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天中午，原本應該在公司上班的舒建富突然回到家來，愁容滿面，平常的意氣風發完全消失，斑白的頭髮凌亂飄散在額前，像突然老了幾十歲一樣。
“建富，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蘇麗香聽到聲音，連忙走出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只見舒建富將頭埋進手裏，彎下的身影看起來極為憔悴。
“發生什麼事了？”蘇麗香不明所以的問。
“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舒建富沒有回答妻子的話，只是一直
重複那幾句。
“什麼沒有了？什麼完了？你倒是說清楚啊！”蘇麗香也急了。
“爸？”舒可人這時也走出來，一到客廳就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
“可人，你來得正好，你幫我問問你爸爸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回來也不理人，就一直自言自語的。”
“怎麼了？”從孟東城那裏回來以後，舒可人的魂像丟掉了似的，她下想去思考，因為只要腦袋一運作，她就會想起孟東城，想起他是如何傷害她，所以她像是封閉自己，人家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公司沒了，我的前途也沒了……”在蘇麗香的追問下，舒建富才說出實情。
“公司沒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一聽，蘇麗香驚得從沙發上跳起來，大聲問著。
“沒了就是沒了，還有什麼意思。”舒建富頹喪的說。
“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沒了？你說啊！”公司沒了，是不是也代表沒有收入了，那以後她要怎麼過生活？
“孟東城那小子暗中收購公司股票，變成公司最大股東，今天召開董事會把我這個總經理開除了。”他一想到董事會上孟東城得意的樣子，里就覺得氣悶。
“孟東城？！”聽到熟悉的字眼，舒可人終於有些回神，她看着父親，不解這件事情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一定是來報復我的，一定是的。”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孟東城這個名字他今天才第一次聽到，但為什麼他看起來像跟他有很大的仇恨似的。
後來終於讓他想到，如果他猜的沒錯，孟東城應該就是當年孟氏企業夫婦的獨生子。
“報復？”父親在說什麼，她怎麼都聽下懂。“什麼報復？”
想起當年的事，舒建富就算滿肚子氣憤，也都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唉……報應，這都是報應啊！”
“爸，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舒可人越來越不懂父親在說什麼。
“這件事說來話長……”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舒建富將當年的事全盤托出。
當年因為他利慾薰心，放出不利孟氏的消息，導致他們求助無門，最後還以債權人的身分接收孟氏。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孟氏夫婦會那麼想不開。公司沒了再努力就好，根本沒有必要走上絕路。
但事情已經發生，就算他想挽回也挽回不了。事後他曾找過孟氏夫婦遺下的獨生子，但在他們的喪事辦完之後，他也就不知去向。
不料再見面時，竟會是這種局面……
“爸，你怎麼可以這樣子？”舒可人終於了解為什麼當孟東城提到父親時，會有那種咬牙切齒的語氣。
“人下為己，天誅地滅。”每個人都得為自己打算，當時孟氏眼看着就撐下下去了，他當然要為自己找出路啊！
“可是，你也不該泯滅自己的良心啊！”
舒可人替孟東城感到心疼，父親的一念之差竟害一個美滿的家庭家破人亡，但另一方面又替父親難過，奮鬥半輩子的公司就這樣失去，半生的辛勞都白費了。
“現在知道又有什麼用呢？”舒建富實在後悔極了。如果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當初就不會那麼做了。
可是將來的事又有誰會知道，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那我們以後怎麼辦？”蘇麗香最關心的還是自己。
“我也不知道。”舒建富煩躁的撥撥頭髮。“還有，我們要搬家。”
“搬家？！”蘇麗香提高音調。“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家？”
“之前公司的資金缺口，有些款項是用我的名義去借的，現在我雖然已經不是總經理，這些債務還是得還，所以我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舒建富，你怎麼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做這種決定。”她安穩富裕的生活就要從此劃下休止符，怎麼不叫蘇麗香氣急敗壞。“我跟了你那麼多年，換來的竟是
