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人找到了沒?”

“卑職無能,請王上降罪!”禁軍統領王同開口。

軒轅聿一掌擊在桌上,發出砰然巨響。

“該死!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平空消失?再去找!哪怕是翻了皇宮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話說到最後,軒轅聿幾近暴吼。慶兒無故失?已近七日,至今半點消息也無,教他怎不狂躁?

王同立即退出大殿之外。

“王上可還記得少主失?那一日有何異狀?”噶罕在一旁開口。

軒轅聿沉思了半晌,“來人,傳宮娥銀月!”

不多時,銀月垂首進入大殿。“奴婢參見王上。”她語氣微帶驚惶。

“你可知罪?”軒轅聿開口。

“奴婢罪該萬死!”少主一向由她服侍,那一日夜半?無故失?,她實在萬死難辭其咎。

“你的罪,足以誅連九族,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銀月渾身發顫。

“抬起頭來。”軒轅聿輕令。“現下,你仔細回想,慶兒失?當日可有何異常之處?此事攸關你血親之命,務必慎思!”

銀月側頭想了會兒,開口道:“當日少主?無異狀,惟獨趁午膳時偷溜出麒麟宮外。”

“哦?當時他人在何處?”

銀月立即回道:“奴婢是在花園尋着少主的。”

“花園?”

“是的,少主在奴婢的叫喚下,由蓮花池畔的假山後走了出來。”

聞言,軒轅聿臉色遽變。

“來人!擺駕御花園。”話甫落,軒轅聿起身離開大殿。

噶罕緊跟其後,神情陷入沉思。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花園入口。

“守在這兒!”軒轅聿開口屏退?侍衛,獨自來到荷花池畔的假山旁。

噶罕守在花園外,不由得長嘆一聲。

“丞相?何滿面憂愁?”一旁的軍師余曉先開口問道。他不明白花園與少主失?有何關聯?跟了丞相十年,他從來沒見過丞相如今日般焦躁不安;即使少主失?之初也未曾見他如此躁慮,到底丞相在擔心什麼?

噶罕瞧了瞧余曉先,欲言又止,終究搖了搖頭,沒說出口。

他怎能告訴他這花園底下有條密道直通城外皇陵,而陵墓中……陵墓中……思及此,噶罕不由得再度長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來回踱步。

余曉先見此情景,便不再追問。這十年來他除了受丞相提?外,更時常隨着燕王領兵出征,在歲月的洗鍊下,他雖外貌依舊,惟心性已脫鹵莽,沉凝而圓融,早已成為一個出色的軍政人物。

這一切是他十年前連想都未曾想過的際遇。十年啊!夢一般的歲月。

軒轅聿筆直地站在暗門前,一動也不動,惟那雙深沉如海的眼眸,透着多年未見的波濤。

開?這一道暗門,等於揭開他心底最陰暗的角落。

他該打開它嗎?

半晌,他深吸了口氣,憑着記憶,朝暗掣扳了下去,霎時,暗門無聲無息地開?。

軒轅聿不再猶豫,大步跨入門中。

???“仙姨,為什麼你看起來總是不快樂?”

“快樂必須心中有可喜之事,不是想快樂便能快樂的。”

“難道仙姨心中沒有任何值得喜樂之事嗎?”

沉默了會兒,她有了回答──“曾經,我擁有一個深愛我的男人以及孩子。”

“他們人呢?”

這一回,不再有答覆。

軒轅慶瞧着眼前神情飄忽的絕美女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惜。看樣子,她的男人和孩子都離開她了。

“為什麼你會住在這種地方呢?”

“因為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一道冷鷙的嗓音徐徐傳來。

軒轅慶聞聲,面上立時有了喜色,連忙起身回首喊道:“父王。”

然而,這一聲叫喚,?讓他身邊的絕色女子如遭雷擊。

這聲調、這語氣,刻骨難忘!

難不成這孩子竟是她的慶兒?

玄姬坐在石椅上,僵如泥塑,遲遲未敢回首。

“仙姨,快來見見我父王。”軒轅慶仍站在她身旁,傾身在她耳畔輕輕說道。連日來,他始終如此匿稱她,只因她不願透露名與姓。

玄姬身子微微發顫,半晌,她深吸了口氣,終究仍是轉過身來。

當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間,軒轅聿的心不受控制地震了下。

她依舊是他此生僅見過最美的人兒,在她身上,歲月像是停止了轉動般。

思潮如涌,往昔一幕幕在他眼前翻飛……???

