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雙手不自覺的捏緊方向盤，古悅心心裏忐忑不安至極，她剛剛把自己所有的存摺都找出來翻了一遍，再加上一些股票基金等等，這幾年的景氣不好，銀行利率一直往下探底，早年投資的股票基金也還在賠錢的狀態，因此總數還是不夠補平店裏的損失，甚至還差距甚遠。
上一次店裏重新翻修就已經耗去她大半的積蓄了，沒想到這種事情又再發生一次，她實在經不起這種損失。
但要她就這麼放棄，她絕對是辦不到的，她古悅心可以被打擊，但不可以被打倒；可以跌倒，但不可以不爬起來。他們要逼她放棄這間店，她就說什麼都不會放手，不管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就是要繼續堅持下去。
而眼前最先要解決的燃眉之急，就是資金的部分了。
重新裝修要一筆錢，重新進貨也要一筆錢，要重新找回客人所花的時間，也需要一筆錢來周轉，這幾天，光想到這筆龐大的數字，整個人煩躁的都快要抓狂了。
最後她實在想不到什麼好方法，只能試著去和庄敏信開口了。
“敏信……”
他們冷戰了好一陣子，他一直沒有打電話給她，而她也因為要處理店裏發生的事，忙得沒有時間和他聯絡，要不是想要找他幫忙，不知道兩人的冷戰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有什麼事情？”
“你怎麼這麼久都沒有來找我，難道你都不會想我？”
“我不是說等你想清楚以後再說，是你自己一直沒有打電話給我，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想清楚了，難道要我自己去找釘子碰嗎？”
“你……”一個大男人先低頭會怎麼樣？
她心裏有些忿忿的想着，要是平常時候聽到這種話，她早就掉頭走人了，她最不喜歡那種小鼻子小眼睛、度量也狹小的男人。
但現在不是可以意氣用事的時候，愛說就隨他說去吧。
“好啦，事情過去就算了，不要再提了嘛！”她對他笑了笑，不願繼續這個話題。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什麼愛計較的人，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我們是男女朋友，見面吃飯、說言不及義的話、做沒有意義的事是天經地義的耶。”
“是這樣嗎？”庄敏信顯得有些懷疑。
如果真的沒事的話，她怎麼會突然先低頭，而且還把姿態擺得那麼低？還是她終於知道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了，所以寧願低頭，也不願失去他？
“其實……當然是這樣，要不然還有什麼別的理由？”
剛剛在來的途中，她已經想好要開口跟他借錢的說法了，可事到臨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知道嗎，這一陣子我過得很慘耶……”古悅心把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對庄敏信說了一遍。
她一邊說著，一邊暗暗注意他臉上的表情，但他始終維持着同一個表情，讓她猜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所以……”聽她把事情敘述一遍后，庄敏信沒有任何的反應，既不緊張她是不是受到驚嚇，也不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只有淡淡問一句。
“我覺得好累，好像這輩子的精力全部在這陣子用完了，店裏的事情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有錢的問題，我需要一筆錢來周轉，可是又不知道要去哪裏湊。”
“你自己沒有存錢嗎？還有你的店總該有保險吧？”
“原本有一些積蓄，但是這兩次的損失實在太大了，我的積蓄也所剩不多，保險公司那邊說因為案子還沒有查清楚，他們無法判定是意外還是故意，所以保險金沒有那麼快下來。”
“這樣……”庄敏信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敏信，你、你可不可以……借、借我一點錢……”古悅心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
說完后她立刻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表情。
在經過一陣沉默后，她終於忍不住抬起眼，偷瞄了庄敏信一眼，只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逕自喝着茶。
