分館,甚至分區上課,讓男女同學保有一片純凈的天地,幸好校方還算開明,卻未因噎廢食地禁止兩性私下交誼。夏秀只盼學校能早日開放髮禁。

“事出突然,來不及提前通知你。讓妹困擾了。”

“沒有。”夏秀口是心非,極力漠視在兄長四周川流不息的女學生們。秀眉倔氣一豎,她無預警地向前一撲,使勁抱了下哥哥。萬頭鑽動的三年甲班立刻一片嘩然。“哼,看吧,我沒有。”

管冬彥只好悄悄收回手,忍着不幫她把額前的亂髮拂順了。

“你不是說跟人約了五點見面?四點四十分了,不趕快去來得及嗎?”夏秀好意提醒他,忽然招手要兄長矮下身子;為免引起不必要的暴動,她貼緊兄長耳朵竊聲低語:“哥是去約會嗎?”

“沒有女朋友,哪來的約會?我要和高中部的學弟妹討論會場佈置的事。”清心寡欲得近乎精神潔癖,管冬彥敲了下妹妹鬼靈精的腦袋瓜。兄妹們親匿自然的舉止,又惹起一波波恨不生為管家女的熱烈嘆息。

不是放學了,小麻雀們不回家嗎?國高中部的小學妹們適值熱情奔放的年歲,不若大學部女生含蓄成熟,管冬彥無奈地笑了笑,決定以後不再任意踏足禁區,免得增添妹妹的困擾。

歉然地注視心生煩躁的妹妹,在管冬彥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手已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溫柔地挑順妹妹凌亂的髮絲。驚叫驚喘驚哀同起爆開,他一怔,低眸對滿眼慍惱的妹妹苦笑,還想補充說明,乍然聽到身後有人驚慌失措地出聲示警。

“哎呀!前面……前面的人請走開,小心呀!小心!”

特地到國中部等夏秀一起回家,寇冰樹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殺出重圍,背部卻冷不防中了三記連環拐肘。失去平衡的她揮舞着雙手,朝前方一具瘦削的背軀跌撞而去,直直跌入氣息涼絲絲卻安穩的胸懷裏,連帶撞出一片忿怒的噓聲。

管冬彥蹌退一步,及時在撞到左端的熱情人牆前,穩下兩人。

“你還好嗎?冰樹。”

“冬、冬彥哥!”寇冰樹驚喘未歇又驚聞此聲,白凈秀美的臉龐瞬間爆紅。在愈噓愈烈的陣陣噓聲中,她心慌意亂地彈出管冬彥懷裏,耳根燒燙,羞赧的頭顱拚命往下壓,渾身輻射出駭人的高溫。“對、對不起,撞痛你了嗎?”

管冬彥冷冷一掃正對寇冰樹品頭論足的激動學妹們,冰炭般冷瞳過處,嘰喳聲隨之凍結。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撞傷?”他關心地彎下腰,探視臉蛋快要貼到走廊地板的鄰家小妹妹,

“沒……沒事,謝謝你的關心,冬、冬彥哥。”那張過於迫近的俊臉,讓寇冰樹喉一緊、魂蕩漾,日思夜夢的芳心怦怦狂跳,險些嚇出了心口。她掩着火紅雙頰,羞羞怯怯地一個滑步,躲到夏秀身旁尋求友情蔽護。

冰樹上國中之後,似乎很怕見到他。“沒事就好。你和小秀結泮回家,別在涼亭逗留太久,這幾天溪水暴漲,別下去抓魚。”除了妹,他搞不懂其他個心思複雜的小女孩,也許他也無意懂。畢竟那是別人的心情,與他無關。

“我、我們知道了,冬彥哥再見。”寇冰樹傻傻地揮手,直揮到怒目相對的學妹們陸續移師七樓的制高點,恭送王子離去;直揮到管冬彥單薄卻不失英挺偉岸的背影拐過轉角,不見影蹤;直揮到校園王子的嫡親妹妹拎着書包,不疾不徐踱入她眼帘……哎呀!

