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老巫醫悉心的調養下,蕙心身上的毒已經被解盡,只是不知為何,本應逐漸好轉的身子,卻一天比一天虛弱,怎麼調理也不見起色。
老巫醫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再到森林裏去采些草藥,但采草藥要費些時日,該找誰照顧她?
“韓追。”韓追策馬經過時,老巫醫喚他一聲。
“有事?”他勒緊韁繩把馬兒掉轉頭,臉上的陰鬱連鬼見了都怕。
“我明天必須到森林裏採收些草藥,大概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沒辦法照顧蕙心,可以麻煩你來照顧她嗎?不知什麼原因,她現在還虛弱得無法下床,連碗都端不住,無時無刻都需要人照顧着,可是我不去採藥又不行……唉,我真怕她是有什麼心事,所以才無法康復。”老巫醫喃喃自語,一點都沒發現韓追的臉色瞬息萬變。
她還沒康復?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又蠢動着想到她的床邊去看看她。但是他不斷地告訴自己,無論如何絕不能再給自己跨越界線的機會。
“我會派人來照顧她的。”韓追煩悶的丟下一句,策馬離開。
那顆好不容易決定不見她的心,從此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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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在老巫醫出門前,韓追出現在石洞前,老巫醫有些意外,但還是讓他進來。
“葯已經熬好了,食物也準備好了,只要按時給她吃就可以。她一直呈半昏睡狀態,你可要多幫她補充水分。如果精神好的話,就扶她起來走走,那會使身體康復得更快。”
韓追頷首。
他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裏的決定對不對,只知自從昨天知道她的病情仍沒轉好后,竟一夜無法成眠,他再也按捺不住那顆牽挂她、想照顧她的心。
“她還在睡,你進去記得輕聲一點,”老巫醫輕聲交代,“那我們走了。”
馬載着老巫醫和他的僕人離開石洞,走進晨霧中。
韓追走到蕙心床畔,當他凝視着那張沉睡的虛弱容顏,就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才幾天的時間,她為什麼變得這麼瘦?臉色為什麼更蒼白了?為什麼連嘴唇也沒了血色?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撫過那顴骨高聳的臉頰,和那蒼白而乾燥的唇。
“嗯?”蕙心在睡夢中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嚶嚀一聲,緩緩的醒過來,朦朧之中,她看見那張日思夜念的臉。
“是夢吧?”她側過臉去,感受他停在頰畔的大手,“韓追……”
這當然是夢,他連她都不願見到,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以臉頰輕摩那如真似幻的大手,思念穿腸,兩汪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
現實太坎坷,如果他們能在夢中廝守,那就一切問題都不存在了。
韓追輕輕俯身,用唇滋潤她太過乾燥的唇,不敢太過放肆,就怕重蹈覆轍。但即使如此,廝摩的四片唇,竟也難分難捨。
“為什麼不肯好起來?”韓追用盡全力,才讓自己離開她,但他的眼仍只能鎖定她,心中的渴望隨時有潰堤之虞。
“因為你不來。”蕙心喃喃低語,夢幻般的眼神迷迷濛濛,“一想到你只想把我推給別人,我就不想活了……生命脆弱而短暫,我只想在這有限的時間、有限的生命里,全心全意地愛你……”她的手撫上他的臉,細細感受他的溫暖。
“你太傻。”他值得她愛嗎?他懷疑自己還有被愛的權利,“我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能給你,未來也許只有亡命天涯一途……”他隨時有身亡的危險,她沒必要牽扯進來。
“我願意,”蕙心的眼中閃爍着堅決的光芒,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確定過,“不管是亡命天涯還是橫死沙場,我都要愛你。”
“不行,你不能愛我,”韓追一口拒絕,她眼中的光芒極易使人軟化,如果他不夠堅持,就會拖着她落入萬劫不復的命運,“不准你愛我!”
“我就是要愛你!”蕙心想不到他會如此斷然拒絕,疼痛揪心撕肺,但這並不足以令她打退堂鼓,因為她已經決定了。
“我不準!”他對她吼,“你必須快把傷養好,然後回台灣去!”
