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聽說,穰原有一位二品高官,在宜國堂舉辦七十大壽壽宴,邀請穰原各大京官前去參加。
「欸,為什麼要帶我來?」兔兔在馬車上看到宜國堂大門口的繁華陣仗,突然有些畏懼,她根本不屬於這種場合。她問坐在身旁的揚滿善:「萬一我搞砸了怎麼辦?」這裏有那麼多達官顯貴。
「妳沒吃過宜國堂的菜。」揚滿善準備要下車了。「那兒的大廚燒的菜挺出名的。」
兔兔抓住他。「這是哪門子的理由?」他是因為想讓她吃頓好的,才帶她來的嗎?
「幹嘛這麼計較?」他不耐煩。
「開什麼玩笑?這是多大的場合啊!我不能讓你丟臉。」更何況,萬一別人問起她是他的誰的話,那不是會讓他很為難嗎?
「妳就當吃一般館子吧。」揚滿善不屑地說:「那些狗屁官員,根本不必鳥他們,把他們當店小二就好。」
「可是……」
「好了!」揚滿善打住她。「要理由是不是?妳就當作我很想吃宜國堂的一道菜,我要妳吃過、學會,然後回家做給我吃,行了吧?」女人真麻煩。
兔兔想了想,嗯,這理由挺像揚滿善會說的。這理由,讓她安心了不少。
下車前,揚滿善又說:「還有,妳絕不會讓我丟臉。不要再讓我從妳口中聽到這種話。」
揚滿善先下車,來到兔兔這邊的車門,開了門,他拉她下車,像押犯人一樣揣着她走向宜國堂的大府門。
他們被安排在八人座的席位上,那席位靠****很近,可見主人有多重視這一桌的賓客。
兔兔一坐下,就屏息。
她……她現在,可是坐在那尊貴的三大武侯面前啊——揚滿善不算。
她從來沒想過,那無形的壓力會那麼大。
席間,竟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他們剛到時,她也只看到他們互相點頭、打個招呼而已。
坐在揚滿善右邊的,她聽到別的客人叫他貴都堂,原來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濤瀾侯。面對別人,他的笑都是假假的,可她發現,只要他同他身邊的女孩說話,就會變得好溫柔、好開心。他叫那個女孩蔚蔚。
她看着他細心地幫蔚蔚剝着炒果核的粗皮,剝得乾乾淨淨,才親手喂到她的嘴裏。蔚蔚很害羞,可還是吃了。
兔兔看呆了。
她再往濤瀾侯的身邊看去,她愣住了,痴痴地看着那人青色的眸子。她聽人說過,只要看到一雙美麗卻冷漠的青色瞳子,那人準是清穆侯無疑。
兔兔忍不住一直看着。
清穆侯發現她的視線,也迎了上去,可淡漠的臉、冰冷的眼卻讓人誤以為他正不悅地瞪人。兔兔一驚,縮了一下。
忽然,揚滿善拍桌,嚇了她一跳。
「你瞪人幹嘛?」揚滿善質問裕子夫。
兔兔一愣,原來揚滿善一直都在注意她的動靜,知道她被那冷漠的人嚇到了。
裕子夫冷冷地說:「我沒瞪人。」
他身邊妻子模樣的女子也趕緊陪笑道:「侯爺誤會了,子夫沒有那個意思。」
兔兔也趕緊拉住他。「阿善,你幹嘛亂髮脾氣啦?是我先看人家的……」
「看一下又怎樣,需要瞪人嗎?」瞪的還是他家的兔兔?!
「他的眼睛長得就是這樣。」一旁的貴媛安笑意淺淺地說:「若是揚橫班瞪起人,相信那人定會問您為何要殺他。」
「你——」好哇,連這陰陽怪氣的傢伙都要消遣他。
「好了、好了……」另一個男人趕緊站起來,笑呵呵地拍拍揚滿善的肩,說:「揚兄別這樣,好端端的喜氣場面,別發脾氣,不然您身旁的小姑娘會擔心的。」
揚滿善被這麼一提醒,低頭看看抱着他的手的兔兔滿臉焦急,這才氣消,悶悶不樂的坐下。
兔兔鬆口氣,向那男人點頭,他也笑意盈盈地回禮。他的笑和那濤瀾侯的不一樣,看他笑,會讓人覺得他是個很真誠的人。
她也想起他是誰了,是樂豐侯,名叫杭悅離,不過他近來的官運不佳,聽說最近又被貶到偏遠的州縣了,這大概會是最後一次在大場合上看到他。揚滿善總說別和他靠太近,否則他身上的晦氣會搞得你一生一世都倒霉。不過兔兔覺得揚滿善亂說,一個倒霉的人怎麼會露出這麼和善、與世無爭的笑容呢?
