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涼涼夜風襲來,猛然讓齊奼奼打了個寒顫,事實上那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寒顫罷了,但正拉着她往逸樂居方向而去的聶雲飛卻察覺到。他脫下外衣被上她肩頭,再度牽着她行在夜裏。齊奼奼沒出聲,心底是暖暖的感動,他向來鮮於在人前表露關懷或情緒,這會兒,她偷偷覷着他的側臉,他的瞳眸雖淡漠依舊,卻似乎和往日的冷情有了些許的不同,暖了點,眉心也敞了點。
她喜歡他的轉變,只是不知他這轉變因何而來?是因和那霍老爺在內室中的一敘嗎?
“你到底送給霍老爺什麼禮?”她好奇問着,“瞧他回到廳上時面色紅潤、眼眶紅腫,像哭了幾回似的。”
“是呀!”聶雲飛淡着嗓,“這麼大的禮他真是該感激得涕泗縱橫的。”
“那麼,你究竟送了些什麼?”
“齊奼奼!”他掃了她一眼,“你怎麼總有這麼多問題?你忘了之前因為亂問問題而險些被我趕走的事了嗎?”
“我沒忘!”她紅了臉,“可今時不同往日,你趕不走我了。”
“今時不同往日?”他停下足,放開她的手眯起眸子。
“什麼意思?”
“我幫了你的忙在你眨眼時點了頭,這事你我心裏都有數,我幫你推卻了霍老爺提出的婚事,幫你脫了困,而現在,輪到你幫我做件事情了,不是嗎?”
“我真的眨了眼?”他淡覷着她,有些壞心眼地想看她心急的模樣。
“真的、真的!我絕對沒有看錯。”果不其然,這丫頭當真發了急。
“而你,也真的點了頭?”她使勁的點着頭,用力之猛差點扭到了脖子。
“輕點兒吧!成,就算我真的眨了眼,而你也真的點了頭,可約定歸約定,口說無憑,又沒有中間人,我為什麼非得守諾不可?”他一臉無賴狀。
“因為賭痴聶雲飛向來最重信諾,有關這點我已同越大叔確定過了,你是那種打死也不會賴賬的人。”嘴中說得果決,可齊奼奼心底已生懊惱,當初真是該用白紙黑字來寫明的。他繼續要着無賴的笑容,“可就因着從不曾反悔過,讓我真的滿想試試那是什麼滋味。”
“你不能這樣的,不可以騙人……”見她急得紅了眼眶,聶雲飛才氣定神閑地饒過她。
“說吧,齊奼奼,你死纏了我這麼久,究竟是為什麼?”
“其實……”她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出,“其實我要你幫我的忙,就和你要我幫你的忙是一樣的。”
“你在說繞口令嗎?”聶雲飛忍不住笑出來,“什麼叫你要我幫你的忙就和我要你幫我的忙是一樣的?難不成,你要我去當你的假未婚夫?”
“對了三個宇,錯一個字。”她聲細如蚊不敢看他。
“對了三字錯一字?”他皺皺眉,“齊奼奼,你要我當你的‘真’未婚夫?”她抬起頭一臉讚佩,“聶大哥,你真的真的很聰明耶!”
“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傻頭傻腦地答應你!”他不帶好氣。
“可,是你自個兒答應要許我一個要求的呀!”她又發了急。
“用以身相許來當約定?”他哼了一大口氣,“那我未免輸得太徹底,我只是讓你當個假的罷了,卻得回報你一個真的一輩子?”
齊奼奼半天才嗯嗯呀呀擠出聲音,娶我當真這麼委屈?我有這麼討人厭嗎?”
“那不是重點上他睇着她。
“不然什麼是重點?”她傻問。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讓人知道我聶雲飛是被女人算計,而將一生賠到對方手裏的,那我以後還如何頂天立地當個男人?”
“真這麼嚴重?”她愁着臉。
“就這麼嚴重!”他點點頭,繼之皺起眉,“齊奼奼,你究竟是為什麼會盯上我非讓我娶你不可?”
齊奼奼溫吞的將因皇兄被桃花精作祟,需要她們五姐妹外出尋痴的事向他全盤托出。
“所以……”
聶雲飛一臉瞭然,總算明白她痴纏不休的原因了,可愈是明白,他的臉色就愈是難看。
“你是因為我的賭性才看上我的,換言之,也不是非我不可嘍,真是如此,不難!我可以幫你找來十個賭鬼百個賭痴,幫你全帶上齊壇國,讓他們一個個都喜歡上你,一個個都自願割破手掌將血塗抹在樹上,反正你只是一意想救你皇兄,一意尋痴,誰都可以的,不是嗎?”