“不要,我要留在這裏愛你!”蕙心雖然身子還很虛弱,意志卻也不肯輸人。她知道自己一旦認輸,會連待在他身邊的機會也沒有。
“可惡,你不回去,留在這裏做什麼?難道真要隨我橫死沙場?!”他激動地搖晃她的肩,想把這笨腦袋搖醒。
“就算是橫死沙場,也是我心甘情願!”他搖得她頭暈、難受,但她一點也不退卻,今生今世,她只想跟在他身邊。
“該死的!”韓追氣得五臟六腑翻騰,這冥頑不靈的女人,到底要怎樣才肯聽話?大手氣急敗壞地掐住她的脖子,“你如果不回去,我就掐死你!”
“就算你掐死我,我也不回去。”蕙心不畏不懼的挺直脖子。
“很好,那你就準備客死異鄉!”他作勢加重手指的力道,在那白皙的脖子上,留下紅色指痕。
“你可以禁止我呼吸,卻不能禁止我愛你……”蕙心閉上眼,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你不該愛我。”韓追再使一點力,她沒有痛苦的表情;再用點力,她連一句呻吟也沒有……直到她痛苦地張口索求新鮮的空氣,他才挫敗的放開她,無力的退到牆角。
他恨不得把固執的她掐死,但他怎麼能殺她?他愛她都來不及,怎會殺她?
“我無法不愛你,我今生的愛註定屬於你……如果你不愛我,不如讓我病死、中毒而死,因為那再怎樣也強過心痛而死。”她的愛與命運,早在年稚時就已註定。
“你有更好的選擇!”他的聲音惱怒而高亢,“王俊非常愛你,他在等你,他能給你我無法給你的一切,他才是你該做的選擇!或者去認識別的男人,任何人都能給你比我所能給的更多。”
韓追儘力不讓激動的情緒外露,一直以來的矛盾與掙扎,從沒有像此時這般難以承受。
“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愛我,我也只想愛你,是你教我要為自己的愛活下去的!”她冷靜而喑啞的嗓音幽幽地在石洞內飄蕩。
“為什麼這麼固執?”韓追暴吼,她的執迷不悟讓他生氣,更讓他心痛,“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她可不可以乾脆放棄?
“不是我固執,是你!”她也氣他執迷不悟,“你愛我,卻不讓我愛你!”她的話石破天驚,“你以你的方式愛我,包括想把我送回我的國家、推給別人。
“但是我愛的只有你呀,我們明明都愛對方,為什麼要容許那些愚蠢的事,讓一份得來不易的愛失之交臂?!”
他對她的愛,不必她費心舉證,她惟一惶恐的,是他不讓她回報他的愛。
“事情沒有那麼單純,你……我……”她說得沒錯,韓追一點也無法否認,但他仍只想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過幸福的日子。
“不管外頭的世界多麼複雜,我只想單純的愛你、跟着你,即使要赤足走遍天涯海角,我也無怨無悔。”她已經說這麼多了,他還是無法了解、還是要拒絕她嗎?
韓追默默凝視着她,一雙眼如深泓般深邃莫測。
為什麼這麼傻?明知道他只能為她帶來顛簸危險,仍執意要跟着他,到底是什麼力量讓她如此執着?
韓追百思不得其解,只論她心疼,一點也沒想到她愛他的心,跟他慨然以血肉救治是一樣的。
蕙心默默細讀他的容顏。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他就會不見,她又會陷入無止盡的相思和等待,她必須趁夢醒之前,將他的樣子牢牢記住。
“如果你還是如此想把我推進別人懷裏,”她絕望的低喃,“那麼,就讓我死在有你的土地上,別讓我去到沒有你的國度。”眼裏的水霧湧上來了,像要把她的世界淹沒。
“別說傻話!”韓追悶吼,“我不會讓你死!就算犧牲我這條命,也要讓你好好的活着。”這個傻女人,怎能起這種念頭?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不能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相愛?”
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完美的結局?為什麼他們要像咬合不佳的齒輪,一次又一次地摩擦、錯過?
