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
武驥一回家看到室內的燈全關着，正覺得莫名其妙時，發現窗外的庭院隱隱約約閃爍着暈黃的燈光，好奇地走到外頭一看，只見紫鏡坐在院子裏的涼椅上，桌前擺了滿滿的菜，中間還點了一盞芳香蠟燭。
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吃晚飯吧，大小姐掌廚啦！”她笑咪咪地說。“不曉得好不好吃，別太計較。”
“我、我不會計較，你為了我而下廚，我……好感動。”不自覺地，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這些年來已習慣了一個人吃飯的時光，他早已忘了有家的感覺是什麼，然而她總是會給他帶來驚喜，勾起他對家的渴望。
他脫下西裝外套掛好，坐到她面前，看着眼前的料理驚嘆地說？“很特別的晚餐。”
“今晚晚餐不在屋裏吃，是因為我白天出去散步時才發現你這裏每一個角度的視野都很好，在夏天的晚上到院子乘涼，抬頭可以看到滿天的小星星，站高一點又可以眺望遠方城市燈火，別有一番樂趣。”她大大深呼吸一口氣，這裏位於山邊，晚上戶外相當涼爽。
“你來了以後，我想我會更懂得忙裏偷閑，享受住在這裏的好處。”他微笑。
“你知道就好！”紫鏡故意嬌瞪他一眼，接着拍手說道？“好，開動吧！”
大廚一聲令下，兩人愉快的開始用餐。
雖然只是現成的冷凍料理，但龍武驥卻覺得這是他生平最棒的一餐，他從沒有過像現在這種幸福的感覺，不禁希望這個美好的夜晚永遠不要結束……
“今天開會情形怎麼樣？”她自然地開始閑話家常，武驥也不以為意，彷彿這是很平常的事，長久以來就是如此。
他無奈的一笑。“還好，只不過結了很多仇家罷了。”
“一個華人要在異國打拚本來就很辛苦，我不懂你為什麼堅持要靠自己的力量創業，不去'龍祥'上班呢？起碼可以輕鬆點不是嗎？”以龍家的背景和他自己本身的條件，她相信武驥留在國內發展也一樣會很成功的。
“你可能忘了吧！其實我和家人的關係並不好，我是個私生子，在媽媽去世之後，我爸爸才不得不把我帶回家，盡一些撫養的義務……我不想跟龍家有什麼瓜葛，我想靠自己的實力闖出一片天。”談到自己的夢想時，他兩眼發亮，有一種向世界宣戰的氣勢，令路紫鏡為之着迷。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所有的不順利，只是生命的過程，你千萬不要氣餒。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支持你。”
“謝謝你。”他感激地凝視着她，隨即臉色又沉了下來。“可是無論我如何成功，最終還是無法抹去我是私生子的身分。”他嘆了一口氣，有感而發。“如果能忘記所有的不愉快就好了，真希望這世界上有發明忘記痛苦的葯，吃一粒，就能忘記所有不好的回憶。”
“不要在意這些事情，最重要的是你活得坦蕩蕩，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她鼓舞道：“我以你為榮！以你為傲！”
“聽到你這麼說，我很窩心。”他笑了，心情無比的輕鬆。
涼風徐徐吹來，她忍不住伸了懶腰。“舒服，都不用開冷氣。”
“冬天就冷死你。”在這裏待久了，他已經很熟悉這裏的天氣變化，很有經驗了。“紐約冬天的大雪很恐怖的，況且這裏靠海，冬天非常冷，到時候禦寒的衣物一定要準備齊全，那樣的酷寒完全不是我們可以想像得到的。”
她面容微微一變。他一個人在這裏待了這麼久，一定很孤，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待到冬天？她好想跟武驥一起在紐約過下雪的聖誕節……
“那為什麼還買海邊的房子？你還是喜歡海嗎？”她問。
“對，我喜歡海，”他深情地望着她。“我常常對着大海傾訴我的煩惱、我的心事，它會包容，不會泄漏，不像山有迴音，會泄漏我的秘密。”