“等我一下,小秀!”寇冰樹驚跳起來,匆忙追出一樓長廊后愣住,她獃獃望着空無一物的雙手,驀然一跳,又慌慌張張地掉頭,飛快拾起丟在走廊地板的米色書包,沿途心慌地頻呼:

“小秀,等等我!你不要走太快嘛!小秀,走慢點,等等人家啦……”

等她?哼!她永遠在等冰樹,而她也總能理直氣壯地讓她枯等。

青嵐地處僻靜山腰,校方為了保護學生的安全,冬令時節-到,典雅園燈即提前一個小時,於五點整準時亮起。

眼看寇冰樹在園燈尚未亮起時,聲稱“時問還早”地幫趕着補習的同學“運貨”至高中部戲劇社,一入由廢棄倉庫改建成的社團教室,又渾然忘我地耗到現在,園燈已由微亮漸轉全亮,夏秀的火氣不禁呈倍數跳增。

五點半了!冰樹還不出來,辦不到就別承諾!明明自己親口答應哥要直接回家,五點半了!她們還在學校逗留,萬一倒霉被哥撞見,他又要對她皺眉頭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臭冰樹!不守信用,以後一定肥死的討厭冰樹!夏秀火大地在戲劇社大門踱起方步,走着轉着、心中罵著,她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煙味,不太刺鼻,煙中飄浮來很熟悉的薄荷味道。

熟門熟路地越過社團大門,夏秀在轉角站定,引頸一探,果然瞧見三步遠一名蹲姿大剌剌得近乎粗魯的絕色美女--她正是即使姿勢難看至此,依然漂亮得令人頭昏眼花的高中部頭號美女,蘭西。和冰樹同樣是高三。

蘭西學姐是戲劇社的卸任社長,同時也是高中部正要卸任的學生會長。

不僅戲劇社心高氣傲的美女社員都服她,連高中部驕縱得驚人的美字輩學姐們也不敢惹她,因為論才貌、人緣人品、課業運動,甚至決斷能力和脾氣,蘭西學姐都是一流的。甚至,她打架的狠勁也不遑多讓,是力齊哥哥看了絕對會大呼過癮的。畢竟他是親自教授她拳擊、近身搏擊、跆拳柔道合氣道的人。

蘭西學姐說打,拳頭通常就飛出去了,絕不會笨得留給敵手緩衝或猶豫的時間,心情若是差一點,她連嘴也不動,美腿直接就朝對手的要害招呼過去。下手之狠厲,盡得她師父的野蠻真傳,有其師必有其徒。

如果孤兒身世、每天抽點小煙,三天兩頭打點她口中“怡情養性”的小架、校外生活與力齊哥哥同樣繽紛,以上種種可以列為缺點,那麼蘭西學姐就不是樣樣玩得頂尖的嘔人美女i

蘭西學姐也缺乏高貴出身,是憑優異成績領全額獎學金進來的例外之三,也是“青嵐十大風雲榜”第六號人物。她哥哥也是領獎學金進來的,所以是例外之四。

集上天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大美女也會……目光空茫、表情獃滯嗎?

夏秀順着蘭西出神的眸光,往霧嵐環繞的遠山望去。

跟昨天一樣啊,沒有土石流,沒有走山,蘭西學姐在看什麼呢?她在她身邊蹲了三分鐘,她還沒發現,好怪哦!一點都不像平常躲在這裏偷抽煙的她,警覺性高得嚇人,往往她還沒走近轉角,她已經將涼煙毀屍滅跡。

“蘭西學姐,你快被煙燙到手了哦。”她一天抽幾支煙啊?

