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軒轅毅與西羌長公主君須的婚事在隆冬舉行。
婚禮那一日,北邑一大早就飄起雪花;漸漸地,雪愈下愈大,晌午過後便已盈尺,出入諸多不便。
為了解決路面雪水與泥濘,莫妲命人將當年建造行宮所余之木屑由倉中取出,遍撒於地,立時解除了絡繹不絕的賓客在濕滑之地跌跤的危險。
這一項看似簡單、卻又無人思及之妙想,立即讓莫妲這個年輕的太后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每一個參加婚宴的朝臣及貴族們都對莫妲的捷思稱讚有加,並且對她驚世的絕艷容貌留下深刻的印象。
然而莫妲始終淡笑迎人,以淡然的態度拉開與眾人之間的距離。
這一日,她該感到快活的,但是她卻始終快樂不起來,邑郁的心緒藏在笑顏之後。
幾下輕咳之後,心月趨上前問:
“太后可是倦了?要不要先回寢宮歇息?”她臉上流露出擔憂。
近日來,太后的精神似乎不若往常,咳嗽的次數也較之頻繁,欲延請京里的太醫前來,卻又被太后所阻,說是王爺大婚,請太醫來怕壞了好兆頭。
莫妲瞧着天色,輕輕點點頭。“也好,擺駕回宮吧!”她起身離去。
唯一雙沉藍如墨的眼眸直追逐着她遠去的身影,久久沒有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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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君須獨坐在空蕩蕩的新房裏。
床炕下的炭火令一室清冷趨淡,然而卻驅不散君須逐漸冷下的心。
都散席了,為什麼她的夫君仍遲遲未入新房見她?
是不是她是個不受歡迎的王妃?
驀地,門扉推了開來,軒轅毅踏入新房之中。
君須隔着面上的珍珠垂簾,瞧見一個身形挺拔、長得極為英俊的男人。
這就是她的夫君軒轅毅嗎?
君須從來沒有想到他是一個長得這麼好看的英偉男人。一股甜甜的喜悅混合著羞澀,一抹紅霞迅速染上她的面頰。
軒轅毅並不走向君須,反而倒在桌前坐下。
君須一向善鑒貌辨色,見他如此,立即起身來到桌前,伸手倒了杯熱茶遞向他。
“茶能解酒。”她嬌聲道,晶瑩的眼凝視着他。
軒轅毅瞧住這一雙眸,微微地失神。
他最愛的女人也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燦亮明眸。
“王爺……”君須喚道。
軒轅毅回過神來,一手接過青瓷玉杯,將茶水一口飲盡。
“小心,燙口!”君須開口道。
軒轅毅盯住她,俊顏一沉,倏地將她扯入懷中。
“王爺您……”話未落,君須頭上所戴的珍珠鳳冠已被揭下。
緊接着,軒轅毅俯首吻上君須的眼,在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莫妲那一張絕艷的美顏。
君須怔了怔,隨即臉如火燒般。她柔順地合上眼,雙手勾上他頸項。
軒轅毅火熱的唇輾轉流連在她的眉眼之間,喉間發出滿足的輕嘆。
片刻之後,君須微覺奇異。
為什麼他只親吻她眉眼,卻不碰她的唇?
悄悄地,她仰起臉,主動將唇湊近了他。
當四片唇貼合在一塊兒的瞬間,軒轅毅猛地睜開迷醉的眼,撤開與她靠近的臉龐。
“誰允了你的?”他面無表情的問,唯一可以窺視他心緒的,是一雙寒若深潭的眼。
君須一怔,心底沒來由的感到害怕。“臣妾……做了什麼不該的事嗎?”在他銳利的逼視下,她突然覺得羞愧。
望着她略嫌瘦削的臉蛋,軒轅毅不禁蹙起眉頭。
方才他是着了什麼道,竟將她當成了莫妲?那一雙眸也不過是三分相似啊……混帳!
懊惱頓時油然而生,下一瞬間,他起身往外頭走。
“王爺,您上哪兒?”君須忍不住問。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軒轅毅停下腳步。“你最大的錯,便是不該與本王成婚。”他沒有回頭的道。
君須原本歡喜得一如意郎君的心,剎那間像是墜入了黑暗深淵。
而軒轅毅說完,便毫不留戀的大步離開新房。
他知道自己的心不在這裏,此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屋外的大雪依舊細密地紛飛着……
軒轅毅頂着飛雪,大步朝他魂縈夢系之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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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妲沒有睡。
大半夜了,她仍獨坐在窗前,瞧着外頭似不停歇的飛雪。
所有的一切皆覆蓋在一層白雪之下,瞧來像是另外一個天地;忽然間,她起了許久未有的思鄉之情。
內室之外忽地傳來心月的聲音——
“奴婢參見王爺!”