當年,玄姬?沒有死,只因他不允許!

在她垂死的一刻,是他以內力延續她微弱的氣息。

奇?地,在經過了半年的醫治后,玄姬痊癒了,?從此不再開口。

“你罪可致死,知道嗎?”

玄姬無言,只是一徑地望着他。

“倘若你肯承認過去的一切令你後悔,?且發誓永不再背叛我,我可以當作所有的錯都未曾發生過。”他勾起她絕媚?蒼白的臉。

玄姬瞧着他,眼底凈是哀傷。

說到底,他的愛仍是有條件的,?非全然無私的付出。

連父王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殺她,這世間還有什麼絕對的愛?

原來,心痛?不是最可怕的,絕望才最是摧人心志!

“讓我死吧!”半年來她首度開口。

“我費盡心神救你,想聽的不是這句話!”他捏緊她的下顎,皆裂怒道。

玄姬合上雙眼,不再開口,她對愛已絕望。

軒轅聿的大掌來到她光裸的頸項,五指漸漸收緊……他多想親手殺了她!

然而,他?始終辦不到。該死!

終於,他放開手,咬牙道:“想死是嗎?我成全你!”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麼他要選擇另一種方式來埋葬他的愛,終結這永無止境的煎熬。

三日之後,軒轅聿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國葬。

又過了一年,軒轅聿銷毀玄姬所有的肖像,?命人熔毀玄姬立於皇城中的金塑像,將其燒熔后鑄成金鐘,懸於城外的般若寺。

從此,玄姬逐漸淡出人們的記憶中。

“犯婦叩見王上。”玄姬跪了下來。

軒轅聿的雙眸緊鎖住她,仍止不住心頭的翻湧。

本以為她已淡出自己的記憶,直至今日他才明白,原來他騙了自己十年!

見父王遲遲未開口,軒轅慶走上前,開口問道:“父王,她是什麼人??何被囚禁在皇陵中?究竟她做錯了什麼?”他接連問出心中的疑惑。

墓中無日夜之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待了多久。然而,儘管她言語淡漠,?對他極盡呵護,在他睡着的時候,會為他蓋上這裏惟一的一床被子;在他餓的時候,會取出麝月送來的吃食,讓他先吃。

不知不覺地,軒轅慶對她已?生了感情。

“她沒告訴你她是誰、過去是何身份?”軒轅聿幾乎不敢置信。

軒轅慶搖搖頭。“她是很重要的人嗎?”

“現下已經不是了。”軒轅聿冷聲回答。“咱們走吧!”

“父王……父王要將她留在這裏?”

“你錯了,慶兒,是她自己選擇留在此處,父王不過是成全她的意願。”他輕嘲地道,黑眸冷瞥向玄姬。

“是嗎?仙姨。”軒轅慶回首問道。

玄姬抬起頭瞧了軒轅慶一眼,而後復垂首。“慶王還是離開吧!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她怎能告訴他,當年她不但有傾覆燕國之心,還刺殺自己的丈夫……她怎能說得出口?

十年悠悠歲月,支持她活下去的,便是這個孩子。

她不奢求與他相認,只盼能見上他一面,瞧瞧他的模樣便心滿意足。

天可憐見,連日來與這孩子相處,竟至這一刻方知他?親兒,但總算了了她殘願,於世再無奢求。

軒轅慶望向她,忽然開口道:“你和我一道走吧!”

玄姬十年如一日的平靜心湖,起了異樣的難受,但她仍?自抑下,輕輕地回道:“犯婦自知罪孽深重,願一生留在墓中贖罪。”

軒轅聿聞言,眉心擰了起來。

十年過去了,她仍不願見他,情願待在皇陵中也不願待在他身邊,該死!他到底在期待什麼?該死!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慶兒,咱們走!”話甫落,軒轅聿拉過軒轅慶,轉身就走,不再留戀。

“父王、父王……”聲音逐漸遠去。

玄姬的心,隨着墓門關上的那一?那震了震,再次回到幽暗中。

???深夜,軒轅聿駕臨麒麟宮。

“銀月參見王上。”

“平身。”他直驅寢宮。

軒轅慶一見父王,立即別過頭,?未問安行禮。

“你退下!”軒轅聿開口屏退眾人。

銀月等一干宮娥與內侍全退了出去。

“為什麼兩天未進食?”軒轅聿在兒子身旁坐了下來,語氣很淡,似乎不甚在意。

知子莫若父,他豈會不知軒轅慶心頭之事?