“喔,謝了。”蘭西神情木然,迷媚的美眸瞬也不瞬地定向遠山,似乎滿懷心事,舉起涼煙又抽了一口。忽然,她發現不對勁,驚大美眸側過臉,“小夏!是你呀,嚇我一跳!”還以為夜路走了兩三年,終於撞見生活輔導組的厲鬼了咧。

沒有提高分貝,沒有拍撫心坎以示受驚程度,沒有被嘴裏那口煙嗆到,更不需像中古世紀的柔弱歐洲仕女用嗅鹽叫醒,蘭西學姐心緒不寧的眉眼不曾變色絲毫,除了沭浴在夕陽餘暉益髮漂亮之外;而她所謂的驚嚇,大概只是抓下頭上的老土包巾,權充扇子揚了兩下。

若是冰樹,她雙腳早就離地三尺,嚇得哇哇大叫了。

“校車走了,你怎麼還沒回家?我記得國中部是固定今天清泳池,游泳社公休一天。”觸燃另一根涼煙后,蘭西將另一截煙頭按向水泥地面,三兩下捻熄。“你在等你哥哥呀?小美女。”

小美女?好像力齊哥哥作弄人的口吻哦!近墨者黑、近色者黃,蘭西學姐被污染得好嚴重,還好她叫起小美女,表情誠懇,讓她覺得自己真有那麼一點可愛呢。

“今天哥哥有事,我等冰樹。”似乎是一朝被蛇咬,她避開不提哥哥的身分,身邊不缺男伴的蘭西學姐似乎也對這類芝麻小事興趣缺缺,懶得問明白。

“果然是寇冰樹啊;這位好好同學心地太善良,不懂得拒絕別人,肯定又給纏住做牛做馬了。”蘭西不以為然地聳了下肩,心念一轉,忽然躍躍欲試地對夏秀綻出迷醉眾生的美麗笑顏。“小夏,這樣好不好,昨天我買了一輛摩拖車,等我忙完手邊的事,我們三貼我載你們回家?”

“我可以,冰樹可能會昏倒。”

蘭西夾下唇畔的煙,撫掌大笑。“於我心有戚戚焉。”

“學姐,你今天不用和大學部的學長開會嗎?”夏秀看見她夾煙的那隻手居然一直發抖,驚訝極了。

“我……呃,今天……呃……”蘭西的唇角殘存醉人的笑靨,背靠牆面,輪流將戲服的兩管袖子卷上肘彎,叼着煙支支吾吾。“嗯,呃……”

“是不是戲劇社今天要定裝,所以你沒去?”夏秀看她身着古代的粗衣補丁褲,試着幫她找答案。

“也……不能算是啦。”蘭西有口難言似的,望着夏秀怔仲出神,心情很複雜。她不想編借口騙這個跟自己很投緣的小學妹,可現階段又無法說出實情。這可是她蘭西活到這把歲數以來,最驚天動地的事呢!不成功便成仁!

手又在抖了,這次連另一隻也抖上了,還有腳,蘭西學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她才十六歲,只有一個人,自尊又高,是不是有困難不好意思開口呢?

“蘭西學姐,你……你是不是有事需要幫助?”夏秀靦腆試探,她發現蘭西居然看着自己發起呆來,還一邊愣神,一邊捲袖管。“蘭西姐,你還好嗎?”

“好啦,坦白招了,我現在心情很……怎麼說,嗯,驚恐,對!驚恐。我需要祝福。”蘭西下定決心,喝嘿一聲。她起身前拔下發上別緻的小花夾,往小學妹額前的亂髮一夾,夏秀明媚的鵝蛋臉立即添了股俏麗風姿:“小夏,把你的祝福給我,快點!快!”

雖然不知要祝福她什麼,夏秀仍然愣愣地出口:“祝……祝福你。”

跟着蘭西慢慢站起,夏秀雙腳還沒打直,渾身打哆嗦的蘭西突然抱住她,彷彿想藉助她的力量助自己完成什麼偉大使命般,口中念念有詞:

“我一定會成功!一定會成功……會成功會成功會成功會成功……OK!我走了!”蘭西自我催眠一遍,掉頭以跑百米的速度沖走。

夏秀擔憂她又跟校外人士約好以拳頭聯誼,脫口問出:“學姐,你去哪裏?”