經過這一次騷動,兔兔緊緊地偎着揚滿善,想要牽制住他。
她悄聲地對他說:「你剛剛很丟臉,你知不知道?」竟然不會看場合發脾氣。
「馬的,我為妳出氣……」
「我很感激,但你真的很像鄉下來的大老粗……」
「妳吃裏扒外啊!」
揚滿善越說越大聲,除非這桌人都聾了,才會聽不到。兔兔羞得都想要鑽進地洞裏了。
忽然,有人叫住了揚滿善。
揚滿善與兔兔回頭一看,是個已喝得醉醺醺的文官,大概是方才談成什麼陞官交易,所以看起來樂不可支。
「唷,揚橫班,瞧瞧您今天帶了誰來啊?」
揚滿善嗤了一聲,算打了招呼,便不理這酒瘋子,專心地吃菜。他邊吃邊夾給兔兔,還說:「這、這、這,都好吃,妳快吃,回家做給我吃。」
那文官卻不打退堂鼓,壯着酒膽,又靠近了兔兔幾分,色瞇瞇的眼放肆的打量着她。
「揚橫班,你從哪家妓館找來的伴兒?看這生嫩的樣子,還是個清倌兒吧?這樣出一趟局要多少錢啊?下回輪我吧!」
兔兔聽得臉色一陣青白,在座的女賓也都很尷尬。
忽地,一陣「啪」的聲音傳來。兔兔一愕,低頭一看,發現揚滿善手上的筷子斷掉了。
慘了!
她忘了自己的難堪,整個人緊緊攀住揚滿善蠢蠢欲動的手臂,以防他亂來。
「揚橫班,別藏私啊,快跟咱們分享吧!」那酒鬼還不要命的催促。
兔兔可以感覺到,揚滿善的手一直在抽動,如果她不抓住他,他可能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說嘛——」酒瘋子還是自找死路般的說個沒完。
揚滿善深吸了口氣,扭頭大吼:「你這狗東西,想上我妻子嗎?!」
耶?兔兔歪了嘴。
揚滿善掙開兔兔,張着手臂,一把將小小的她擁在懷裏,繼續吼:「看清楚!她是我揚某人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這張賤嘴敢再侮辱她,我拿你去餵魚!」
在場的眾人都笑了,連不會笑的裕子夫都斜着嘴角,呵了一聲。
而兔兔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什麼。她想笑,她是真的想笑,可是她不敢,她怕一笑出來,就會被別人看到,她是因滿滿的幸福而偷笑的。
妻子……他說她是他的妻子耶……
那酒瘋子被這麼一吼,好像回復了些理智,有了理智之後,也才發現揚滿善竟然當著眾人面前,這麼不給他面子?!
他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竟又哼笑:「揚橫班,您真是愛說笑。您們這桌尊貴的大武侯,婚喪喜慶會不讓全穰原城都知曉嗎?這樣太有失您的身分了吧?我們大夥可沒聽說過您府上有辦過喜事啊!」
天啊,這酒鬼怎還不放過他們?兔兔心裏哀哀叫。是不是揚滿善和這傢伙結怨太深,他平常不敢多吭一聲,只好藉酒發瘋?
揚滿善則是一愣,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酒鬼趁揚滿善不備,竟又向兔兔靠了過去,直接問她:「嘿,夫人,那敢問您是哪家千金?父母是誰?官品、官銜都報上來吧……」
「我……呃……我……」兔兔緊緊地握着手。
妳,以後不準再自貶身價。
忽然,她想起揚滿善的話。
馬的,妳管外頭的人怎麼說?妳靠外頭的人吃飯啊?妳靠我吃飯才對。我說的才是王道,聽我的准沒錯。誰才是妳主人啊!真是的。
揚滿善就是因為不覺得她丟臉,才會帶她來這種大場合的。
她為何不能自己抬頭挺胸呢?
於是,兔兔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說:「我沒有父母。」
那瘋子啊了一聲。
一直在想辦法替她掩護的揚滿善也呆住了。他一直很擔心兔兔會因為這瘋子的問話而受傷,結果沒有?