“我吃不下。”

“為什麼?御膳房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沒人陪我一塊吃。”

“銀月不是鎮日陪着你?”

“我不要她陪!”

“這倒奇了!打小到大,你不都由她陪着?”軒轅聿倒了杯茶,舉杯淡呷了一口。“嗯,這蜜棗茶十分潤口,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軒轅慶瞧着蜜棗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真的很餓了,可一想起墓中的女子,他再度別開頭,忍住飢餓。

“好,有骨氣!”軒轅聿眼底帶着深思。“你我父子十年,你該明白父王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停了停,接口道:“想要以絕食來威脅父王是沒有用的,難不成你不怕父王一怒之下,下令取墓中女子性命?”

“不要啊!父王。”

“倘若你真為她着想,就不該任性妄?。”輕淡的語調中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淩厲。

軒轅慶瞧向父王,忽然說道:“父王難道不覺得將一個人關在墓陵之中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父王可否放了她?”清俊的小臉佈滿乞求。

黑沈的眼眸掠過複雜的情緒。“那女子對你而言很重要?”

兒臣十分喜愛她。”

“表像不可信!”

“她對兒臣十分可親。”

“慶兒,你可知當年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輕淡的語氣下,是一種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痛楚。

“兒臣不知。”

“她的罪,萬死不足惜。”回憶過往,他的心仍然疼痛不能止。

誰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

“也許,她已經悔悟。”軒轅慶回憶着多日相處的點滴,實在無法相信她會犯下什麼致死的重罪。

“慶兒,悔悟對某些人而言,?非易事。”他語重心長地表示。

“可是,父王倘若不給她一次機會,又怎知她是否仍未悔悟呢?”

軒轅聿霍地起身踱至窗前,良久無語。

“父王……”

“慶兒,答應父王別再意氣用事。”他轉過身,瞧向軒轅慶。

在父王眼底,他看見了哀傷。

軒轅慶幼小的心頭,不覺微微一震。記憶中,他從未見過父王這樣的哀戚。

半晌。

“父王。”他來到窗前,伸手將父王的手緊緊握住。“兒臣答應您不再意氣用事。”他停了停,“您可不可以答應再給她一次機會?”他仰起期待的小臉。軒轅聿尚未及答覆,宮娥麝月就慌張地奔了進來。

“王上,王上,不好了!”麝月跪了下來。

“什麼事如此驚惶?”軒轅聿仍是一派鎮定。

“娘──”瞥見一旁的少主,麝月收了口,改口道:“王上吩咐奴婢照料之人似多日未進食,現下……現下已昏厥!”

軒轅聿心中一震,開口問道:“你送的吃食不足嗎?”炯炯黑眸迸出淩厲的怒芒。

“回王上,吃食原封未動。”麝月心驚地回答。

該死!她這是存心尋死嗎?他偏不許!

“傳人火速將她帶至麒麟宮,還有,傳太醫!”

雖然王上面不改色,但麝月已能感受到他語調中的急切。“是。”她喜上眉梢,?仍不動聲色地退下。

但願玄姬娘娘此番離開皇陵后,有生之年能永不再踏入那兒。

???玄姬悠悠醒來,映入眼廉的竟是金色羅帳!