“焚化場!”蘭西一時說溜嘴,趕忙回眸以眼神驅策她儘快回家,別逗留。轉頭全速衝刺之前,她將抖得厲害的粉拳舉至嘴邊,用力烙上一吻,而後高舉加持過的拳頭,破風一擊,信誓旦旦道:“我一定會成功,一定會的,看着好了!”

從沒見過學姐這麼沒把握……應該說害怕過,她發生了什麼事?夏秀摸着頭上的小花夾,不禁憂心起來。

“小秀,你在哪裏?我們可以回家了。小秀……”

“學長!我遲到了!”

領頭先行的夏秀抄近路,正要轉進放學後人蹤絕跡的焚化場,聽見這聲理直氣壯的報告,她跨出去的腳一頓,接着望見九點鐘方向飆出一道急呼呼的倩影。

夏秀直覺反身,捉着後面的寇冰樹蹲伏到前方的灌木樹叢後方,示意她別作聲。悄悄撥開葉子,夏秀看到着古裝戲服的蘭西雙手緊握,一臉的義無反顧,往三點鐘方向的焚化爐直殺了去。

“小秀,蘭西學姐在等誰呀?”寇冰樹乖乖的縮在夏秀背後,凝息以待。

“噓。”夏秀回手搗住她的嘴,強行將她擋在身後,心跳漏拍地注視從焚化爐後方走出來的熟悉身影,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什麼叫我遲到了?好爛的開場白……蘭西暗暗呻吟,硬着頭皮往稱不上和顏悅色的男子身前一站。

“我來了!”他結冰的俊容,淡淡掃望她的冰冷眼神,瞅得蘭西差點跑到水槽,將頭埋進水龍頭全開的水柱匠下大聲呻吟。“害你久等,對不起!”

“還好,和欺騙行為比較起來,遲到三十七分鐘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冷冷的諷刺聲,並未因蘭西驚世的美貌而和緩銳利的冰度。

那是冬彥哥的聲音呀!他和蘭西學姐在這裏幹嘛?開會嗎?

“唔……唔……唔……”被夏秀搗得只剩一雙汪汪水眸的寇冰樹,拚命地扭動身子、蠕動嘴巴。

夏秀實在拗不過寇冰樹發狠的蠻力,為了不驚動前方的人,無奈下只好任她擠到身旁,陪自己一同偷窺她最愛的兄長與最喜歡的學姐,心口並隱隱作痛。原來蘭西學姐假借開會的名義,騙哥哥留校嗎?為什麼?蘭西學姐說的祝福和成功,是指這件事情嗎?

管冬彥意在言外的指控,讓蘭西因遲到而愧疚的俏顏斂起。

“管學長,你多心了。我沒有欺騙學長,高中部今天確實本來要討論舞會的事,男生部的負責人臨時有事走不開,我聯絡不上你,加上社團今天要定裝,我一時忙忘了,不是故意瞞你,你不必想太多。”遲到在先,蘭西竭力剋制怒氣。

“小秀有我的手機號碼,找我並不困難。”

“小秀?誰?”一個可怕的想法電轉過蘭西腦際,她美眸爆凸,瞪着面無表情、說起話來不留半分情面的臭學長。“是小夏嗎?她叫夏秀,國中部三年級,是她嗎?”

“你不可能不知道夏秀是我妹。”管冬彥淡睨她一眼。

“管學長,你不用盛氣凌人。”脾氣火爆的蘭西忍無可忍,一手揪着他銀灰色的高領毛衣,將他拉向她,火眼金睛對上冰炭眼,她火大道:“我為什麼必須知道令妹是哪一位?你們一個姓管、一個姓夏,我哪來的太空時間知道那麼多事?我憑什麼應該知道這些啰嗦的細節?你是我誰?我倒霉欠你的嗎?否則,我不必要對你家的祖宗八代倒背如流,聽明白了嗎?小夏是小夏,你妹是你妹,這是兩回事。你別自以為是!”