莫妲心一震。
是他!大婚之夜,他來這裏作啥?
心緒正移轉間,軒轅毅已踏入內室。
“這麼晚了,你到這裏作啥?”莫妲起身走向他,自然.地伸手為他撣去衣上的雪花。
軒轅毅眉一斂,一把握住她柔滑的小手,將她拉入懷中,不由分說的低頭攫住她粉嫩的唇瓣。
莫姐心一驚,忙撇開臉,然而他卻牢牢地扣住她的下,巴,逼她張口。
“啊……不要……德毅……”她掙扎地說著,像是在哀求。
軒轅毅置若罔聞,狠狠地封住她微啟的唇,濕熱的舌尖如狡猾的蛇滑入她口中擷取她的甜美。
而外頭的心月在不經意間瞥見這驚人的一幕,怔了怔,隨即回過神來,匆匆到寢宮外守着。
天哪!王爺竟對太后做出這般逆倫之舉,更何況是在他大喜之夜。
心月無法預見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如今,她只能守在門外,暫時阻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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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毅在狂吻莫妲之後,不顧一切的將她攔腰抱起,來到床榻。
“德毅,別做傻事,今夜你不該來這裏。”莫妲心驚的低語。
“我不知道還有何處可去。”軒轅毅很快地回答。
“你該去陪你的王妃,畢竟今夜是你的喜夜。”
“喜夜?”軒轅毅將莫妲拋上炕床,薄唇撇開一抹微帶邪氣的笑意。“不錯,今夜確實是本王的大喜之夜……”
他停頓了下,眸中掠過一抹以往未曾有過的掠奪光采。“我和你的喜夜。”他丟下這石破天驚的一句。
“不,咱們不可以……”
“我瞧不出有何不可,男歡女愛本屬天經地義。”他逼近了她,眼中進出擷掠之氣息。
莫妲不住地退後,最後縮到床角。“我是你的母后,不許你無禮。”
“我無禮?不……你弄錯了,無禮在先的人是你。”他居高臨下地凝視她。
“我不懂。”
俊顏上的笑不由得加深了。“你不知道?不,你始終明白的,你只不過是選擇逃避愛我罷了。”頓了下,他接口道:“你說,這樣是不是你無禮在先呢?”話甫落,他一把扯開她身上的衣裳,露出裏頭的單衣。
“不……”莫妲雙手掩住身子。
“是你逼我娶一個我根本不愛的女人,這是你欠我的,今夜你必須償還!”藍眸底帶着七分恣肆和三分殘忍。
她必須為她的毀諾而付出代價。
他要讓她明白,她終究逃避不了兩人間註定的天命,一個從很早之前便已經開始的事實。
他相信自己的感覺,同時也要她勇敢認清心底的歸依。
“別這樣。”莫妲忽然紅了眼。“這世間沒有人會認同你我在一起的事,只要咱們活着一日,就得背負一日失德敗行的罪,甚至死後也會遭後世辱沒。”
女人生來便沒有太多的自主權,常言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
什麼時候她才能遵從自己的心意呢?怕是遙遙無期了。
不知不覺間,淚水已佈滿她的臉頰。
“你該是最明白的,我從來不在乎旁人如何想。”他勾起她的臉,低頭在她臉上輕吻着。“我只在乎你。”火熱的唇貼向她耳畔,嗓音因情深而低啞。
莫妲的淚像是流不盡似的,潸潸而下。“咱們不能、不能……”
從—開始,她就深深的知道,愛他是必須付出代價的;只是那樣的後果她是否可以承受,她真的十分迷惘。
迎向她滿眼凄惶,他心一揪,柔聲道:“沒有什麼不能,只要你肯愛我,只要咱們快活,旁人如何想又有何干?”
“那樣豈非太過自私?”莫妲輕問。
“世人看待你我,又何嘗寬容?”他凝視着她。
“不……”莫妲閉上雙眼,避開他深情的注視,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抗拒這樣的眼神多久。
“不許你閉眼。”軒轅毅逼近她。“倘若你真對我沒有半分情意,又何須逃避?”
他的話如一枝銳箭,射穿了她的心防。
“難道你打算逃一輩子?”