“敏信，怎麼樣？可以嗎？我發誓我一定會還你的。”
“悅心，你是知道的，我是很誠心在跟你交往，也希望我們兩個之間能有個好結果，你了解嗎？”
“嗯。”古悅心點點頭。“我就是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關心我，所以我才會跟你開這個口。”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不能借你。”
“為什麼？”古悅心大驚，心裏有些急了。“你認識我那麼久，應該信得過我的人格，我不是那種借了錢就會跑掉的人，我說會還你，就一定會還你，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可以立張借據給你。”
“不是我信不過你，悅心，但是你應該聽過一句話，親兄弟明算帳，人跟人之間只要扯到錢就會變得複雜，為了我們好，我不能這麼做。”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店裏需要重斬整修，還得要重新進貨，還要預備一筆周轉金，你知道‘願者上鉤’雖然不是什麼很大的店，但這幾年一直都有不錯的盈餘，只差這些錢就可以度過這個難關，難道你就不能幫我一下？”古悅心激動的問道。
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可以狠下這個心拒絕她，她相信他絕對有能力幫她，這筆錢在她眼裏是個很大的數目，但對於負責一間規模不小的公司的他，只算是九牛一毛而已，他怎麼忍心這樣見死不救？
“既然這樣，乾脆把店收起來不要做好了，我可以幫你問問看有沒有人對它有興趣，把它賣了留點錢在身邊不是很好。”
“店賣了以後你要我做什麼？”
“你可以嫁給我，在家當個少奶奶，你知道以我的經濟能力，要多養你一個絕對不是問題，一定可以讓你過得舒舒服服的。”
“嫁給你？”
乍聽之下古悅心有些愣住，他們是交往一段時間了沒錯，但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兩人更沒有討論過結婚這件事，讓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對啊，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家裏成天催我趕快找個對象，你嫁給我以後就可以輕輕鬆鬆待在家裏，幫我生個小孩，處理家事就可以了。”
“帶小孩、做家事？”
這不就是標準的家庭主婦生活？
她不是瞧不起家庭主婦，換個角度看，為了家庭奉獻一生的女人是很值得敬佩的，但她偏偏就不是這種個性的人，她喜歡認識很多朋友，喜歡有變化的生活，喜歡從工作中獲得的成就感，喜歡自己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
就算結婚，她也不會放棄她的工作。
“對啊，每天早上你起床幫我準備早餐，等我出門上班以後，你先送小孩去學校，然後整理家裏。下午如果有時問的話，可以和朋友去逛個街、喝個下午茶，然後準備晚餐等我回來，這樣多好。”庄敏信兀自說著，沒有注意到古悅心的臉色已經變了。
“敏信，現在不是討論結婚的時候，就算要結婚，也得等我把店裏的事情解決了再說，你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爭辯還沒有發生的事。
“我剛剛已經說了，我會問問看有沒有朋友想要接手，憑我的人脈，一定可以幫你賣到一個好價錢的。”
“不，我不可能把店賣掉的。”古悅心斷然拒絕。
“不賣？難道你不想嫁給我？還是結婚以後打算繼續工作，在外面拋頭露面？
這件事情我絕對不允許，要是傳出去，人家會說我庄某人竟然連老婆都養不起，叫我的面子要往哪裏擱？”
古悅心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都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嫁給他，沒想到他只想到自己，想到他的面子，卻絲毫沒有想到她目前的困難和處境。
從剛剛到現在，他沒有問過她的店為什麼會被砸、她有沒有受傷、那些壞人抓到沒有，只堅持着不借她錢是為了她好，堅持她在家當個家庭主婦，才是將來最好的打算。
霎時，她突然覺得好累。
現在想起來，交往這段時間，他沒有問過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也沒有問過她將來的夢想、未來的規畫是什麼，甚至連她的興趣都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總是他主導一切決定一切。
這樣真的是愛嗎？
她真的要和這樣的男人走下去，過一輩子嗎？
