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汪易城正想回答,突然聽到樓下傳來急促的電鈴聲。「我去開。」他局躅而下,四十多歲原是正值意氣風發的壯年期,居然在短短三天之內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猶如風中殘燭的老人。
他為女兒的不幸輾轉難眠,自責甚深。
「找哪位?」汪易城打開門問着。這位英氣勃發的年輕人他沒見過。
「我找水薰。」藍虎心急地說道。
「你是水薰的朋友嗎?」女兒的交友圈他不明了,只是這名男子看似精明、幹練,應非泛泛之輩。
「我叫姜磊,是水薰的男朋友。」她怎麼會突然回家?這三天他想過了各種可能,幾乎翻遍了台中每一寸土地,就是沒料到她會回家。
「她身體不適,不宜見客,你還是請回吧!」汪易城又重新評估他一番,以另一種嚴格的角度審視他。
藍虎不顧一切地排開他衝進屋裏,他知道發生事情了。果然,一進屋他就聽到低低切切的哭聲,循聲他找到汪水薰的房間,見到猶如行屍走肉的她。他被她茫然無助的眼神和木然獃滯的的表情震呆了。
「先生,請你離開,不然我要報警了。」汪易城氣喘吁吁地緊追在後,一手拿着無線電話。
「她怎麼了?」藍虎衝到床的另一邊,將獃滯的汪水薰一把擁進懷裏,心痛如絞。「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難道賀狂真的對她……「她這樣多久了?」藍虎緊緊地摟着她,嚴厲地詢問汪水嫣,方寸大亂。
方妍止住了哭泣,望着眼前這個舉止瘋狂的男人,「你是誰?」他連珠帶炮的問題差點擊垮了她。
「你是藍虎嗎?」汪水嫣看他摟姊姊的心痛模樣,不禁想起姊姊昏倒前喊的名字。「姊姊在三天前的凌晨被一個女孩子攙扶回家,昏睡前曾叫過這個名字。」
「我是。」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悍女郎。藍虎紅着眼,埋首在汪水薰的頭髮里,他了解她一定是遭受到重大的打擊,才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她的個性剛烈保守,又不懂得調適自己,一但遭受到無法負荷的打擊,只得選擇退縮一途,完全拒絕接收外界的聲音,逃避面對自己、面對眾人。他真恨她這種極端的個性,卻又愛她這種獨特的性格。
坐在另一邊的方妍被真情流露、且顯然自責甚深的藍虎感動了。他好像很愛她家水薰。
「這孩子自從那天回來后,就沒吃過東西也沒說過一句話,她是存心不理我們。這三天任憑我們怎麼對她說話,她就是不理不睬,似乎想拋下我們……」說到最後,方妍歇斯底里地泣不成聲。
「我想和她說些話。」藍虎沒辦法再承受了,他需要和她單獨相處。「我不會傷害她,我把她看得比我的性命還重要。」他淌下熱淚,仍埋首在汪水薰的發頂,不想讓人看見他的心被切割成好幾塊,血淋淋的模樣。
他的痛苦絕不是偽裝的。汪易城動容了,他拉起太太和小女兒,悄悄地退開,把空間讓給了藍虎。他心想,也許這年輕人能將他的女兒找回來,他或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水薰,我是藍虎,你看看我。」藍虎將她抱進懷裏,心疼地輕拍她毫無光澤的臉頰,卻心痛地發現她的心彷佛死了般,不言不語,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就像個沒有生命的木頭娃娃。「你不可以這麼做,不可以拋下所有人,在我有生之年,你都不可以這麼做。記得我告訴過你,我是個孤兒,這輩子我不曾擁有過真正的愛,我愛我不曾謀面的父母,可是他們不愛我,把我丟棄在路邊,從那一刻起,我始終覺得愛人是一種浪費,是一種沒有必要的負擔。可是倔強的你卻這麼平空出現,偷走了我的心,走入我的生活。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愛你?我愛你的倔強,你的火爆,你的一切。我相信你也是愛我的對不對?別留下我,拜託。」他不得不請求了,她的樣子讓他害怕。「這輩子你是我唯一擁有過的真愛,失去你我就一無所有了。」
她那不曾改變的平靜面容,像覆上被剝奪了喜、怒、哀、樂的面具,只有空白一片。她不會對他生氣,也不會抱着他哭,更不會對着他大笑了。藍虎熱辣的淚水不斷湧出,他手足無措地感到萬分無助。
「水薰,不管賀狂對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在意。我愛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不是你的身體,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你生氣啊!對我吼、對我叫,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就是別逼死自己,我不能失去你,你懂不懂?」他狂亂地大吼大叫,不能忍受她的沉默。「還是你在怪我沒有好好保護你,怪我讓你受到傷害,我必須怎麼做才能撫平你的創傷,你告訴我,開口告訴我啊!」他一把摟緊她,放聲大哭。她是他的心啊!失去了心,他怎麼活?
面對他的傷心,痴傻的人兒依舊痴傻,汪水薰依然無動於衷地躲在她心靈深處,不去觸及醜陋的現實世界。
「水薰——」他不曉得他還能做些什麼,她被傷得這麼深,寧願獨自舔舐傷口,也不要接受任何人的安慰,甚至連他都摒棄了。「你要我替你報仇嗎?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嗎?」他戀戀地倚着不言不語、連呼吸都嫌輕柔的她,絕望的想多抱抱他。「我會替你這麼做,我會宰了那個畜生。」他喃喃自語,哀痛逾恆的臉上不時綻着凶光,結實有力的雙臂因殺人的念頭而繃緊。他以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眷戀圈着他的愛,深怕一不小心傷了她,她現在脆弱得好比佈滿裂痕的玻璃娃娃,若稍一不慎就會裂成一堆碎片,可是她的裂痕卻好像越來越擴大、越來越密,彷佛隨時就要拋下所有人……包括他。
他想摟着她到天荒地老,即使她永遠如此也好,只要她能在他身邊,讓他看得到、摸得到、守護得到就好,只要這樣就好。
「你真的打算就這麼走了嗎?」他知道她會死,再這樣下去她很快就會投入死神的懷抱,他的心已經為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痛得無法言喻。「你必須知道,我不會原諒你這麼做的,你有勇氣放棄生命,為什麼沒有勇氣面對一切?你是ㄋㄠ種啊!汪水薰,你以前的擔待哪裏去了?再這樣下去,即使神仙都救不了你。別讓我恨你,我一向看不起輕生的人,你不想說話沒關係,可是我不准你死去,聽見了沒有?」他來回摩擦着她的臉,粗糙的鬢髮刮著她細嫩的肌膚,一雙精明的眼睛充塞着無限的哀傷,往日低沉的嗓音破碎又沙啞,原本全身蓄滿力量、不畏任何艱難的藍虎已被汪水薰的死寂擊倒了。「別離我而去,水薰,別離我而去……」他泄了氣,不再嚴厲的指責茫然不知的她,只是一遍又一遍低聲輕喚,拖着沙啞的嗓子喚了一天一夜,彷佛整個人也跟着痴傻了。
紅狐和黑豹進來時,看到的正是眼神空茫而絕望的藍虎擁着汪水薰,低啞着嗓子一遍遍地嘶喊,他的靈魂似乎已脫出身軀,尋找汪水薰到處遊盪的魂魄。
流過溫柔,愛是河;切裂靈魂,愛是小刀。紅狐熱淚盈眶地想起這句詞。藍虎和水薰的靈魂不正是被彼此的愛給切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