不對!蘭西丟開被她扯得變形的領口,順手推開他讓人心煩意亂的臉,忽然聯想到他另一項指控!

“管冬彥!”蘭西咬牙切齒,等管冬彥拉順領口皺摺,不疾不徐看向她,她才恨聲輕問:“你言下之意是暗指我懷着不良居心,接近小夏嗎?所以,你一口咬定我是為了學長你,才會和小夏做朋友是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不可饒恕!

夏秀焦急地瞪着兄長的背影,無法從他的面容判讀答案,不過她從蘭西的表情判斷出來,她非常非常生氣了。哥哥,你要提高警覺了……

啪!

縮在樹后偷聽,兩個小女生心下惶惶,還沒聽見答案,清脆的巴掌聲已經響透雲霄。夏秀和寇冰樹同時愣住,交換目瞪口呆的一眼,兩人忙不迭恢復趴倒姿勢,從葉隙心疼地瞧見管冬彥被蘭西結實的手勁一掌甩歪了臉。

泛着紫白光暈的病態俊容,腫了一邊,管冬彥嘴角滲血,耳朵嗡嗡鳴響。

咂了咂破皮的嘴巴,他撫着熟辣生疼的左頰,徐緩回眸,見行兇者臉上毫無悔意,卻一臉震驚地瞪着他。

“你為什麼這種表情?”他不慍不火地打破僵局。

“你……你那麼瘦,我以為你會……”不言而喻的美眸,轉瞪地上。

“以為挨了你一巴掌,我會七孔流血倒地不起?”管冬彥明白她的暗示,淡淡地自我嘲諷:“我可真是弱不禁風。”

“你看起來是弱不禁風,打不得的樣子,別羞於承認了,可是我不會向學長道歉的!”被他無故誣衊,蘭西深覺恥辱,吞不下這口氣。

“隨便你,不強求。”管冬彥正眼凝視她倔強的容顏,淡漠的神色似乎多了點笑意,聲音也和悅不少。“說吧,叫我到這邊有什麼事?”

“我……嗯……我……”面對被她打傷的俊容,眼看他白皙的面頰清楚浮現五條指印,蘭西滿心挫折,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逐漸溜走。掙扎一分鐘后,她香眉一頹,決定放棄。

“我今天說不出口,改天再說。”壞的開始是失敗的一半,氣氛已經砸掉,反正也不會成功。白白浪費小夏的祝福,好不容易鼓足勇氣……

“你怎麼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蘭西煩亂的芳心被他淡淡柔柔的話一震,她迅速抬眼,緊張地拉住管冬彥。

他唇角蘊笑,仿彿看穿她慌亂意緒的眼眸不復冰冷,蘭西勇氣大增,梗在心房半年訴不出的女兒心事,突然能帶着羞澀蹦出口了:

“學、學學長,我喜歡你!你……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蘭西辛苦地對住那雙冷淡的眼,心中慘吟。天哪,好糗!交往就交往,什麼叫交往看看?

“什麼是交往看看?跟你交往有試用期限嗎?”管冬彥要笑不笑。

蘭西一愣,繼而為兩人的默契開懷大笑。這一笑,她心中所有忐忑尷尬的意緒,全部消失不見,笑聲漸歇,在他深邃的凝眸下,她心生歉意,大膽地伸手觸了觸他浮腫的臉頰,見他並未神情嫌惡地推開她,不似傳聞中嚴拒女色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學長。

蘭西心情好轉,不自覺對他嫣然一笑,管冬彥深幽的眸光熠動了下,表情柔和了幾分。艷驚天下的笑靨漸轉頑皮,揉撫他面頰的玉手,悄悄爬到他頸背,將十分配合的他勾了下來,柔情繾綣,她吻住他果然冰冰涼涼的唇。

“學長的回答呢?”

