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什麼跟什麼嘛!香兒槌槌發酸的肩膀,心頭微惱。什麼花精作祟?什麼遍訪痴男?也只有皇上、皇后那樣病急亂投醫會信那山羊鬍狗屁道土的話!
嗅!不只,不只他們信,大公主也是深信不疑的,才會前腳才從皇上皇后那兒出來,連自個兒親娘梅妃那兒都沒去說一聲,後腳就急匆匆的換了男裝,掮上包袱踏上尋痴之途。
原先大公主連她都不許跟的,若非她手腳俐落,不由分說換了裝束死跟着,大公主真的會自個兒萬水千山去尋個傻瓜回來的。傻瓜?
當然嘍!痴子是好聽點的詞兒,傻瓜才是正確說法。一想到美麗溫柔的大公主得紆尊降貴去尋個傻蛋兒,香兒就為她不值。想她的大公主是世間罕見的美人兒,不知驚艷了多少將相貴族,這會兒,卻得為了太子自貶身價去倒追個男人?!還得是個傻瓜?!
唉!唉!唉!
慘!慘!慘!
自古紅顏多歹命,想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再閉着眼睛哀聲嘆氣……”猛然一個涼涼的嗓音喚醒了陷入自我思緒的香兒,“你就得躺到山谷里喊救命了!”香兒急急打住腳,睜開眼才發現走偏了,再一步,她還真成了自個兒嘴中念着的紅顏歹命。她氣嘟嘟的踱回原路。也只有大公主才會這樣沉得住氣,明明見人偏了方向也不早點兒出聲。
“公主,您幹嗎不早說?”好個小丫環,比她還凶呢!齊奼奼在心裏輕笑。
“幹嗎出聲?我瞧你滿沉醉的嘛!”也只有她這樣好脾氣的主兒受得了她。
“什麼沉醉?”香兒嘟高了小嘴,“人家是在憂心您的未來!”
“未來?”齊奼奼淡淡瞥了她一眼,“事情都還沒發生呢,有什麼可憂的?”
“就是還沒發生才要憂心。”香兒心有不甘。
“公主呀!您真要為了救太子去尋個傻子回來當駙馬爺?”
“第一件事兒,”齊嫵嫵手中摺扇搖了搖。“喊少爺別喊公主;第二件,痴兒並不是傻子,他們只是情有獨鍾,對於某些事物放人了比旁人更多的心思罷了,這種人,往往比咱們尋常人有更大的成就。”
“是嗎?”香兒哼了聲不表贊同,傻子就傻子嘛,哪還有這麼多講法?
“怎麼說都由您,可要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傻,嗯……痴郎?”香兒急急改了口。
“我也不知道,”齊奼奼首次現出了憂色,“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香兒嘟嘴出聲,“咱們不只走‘一步’,早出了齊壇國二十來天了!”
“是呀,我也知道,”齊奼奼愁着臉,“我也是希望能儘早有個結果,可這件事似乎比我想像的還困難呢!”見公主鎖眉,香兒改成了勸慰。
“成了,公……嗯,少爺,別想了,凡事均有定數,太子造孽本該由他自個兒承受,咱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不!”齊嫵嫵向來溫柔似水的眸里滿是堅定。
“大哥的健康事關咱們齊壇的未來,不能只盡人事,更要扭轉天命。”
“別傻了,少爺,假使太子真沒得救了……”香兒壓低嗓左顧右盼,“咱們還有個小皇子呀!您可別忘了,十五歲的小皇子齊旭才是您真正同父同母的同胞!”齊奼奼掃了她一眼。
“出了齊壇說話就不用負責任嗎?朝綱不得違亂,更不可存有私心。”
“老古板!”香兒不服氣,“您那親娘梅妃娘娘可不同你一樣想呦!”
“話多!今晚你是想夜宿山頭?”
