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

終曲

斷香殘酒情懷惡,西八催杉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李清照·憶秦娥

當她有知覺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一塊大石頭上,周圍是一片綠色的草地,不遠處的前方有一座茅屋。

每天,太陽一出來,茅屋裏就會走出一個男人,在屋外打水、煮食、劈柴……然後帶著一把鏟子離開,沒過多久,他會帶著一堆奇形怪狀的草回來,然後把那些草搗爛,有些拿去煮,有些拿去屋子裏,不知做什麼去了?

到了夜晚,她會看到他一步步的走來,跪在她的面前,然後低低的吟誦著

雖然不知道他在念些什麼,但每當他這麼低喃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像一朵雲似的輕輕地飄了起來,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起自己會飛了。

一天夜裏,當他又這麼做的時候,她竟然真的飄了起來,飄得高高的,風溫和的吹拂着她,她感到好自由、好舒服,她低頭看他,也看到在他面前直插進大石的一把劍。

她是那把劍嗎?

轉頭一看,她看到了那茅屋,她禁不住好奇地飄了過去,然後,她看到一個女人躺在床上,雪白的肌膚、烏黑的髮絲……很美、很美。但這個女人是誰呢?是他的誰嗎?

過了不久,他進來了,提着一桶清水和一塊乾淨的布,小心翼翼的解開那個女人的衣服,輕柔的擦拭着她的身體,像是在照料奇珍異寶般。

她的心裏酸溜溜的,不喜歡他這麼靠近那個女人。

“月屏,已經一年了,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他輕輕摸著那個女人的臉頰,“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自己的心胸狹窄讓你吃了不少苦,但一切都過去了。你趕快醒來,我們再重新來過,好嗎?”

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好難過,難過得幾乎要不能呼吸了。她好同情、好同情他。

她走近他的身邊,想要安慰他,卻發現她怎麼也出不了聲。為什麼?

白天又來臨了。

這次,她跟在他後頭,看着他辛苦的採集一樣又一樣的藥草,然後將搗爛的藥草塗抹在那個叫月屏的女人身上,尤其是脖子上那道可怕的傷痕。

“月屏,這個葯可以讓你的皮膚光滑,我知道你最愛美了。”

她好嫉妒這個叫月屏的女人,為什麼她有那麼好的男人在旁邊守護著,而她沒有?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呢?

日日夜夜的跟在他的身邊,她想要碰觸他,想要跟他交談,但她碰觸不到他,喉嚨也沒辦法發出聲音,她的心愈來愈急、愈來愈急……

看他每日每夜的對那個叫月屏的女人情話綿綿,她好嫉妒,她好想變成她……真的好想……

他的頭髮開始出現了白絲,“月屏,三年了,你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淚水從他的眼眶溢了出來,讓她看了好心疼,她好想把他抱在懷裏啊!

蹲在他的面前,她伸手想要掬他的淚水,這一次,她竟然真的感覺到他淚水的炙熱……好熱的溫度,熱得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為他恨——恨這個月屏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月姨?”熟悉的聲音傳進她的耳里。會是誰闖進這個人煙罕至的深山?

她飄了出去,看到一名穿白衣的少年在那把劍的旁邊對着她笑。他看得到她嗎?

“月姨,你的魂魄吸收了日月的精華,凝聚得相當不錯。”他又對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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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他在說什麼?她怎麼都聽不懂?還有,他在叫誰月姨?

“月姨就是你,你忘了嗎?三年前,你用這大石里的劍自刎了。”

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畫面——

嚴令風抱着她凄厲的呼喊:“月屏,你為什麼要這麼傻?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麼辦,我只剩下你了啊!你為什麼要走?你給我醒來!你再拿着皮鞭來打我呀!你快點醒來罵我呀!”

她的心狠狠地刺痛,那茅屋裏的女人是她嗎?

“沒錯,那個女人就是你。月姨,你自己也看到了,他在贖罪、在為過去做補償。為了要替你積福報,他把雷風堡的產業賣了,盡數捐給了窮人;然後帶着你到這充滿靈氣的山裏,每天陪着你、照顧你、念經……為的就是希望你的魂魄早日凝聚,好恢復元氣醒過來呀!”

她的胸口漲得好難受,就連臉頰也有股溫熱,她伸手一摸,燒燙的淚水沾濕了指尖,回憶像浪潮般襲卷而來。

“月姨,你會原諒他吧?”

她點點頭,這段日子跟在他的身邊,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是誰,卻也早就被他的深情所感動,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個叫月屏的女人,如今恢復記憶,她真的很慶幸——慶幸自己真的是月屏。

“太好了,月姨。”那少年笑着,“既然如此,你還在等什麼?趕快醒過來吧!”

是呀!她應該要趕快醒來,好讓令風放心,但要怎麼做她才能醒來呢?

“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隨著一陣掌風,她迅速的往茅屋飄去,然後穿過了牆,她看到嚴令風仍然留着淚,握著“月屏”的柔荑摩挲著自己的臉頰。

原來,嚴令風是真的愛她的。

突然一股力量把她往“月屏”推去,她只覺得一陣昏眩,手腳好像被束縛住似的,她費力的掙扎,但身體宛如千斤般沉重,動也動不了……

恍惚間,嚴令風彷佛感覺到庄月屏在動,但可能嗎?

三年了,漫長三年的等待把他逼瘋了嗎?

他幾乎是屏息的盯着她身體的每一處,心裏充滿期望的等待着。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終於要醒了嗎?

緩緩地,庄月屏的眼瞼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沒看錯,月屏真的要醒了。

狂喜頓時充塞滿胸,他驚喜的喊著,“月屏,你終於要醒過來了?”

短短的幾秒像是有幾個世紀那麼長,庄月屏終於睜開了眼睛,朦朧中她漸漸看清了嚴令風的臉。他瘦了、憔悴了,也老了,她張開嘴想說:“令風,辛苦你了。”但喉嚨還是發不出聲音。

“月屏,你終於醒了。”嚴令風興奮的抱住她,把她緊緊的擁在懷裏,深怕稍一鬆手,她就會像鳥兒般飛走,更怕她的醒來只是美夢一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擔心你嗎?這麼多年了,你折磨得我好苦、好苦。答應我,再也不要這麼做了,我不能失去你。”

淚水一滴一滴的滑落,她在他的懷裏點頭,無聲的承諾他,“我一生一世都不會離開你。”

夜風兒吹,吹開了遮蔽月亮的烏雲,大地又灑下一片銀光。黑夜裏,這座山顯得生氣蓬勃。

大石上,白衣少年笑開了,“月姨,恭喜你,終於達成了願望。”

在他身邊的那把劍突然在一瞬間化做塵土……然後被夜風一吹,散向四方。

“只是可惜……聲音卻救不回來。”少年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子慢慢的踱步離開。

在這山腳下,還有一個人在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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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風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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