“你都是先吻了,才問答案嗎?”淡然的揶揄隱含在意的刺探。

“這是我第一次表白,我怎麼曉得?你不要問我為何是你,因為我也不曉得。”就是被他安定的氣質吸引,來電了嘛。

“總而言之,我什麼都不能問你,懂了。”

“你根本不懂!”蘭西執拗地扯住他衣角,硬將轉開的他扯回。雖然他的態度已經表明一切,但是這些對她來說不夠。“給我明確的答案,我不喜歡模稜兩可的感覺,沒給回答不準走。給我答案,學長。”

她果然火爆又固執。“你以為我明知高中部開不成會,為什麼肯為一張語意不清的字條,在這裏枯候某位學妹芳蹤駕臨呢?”

啊,她居然沒想到這一層,原來學長對她也有心。這樣,就可以了……

“答案夠明確?可以接受嗎?”

“可以。”她落落大方地挽起他,拉他朝夏秀和寇冰樹窩藏的角落走去。

夏秀和寇冰樹失魂落魄的心思來不及收拾,兩人楞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剛誕生的絕色情侶愈逼愈近,卻動彈不能。

“我肚子餓了,請學長吃晚飯好嗎?”

“我請吧。”管冬彥在她出聲抗議前,淡淡補充一句:“下回讓你請。”

他憐惜她的堅強,喜歡聽她開朗的笑聲,喜歡看她不忸怩作態的美麗笑容。他觀察她很久了,從她和妹在游泳課結緣起,就留意她了。起初純粹是為了保護妹,不知不覺中,她的影子逐漸在他心醫生了根。

“你身上的衣服不必先換下嗎?王寶釧。”他斜眼一睞她身上的補丁戲服。

蘭西腳步一頓,拉着藏不住笑意的人慌忙回頭,朝另一個出口急步走去。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們今年的戲碼很俗?學長。”美眸一溜,她瞪住他。

“怎麼會?你別多心了。我想看蘭校花苦守寒窯十八載的模樣,一定很堅貞。這次劇本選得不錯。你挑的?”

“你到底以為我多土匪呀?是大家投票表決的!”他根本在取笑她。“你不要來看,否則我就換角色,反串在異邦逍遙十八年,最後發現自己得愛滋的薛平貴!”

管冬彥別開臉,悶聲笑出,“聽說戲劇社下學期的個人秀更精采呀。”

“當然精采,你儘管笑好了,我的舞蹈一定會讓你目眩神迷、捨不得移開眼睛,看着好了,我一定會成功的!”蘭西放開他,領頭走出轉角后,忽然羞澀問道:“學長·我們等一下在哪裏碰頭?”

管冬彥皺起眉頭,將她拉轉回來,壓住她被風拂飛的髮絲:“你不打算公開嗎?”

“我想啊,但你……”她不知如何啟口。

“剛開始你可能會覺得辛苦,比小秀辛苦,因為我不想偷偷摸摸的跟你見面。你可以忍受嗎?蘭校花。”

他的體貼出乎她意料之外。蘭西眼中醞釀著淚意,絞着手,無助地望了望他,任由再次淡聲詢問卻得不到回答的他帶入懷中。被無言地呵護良久良久,聽他又問一遍,依然感動得說不出話的她,只好點頭代替。

她不煩惱學校為數眾多的管迷,只憂心一個人的反應。

“學長,你真的是小夏的哥哥嗎?為什麼一家人不同姓?”她推開他,擰眉埋怨道,“小夏會不會跟學長一樣,也認為我是為了學長才接近她的呢?”