韓追凝滯無語,面對如此堅決愛他的女子,他該如何是好?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被她降伏。
“你贏了。”她攻破他頑強的心防,“你瘋了……我承認我愛你,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愛你、比任何人都不想把你放開!”他的身體因受不住過於激動的情緒而顫抖。
他怎能此刻才了解,命運早就把他們系在一起?怎能此刻才察覺,她對他的愛是如此地難以抹減,他又為何直到此刻才能正視她的情感?
一切都怪他太愚昧,自以為是地替她做好安排,卻未能了解奇妙莫測的情愛,不是渺小的人類所能控制。
“那我們就愛到世界末日,永遠不要分離。”眼角的淚水又滾下來了,為什麼這夢境如此真實?美夢有沒有辦法成真?
“我答應你!”他一把將她按入結實的胸懷,“你要有所覺悟,我即便是海枯石欄,也永不放手,你已經沒有反悔的機會了。”啊,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他早該這麼做的。
“啊?”感覺到那熟悉的胸懷、熟悉的氣息,驚訝與狂喜揉成一股令人難以負荷的悸動,“不是夢嗎?”不是夢……她再三輕撫那飽受滄桑的俊臉,才能確認此刻的真實。喜忱的熱淚又掉了下來。
“噓,別哭別哭,”他心慌地想拭去她的淚,卻發現愈拭愈多,最後只能把她摟在雙臂之中,“別哭,我不是不愛你,而是不允許自己愛你,因為知道自己連最起碼的平安與安定都無法給你……”他連最基本的都給不起,她還要愛他嗎?
“我不在乎,我一點都不在乎,”蕙心抱緊他,生怕下一刻他又把她推開,“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就算要隨你走遍天涯海角、地獄魔窟,我都無怨無悔。”
“你太傻,我不值得。”她真的太傻了。
“不,你絕對值得!”他在她心中擁有天崩地裂也難以撼動的地位,“我只怕自己無法回報你千萬分之一的愛。”
“不,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是他無法給她更多。
“從今天開始,我們幸福快樂的在一起,好嗎?別再讓一些傻念頭傷害我們。”蕙心在他的胸懷摩蹭,想鑽到他心中更深的地方,看見他愛她的心,讓彼此永不分離。
“好。”他想把她嵌在心坎里,一輩子形影相隨。
所有紛擾糾葛的情感就此塵埃落定,韓追覺得他掙扎不安的生命,因蕙心豐沛的情感,有了安定踏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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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韓追感情的確定,對蕙心來說,猶如甘霖澆灌她的生命,短短兩天的時間,就讓她的精神、體力恢復大半。
“好好吃飯、吃藥、多休息,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我就騎馬帶你去沙漠走走,嗯?”韓追細心地喂蕙心吃飯。
韓克還沒有探到他將“韓追派”的人移師到沙漠來,所以沙漠目前還算安全,他也還可以帶蕙心到沙漠中或綠洲上去散散步。
之前韓克攻打鄰國的戰略被泄露出去,讓鄰國有了早一步的防護,韓克眼看勝算不大,取消了出兵的行動,卻把一切算在韓追與“韓追派”頭上,更形嚴密的進行圍剿行動——除了加強戶口臨檢外,更加強對出入境人民的限制,使全城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韓追一方面小心的注意韓克的一舉一動,一方面訓練義軍、執行復國計劃,只待時機成熟。
“好。”蕙心張口吃下他送到嘴邊的食物,享受這輩子最大的幸福,笑容一直停留在她臉上。“只要是經過你手的食物,都很好吃。”
“我相信老巫醫也會準備最好的食物給你吃。”韓追對老巫醫的肯定溢於言表,“你呀,就別再做讓他擔心的事了。”他的口吻像哄個不乖的小孩。
蕙心的眉心擔憂地蹙起,“你還是想把我丟給他照顧嗎?”她所求不多,只想日日夜夜守着他。
“我有復國的任務,跟着我太危險了。”韓追試圖對她解釋,“你跟老巫醫在一起,我派人保護你,會安全得多。”他只想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