“別別別!公……少爺莫惱。”香兒不敢再胡言,靜靜跟着齊托托的身影而去。入夜前主僕倆總算進了宜昌境內。中原此時正亂,幸有幾處位居水陸樞紐的重要城鎮還算安穩,宜昌即為其一。齊奼奼帶着香兒尋着了此處最大的一間酒肆客棧,一來住得安全,二來也好方便探問消息。兩人人了上房,帶路的小二哥正要離開,卻被一帶着幾分女孩兒氣的聲音給叫住。
“小二哥,在下姓齊,”齊奼奼先塞了錠銀子才繼續說話,“耽擱你一些時間,想同你問些事情。”
“問事情?”銀子亮了小二哥的眼,笑眼一眯,他將毛巾甩至肩上。
“齊少爺請問,瞧您的模樣是外來客!這宜昌境內我寶二可熟得很,無論您是想尋人尋物,或想問咱們這兒最出名的風景、名菜糕點,小的定當悉數以報。”香兒累了一天,身子半伏在桌上連眼都沒抬,擠出了聲“咱們是來尋人的。”
“尋人?”小二搓掌一笑,“不知兩位爺想尋何人?姓啥名啥?”
“不知名不知姓,”香兒沒睜開眼,話語中透着哀怨,“不知住哪兒,不知啥模樣,不知做何營生。小二傻了眼。
“敢情客倌是在同小的開玩笑?”
“誰有時間同你開玩笑?”香兒睜開丹風眼兇巴巴的一瞪。
“小的不是這意思,”小二是個老實漢子,這會兒手中的銀子便想退回了,“你心尋人總得有個呀!”
“當然有方向,”香兒瞄着他,“他得是你們境內最痴傻的男人!”
“痴……”小二疑惑的重複,“傻?”
“是這樣子的,”齊奼奼柔柔的接過話,“咱們想請問你這附近幾處鄉鎮,可否有那種因癖好成痴而聞名的男子,例如棋痴、畫痴、醫痴、墨痴……之類的人物?”
“因癖好而成痴?”小二猛搔頭。見着對方傻樣,香兒擊了下掌。
“甭再費神了,少爺,現下咱們眼前不就活生生一個?瞧他搔頭播得起勁,這就叫。‘搔首痴子’咱們將他帶回就是了。”
齊奼奼沒理會她,逕自柔聲道:“不急,您好好想想,這樣知名人物不難尋的,您再想想。”
“宜昌非文化古都,要說因風雅癖好成痴……”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怕惹您笑話,這附近還真尋不出,可若您要找的是死要錢、死愛欺負鄉民的黑心商賈,那倒是多不勝數。”
“完了、完了!”香兒將原已放妥的包袱再度掮起,“少爺,咱們走錯方向了,別再耗時間,雇輛馬車快上別處吧!”
“小哥先別急!”小二依舊笑眯眯,“方才齊少爺的意思,是那人需要有執意的性子,因着癖好成痴卻並未指定他執意為何吧?”齊嫵嫵急急點頭,“你心底已有這種人?”小二點點頭,“若要說執意成痴,那聶家少爺可是咱們宜昌境內最響噹噹的人物,不只宜昌,湘東、浙贛一帶,只要提起聶雲飛三字,那可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聶雲飛?”香兒臉上沉寂已久的笑靨重現,聞名如見人,光聽這名字就覺得對方是個風光人物,這樣的痴性男兒若配上美麗的大公主,倒也不枉。
“真這麼出名?”香兒再次強調,“咱們要的可是那種曠世難見的痴男唷!”
“就這麼出名!”寶二打了包票,“宜昌境內,下起三歲稚童上至七旬老者,只要您開口問,人人都知道他的。”
“成了、成了,別再說了!”香兒阻斷了他,“說得人心兒痒痒,若害得我家少爺連飯都不吃,覺也不睡便要去找人,我可就麻煩了,”她將他推出門,“聶雲飛是吧?無人不曉是吧?”她自鼻中哼了聲。
“今晚我主僕倆就在這兒住下,明日再去尋你口中那響噹噹的痴男,可若他沒你說的那麼出名,當心你給我剝下一層皮。”
“安啦!”小二笑着說:“包準是你們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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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蒙蒙亮,香兒就被齊奼奼喚醒了。
“公主……”香兒模糊着嗓,“這麼早?您那痴郎恐怕還窩在被子裏吧?”
“又在胡說些什麼了?”齊奼奼酡紅了腮,手上利落的束起發冠,轉眼間搖身成了一個俊俏男兒。
“不胡說,”香兒努力撐着眼皮,“依鬍子道長的意思,您不但要尋他,還得讓他愛上您,不是嗎?”
“那是之後的事情,”齊奼奼打來了水,搖搖頭睇着還賴在床上的小丫環,有些弄不清楚究竟誰才是主子?