小夏好像有戀兄癖耶,這些年從小夏口中聽得出他們兄妹感情好得要命,因為年齡差距大,學長像父親一樣疼着小夏……怎麼辦?小夏會不會恨她搶走了她親愛的哥哥呢?她才國三,正值偶像崇拜的年紀,她的偶像恰好又是很疼她的哥哥!情勢變得好複雜,小夏會不會哭呀?怎麼辦……明明告白成功,卻好煩……

“如果我妹要你在我們之中選一個,你怎麼辦?”

“那就……只有委屈學長了。”蘭西語帶歉然。她和小夏到底是三四年的老交情,學長哪裏比得上。他何必自取其辱呢?

“喔。”管冬彥拉起惴惴不安的她。“下雨了,走吧。”

“小夏真的會有這種反應嗎?”蘭西問得戰戰兢兢,光是想像夏秀心碎控訴她的模樣,已驚出一身汗。她不要提心弔膽過日子,她喜歡乾脆一點。“如果是這樣,學長,我們不如現在就……”

“妹是妹,我們是我們,別混為一談,你也不必胡思亂想。”

她沒談過戀愛,也許她才國三,還太小,但她很明白那是另一個世界,無她立足之地的兩人世界……這是例外之三與之四的世界;是第二號與第六號風雲人物的世界……無她容身之處,她知道……

夏秀趴在樹叢后,窺視出眾的儷影漸漸走遠。喁喁的交談聲,隨着他倆沒入另一邊的轉角而消失。心情一片空白,從樹叢中退開身,她朝後腳跟一坐,愣愕了好半晌?不知如何消化嚴重衝擊她視覺與心靈的殘酷事實。

她很想哭,心情亂糟糟……夏秀哽咽了聲,別過頭,偷偷將羞人的淚意揉掉。發現同遭靜寂得可伯,她心生納悶,轉頭尋找似乎悶不吭聲好久的童伴,整個人傻住了。

“冰樹,你……你也很難過嗎?”

“真好,對不對?他們這個樣子好好,真的很好對不對?”寇冰樹柔軟的聲音冷靜異常,滿臉堆笑,靜靜跪坐在夏秀身後,泡水的笑容很努力撐持起破碎的心,不讓自己崩潰大哭。“我好羨慕蘭西學姐,我想要有她面對冬彥哥的勇氣,我喜歡他們兩個,也覺得他們在一起會很好。”她承受不住傷心,垂下頭顱,雙手承接住情緒全面崩盤的淚容,嚶嚶啜泣:

“可是,我不想看冬彥哥吻她,不想看他抱她,也不想看他牽她的手,我辦不到……對不起。”誰教她沒勇氣告白,是她自己不把握機會,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了……為何她如此軟弱……

滴滴答答,水珠不斷從寇冰樹冷得抖顫的指問溢了出來。

夏秀手足無措地看着童伴淚下不止,臉上忽然一片涼意,任由點點雨水將積聚眼眶的淚水衝下面頰,沾了一嘴鹼澀。她終於知道,原來她的童年玩伴暗戀她哥哥,她還以為她是天性膽怯怕羞。

沒勇氣告白已經很可憐,冰樹還親眼目睹這種事,好可憐……

“哇、靠!我以為我年紀大,眼花了,真的是你們兩個小鬼頭啊!六點半了,哇咧,你們還在學校晃蕩啊!膽大包天,不把哥哥我的教誨聽進心裏的!起來,我載你們回……”急步殺來的展力齊,看見小芳鄰淚眼汪汪地轉望他時,惡瞼驚變,他甩開沉甸甸的背袋,一個飛步蹲在她倆身側,怒聲咆哮:

“怎麼了,哪只不要命的兔崽子欺負我展力齊罩的人?告訴力齊哥哥誰欺負你們,哥哥替你們出氣,我一拳捶扁他,怎麼了?光哭不能解決事情,快說。”

“力齊哥哥……嗚……”一時間,千頭萬緒絞成了千絲萬縷,夏秀無從訴說,她嗚咽一聲,尋找慰藉般投進他強壯的懷抱中,以濃濁的鼻音泣訴道:“嗚……嗚……哥哥大壞蛋!嗚……壞人!”