他愈說愈惱,臉色陰沉,之前雖不明白她親近他的真正理由,可總認為她一定是因着喜歡他才會非他不可,這會兒突然知道她看上他的原因,竟是為了該死的桃花精,該死的皇太子!
而他,不過是個準備拿去救人的工具?
而她,為了救皇兄連感情都可以出買?
“不!不是這樣的,雲飛!”齊奼奼雙手攀緊他青筋微現的手臂,“我承認之前接近你是為了皇兄,可我是真的……”
她可憐兮兮地開了口。
“我是真的愛你呀!”
月牙兒下,聶雲飛突然有種想要長嘯的衝動,而這種往日會被他視為無稽的舉止,竟只是為了眼前女子的一句告白?
他平復下澎湃的心緒,不想讓她看出她對他有多麼可怕的影響力。
“成,若如你所言,那麼你就該以我的意思為優先,留在逸樂居里,反正我也讓你給纏慣了,別回齊壇,別再理你那鬼皇兄。”
“你這樣不是在為難我嗎!”齊奼奼再也忍不住的掉下淚來,“我當然也想陪你,可如果你不先陪我回齊壇,完成我的使命,我會內疚一輩子的。”她的淚水把他方才的好心情全給打散了,是誰說女人的淚水像珍珠的?那淚珠兒壓根就是一根根的細針,會扎得人心口抽疼!
他不出聲,索性逕自前行。
齊奼奼急急迫了過去,依舊弄不清他的意圖,究竟,他肯不肯幫這個忙?肯不肯伴她回齊壇?
“你要上哪兒?”
“還能上哪兒?”他沒好氣的回了句,“回逸樂居。”邊說話他邊再度握住她的柔荑,拉着她并行。
“我不要!”她突然拗了性子甩脫他的手,頭一回在他面前發了脾氣,“我不會跟你回去的,如果你無意遵守信諾,那麼,你就自己回逸樂居吧,我要回齊壇!”
“你身無分文,怎麼回去?”他嘲弄的問,一語就點出了現實的問題。
“就是行乞、就是要飯也總有辦法可以回去!”
她怒氣沖沖的轉過了身。
“方向錯了,齊壇在那邊。”他好心的幫她指出西邊的方位。
她咬咬唇,忍下說謝謝的衝動,她就是教養太好才會想跟這種人稱謝,對於這種言而無信的壞傢伙,她壓根用不着禮貌!
“你要走,卷捲兒留着,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它已算是逸樂居的一員,沒必要同你一塊兒行乞吃苦!”
齊奼奼忍着不舍,將卷捲兒塞進他懷裏,邁開腳步走了幾步后,卻聽到後面男人和貓兒的對話。
“卷捲兒呀,你那主子的脾氣也着實夠糟的,事情不先弄個清楚就發了火!你想想,從宜昌到齊壇要耗多少時間?要花多少銀兩?如果不先回逸樂居打包行李、準備盤纏,這趟路該怎麼走?
“而且,我也不是不陪她回去,只是手邊還有點事沒解決,總不能就這麼冒冒失失地出遠門吧?這一趟路可是得花個把月。”如同一隻雀躍的鳥兒,她飛回了聶雲飛身邊。
“你回逸樂居是為了打包行李上齊壇?”
“齊姑娘呀,真巧!”他笑嘻嘻的同她打了招呼,“怎麼是你?你不是已經上路去行乞了嗎?”
“方才是氣暈頭了,少了你,”她甜笑的拉住他不放,“我哪兒也不去!”
“信口撒謊!”他斂起笑睨着她,“上一刻還噁心地直說喜歡人,下一刻發了火就說要分道揚鏢,莫怪人說女人心海底針,這樣看來,愛上賭還好過愛上個女人。”
“所以,”她細細研究着他的表情,“你是不會去愛上個女人嘍?”
“那當然!”他輕蔑的哼口氣,“你看我像個笨蛋嗎?”
“那倒是!”她軟軟的嘆了氣,“要真心愛上一個人是很難的,你肯陪我回齊壇,為的只是守諾而已。”
蠢丫頭,你當真以為我聶雲飛會是那種為了守諾,而賠上一生的迂腐獃子嗎?聶雲飛在心底暗罵,臉上卻不動聲色。
“既然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不會輕易愛上人的,所以,這會兒最棘手的問題來了,即使我能陪你回齊壇也幫不上忙,因為,你帶回的必須是個真正愛着你的痴子,不是嗎?”