以為武驥是在開玩笑，紫鏡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了，你還有在玩風帆嗎？”如果有機會的話，她還想再次回味乘風破浪的快感。
答案卻出乎她意料之外。“沒有。”
“沒有？”
“除了看海之外，我沒有從事任何海上活動，過去的一切，我幾乎都拋下了。我每天與數字為伍，工作超過十八個小時，周末也在加班，沒有時間再做別的事，唯一的運動就是書房裏的跑步機。”他嘆了口氣，這些年來，他的日子過得死氣沉沉。
“為什麼？”她很訝異，在她的記憶里，他是個很陽光、很有活力的大男孩。“你好像變了很多，跟過去很不一樣？”
武驥看着她，一時沉默了。
離開她以後，他的生命再也沒有任何意義，只能像行屍走肉一般，把所有的精力都發揮在工作上，試圖藉由工作來忘記她……
“這樣你的生活不是很乏味嗎？”她靈機一動，提議道？“明天是周末，乾脆出去走走好嗎？”
他點頭。
“你難得來紐約，我當然要當導遊帶你四處走走。”為了她，他決定周末不加班。
“真的嗎？”她眼睛一亮，臉上綻放出光彩。
“當然。”
“好棒。”
吃完飯，他們一起收拾、一起洗碗，然後坐在客廳看電視、邊吃水果、邊聊甜，就像老夫老妻一樣，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房。
今晚，她睡他的床，他依然睡書房。
紫鏡在武驥的房裏武驥的床上睡得很擾很安穩。
但武驥卻幾乎一夜無眠，身邊的幸福來得太塊、太突然，令他始終感覺到隱隱的不安，深怕明天一覺醒來，幸福便消失無蹤。
***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已經出發郊遊去了。
他們討論過後，決定採取道地觀光客的玩法，買那種不限次數、只限天數的車票搭車搭到爽，紐約的地鐵與公車非常發達，利用大眾運輸工具玩遍紐約，既方便又經濟實惠。
很有默契的，他們都穿着輕便上衣、牛仔褲，就像觀光客一樣。
這一直就是龍武的STYLE，儘管已經是一間公司的老闆，但他不喜歡擺架子、耍派頭，習慣過着平易近人的生活，有個性又不失品味。
“這次不開車，全程搭地鐵和公車，可能比較累，希望你可以習慣。”他望着美麗清純的她，溫柔的說。
“自助行都是這樣的，我喜歡，這樣可以看到更多有趣的東西。”
“你喜歡？”他笑了出來，眼神懷疑地說：“不過以前你出入都得要司機開車，我還以為你喜歡有人監視你呢！”
“真的嗎？我不記得了。”她笑着搖頭，每個人都說她的行為和從前判若兩人，但想像起來，現在這個勇於表達自我的小姐，應該比從前那個聽話、乖巧的公主快樂多了。
他們隨興的在港口追逐、拍照，餓了，就買路邊攤販賣的熱狗和咖啡，一份熱狗才三塊美金，卻足夠撐飽他們的肚子。
緊接着，他們來到大都會博物館參觀，裏頭的收藏品多達幾百萬件以上，其規模之大號稱世界之冠。
黃昏時分，他們躺在中央公園的草地上曬太陽，遠處高舉火炬的自由女神氣勢壯闊的屹立在水天之間，成群的鴿子在公園各角落散步，寧靜的畫面彷彿渾然天成的美景。
紫鏡閉上眼睛休息，陽光灑落在她身上，有如睡美人一般令人驚艷，他望着她發獃失神，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小憩一會兒后，紫鏡張開眼睛，看到四處都有情侶在接吻，突然心跳加快，覺得很尷尬。
如果，她和他可以跟那些情侶一樣接吻……
她轉頭看他，好玩的問？“我們看起來像不像情侶？”
他低頭注視她。
她仰頭亦是。
“像。”他承認。
“你會希望我們是真的男女朋友嗎？”她脫口而出。
希望，一百個希望，一萬個希望，可是……他不能說出口。
他陷入兩難的掙扎里，愛上不該愛的女人，理智和慾望在交戰，就像個陷入賭博遊戲中的狂徒，想放手，卻又深深被賭金吸引住，進退不得，無可奈何。
“走吧！時間很晚了。”他沒回答，猛然站起身。
他在逃避問題？
紫鏡忍不住噘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拍拍屁股站起來，跟在他後面沿着小徑一直走，彷彿找不到盡頭……
武驥已經好久沒好好睡一覺了。
