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傳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微雨後,薄翅膩煙光。

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歐陽修。望江南隔日清晨,楊紗織如以往一般起得極早,幾乎天未大亮便睜開眼,坐起身。

有那麼一會兒工夫,她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須臾,思緒飄回,她猛地站了起來,揭開羅帳,太妃椅上空無一人。

究竟自己的丈夫是起得比她早,還是徹夜未歸呢?

怔仲間,忽然傳來敲門聲。

“誰?”

“少夫人,我是青玉,來服侍您梳洗更衣的。”

“進來吧!”

語畢,一名樣貌甜美的小姑娘端着一盆洗臉水走進房間。“少夫人早!”她笑盈盈地道。

楊紗織的性格向來較內斂寡言,不熟悉的人向她示好時,便往往顯得較冷淡,並非她不喜歡對方,而是不知如何應對。

因此,她只是對着青玉淺淺一笑,並未開口。

“少夫人想梳什麼髮式呢?”青玉邊說邊遞過毛巾。

楊紗織並不習慣被人伺候,一時間竟忘了接過毛巾。

青玉見狀以為她人不舒服,於是緊張的開口:“少夫人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楊紗織連忙搖頭,“不,我很好,沒事的。”話甫落,她接過毛巾,抹了抹臉,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了句:“謝謝你,青玉姑娘。”文家是江南一帶的望族,子女們自然有如人中龍鳳,即使連一個丫環都生得如此嬌美可人,相形之下,自己實在平凡得緊。

“呀,少夫人,您是青玉的主子,哪有主子向奴婢道謝之理,青玉萬萬受不起。”

楊紗織卻搖搖頭,“奴婢也是人哪,青玉姑娘。”

“少夫人喚奴婢青玉便可。”她笑盈盈地接過毛巾,“少夫人喜歡梳什麼髮式呢?”

她又問。

“你決定好了。”從小到大,她一向只將長發編成兩條辮子,一來工作方便,二來是她根本無暇變換其他髮式。

“那麼請少夫人移坐鏡前。”

青玉雙手極巧,不過一盞茶時間,便已將楊紗織一頭長發綰起,並插上一支水晶簪子。

“少夫人喜歡嗎?”她問。

楊紗織望着銅鏡中的自己,久久說不出話來。

青玉見狀,立即說道:“少夫人若是不喜歡,青玉可以再換其他式樣。”

楊紗織回頭瞧着青玉,“不必再換了,我很喜歡!”她發獃是因為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可以變得這麼好看。

再次回首,鏡中那眉清目秀並透着少婦婉約氣質般的人真是自己嗎?

“少夫人請更衣!”青玉取來一件水紅色的絲質衫裙。“少夫人的衣裳真美,不知是哪一家師傅裁製的?”青玉目不轉睛地瞧着裙擺上的蝴蝶刺繡。

“這是我做……”話到嘴邊,楊紗織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是我請楊家布莊的綉娘所裁製的。”明知自己不是唐詩意,但是既已拜堂,再揭穿豈不成醜事一樁?她不能說,萬萬不能!

“原來少夫人也喜歡楊家布莊的綉品呀?咱們文府里上自老夫人,下至仆婢,沒有人不喜歡楊家的綉品。聽說楊家布莊的綉品皆出自一名神秘的女子,很少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少夫人見過她嗎?”

“呃,見過幾次而已。”楊紗織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眼裏是如此神秘。

這些年來,她除了打理布莊的工作之外,就是在繡房裏鑽研各式針法,極少與外頭接觸。

“瞧她針法如此精妙,所綉圖樣莫不栩栩如生,想必一定是個極為貌美的女子吧!”

青玉好奇地道。

楊紗織苦笑了下,回道:“不,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她和我一樣,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

“如果她真的和少夫人一樣,那就是貌美的女子,怎能算是平凡呢?”青玉說道。

少夫人雖然不是她所見過最美的女子,但是她有一種溫婉羞澀的氣質,看來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味道,特別是在她淺笑的時候,整個人如一朵初綻的花朵般。

“你的嘴真甜。”