齊蚝嫵聞言傻了,是呀,怎麼辦,她忘了這最要緊的一環,他是個痴子沒錯,可卻是個不會愛人的痴子!
“行行好,拜託別在我眼前哭。”他皺皺眉,阻止它即將進出的淚水。
“可……”
她抽抽鼻子,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掉下淚,“這會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可以學賭,可以跟一群男人斗蛐蛐兒,可以做所有的努力,可心是長在人身體裏,我該怎麼讓你喜歡我呢?”
他嘆口氣,強抑住罵她笨的衝動。
“師徒一場,看在你那麼認真學習的份上,別說我不幫你,這樣吧,我給你個機會,最後的機會。”
“什麼機會?”她傻傻地問。
聶雲飛將卷捲兒放至一旁草地上,自懷中取出一枚銅錢。
“這只是枚不起眼的銅錢,”他捏起銅鏡在她眼前晃了晃,“可卻將決定你的一生!”
“什麼意思?”她還是不懂。
“我會將銅錢握在手心放到背後,由你來賭這銅錢是在我左手還是右手裏。”
“然後呢?”
“如果你猜對我放在哪只手,我就答應愛你一輩子,如果錯了,麻煩請另尋痴者,別再來尋我麻煩!”
她瞪大眼,一時無法接受這種賭局,半天才硬擠出聲音,“能不能不賭?這一局賭注太大,我怕……怕輸不起。”
“不賭就是放棄,”他無所謂的聳肩,“那就對不起,我幫不上你了,畢竟尋了個不會愛人的痴者回去,只是在白費力氣罷了。”
換官之,這一局不賭是不成了?
齊嫵嫵想西想,遲疑的開了口。
“你確定若我猜對了,你真的會愛上我?”
聶雲飛點點頭,一臉漠然,心底卻想着愛上了個笨丫頭真的是件麻煩事!!
“好,那咱們就說定了,”她閉起眼開始思索,“反正我的賭運向來不差,贏的機會大些,卷捲兒的命不就是給我贏採的嗎?”
是嗎?真是這樣嗎?
他也懶得掃她的興了。
“既然這麼有自信,就快作決定吧!”是呀,快決定吧,這樣我才能正大光明地用力吻你!天知道,跟個笨丫頭周旋是件多麼累人的事。
“別催我了,”她還是閉緊着眼,“這是人家第一次猜銅錢,你知道!”
“第一次玩總要多點時間適應嘛!”他幫她接下了后語。
“是呀、是呀,我就是這個意思!”她甜笑着像個仙子,一個乖乖閉緊眼的小仙子,那一瞬間他眼眸一黯,好想好想狂吻她,想得都快瘋了,而她卻還憨憨地在那兒盤算着該選哪手好。
“快點吧!”聶雲飛一臉不耐煩,“就像我之前說的,如果賭客個個都像你這樣,賭坊早就關門大吉了。”
“左邊吧!”她咬着唇不確定地喊出聲,聽了她的話,他將銅錢塞入左掌心。丫頭夠本事!百猜不中,日後可千萬不能帶她上賭坊,否則多少家當都不夠她輸。
“不、不!改右!”她急得慌,眼睛依舊緊閉着,“右邊好吧!
“不!還是左吧!
“別別別!右右右……”
“齊奼奼!”
銅錢經過無數次的左右手交換后,聶雲飛終於被惹毛了,他對着她吼道:“我不玩了!張開眼睛!”
她睜開眼卻看到他手一揚,竟將那枚銅錢扔向遠方草叢間。
“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不守信用?怎麼可以不讓人家玩了?”她瞠大瞳眸控訴不休,片刻后晶亮的淚珠兒滾出了眼眶,一邊還急匆匆地想到草叢裏找回那枚可以決定她一生的銅錢。
“你答應給人家一個機會的,怎麼可以不守信用?”
“別找了,那銅錢已經用不上,”他沉着聲,將不斷掙扎着要去找銅錢的齊嫵嫵硬摟人懷裏,“我早就愛上你這千里迢迢尋我而來的蠢丫頭了!”
“你……”
她瞪大眼,一臉震懾與不可思議,但她已沒機會把話說完,因為他的唇覆上她,在她的朱唇烙土屬於他的印記。
一時之間,天搖地動,所有思維離他們漸漸遠去、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