“難道你不想親自保護我嗎?”蕙心慌張地追問,“那我怎麼說愛你?我曾經決定要一直說愛你,直到我們都白髮蒼蒼的。”當初就是因為這原因,她才活過來的。
韓追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無言以對,面對她誠摯坦率的愛,他只覺得心窩升起陣前所未有的暖意,開啟他生命中另一扇窗。
“你一直說愛我,那我怎麼辦?”韓追歪着頭裝傻。
把空的碗盤放到石桌上,他替她把嘴邊的殘汁擦乾淨。
“呵呵,”蕙心甜甜的笑着往他懷中窩,“你只要說‘我也是’就好了。”
“就這麼簡單?”他挑挑眉,這小女人要的這麼少,他怎麼有表現的機會?“難道不想要一個吻,或一件禮物?我能給你的,比這多很多。”
“那就……”蕙心側頭細想,“那就陪我。”她鬼靈精怪的笑起來,“我現在要開始說我愛你,說三千六百五十次,這樣你就要陪我十年,以後我一有空就說,讓你以後的所有十年都陪我。
我要開始說了,你幫我數唷,我愛你一,我愛你二,我愛你三……”蕙心撥弄着手指頭,一次一次數着。
“傻女孩。”韓追扳下她忙碌的指頭,疼惜地吻她。她的樣子看起來雖然快樂,卻總有說不出的孤單,他決定把她帶在身邊,讓她沒機會孤單地說更多“我愛你”,來拗他未來幾十年。
“我喜歡你吻我,這樣顯得我們很親密,是一對怎樣也拆不散的情人,”蕙心滿臉酡紅地縮在他的懷中,“而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如果這樣就能讓你覺得幸福的話,那我不介意多吻吻你,只要你說‘我愛你’,我就要吻你,你可以解讀成‘我也愛你’。”他告訴她。
“嘻嘻,”蕙心怕癢地躲着他勾勒她唇形的舌尖,“那我是不是也要吻你,表示回禮?”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一點都不介意。”
他吻她,纏纏綿綿,傾盡畢生的溫柔;她也吻他,生生澀澀,用盡所有的心意,唇舌的糾纏傾訴彼此的情意。
韓追的手撫上她的背,蕙心的手攀上他的脖子,尋求更親密的接觸,他們都覺得光是擁吻並不能獲得滿足。
他的吻移到她的臉頰、頸項,溫柔得令蕙心醺然;他的手伸入以麻衫草草遮掩的肌膚中,來回細細地摩挲,令他深深眷戀,蕙心像只溫柔的貓,蜷在他懷中棲息。
他細細啃吻她的耳垂,間歇飄出幾句呢噥愛語,兩顆心在胸腔中發燙。
裸露的肩顯現她的嬌小與單薄;光滑的背如絲絹,世上最偉大的藝術家也做不出那觸感。
“你的心跳得好快……”那是因為他愛她吧?就像她的心跳得又狂又猛,也是因為她愛他的緣故。
“我想要你……”他摩蹭她細柔的頸項,啞聲呢喃,眼神氤氳而深沉。
“嗯……”蕙心自喉間發出一個音節,如此親昵的挑情令她迷眩,“好……”她也想要他,想跟他變成這世上最親密的人,想讓自己真正屬於他。
“蕙心……蕙心……”他用低迷的嗓音喚她,每喚一句就在她身上落下一個吻,“我心愛的蕙心……”
“我也愛你……”蕙心攀上他的頸項,羞怯地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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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克國王在宮裏怒氣大發。
“你們這些飯桶是怎麼辦事的,我交代的事,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連韓追的女人都捉不到,他氣死了。
“啟稟國王陛下,我們已經掌握一些蛛絲馬跡,相信只要循着這些線索上找,很快就能徹底剷除‘韓追派’。”宮中的侍衛長報告,“根據線索,可能是老巫醫窩藏韓追和那名女子,屬下正派人暗中調查。”
“很好。”韓克終於龍顏大悅。
“啟稟國王陛下,攻打鄰國的策略已計劃周詳,可如預期出兵。”
“很好,我們根本不用把聯合國當一回事。”韓克頷首,這群酒囊飯桶終於辦成了幾件事,“傳令下去,所有士兵加強訓練。”
“是。”
“加強巡邏和搜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韓追和他的黨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