“在那之前,我得先確定他究竟夠不夠格,算不算真痴性。”
“夠痴您就愛?不管他生得什麼德行?”一條濕帕飛向小丫環。
“你是話太多了,還是……”齊奼奼柔嗓中帶着危險,“嫌水不夠冰?得淋上頭才夠清醒?”香兒吐吐舌跳下床,這會兒才真正醒了過來。大公主溫馴和善,這也是從小和她一塊兒長大的她敢沒大沒小的原因,但大公主是那種不火則已,一怒則驚天動地的倔性女子,她香兒可沒想過要去面對大公主那罕為人見的另一面。用完早膳出了客棧,外頭薄霧散了,看天空,今兒個會是個好天氣,因着尋覓有了方向,兩人心底均比前些日子來得踏實了點。過了條巷弄后,香兒先拿個老婆於試刀。
“婆婆早,您可知那聶雲飛聶少爺住在何方?”老婆子先是抖了抖身像打個寒顫,不出聲逕自垂首繼續走。敢情一早便退着了個耳背的老婆子?不打緊,香兒踱上前吸口氣,對着她的耳朵大聲吼。
“婆婆!我……”
“這是打哪兒來的渾小子?”老婆子被那雷打似的鬼吼嚇了一跳,一隻手捂着耳、一隻手拍着心口。
“這樣沒頭沒腦大聲嚇人。”
“誰沒頭沒腦啦?”香兒噘起嘴,“人家先同您問過早了,是您不理人的嘛,”
“這是哪邊的規矩?”老婆子噴着氣,“問了就得理?”
“人家好聲好氣問您,知道便說,不知便搖頭。”香兒覺得沒道理,“哪有這樣不吭氣的。”見老婆子盡顧着走,站定的香兒氣嘟嘟的,“待會兒回去非生剝寶二的皮不可,說什麼只要道出聶雲飛的名,必定老少皆知,這麼巧,剛出門便碰着了個不知道他的人?”
“誰說婆子不知道?”老婆子停了足一臉不悅,“只是一大早不想提他行不行?”
“老人家知道聶公子?”是齊奼奼喜悅的聲音。
“知道!”老婆子沒好氣的回答,“兩位探聽得沒錯,那小王八蛋在咱們這兒還真是老少皆知,他自六歲起就鄉里盡聞了,想不認得他,好難啦。”
“這麼說……”香兒一臉興奮,這聶公子還真的是名聞鄉里。”
“這樣的說法倒也沒錯。”老婆子好奇的抬着眼,“兩位是生面孔,不知找那小王八蛋做啥?”
“幹嗎開口閉口叫人小王八蛋?”聽旁人用不敬之詞,冠在那可能會是他們未來的駙馬爺身上,香兒一臉不開心,“難不成,這是宜昌人對知名人士的敬稱?!”
“敬稱?!”老婆子笑出一滴淚,半天岔了氣。
“是呀!小爺有見識,這的確是咱們城裏對‘知名人士’的敬稱,你們兩位找聶少究竟有何貴幹?”
“沒什麼,”齊…怕香兒嘴快胡言忙接了口,“只是有些事兒想請他幫忙,還請老人家指個路。”
“指路是吧?”老婆子伸掌遮着烈日向前眺望。
“時辰太早,聶少九成九還在夢鄉里,這時候去擾他清夢,肯定是灶里添柴,旺人火氣,”老婆子慢條斯理的道,“聽婆子的沒錯,您先到附近逛逛,太陽偏了西再去吧!”