“才不呢!日子久了之後,少夫人就會發現青玉是一個直話直說的人!到時候少夫人別見怪才好。”青玉笑道。

楊紗織沒有姐妹,只有一個淘氣的小弟,因此對和自己年齡相近的青玉漸有好感。

更衣過後,楊紗織準備到大廳去給公婆奉茶。

一路上,她總算見識到文府之大,在一處處風雅至極的樓閣邊總有鋪設巧妙的假山流水穿梭其間,甚至在越過一道拱門之後,竟出現一個小湖。

“好美!”楊紗織忍不住脫口道。

湖不大,卻碧亮得像一面鏡子。

“這是鏡湖。”青玉在一旁開口道。

楊紗織怔怔地瞧了會兒,心底不無感慨。比起臨安城內狹窄的房舍,這裏無疑是個世外桃源,她何德何能,竟然置身在此。

“少夫人喜歡這裏嗎?”青玉問道。

楊紗織眸光落在遠處青郁的楊柳。

“我希望可以永遠留下來。”她細喃道。

緊跟着,主僕二人穿過長廊,來到正廳。

“媳婦兒給公公、婆婆請安。”楊紗織奉上參茶。

文家二老與她打了個照面,不由得一怔。

楊紗織緊張地瞧住二老,手心微微地沁出冷汗,他們瞧出差錯了嗎?

二老互瞧一眼,緊跟着取過茶盅。

“你叫什麼名字?”文老爺沉緩地開口,一雙眼直盯着她。

“媳婦兒小名紗織。”她半垂下臉,低頭說道。

文老爺臉一沉,開口道:“你知不知道冒充他人是要入罪的。”他與夫人曾見過唐詩意,此姝分明不是她!

楊紗織驚惶地抬起頭,雙膝一屈,咚的一聲跪下。“求老爺、夫人原諒,紗織並非存心冒充。”

文夫人見她一張小臉佈滿驚惶之色,不由得心一軟,開口道:“既非存心,為何來到咱們府中呢?”

“紗織昨日出閣,原是嫁予練府,怎知……”楊紗織瞧見甫入正廳的文昊之後,再也說不出話來。

文昊瞧也沒瞧上她一眼,逕自在一旁坐下。

正廳中靜得不得了,連一旁的總管朱元朗及丫環青玉都怔住,沒人敢出聲。

“你也姓唐?”文老爺打破沉寂。

“不,繼父姓楊,紗織原藉南粵,姓秦。”她據實以告。

文家二老此時心緒十分雜亂,於是望向兒子。“昊兒,你以為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婚事是由爹娘決定的,我沒有意見,反正娶什麼人對我來說,並無分別。”話甫,他起身走向廳外。在經過楊紗織身邊時,他停下腳步。“不過,咱們‘紫宣堂’里的書一經出售,絕無退還之理,人與書不同,不是單純買賣,孰輕孰重還望爹娘三思。”語畢,他瞧了眼跪在地上的楊紗織,面無表情地離去。

文老爺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既然你已經與昊兒拜過堂,便是我文家的長媳,至於練府那裏,我自然會有所交代,你且安心待下。”他的語氣已不若方才嚴厲。

文夫人見楊紗織眉清目秀,雖無大家閨秀的氣韻,但看來溫婉乖巧,若經調教,假以時日定可獨當一面、夫唱婦隨。

“你家裏是做什麼的呢?”文夫人邊問邊起身上前扶起她。“既是一家人,豈有跪着回話之理!”

楊紗織瞧着婆婆帶笑的臉,心中流過一抹暖暖的感覺。“不瞞婆婆,紗織家裏開的是布莊。”

文夫人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面露喜色。“該不會正巧是楊家布莊吧?”

楊紗織含笑點頭。

“難不成你是那個名滿江南,連宮裏的貴妃娘娘們都讚不絕口的神秘綉娘?”她再一次點頭。

“那敢情好,咱們文府里又多添了個人才。”文夫人眉開眼笑地道。

文老爺卻不似文夫人那般歡喜,臉上反倒添了一抹淡淡憂慮。楊紗織既是個人才,練府那裏肯定不好交代。

他決定待會兒偕同夫人上王媒婆那兒一趟,好好地商研解決之道。

???接連着五天,楊紗織日日待在西苑裏,連丈夫的面見也未見上一次。

不過,她並無埋怨,因為是她未對文昊吐實自己的身份,他不想見她也算常情,要怪就怪自己不該起了私心。

是的,她起了貪戀的私心,對他。

新婚那夜,乍見文昊的那一刻,她一向波瀾未興的心湖,竟止不住翻騰,一心只想成為他的妻子。

但,她如何告訴他,八年來她始終沒忘記過他,盤踞在她心底的一直是大雪那日他臉上那抹如冬陽般的笑顏。

她甚至為了他當年的一句話而成為如今名滿江南的綉娘,然而,他卻不喜歡她,儘管他未明言,但他的淡漠卻已說明了一切。

這輩子,她從未曾有過什麼特彆強烈的感受,日子總是平平淡淡的,她也以為自己會就這麼過一輩子。

直到文昊再次出現,頭一遭,她有了心口翻騰的感受,她多想長伴他一生一世,希望他終會喜歡上自己,哪怕是多瞧她一眼也是好的。

“少夫人,用膳了。”青玉端着晚膳來到房裏。

楊紗織坐在窗口邊,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吃不下。”