一無所有，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嗎？”
“媽，爸也不是故意要這麼做，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啊！”面對妻子的指責，舒建富下發一語，舒可人實在看不下去，跳出來幫父親說幾句話。
“迫不得已？什麼叫迫下得已？”蘇麗香已經氣得口不擇言。“我不管，我要跟你離婚。”
她絕對絕對不要過貧窮的生活，想當年她也是有許多人追求，其中更不乏世家子弟、企業小開。
而且算命的說過，她註定就是個貴夫人的命，所以她才不要跟着舒建富去過苦日子，憑她的美貌和手腕，相信一定可以找到更有錢的男人。
她轉身立刻回到房裏，將值錢的首飾和衣服帶走。“舒建富，離婚協議書我會叫律師拿給你。”
說完，蘇麗香提着行李離開，只留下他們父女兩個。
“爸，你不要擔心，事情一定不會那麼糟的。”事到如今，舒可人也只能儘力安慰父親了。
“沒有救了，一切都沒了。”一夕之間他失去了事業和妻子，如今他就像個沒有鬥志的老人。
“不會的，事情一定還會有轉機。”她想見孟東城，她想當面向他求情，順便為父親當年所做的錯事向他道歉。“我會想辦法，爸，你在家等著……”
短短几天她又來到孟東城的住所，但這次的心情卻和以往截然不同。
上次她來的時候是滿懷期待，最後卻滿身傷痕的回去。
這次她來是滿懷心疼和愧疚，至於他會怎麼對她，她下敢想……
叮咚——叮咚——
門一打開，舒可人立刻四處張望，不知道他的未婚妻還在不在。
“你來做什麼？”孟東城襯衫傘敞，幾絡髮絲覆在額前，淡淡的酒意從他身上
傳出。“知道梅雅回美國了，所以想幫我排遣寂寞嗎？”
“不是的。”她看着他有些頹廢的樣子，心裏竟替他感到難過。
復仇成功，他應該要是充滿勝利的成就感，可如今見他這副模樣，卻沒有他平常的瀟洒自在。
難道他不快樂……
“那你來做什麼？”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替自己倒滿酒。
早上他以最大股東的身分，開除舒建富的時候，看到他挫敗和絕望的神情，的確讓他有一瞬的勝利感……他終於為父母報仇了。
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更深沉的空虛……
報完仇了，以後呢？
一直以來，他都是為著報仇而活，每天想的也都是這一天，但是等這一天真的到來以後，他卻沒有想像中的快樂，生命像是缺少什麼。
心缺了一個大洞，卻不知用什麼填滿……
有一股衝動，他想看見舒可人的笑容，那總是可以撫平他躁動的心，但是他隨即推翻這個念頭。
她是仇人之女，是他復仇計畫裏的一顆棋子，僅此而已，再沒有其他……
“你父母的事我都知道了。”她走向前，阻止他繼續像喝水般的喝酒。
“知道了？”孟東城索性放下酒杯，輕佻的看着舒可人。“所以你是來為你父親求情賠罪的？奸，把衣服脫了到床上等我。”他上下打量舒可人，銳利的眼光像是可以看穿她的衣服。
“不要這樣，東城。”現在在她面前，她看到的不是一個重重傷了她的薄倖男子，而是一個故意用傷害別人來護衛自己的男人。“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性。”
“笑話！”孟東城甩開她想握住他的手。“我是什麼樣的人還需要你來告訴我嗎？如果你不想和我上床的話，麻煩你，門在那裏請趕快離開，我沒有時間和你窮磨菇。”
“你不需要這樣的。”她替他心痛，這麼多年來，他一定是用這種方式在生活
著吧。用攻擊代替防衛，用傷害取代關心。
“你少裝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我不是孩子，不需要你太過旺盛的母愛，如果你想當救世主的話，去找別人，我不需要。”
她澄澈的眼神似乎可以把他看穿，他覺得自己像被剝光衣服遊街，赤裸裸的叫他不習慣也受不了。
“有話快說。”孟東城下耐煩的說。“說完就快滾，我下想再看到你。”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對於我父親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放你自己一條生路。”舒可人停頓一下，深吸一口氣，繼續堅定的說：“另外，我想跟你說，我愛你，很愛很愛你，這無關乎我們舒家欠你什麼，只是我再真實下過心情而已。謝謝你給了我一段那麼美好的回憶，我會一輩子好好珍惜的。”
她溫柔的音調像一股暖流，緩緩流過他的心中，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原本冰封的心有一個地方正在慢慢崩塌……
三年後
舒可人終於又回到台北，她一回來，第一個想去的地方，就是那片她獻出初吻的海邊。
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呵……在異鄉的日子，她總會在想家的時候，想起他們之間的纏綿，記憶鮮明的好像他就在她的身邊。
雖然從那次她代替父親去道歉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她還記得當時她和父親離開住了許久的大宅，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父親不再汲汲營營於追名逐利，在還清債務以後，他用所剩不多的積蓄做點小生意，日子雖不富裕，但過得心安理得，而她也在父親的鼓勵下，出國繼續念書。