“你不借就算了，我想別的辦法好了。”她不想再和他講下去，拿起皮包便要離開。
“悅心，等一下，結婚的事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我家裏的人希望能在今年把這件事辦完，不要讓我等太久。”
啊──過站了。古悅心連忙拉鈴，因為拉得太晚，還遭司機白了一眼。
一下車呼吸到新鮮空氣，她忍不住深呼吸一大口，忘了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坐過公車，沒想到還是和以前一樣擁擠，搖搖晃晃的讓她差點就要暈車了。
要不是為了籌錢把車子賣掉，也不想花太多錢坐計程車，她說什麼也不會坐公車。
希望今天和趙總的會面能夠順利，才不枉她擠公車受了那麼多罪。
“古老闆，這裏。”
一踏進餐廳，古悅心就見到趙總站起身來向她招手。
“來，坐這裏。”趙總拍拍他旁邊的位置，原本已經拉開對面椅子的古悅心見狀，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坐到他旁邊去。
“趙總，不好意思，你那麼忙還要你撥出時間來。”
“古老闆說這話就太見外了，像古老闆這樣的大美人約我出來，我怎麼可以不賞臉呢？”趙總咧開大嘴，直盯着她笑。
被他的視線盯得有點不舒服，古悅心不自覺別開視線。
“趙總真愛說笑，不過我約趙總見面，是真的有事想請你幫忙。”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你就直說，只要我幫得上忙我就一定幫。”
“是這樣的，最近我的店裏出了一點事，所以需要一筆錢來周轉，不曉得趙總方不方便……”跟人開口借錢實在不好受，古悅心講得有些遲疑。
這幾天已經向許多人開過口，但卻總是被拒絕，也難怪，現在景氣這麼不好，自己留點錢在身邊總是比較保險，要是借人的話，說不定就有去無回了。
原本想要跟向書然開口的，但他的公司才剛成立沒有多久，正是辛苦經營的時候，她也知道為了開公司，他已經把多年的積蓄都投下去了，也不可能有閑錢借她，跟他說反而會造成他的負擔。
趙總是店裏的常客，看他的出手，應該家產頗豐，但每次他到店裏來，總喜歡跟她開開黃腔，看她的眼神總讓她覺得不舒服，要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她也不會想要跟他多有接觸。
“需要錢啊？沒問題沒問題，要多少儘管說。”趙總一聽，想都沒想就阿莎力的答應了。
“那……那就先謝謝趙總了。”聽到他允諾，古悅心原本忐忑的心才放下一半，終於有一絲曙光出現了。
看來以前是她誤會他了，或許他只是喜歡開玩笑了點，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意，是她想得太多了。
“我算了下，想要跟趙總先調個兩百萬，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多少都方便。”一面說著，趙總伸手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趙總……”古悅心想把手抽回，無奈被他用力拉着，一時之間竟抽不回來，只能有些尷尬的看着他。
趙總把她的手舉起，湊到鼻子前聞了一下，眯起眼睛說道：“古老闆真香。”另一隻手繞過她的肩膀摟住她，將她用力往自己身上摟。
“趙總不要這樣，這裏那麼多人，不好看。”她用手勉強隔開兩人，讓自己盡量不要碰到他。
“有什麼不好看的，這叫色不迷人人自迷啊。”說著，還把嘴湊近。
“趙總真愛開玩笑。”她把臉別開，推開他的臉。
“如果古老闆嫌這裏人多的話，這幾天我老婆到美國陪孩子去了，不如就到我那裏，我們好好……”他一臉淫笑的看着她。
“不可能……”
“陪我一夜，那兩百萬就不必還了，我還可以多給你一百萬，怎麼樣，這筆生意划算吧。”他的手甚至摸上她的大腿了。
“你看錯人了，我不是那種會為了錢出賣肉體的女人。”
“別拒絕得那麼快，你不是很需要錢嗎？你要錢，我要人，我們兩個各取所需不是很好？而且你會來跟我開這個口，代表那間店對你真的很重要，你不會忍心放任它倒掉吧？”
想到沒有這筆錢，“願者上鉤”會變成什麼樣子，原本不斷掙扎的古悅心僵直身子，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反應。
“放心，我一定會保密，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情，完事後我會馬上開即期支票給你，怎麼樣？”他的手沿着她的大腿，一直往裙子裏面伸去。
只要答應他，那什麼問題就解決了，而且這種事情現在早就見怪不怪，要不然援交也不會那麼流行，她何必顧慮那麼多，眼睛一閉也就過去了。
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催促她點頭，但隨即有另一個聲音馬上阻止她。