“是不是廚子做的菜不合胃口?”青玉試探地問。

“不,這幾日吃的比我這輩子吃過的東西還好上千百倍。”

文府的廚子曾在宮裏的御膳房待過,手藝自是不在話下。

青玉怔了下。

“莫非少夫人身子不適?”見少夫人這一、二日胃口漸差,今早到現下都還未進食,她不免暗暗擔心。

“別瞎猜,我只是有點悶,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甭擔心。”楊紗織回首,朝着青玉淺淺一笑。

只是這一抹笑看來有些無奈,青玉看了十分不忍,她何嘗不明白少夫人的落寞,唉!

少爺真是狠心,竟連一步也不肯再踏進西苑,即使少夫人不是唐詩意,少爺也不該如此冷淡啊,畢竟他們已拜過堂,不是嗎?

“倘若少夫人覺得悶,青玉可以陪您在府里逛逛,再不然,咱們上街走走也成。”

楊紗織瞧着青玉,忽然問道:“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我只不過是冒充的文家少夫人,說不準哪一日會被丈夫休掉,對我這樣的人好只是白費心意。”

“少夫人怎麼這樣想呢?青玉對您好固然是因為您是我的主子,可是青玉是真心喜歡少夫人的啊!就算您不是咱們文府的人,青玉還是喜歡您呀,喜歡就是喜歡,和身份沒有關係的。”

“真的?”楊紗織如當頭棒喝一般,猛地醒悟青玉話中的道理。喜歡是一種單純的感覺,是無關身份地位的。

“當然嘍!”青玉趕忙添了句:“今天的豆腐玉帶羹做得很好,少夫人要不要嘗嘗?”

楊紗織點點頭,胃口在一瞬間好起來。

“你也一塊坐下來吃吧!這麼多菜我一人也吃不完。”

“那怎麼成?”青玉猛搖手,“咱們下人吃飯得在下人房裏,怎麼能與主子同桌而食!”

“既然這樣,那我也沒胃口了,我這個人一向不愛自己一人吃飯。”楊紗織佯怒道。

“這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呀!”

楊紗織看着她,“你說你真心喜歡我這個人,無關身份,那麼請證明給我瞧瞧。”

青玉迎上楊紗織那一雙真心的眼眸,不禁感動萬分。自她當丫環以來,沒見過像這樣的主子,她是那麼與眾不同,讓她心口發熱。

半晌,青玉拗不過她,只得緩緩坐了下來。

楊紗織泛起笑。“咱們快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她夾了滿碗的菜到青玉面前。

“少夫人……”

“別找理由推託,不然我可真要生氣了。”

“不,青玉想說少夫人真是個好人。”

“不,我不是什麼好人,只是寂寞罷了!”楊紗織臉上抹了層淡淡的抑鬱。

青玉明白少夫人的落寞一定和少爺有關,她決定幫她一把。

“少夫人若是想見少爺,不必在此枯等,您可以上紫宣堂去找他呀!”

“紫宣堂是什麼地方?”

“是咱們文府的書肆,在江南一帶,咱們文府可是最大的紙商,凡是和紙有關的事物都非得靠咱們不可,就連宮裏頭用的紙也是向府里進購的呢!”青玉眉飛色舞地說道,彷彿與有榮焉似地。

書肆……由於宋時文風極盛,雖然她僅是綉娘,卻也略識幾字。

“我若去了,你們家少爺只怕會不高興。”楊紗織神色間有些黯然。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呢?況且少夫人已是文府里的人,豈有不上紫宣堂的道理?”

青玉鼓勵她。

沉吟半晌,楊紗織總算點點頭。

“那麼,咱們明天就走一趟吧!”

“嗯!”