原來如此,凄慘的事果然都跟死瘟貓有關……展力齊拍撫着抽抽噎噎的小傢伙,啼笑皆非地瞥望另一隻哭哭啼啼的淚人兒。

“嘩啊,冰樹,你哭得非常激烈,振作一點。”展力齊放柔了粗嗓,約略猜出是怎麼回事,畢竟他剛與某對引發嚴重側目的囂張情侶擦身而過。

冰樹這內向丫頭,暗戀死瘟貓好多年,竟被蘭丫頭後來居上。一切都是命,而性格決定了命運,半點不由人……手心手背部是肉呀,這回力齊哥哥愛莫能助,只能揍瘟貓出氣了。他豈好暴力?他是被逼上梁山的、死瘟貓!

“冰樹,小秀旁邊的空位很寬敞,你要不要進來……搖頭?好,非常時期,哥哥我不計較你的不識抬舉。要哭可以,你先換個位置,自己挪去技擊館屋檐下躲着哭。那裏沒人,你愛怎麼哭就怎麼哭,你可以躺着哭、趴着哭,也可以邊哭邊滾,哥哥幫你站衛兵,保證沒人看見,快去。”

展力齊抱起埋在他肩頭悶悶哀泣的小芳鄰,撈起背袋和女生們的書包后,看見寇冰樹仍跪坐原地,低垂的頭顱哭得一抽一抽,失戀的情緒顯然一崩不可收拾,不禁出聲恫嚇:

“嗯,快去啊,要讓我動手嗎?”他懶洋洋地邁動長腿,跟在寇冰樹後頭,啼笑皆非地引導掩面哭泣的她。“左跨三步……右移半步,嗯,剩下的路你只管一直走……停,你前面有道石檻,啊,算了算了,你一步跨過去就對了,左轉,直走……嗯,很好,撞到頭了吧?會痛吧?這就是走路不看路的後果,懂不懂?心煩的時候,更要善待自己的身體,懂嗎?”

展力齊越過面牆而立的寇冰樹,叩了下她哭顫不止的腦袋瓜。

“我和小傢伙到外面等你,你慢慢哭,時候還早,不急,慢慢來。”

夏秀聞言,抬起哭得又紅又腫的汪洋淚眸。

“我……我也……嗚……”她抽咽不成語,指着下方。“陪冰樹,嗚。”

“嗚嗚嗚……你小小一點,哭聲也小小一點,真像貓仔。”展力齊低頭逗她,腳步不停地朝技擊館正門轉去。沒見過早熟的小秀這麼像小女生,今天是她主動對力齊哥哥投懷送抱耶!亂感動一把的。

“嗚嗚嗚……”展力齊配合凄美的氛圍,對小芳鄰落阱下石。“女生幹嘛都要這樣哭呢?嗚嗚嗚……”

夏秀今天心力交瘁,沒多餘的心力與野猿講道理。

“嗚……嗚嗚……”她哭得人很累,掛倒在他肩頭。“嗚……力齊哥哥……”

“啥事?”展力齊露出興味的白牙,低耳等半天。“說呀,有事儘管吩咐嘛,力齊哥哥願意為我的心肝寶貝上刀山、下油鍋,赴湯蹈火……”

“我口渴。”夏秀趕緊說。她只想喝水,不想在這時候聽他噁心一大堆,心情已經好糟糕了……哥哥居然……和蘭西學姐,而且還做那種事……接吻……“嗚……我要喝水,給我水……嗚……壞蛋哥哥……”

展力齊縱聲大笑,豪邁的笑聲在濕答答的天空回蕩着。

每年一到歲末,學子們七上八下的心情就猶如搭乘雲霄飛車,三百六十度瘋狂的天旋地轉。時序愈是入冬,人心愈是浮蕩……

後來力齊哥哥笑着告訴她,那種心口破了個大洞的感覺叫做,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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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水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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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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