難道她的尊嚴就只值三百萬？難道為了一些錢，她就要如此作踐自己，出賣自己的肉體和自尊？那間店真的有那麼重要，重要到讓她可以犧牲一切？
“不要考慮了，再考慮下去，我就快要急死了。”他拉住她的手往胯下一放，她立刻可以感覺到他的生理變化。
她像被火燙到似的連忙收回手，拿起桌上的濕紙巾猛擦。
“你看，我都被你搞得慾火焚身了，古老闆，你就幫我解解渴吧。”
古悅心想答應，但自己的原則讓她無法點頭，想拒絕，但店裏的情況卻又讓她無法瀟洒拒絕。
還在猶豫時，突然有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要解渴？白開水最解渴。”一杯水就這樣從趙總頭上澆下。
“哪個混蛋，敢潑老子水？！找死！”躲避不及的趙總猛然站起，頭髮還濕淋淋的滴下水珠。
古悅心也抬起頭，想看看到底是誰，沒想到映入眼帘的身影，讓她整個人愣在原地。
是向書然！
怎麼會在這裏遇見他？他聽到多少？
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個隨便的女人，只要有錢就可以出賣自己？會不會對她感到很失望？
“你他媽的是發什麼瘋，欠揍！”不顧所有人的眼光都朝這邊看過來，趙總掄起爭頭就要揮過去。
向書然腰一彎、頭一閃，躲過他這一舉，順勢拉起呆愣的古悅心。“我們走，這種衣冠禽獸，遲早有報應。”拉住她快步離開。
眼看到手的肥肉飛走，還當眾丟了臉，趙總氣得破口大罵：“有什麼了不起，老子有錢，什麼女人玩不起，哼！”
一直走到附近的公園裏，向書然才放開她的手。
他沒有開口，她也沉默著，遠方傳來孩童的嬉笑聲，卻沒有辦法化解兩人之間沉重的氣氛。
好半晌，古悅心終於開口。“你聽到多少？”
“如果我沒有出現，你就打算答應他了？”
剛剛和客戶討論完事情要離開時，發現古悅心也在同一家餐廳，他原想過去打個招呼，才走近一些，就聽到趙總要出錢‘買’她的事。
原以為依照她的個性，一定會斷然拒絕的，沒想到他卻看見她的遲疑，甚至還有點頭的衝動。
“我沒有辦法。”如果她有別的方法可以想的話，根本就不會跟趙總見面，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沒有辦法、沒有什麼辦法、什麼叫沒有辦法？”
“我需要錢。店裏需要錢周轉，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古悅心平靜的說著。
“你怎麼不來找我？你寧願去找那種老色狼開口，也不肯跟我說？”向書然氣極，氣她不肯向他求援，也氣她所受到的委屈。
“你也沒有錢。”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錢？”向書然重重嘆了一聲。“好，就算我沒有錢好了，我也可以幫你想想辦法，要不我也可以找人借借看，怎麼樣都好過你答應那個老色狼那種事情。”
“我不想麻煩你，而且，說不定曉柔會不高興的，如果害你們兩個吵架，我心怎麼能安？”
“曉柔是我的問題，既然我都不擔心了，你擔那種無聊的心做什麼？你把現在店裏的情況詳詳細細給我說一遍，不準有任何隱瞞。”
古悅心把現在遇到的問題跟他說了一遍，向書然想了下對她說：“現在你缺少一筆資金，有沒有想過要把獨營改成合資？”
“你的意思是……”
“對，之前聽你提過店裏的狀況還不錯，要不是遇到這種事情，保險公司的理賠金遲遲還沒有下來，也不會發生資金短缺、周轉不靈的事情，這麼看來，‘願者上鉤’的體質還算健全，只要能度過這個難關，很快就可以轉虧為盈了。”
“但是我是不可能把經營權交出去的。”
“我知道，所以你只要讓出一點點股份，按時做財務報表給股東看，每年有盈餘分給股東就行了，不必把經營權交出去，相信這樣子一定會有人願意投資的。”
仔細將他的話思考一下，古悅心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笑容。“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我要去哪裏找人投資？”
“放心吧，一定會找到人的……”向書然安慰着她，話才說到一半，身上的手機就響起來。“曉柔？好，我知道了，我等一下就回去。”
“我想到了，我可以……”聽到那個人名，古悅心就像破澆了盆冷水，原本想要和他分享剛剛想到的方法，話立刻又吞了回去。
“快回去吧，你的小助理在想你了，不要讓人家等太久喔，我先走了。”她朝他揮揮手便快步離去。
轉過身背對他后，古悅心原本在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現在眼前最重要的是解決店裏的事情。
至於她失去的是什麼，現在不是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