半晌,莫妲終於睜開了眼。“德毅,我好怕,怕自己。”水眸亮晶晶地閃爍着。
軒轅毅心頭泛起了喜悅。“你是愛我的,是不?”
莫妲緊咬住唇,直到口中傳來一絲血腥味;終於,她輕輕的點頭。
下一刻,她的唇再度被他灼熱的唇吻上。
莫姐微撇開臉。“咱們……是錯的。”她仍不安。
“世上沒有絕對的對錯,塵世里的是是非非與咱們無關,既便是錯,我依然要你,莫妲。”頭一次,他直接喚她名字,洶湧的情潮在心頭不住地翻湧着。
莫妲心中湧上無限酸楚,她決定不再逃避自己的心,起碼此刻不要。
蔥白的柔荑緩緩地勾上他的頸項。
他心頭—熱,擁住她,溫柔地吻着她微顫的唇瓣,情意纏綿。
他伸手放下羅帳;隔開了外頭的清冷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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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莫妲首先醒來。
望着身旁那一張沉睡的俊顏,她的臉不由得紅了起來。
悄悄地,她由枕下抽出當年母后交予她的錦囊——
情降一物,唯心可表;
無情無愛,橫禍臨頭。
薄倖負心,藥石罔效;
生死有命,禍福由心。
由這一夜起,她把自己的命交給了他。將來,他可會變成薄倖之人?
莫妲但願他不會。
感覺到她微微的移動,軒轅毅睜開眼。
莫妲在匆忙間將錦囊塞入床褥下。
“你該回去了。”她開口。
“我不走。”他滿足地吻上她的唇。
床榻上那一抹乾涸的血跡代表她的處子之身。
“趁天未大亮快回去吧!被人瞧見你在我寢宮就不妙了。”她仍然不安。
“我還要你。”軒轅毅湊近她頸邊,吮吻她雪白的耳珠。
莫妲全身燙了起來。“不行,你……”
話未竟,她的唇便被他封住。
這一次,他拋卻溫柔,狠狠地吻着她。
很快的,兩人再一次重赴纏綿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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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須坐在園子裏享受冬日久違的陽光,然而,暖暖的日照卻驅不散她心頭的邑郁。成婚已有月余,她卻連自己的夫君都見不到三次面。
想起軒轅毅俊逸的臉龐,君須的心不免起了怨懟。
再怎麼說她也是西羌國長公主,既使再不喜歡,也不該如比冷落她呀!
“王妃!”一名宮娥匆匆奔進花園中。
“什麼事?”君須淡瞥她一眼。
蘭兒是她由西羌帶來的陪嫁丫頭,十分伶俐。
瞧了瞧主子身旁的仆婢,蘭兒走近主子身邊,傾身在她耳畔低語。
君須聽着,面色在剎那間愀變,但她很快的回復,只同了句:“當真?”
“許有六、七分是真。”蘭兒回答。
君須秀眉緊擰了起來。“走!”
“是!”jjwxcjjwxcjjwxc
不消多時,君須主僕二人來到了莫姐所居的別苑。
“奴婢參見王妃。”
“我要見太后。”語畢。,不待通報,君須主僕直走入寢宮裏。
莫姐正坐在床沿讓宮娥們梳頭,忽見兩人匆匆而來,
“君須見過太后!”
“平身。”莫姐鎮靜平穩的說。
這是她頭一回來到這裏,莫非……她知道了什麼莫妲心頭微微地起了慌。
“今兒個到哀家這裏有什麼事嗎?”她開口,美顏並不見一絲心虛之色。
她必須沉凝下來。
“君須只是來向太后請安問好而已,別無他意。”君須不疾不徐地回道,表面謙和的神情底下是另—番苛刻的審視。
太后確實是一個很美的女人,男人們見了她,怕是個個都要失了魂,恐怕連她的丈夫也難逃吧!
這是她今日前來的目的。
方才蘭兒告訴她,已經有其他宮娥們傳出王爺近來幾乎日日在太后苑裏過夜,說是陪太后對弈,但她卻不得不起了疑心。
若說太后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婦也就罷了,偏偏太后是個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
兩個年紀相仿之男女整夜獨處,實在很難不叫人疑竇。
“既然來了,就留下來聊聊吧!心月,斟茶。”莫妲告訴自己千萬不能顯露出心慌。
君須在桌邊坐了下來。“太后近日氣色似乎好多了。”她記得前兩回見她時,她總是面帶病色,不若現下神清氣朗。
莫姐淺淺一笑,未置—語。
“君須聽說德毅時時上太后這兒,是真的嗎?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着他了。”君須帶笑的臉下,句句心機。
莫妲豈有不明之理!