她赤著腳走在沙灘上，看着她雙足走過的痕迹，在浪花打上來后便消失不見，她想着不知道在那個男人的心上，她是不是也像在海灘上的腳印，瞬間就沒有痕迹
了。
突然，她看見前方有一間藍白柏間的木屋，門前的露台上，滿滿種著一種名叫“勿忘我”的小花，房子上面還有個煙囪，正飄著食物的香味。
她記得上次回來的時候，還沒有看到這棟建築，想必一定是她不在國內的時候蓋好的。
舒可人朝那棟木屋走過去，發現上面掛著招牌，是一家餐館。
雖然現在不是用餐時間，但肚子好像有些餓了，舒可人穿上原本拿在手上的涼鞋，走進餐館裏。
“歡迎光臨。”一推開門，服務生熱情的招待聲便傳來。
舒可人揀了一個靠近露台的座位坐下，服務生很快便送來水杯和菜單。
她翻開菜單，仔細看着上面的菜色，赫然發現有道菜竟有着一個很美的名字，叫“相思蛋炒飯”！
“就來一客‘相思蛋炒飯’吧！”既然這道菜有一個這麼美的名字，相信一定有它的特殊之處才對。
“小姐真是好運氣。”服務生一邊記著一邊說。
“喔？”吃這道菜還要有好運氣嗎？舒可人疑惑的看着服務f。
“這道菜是我們老闆的招牌菜，這間餐廳也是因為這道菜才頗受好評，但平常只有他在的時候才吃得到，今天小姐的運氣不錯，我們老闆剛來到店裏。”服務生詳細的說。
“是嗎？那我的運氣還真不錯，等會我可以好好品嘗品嘗。”舒可人嘴角綻出一抹微笑。
“是啊！再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服務生神秘兮兮的說：“聽說這道菜還是我們老闆思念他的愛人做出來的呢！”
“真的嗎？能被一個男人這樣一直記得，那個女孩子也是好運的。”
舒可人將眼光調向窗外，曾經有一個男人，會為她做出好吃的蛋炒飯，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食物，但每當看着他為了她打蛋、下鍋、提鍋、翻炒，最後盛出一盤
金黃色的蛋炒飯，她就覺得像是擁有全世界的幸福……
沒有多久，服務生將她點的蛋炒飯送上來。“請慢用。”
她拿起湯匙，舀了一口飯放進口中，咀嚼沒有幾下，便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好懷念的味道……就像當年他為她做的一樣。
白飯粒粒分明，均勻的裹着蛋汁，切成丁狀的火腿煎得香酥，最後再加上一點番茄醬調味。
剎那間，過去的記憶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想着他溫暖的胸膛，想着他輕柔的呵護，眼淚不知不覺競聚集在眼眶裏。
“請問，這蛋炒飯不合您的胃口嗎？”一陣低沉淳厚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這聲音……她愣住了，好熟悉的聲音，像是她記憶中他的聲音……
舒可人不敢動，她怕自己是在夢中，只要一個小動作，夢就會醒過來……
“看來這蛋炒飯不但不合您的胃口，還難吃到讓您連動都不想動。”那道聲音又傳來，聲音里有着明顯受傷的語氣。
“不是的。”她猛然抬頭，想要解釋。
一抬起頭，舒可人整個人又怔愣住了。
是他？！真的是他……那個雖然分開多年，但時常會在她夢裏出現的身影，如今在夢裏的身影走到現實中來，卻讓她有恍如夢中的下確定感。
“是你……真的是你嗎？”舒可人動容的看着眼前這個讓她牽陽掛肚的男人。
“是我，可人。”他終於喚出這兩個字。
“怎麼會……這……這裏……還有、還有這個蛋炒飯？”她站起身環顧四周，不敢相信他會在這個地方出現。
她記得他是個成功的商人，還有一個美麗的未婚妻啊？
“這一切都是為你做的。”孟東城握住她的手。“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但卻遲了好多年了。”
“什麼話？”
“我想你，好想好想，回到我身邊好嗎？”孟東城用全部的感情說。
當年舒可人離開以俊，他頹廢了好久，最後還是梅雅點醒他，他才正視到自己的感情。
沒有想到，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舒可人了……
只是當他回去找她的時候，舒家已經搬離原來的住所，台灣說大不大，但要找一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等他終於有舒家的消息時，舒可人卻又負笈遠去。
為了寄託自己的思念，他在這片他們定情的海灘上開了這家餐廳，只要她還記得他們的感情，當她回到這裏的時候，就會看到他一直在等她……
舒可人看着他，眼淚就這樣撲簌簌掉下來，她也想他，好想好想，可是她不敢奢求她的願望會實現，怕會換來更多的失望。
“怎麼了？”孟東城慌亂的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的話，我可以馬上消失。”
當年他給她太重的傷害了，他沒有把握她會原諒他。
“怎麼會呢？我怎麼會不想見到你。”她撲進他的懷裏。“你知道我等這句話也等了好多年了。”
兩顆各有缺口的心在擁抱中緊緊吻合，蛋炒飯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
聞！是幸福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