兔兔又說:「我也不是哪家千金,我是個孤女。就這樣。」
那酒鬼靜了半晌,席間也靜了半晌。
忽然,酒鬼爆出了震天大笑。笑、笑、一直笑,笑到岔了氣。
揚滿善冷冷地問:「你笑啥?」
酒鬼邊說邊笑:「笑你揚橫班也有這麼一天,要用錢來買妻子……哈哈……也對、也對,否則依揚橫班這般恐怖的脾氣,誰會嫁給你呢?」
兔兔真是被羞辱到快不能呼吸了。
他……他以為她是因為錢才留在揚滿善身邊的嗎?
她多想告訴他,即使揚滿善一無所有,她也很樂意嫁給他的!
可她還來不及反駁,突然,身旁刷地一聲,高大的身影像熊一樣立了起來——
一個巴掌,猛地呼了過去。
哇啊一聲,眾人只見那酒鬼飛得老遠、老遠……
席間一陣安靜。
之後眾人才清醒,嘩啦嘩啦地吵着過去看那酒鬼是死是活。
兔兔則低着頭,趕緊把又要衝上去補踹一腳的揚滿善拉了出去。
馬車上,兔兔訓着揚滿善。
「你幹嘛出手打人?!」她沒好氣地說:「還好今天你官品比他高,否則他要找人抓你怎麼辦?」
「他那張賤嘴我不該打嗎?」揚滿善罵著:「我現在才想起他是誰,這傢伙平常畏畏縮縮的,被我吼得祖宗八代的臉都丟盡了。平時沒膽反抗,現在好了,喝了酒什麼都敢說,那就衝著我說就好,幹嘛扯到妳?!」
兔兔看着他。
原來是因為她。因為那個人侮辱了她、讓她難看,他才打人的。
她呵呵地笑。
揚滿善皺眉。「妳笑啥?笑得陰陽怪氣的。」
「雖然還是覺得打人不對,不過……」她戳戳揚滿善的肩窩。「打得好。」
揚滿善嗤了一聲。「那剛剛妳還訓我訓得義正詞嚴。」
「好啦,彆氣了。」她握上他的大手,笑臉盈盈。「謝謝你。」
揚滿善一怔,痴痴地看着外頭的燈火照映在兔兔的臉上。
他發現,她的臉通紅得……好、好可愛。
他咽了口口水,用力地咳了幾聲,趕緊將臉轉開,看着窗外。
「喂,阿善,我問你……」兔兔朝揚滿善靠近,小身子緊貼着他的手臂。
揚滿善斜眼看着那張期待的小臉,還有那小巧、柔軟而馨香的shen體……正貼在他身上。
天,他的身子好熱。
「馬的,別靠那麼近。」他說:「剛揍完人,我很熱。」
兔兔不理他,因為她要問的問題,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害羞,她才不敢大聲問呢。
「你真的會……我是說,那個時候,嗯,時候到了的話……」兔兔講得吞吞吐吐的。
啊——好羞!好羞!女孩子怎麼能主動問起這事呢?
揚滿善聽出她的猶疑,直問:「嘿,妳在客氣啥?妳平時不是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
她嘟嘴,打了他一下。「我是想問……」你覺得我會是你的好妻子嗎?
他不喜歡這樣的兔兔,所以不太耐煩。「妳到底要問什麼?」
她被這一激,也就問偏了。「我要問你,你幹嘛跟人家說我是你的妻子?」
揚滿善瞪她。「怎麼?妳不願意嗎?」
「我,呃……我……」很願意!她很想這麼說。可是女人家怎能這麼大方呢?
因為女孩子家的矜持與嬌羞,所以她沒法馬上答話。
可是她的支支吾吾聽在揚滿善耳里,卻是遲疑。
其實,他很在意答案。因為該死的,那個酒瘋子說的一句話,讓他耿耿於懷。
笑你揚橫班也有這麼一天,要用錢來買妻子……哈哈……也對、也對,否則依揚橫班這般恐怖的脾氣,誰會嫁給你呢?
是啊,那混帳東西說得可真對!連他自己也這麼覺得。
撇開兔兔那小麻雀般嘰嘰喳喳的功力,其實,她是多麼好的女孩。好到他根本不希望讓任何男人發現她的存在,她只能留在他的羽翼下,陪伴他。
可是,自己有那麼好嗎?好到足以匹配她嗎?
像他這樣壞脾氣的人,要怎麼去照顧一個柔弱似水的姑娘家呢?
呃……雖然有時連他都鬥不過兔兔……柔弱似水好像不適合形容她。
總之,要是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她會願意嫁給他嗎?