當下,她按捺下不安,很快的開口:“確實如此,近來哀家確是時時與德毅對弈。”
“一整夜?”君須仍笑着,眼底卻無一絲笑意。
“有何不妥之處嗎?多年來哀家與他總是如此。”
話甫歇,心月遞上茶盅,不動聲色地化去了莫妲的心虛。
莫妲很快地瞥了心月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君須忙陪着笑。“難得太后如此厚愛德毅。”她不喜歡太后,非常不喜歡。
莫妲呷了口茶。“你很喜歡德毅,是吧?”她神色自若地問。
君須迎視她的眼眸。
“我相信只要是女人,很難不去喜歡德毅。”她留心着眼前這一張美顏,希望可以窺見一絲不尋常的反應。
聞言,莫妲笑了起來,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君須不得不承認她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女人。
“說得好,正合哀家心意。”
君須盯住她,正一無所獲時,眼角突然瞥見床畔一物。
“那塊琅琊玉可是德毅所掛的那一隻?”她記得每回見他時,總見他腰上繫着這一隻通體翠綠的美玉。
莫妲面色在剎那間有抹微不可察的改變。
“心月!”她朝床沿輕輕—瞥。
心月立即取過玉環送至君須身前。
“這隻玉環是德毅昨兒個夜裏與哀家對弈之後忘了取走的,你給他送回去吧!”莫妲鎮定地說著。
“君須並不知他人在何處。”很悲哀,卻是不爭的事實。
“到養德苑去試試吧!也許他會在那裏。”莫妲面不改色地道。
“多謝太后,君須這就先告退了。”君須起身往外走。
跨出了太后寢宮,君須那一張帶笑的臉在剎那間陰沉下來。
看來,她所懷疑的事極有可能是真。
試想,一個平日不離身的玉環怎會在對弈之時取下呢?她不自覺地捏緊手中的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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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君須離開的方向,莫妲好半晌沒有開口。
“全退下吧!”
“是。”一千梳頭更衣的宮娥全退出房外。
“心月,你留下。”
心月回首。
“哀家想到行宮去一趟,你打點一下吧!”莫妲淡道。
“要不要告訴王爺一聲?”
“不必了,打點妥當后立刻離開北邑。”莫妲的心楸了一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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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守城的侍衛長求見。”
“傳。”
須臾,一人行色匆匆地走入了養德苑。
“啟奏王爺,方才太后帶着一名宮娥乘坐馬車離城。”
聞言,軒轅毅放下手中書冊。“太后可曾說過上哪兒去?”,心頭掠過—絲訝異。
“啟奏王爺,太后說是要到離宮去避冬。”
“軒轅毅微擰起眉;要走為什麼不告訴他—聲呢?
“退下吧!”
侍衛剛剛退出門外,軒轅毅立即起身囑咐打點行囊。
這時,君須來到軒轅毅身後。
“臣妾見過王爺。”
軒轅毅回首,更加蹙緊眉頭。“你來做什麼?”
“臣妾只是來瞧瞧王爺,順道交還一物。”說著,君須將手中玉環輕輕擱在桌上。
軒轅毅一見,立即將玉環收回。“你在哪裏找到此物的?”這隻玉環是當年他生身的母後由西域帶來的陪嫁物,臨終之時留給他,彌足珍貴。
君須瞧住他,似笑非笑地回答:“臣妾是在太后床畔收回此物的,不知王爺與太后昨夜對弈,誰輸誰贏?”她輕淡的語氣下是色荏內厲。
“太后一向棋藝勝人。”他面不改色地答道。
“是嗎?有機會臣妾倒要向太后討教一、二。”
“只怕你會後悔。”他盯住她。
“王爺毋需擔心,臣妾行事向來謹慎,不輕言服輸。”君須迎着他逼人的凌厲眸光,並無畏懼。
倘若她的臆測是真,那麼更毋需畏懼,她唯一要做的只有守定而後謀攻。
兩人對峙半晌,軒轅毅打破沉默。“你可以退下了。”
君須見宮娥們打點行囊,於是問道:“王爺要出城?”
“本王想微服下鄉巡視。”
“王爺真是賢明。”
“那是本王該做的。”
當君須離去之後,他開始明白莫妲為何要出城。一想起莫妲,他心口不由得一熱,更加速離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