“上哪兒去?”見老婆子又打算開步走,香兒忙追着問。
“不難尋,沿着宮道出城門……”
“聶宅不在宜昌城裏?”香兒訝然問道。
“原來是的,聶府是咱們宜昌首富,別說宅第,城裏十多條巷弄的鋪子,全是向聶老爺子租賃的。”
“想來是城裏太吵,聶公子是個風雅之人,才會寧可搬到城外圖個清靜。”香兒代作了解釋。
“是這樣嗎?那婆子可就不知了,小兄弟你不妨自個兒去看個明白吧,兩位出城過了弱水湖,很快就可聽着人聲,屆時只消往那有人聲的地方尋去,就能找到你們想找的人。”
“弱水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齊…贊着,“好雅的名。”老婆於不屑的哼了聲,身子已然走遠,涼涼的話語才飄了過來“公子別想多了,那湖原叫溺水湖的,專收無主孤魂,后因引來太多投湖自盡的人,亡靈擾人,這才更了名去了水旁,叫弱水湖的。”聞言齊奼奼忍不住顫了顫,香兒卻沒當回事。
“別聽她的,少爺,這婆子肯定是剛同媳婦兒拌了嘴,心情不好,嘴裏沒半句好聽的。”兩主僕原本欲亘接到城外尋人去,可走着走着,香兒被沿路的鋪子吸引住,拉着齊奼奼東瞧西逛,逛到日已偏西,若非齊奼奼心急,她還杵在一間綢緞莊裏不肯走。
“少爺!”香兒被齊奼奼拉着跑,另一手猶戀戀不捨於方才握在手心的滑膩,“人在就跑不了,急啥?您該多瞧瞧這兒的綢緞,亮閃閃地,讓人眼睛半天睜不開。”
“你當咱們來玩的嗎?”
“正事已定,閑事可慮。”香兒笑嘻嘻的。
“那聶公子的住處已有着落,咱們要做的只是讓他喜歡上您就是了,而這事兒容易得緊,憑您那姣美容顏和公主身份,只消使個眼色,還怕他不飛撲而來?”
“你說得可真容易!”“本來就容易,”香兒依舊漫不經心,“公主呀!咱們可得先說定了,回去前你得許我多買些禮,這趟回去得幫宮裏眾姐妹們帶點兒紀念品的……”齊奼奼由着她自說自話,秀氣的眉卻在出城后擰緊,在問清方向後,兩人隨即在夕陽餘暉中見着了一畦湖水。
“什麼弱水湖?”齊奼奼還沒出聲,香兒就已先手按腰大喊,“根本是處死水潭子嘛!”齊嫵嫵瞧着眼前那被老柳樹環繞,帶點兒陰氣的小水潭,潭邊芒草叢生,潭水黑不隆咚的,底下恐怕都是爛泥。想起早上那老婆子說這兒有許多人投水而死,她顫了顫,這樣的死水配上看來陰陰的老柳樹,還真帶了幾分詭氣。
“別胡思亂想了,公主,”香兒上前拍拍她。
“那些個聰明絕頂、癖性成痴的人總有些怪脾氣,依香兒看,這聶公子肯定是個書痴,許還是個嗜寫鬼狐傳奇的墨客,非得在這樣的氛圍下方能融人情境,寫出曠世巨作……”香兒話還沒說完,身旁已陸續傳來人聲,一群群的人說說笑笑的和她們兩主僕朝同樣的方向踱去,帶來熱熱的人氣驅逐原有的陰氣。香兒思忖着找些人同行壯膽,打量了老半天才作出決定,伸手阻攔住兩位年輕男子,他們一個俊秀高瘦、一個圓胖滿臉笑容,看來都極可親。
“這位兄台,”香兒問向高瘦俊秀的男子,“容在下問一句,那聶雲飛聶少爺就住在前方嗎?”
“是呀,跟着人群就會到了!小兄弟是頭一回上他這兒來玩嗎?”
“是呀、是呀……玩?”香兒忽然愣住,“怎麼,他那兒不是在辦詩社、辦研書會才來這麼多人嗎?”
“詩社?”胖男子怪笑,“如果小兄弟找聶少是為了參加詩社,那可就找錯方向了,雲飛那兒是挺鬧,卻與論詩纂文全不相干廠“不是論詩纂文?”香兒心下大感奇怪,卻沒忘了先拉着齊奼奼與這兩位笑容可掬的男子并行作伴,邊走邊問:“但咱們聽說那聶少有個執拗的痴性是出了名的,卻不知是因何而痴?”
“執拗痴性?”高瘦男子聞言先愣了會兒,繼之和身旁胖男子笑了起來。
“是啦,雲飛那脾氣,怕也只有個‘痴’字可以替代,”高瘦男子止住了笑,“小兄弟,敢情弄了天你還不知道他痴迷於啥?”
香兒傻傻搖頭,只聽對方笑嘻嘻的接續下去說:“雲飛是個賭痴,無賭不通,無賭不曉,無賭不歡!”
“賭……痴?”
香兒吞吞口水,除了眼霎時面無血色的齊奼奼。什麼痴都成,那麼,眼前這賭痴聶雲飛也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