他一點信心都沒有。
但他可是堂堂隆仁侯揚滿善,怎能敗在這種兒女私情的「小事」上?!即使是親密如兔兔,他也不想讓這小傢伙看到他的不安。
於是,他逞強地說:「妳不願意也沒關係!」
正要鼓起勇氣說「我願意」的兔兔,一聽到他的話,氣弱了下來。
「耶?」
「那、那只是,替咱們緩頰而已。」
「緩……緩頰?」她不敢置信。「你怎能把這種話當成緩頰﹃而已﹄?」
她好失望,什麼是「緩頰而已」?她是多麼重視他說她是他「妻子」這句話。
「不然妳要我怎麼回答?」揚滿善很沖。
「呃……這個……」因為慌,所以她失去了平時說話的伶俐。
「難道真要我說妳是妓女嗎?」也因為急着掩藏自己真實的心情,以及真實的不安與笨拙,他說話也失了分寸。
兔兔呼吸一窒。
「還是在家做牛做馬的奴才?!」想到都是那嘴賤的傢伙害他落到這樣窘迫的境地,揚滿善一肚子的火都上來了。
「你說話一定要這樣難聽嗎?」她也有點生氣了。
「我說話一向都是這樣!」
「那你幹嘛帶我上那種地方?!」兔兔大聲道:「如果我的身分讓你困擾,逼得你要說這種謊話,那你幹嘛帶我去?」
他不懂她為什麼要一直針對這件事?他一被激,說話的口氣更沖了。「那好,下回不帶妳去,行了吧?」他不過是想帶她去吃頓好的,需要廢話那麼多嗎?
她被頂得啞口無言,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她心裏在叫苦,他們為什麼要為這無聊的名分問題吵架呢?自己幹嘛那麼執意要這嘴巴壞的傢伙說出一句稱她心意的話呢?她明知不可能。
「我下回就去妓院,真帶個妓女去應酬。」揚滿善哼了一聲,又說:「不然就請個喜歡當啞巴的奴才,對主人唯唯諾諾的,不會頂嘴,也不會問東問西,可有可無,省得我煩心。」
兔兔咬着唇,握着拳頭。她稍稍退開了身,不再靠他那麼近。
揚滿善突然覺得冷,因為沒有這小兔子的依偎,不過他仍拉不下臉。
「嗯,我知道了。」她落寞地說。
「知道啥?」
「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奴才。」她沙啞地說。
她又在自貶!他剛剛那些只不過是氣話,這女人老喜歡把他的氣話當真。
「如果我唯唯諾諾,不會頂嘴,不會問東問西,那才稱你的心意,對不對?」
「對!對!對!妳說得都對。」她那麼喜歡自貶,好啊,他順她。「沒有妳,我照常過我的生活,妳信不信?反正是可有可無的。」
兔兔狠戾的瞪着他。
「好。」她咬牙。「我就讓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可有可無。」
這狠勁,讓揚滿善愣住。
兔兔向車夫喊:「請停車。」
馬車停了,她竟然打開門要下車。家還沒到呢!
揚滿善趕緊抓住她。「喂,妳去哪兒?!還沒到家。」
她冷冷地說:「放開我。」
「我不放!」他霸道地再施力,並向車夫喊:「走!」
「停車!」兔兔****他。
「走!」他整個火氣都上來了。
「停車!」她不理會他的怒氣,視若無睹。
「馬的妳再跟我作對啊!」他終於忍不住大吼出聲。
兔兔瞪他,她的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東西。
映着燈火,揚滿善看清了那東西,臉刷地一陣青白。
「拜、拜託……妳隨身帶着這東西幹嘛?!」
那是一張小豬模樣的剪紙。
她在紙上吐了口水,就要往他臉上貼去。他反應快,另一手趕緊抓住她的手。
「你放不放手?」
「不放!」他慌張地說:「有事回家好好說!」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了。」他再不會說話,也不可以這樣傷她的心。
「兔兔!妳生什麼氣啊?」他搞不懂什麼事會讓她發這麼大的脾氣。
「放不放?」
「兔兔!」他的語氣中有一絲焦急。
兔兔深吸一口氣。忽然,她俯身過去——
揚滿善只看到一張鮮紅粉嫩的小嘴,往他的臉貼過來。
她親了他一下。
那暖嫩的觸感,就像燎原的野火,嘩地一聲就把他一個大男人給燒盡。
天啊——她怎能這樣「處罰」他?
結果,他鬆手了。
兔兔趁機把手上的剪紙貼上去,然後馬上轉身開門下車。
當揚滿善回過神來,他的臉上已貼了一張「豬頭」。
「啊——兔兔!兔兔!」
他花了好大一把力氣,才把這張脆弱的剪紙,完好無缺地撕了下來。
當他正要追出去時,兔兔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