她抬起虛弱的身子揭開羅帳,赫然見到一張嚴峻的冷漠俊?。

“王上……”她掙扎着想下床,?虛軟的跌伏在地上。

從頭到尾,軒轅聿只是冷眼瞧着她,?未上前扶持。

玄姬坐起身,跪在軒轅聿面前,螓首半垂,避開他如炬的眸光。她可以輕易感受到他的憤恨。

“你可知慶兒有多喜歡你?”冰冷的嗓音,字字清晰入耳。

玄姬仍舊垂首無言,但一顆心?漸漸地揪痛。

“看着我!”他低聲令道。

玄姬順從地抬起頭,一雙冰冽的瞳眸仍有與生俱來的傲氣,十年的時光?未將其磨滅。

“玄姬從不敢奢求王上讓我與慶兒母子相認。”她幽幽地開口。

“所以你就以死相逼!”他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

“玄姬在眾人心中,早已不存在。”她淡漠地回道。

“既已不存在,你又何須尋死?”他冷冷地凝睇着她,輕譏道:“你該最是明白,威脅我只會招來更不堪的下場。”

玄姬復垂首。“玄姬?非為了威脅王上,只是心愿已了,此生再無所戀。”

“住口!”狂怒猛然襲向心口,他傾身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注視他。“此生無所戀?你以為要生要死,還由得你嗎?”

該死!她居然說得出口!此生無所戀?不!在他未死之前,她必須活下去,無論以什麼方式!

看來,這個男人永遠不會明白她的心早在十年前的那一夜已經死了。

“王上,死的方式有很多,已死的未必真死,而活着的也未必真活。”她淡漠地道。

軒轅聿聞言,仰首狂笑了起來。“十年未見,你倒打起禪語來了。”他停了停,看向她嬈媚無雙的容顏。“那麼,告訴我,現下你屬於哪一種?”

“活死人。”玄姬簡潔而淡漠地回答。

“活死人!?”俊?掠過一抹陰黯的氣息。“真那麼無欲無求?我倒想見識一下。”

玄姬尚未會意,他已勾起邪虐的笑,低頭攫住她微?的唇瓣。

霎時,一陣熱流涌過玄姬全身,幾乎教她呼吸?之一窒。

他狂肆的掠奪,竟教她虛軟!是因為她的身子太虛弱,還是……這一吻?未如軒轅聿預期的淺嘗即止,相反地,他如着了魔般,不斷地加深這個吻。她的滋味一如從前,總會令他心跳加速、欲罷不能。

不自覺地,他抱起玄姬,將她壓在床榻上。

“不要!”

軒轅聿停下動作,抬起頭,粗嗄地開口:“不要?你的身子分明渴求我的疼愛,口是心非的蕩婦!”

灼灼眸光中燃燒的除了慾望,還有輕蔑。

我不是蕩婦!玄姬在心中喊着。她要的不過是真心的感情啊!

世間還有誰給得起?

兩人對峙半晌,軒轅聿忽然放開她。“現下,你已看清自己的本性了,不是嗎?”他痛恨她的淡漠。

玄姬瞧着他怨憤的俊?,終於幽幽開口問了句:“王上真的愛過玄姬嗎?”

軒轅聿擰起眉冷聲道:“這已經不再重要!”

“真正的愛是不求回報的,王上自問做到了嗎?”

“你!”他咬緊牙關,輕嗤道:“不求回報!?那是傻子的作?!”

玄姬笑了,笑得凄然。“是啊!這樣的傻子,只怕世間難尋。”水漾的明眸里流露出深刻的哀傷。

曾以為他的感情該是不同的,但……是她高估了感情,也高估了自己承受痛苦的能耐。

直到如今,望着他無情而冷鷙的容顏,她才驚覺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脆弱,原來是那麼深呵!

軒轅聿站起身,輕譏道:“收起你的嘲諷吧!像你這種不知感情?何物之人,哪裏有資格談回報?無疑是痴人說夢!”

玄姬無言,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是她負了他,是她把他逼上絕路。如今他無情的對待,是上天對她的懲罰,是報應!但,十年了,這樣的折磨何時能停止?

見她神情仍是一貫的淡漠,他不禁怒上心頭,開口憤道:“由現下起,你不必再回墓中,就留在麒麟宮裏伺候慶兒吧!”他頓了下又道:“只是,千萬記住,不許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則休怪我不留情!”語畢,他深深凝視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走到門邊,他停下?步,回首道:“還有一點,往後你得蒙面,畢竟宮中識得你的人不少,我不希望橫生枝節。”語畢,見她仍面無表情,他狠一咬牙,冷冷地開口:“還有,千萬別想逃出宮,我會派人暗中監視你。好好珍惜吧!這是你與慶兒難得的相處機會,別毀了它。”

看着他遠去的身影,玄姬心下一陣悵然。

將來,會是怎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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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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