???每月初一是書肆里最忙的一天,所有的新書都在這一天上市,特別是某些特定詩詞與小說,往往一開鋪就賣得一空,因此一大早尚未開鋪便已經有人在紫宣堂外等着。

朱元朗打了個呵欠,慢慢地打開書肆大門,霎時,客人一擁而入。

他對此情景早已見怪不怪,再次打了個呵欠,然後緩緩踱向高櫃之後,等候客人結帳。

不一會兒,書肆外停了一頂轎子,布簾打開,走出來的是文府的長子文昊。

文昊一入書肆並未在店裏多作停留,在吩咐朱元朗一些瑣事之後,他便直接走入書肆內堂,開始他一天的工作。

在宋代之前雖早有造紙技術,但大規模的印刷書籍是始於宋代。特別在重文輕武的南宋,佛藏、道藏、史書、經書、醫書及諸子百家各式書籍的出版更是達到顛峰時期。

如此一來就需要大量紙張,文家既是江南一帶最大的紙商,自然不讓肥水落入外人田,因此紫宣堂除了前頭的書肆之外,佔地極廣的後院更是造紙及雕版印刷的主要場所,除了官方的“官刻”及“監刻”之外,紫宣堂幾乎包辦了所有民間刊刻的書籍。

而文昊的工作便是篩選出優美的詩詞作品,集結成冊,再交由工匠編刻印刷成書。

這份工作對文學底子深厚的文昊而言並不困難,不過由於作品既多且雜,因此極費心神,他往往得工作到深夜。

書肆的生意一如往常般熱絡,朱元朗樂得眉開眼笑,算盤珠子撥個不停。

好不容易有了稍稍喘息的空檔,他卻瞧見書肆里走進兩人——是少夫人以及青玉。

“元朗見過少夫人。”他迎上前,態度冷淡。打從他知道這個少夫人是冒牌貨之後,他就未曾將她當作主子看待,儘管老爺及夫人早命他不得張揚此事,並要敬她如主子,可他心底總有個疙瘩在。

“少爺人呢?”青玉開口問道。

“少爺在內室里忙着。”朱元朗回答,隨即又添了一句:“不過他交代不許有人去打擾。”

“哼!少夫人也不成嗎?”青玉立即駁斥道。

“這我可不敢保證!”朱元朗眼睛滴溜溜一轉,刻意刁難地回道。

真佩服這個女人,少爺都擺明了不搭理她,她居然厚顏找上書肆來,這不是自找難堪嗎?難不成她真以為自己是文府的主子?啐!他朱元朗要她明白什麼叫自取其辱!

青玉正要發火,楊紗織卻早她一步說道:“無妨,我和青玉在書肆里瞧瞧便走,不會去打擾少爺,也不會耽擱朱總管太多時間。”

經她這麼一說,朱元朗再要擺臉色倒顯得太小家子氣,於是他立即回道:“那麼元朗陪少夫人四處瞧瞧吧!”

“也好!煩勞你了。”楊紗織淡然地回道。

青玉則瞪了朱元朗一眼,警告他不要欺人太甚。

這是楊紗織頭一遭到書肆這樣的地方,眼見客人居然如此之多,不免暗暗感到驚奇。

忽然,楊紗織的視線落在牆上的一幅詞上,即便像她這般不懂文墨之人也看得出那些字個個寫得工整有力,顯然出自名家。

“少夫人可識字?”朱元朗突然出其不意地問。

“略識一、二。”楊紗織據實以告。

果然!

楊紗織的眸光落在上頭的詞文——先生邂逅龍亭目,多少雲仍滿世間。

千古典謨文猶記,九流毫髮事相關。

代庖阿堵名尤重,制甲防邊職未閑。

只與道人為鶴帳,始能清夢繞湖山。

宋伯仁。楮先生上頭的字,楊紗織有五成以上看不懂,但署名她總算還識得,於是她開口問道:“楮先生是什麼人?”

朱元朗一聽之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連一旁的青玉也忍不住想笑,不過她忍住了,連忙回道:“少夫人,楮先生指的不是人,是紙的代稱,因為咱們製紙時多以楮樹之皮為基底。”

楊紗織這才恍然大悟。

“少夫人可知紙的四種最大功用?”朱元朗故意問道,存心讓她出醜。

她臉上紅了紅。“我……不知道。”

朱元朗隨即一臉輕蔑地回道:“咱們文府是江南最大的紙商,少夫人如果連這一點常識都不知道,只怕傳出去要教人笑話。”

青玉則不服氣地頂了回去:“有什麼好笑?就連我也不知道紙的四種最大功用是什麼呀!”

朱元朗冷哼一聲,倨傲地開口:“今兒個我就教教你們,紙的最大四種功用分別是印書、印紙幣、製紙甲、製紙帳。”

楊紗織暗暗地在心底記下,“如果可以,我想到後頭瞧瞧造紙的程序。”

此時正好有數人捧書欲結帳,於是朱元朗邊走邊道:“那少夫人請自便吧,元朗不作陪了。”話甫落,朱元朗已步入櫃內撥動算盤。

於是青玉領着少夫人來到後院。

“少夫人,您瞧,那裏就是製紙的地方。”

楊紗織依着青玉所指,瞧見四個工人正忙着。其中兩人站在一堆堆的樹枝前去葉,另一名則將去完葉的枝幹除下樹皮,再丟入一隻巨大的木桶里燃煮,最後一個則將煮過的樹漿倒入一個平淺的槽子,仔細地過濾鋪平,陰乾之後成紙。

這一過程瞧得她目不轉睛,十分新奇。

“青玉,現下咱們無事,不如過去幫忙。”話甫落,她率先走向燃煮的工人。

工人並未見過楊紗織,因此起身對她喝道:“去去去,客倌買書請到前頭書肆,此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青玉連忙追上前斥道:“啐,不許你無禮,這位不是客倌,是咱們文府的少夫人。”

工人一呆,連忙陪不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少夫人海量,千萬別跟咱們這種粗人計較。”

楊紗織搖搖頭,“你為文府如此盡心儘力,我怎好怪你呢?我來只是想幫忙而已。”

語畢,她拾起一節樹枝,取過削刀開始將樹皮除下。

工人見她手腳利落,絲毫沒有千金小姐的嬌貴,不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青玉正想勸阻,卻被另一道嚴峻的嗓音給嚇轉—“你到這裏來做什麼?”文昊來到楊紗織身後,語氣中隱隱透着怒氣。

楊紗織手一顫,削刀一個不穩,在左手食指上劃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她立即握手成拳,轉過身把手悄悄地背在身後,抬頭迎上那兩道冷厲的眸光。

她仍記得在那時候,他必須蹲下身來,她才縫得到他肩上的衣裂之處;然而多年過後,她在他面前仍顯得十分嬌小,僅及他胸膛處,必須抬起頭才能看清他臉上的神情。

而今,即使他在盛怒中,這一張非凡的俊顏仍然令她心口發熱,一顆心不斷地抽緊……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毋需原因,也不因身份而改變!紗織心底忽然湧上這一番話。

“我來只是想幫忙而已。”她訥訥地說道。

“是什麼人讓你做這等粗活兒的?”他半眯起眼,一張俊顏陰晴不定。

“是……是我自個兒見工人們似乎忙不過來,所以……”在他益趨凌厲的注視下,她的聲音漸漸變校

“所以你們就由着少夫人留下來做粗活兒,是不?”文昊嚴峻的眸光落在青玉以及工人身上。

工人心頭一驚,咚的一聲屈膝跪下。“不、不是的,小的怎敢要少夫人留下來做粗活兒,請少爺明察!”

青玉極少見少爺如此生氣,於是也跟着跪下。“是青玉不好,請少爺息怒。”

楊紗織瞧着他們一個個跪下,心頭一急,上前拉住文昊的手臂。“別怪他們,是我自己執意要幫忙的!”

文昊一把抄過她的手,心頭略略吃驚。這是他頭一回碰觸到她,想不到她竟如此纖瘦,更教他吃驚的是,她居然滿手鮮血。

“該死!”他低咒了聲,眼角瞥見她右手的削刀。“青玉,手絹。”

青玉連忙起身,由懷裏掏出一條手絹遞上。

見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滿面怒意,於是她小聲地道:“一點傷而已,不礙事的,用不着……”

話未說完,文昊已經取過手絹,將她左手受創處包紮起來。

“下一回在做任何事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不是什麼事情你都可以勝任的。”

文昊怒顏已斂,神情又恢復一貫的淡漠。

楊紗織一向心思細密,怎會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仍在為她冒充唐詩意而生氣,她是不是一輩子都得不到他的諒解呢?

“我送你回府。”文昊冷冷瞧她一眼,轉身就走。

楊紗織呆了下,回頭對工人開口:“你起來吧,害你受累了。”語畢,她迅速追隨而去,青玉亦緊跟在其後。

一干工人瞧着他們消失的方向,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幹了這麼多年活兒,就屬今兒個最驚險。

待楊紗織走出內堂,卻瞧見朱元朗早已恭候在大門邊。

“少夫人慢走。”他似笑非笑的說道。

她朝他微微點頭,走出書肆。

青玉則狠狠瞪了朱元朗一眼,這才離開。

待轎子走遠,朱元朗這才露出笑意,想必往後再也見不着這位冒牌的主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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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女出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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