之前是因為熬夜加班審帳，現在則是因為和紫鏡同在一個屋檐下，孤枕更加難眠。就算白天陪紫鏡逛紐約，把自己弄得很疲憊，但一到晚上，他就是輾轉難眠，幾乎到天亮才睡去。
今夜一如往常，他直到黎明破曉才入睡。
這天是星期天，武驥不用上班。
她下床，洗臉穿好衣服後走出房間，下樓看到客廳沒人，猜測他還在睡覺，躡手躡腳走到書房前，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從門縫望進去，果然看到他睡得正熟。
先不打擾他，她微笑的關上門，轉身到廚房準備簡單的早餐，三十分鐘后，再次進入書房。
她站在床前，看到他充滿陽剛美的赤裸胸膛，凌亂的被單遮掩住他的下半身，彷彿正發出赤裸裸的邀請，她的心跳得飛快。
這是什麼感覺？
她從來沒有對男人有過這種慾望，武驥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她一定深愛着他。
對女人來說，沒有愛，就不會有慾望。
“太陽哂屁股了，快起來了！”她淘氣地喊，一邊伸手輕輕的搖晃他。
“什麼？”他還迷迷糊糊的。
“早餐我準備好了，今天天氣很好，要不要去海邊？”她邀請。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睡眼惺忪，發現自己光着上身，連忙把被單往身上蓋。“你……”
“大懶豬，快起床，中午了。”她調侃。
“中午？”但是他快天亮才睡着耶！
“我弄了簡單的三明治，我們吃完去海邊玩好不好？”她要求着，完全一副興緻高昂的模樣。
“海邊？”不過他還沒睡飽……
“是啊！去玩風帆。”
風帆？武驥睜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別忘了你是旱鴨子，一點都不喜歡海……”
“對啊！之前我還掉到海里，真的很慘。”她的記憶里還保留着那畫面，甚至是在民宿里一絲不掛的模樣、氣他氣得要死……怪了！她突然想不起來當時為何要生武驥的氣？
過去的記憶片段總是斷斷續續的，但是她可以確信，跟武驥在一起時，她是那樣的快樂，那樣的開心。
“可是，我現在不討厭海了，我想去海邊走走。”她拉着他。“走啦！快～～”
“好……好吧。”他不得不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全身赤，連忙背對她。
“啊！”她嚇得用手遮住眼，奪門而出。“我在餐廳等你。”
***
吃完早餐后，他們一起出門，漫步在軟綿綿的沙灘上，在沙灘上留下他們的足跡，再讓海水湮滅他們的腳印。
紫鏡穿着露背大花洋裝，兼具可愛及性感，頭髮還綁了兩條辮子，像個天真孩子似的戲水踏浪，玩得不亦樂乎。
“看來，大海跟你感情不錯。”他微笑道。
也許，一個人真的會因為某些原因，而產生某些改變。
他喜歡她這樣的改變，雖然這場突然的意外讓很多人傷心擔憂，但是起碼因為這宗意外，讓她終於來到他的身邊。
海水打濕了她的裙子，她忽地拉起他的手，繼續向前走。
艷陽下的大海升起帆影片片，彷彿正在對他們揮手。
武驥忍不住技癢，主動租了一艘帆船帶她出海，兩人一起乘着帆船隨風而去。
陽光和煦而溫暖，溫柔的風卷着海浪輕輕拍打着船身，不一會兒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在玩捉迷藏，紫鏡站在船頭，張開手臂彷彿就能擁抱全世界。
“哇！靶覺真好！”她吶喊。
“真的的棒！”他露出理解的微笑。“老實說，我很久沒坐帆船了。”
“但是，現在我跟你又一起坐船了，所以什麼事都很難預料不是嗎？”她回答得妙。
是啊！他得償所願了，不是嗎？
怕她摔下去，他就一直站在她的後方，一方面控制船的航行方向，一方面保護她。
這種輕型帆船甲板小，隨着海浪的晃動，搖的她很容易就碰到他的身體，望着她粉嫩的背，他已經迷醉了，情不自禁幻想着輕咬她光滑肌膚的感覺，不由自主低下頭，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肌膚……
一道強風吹來，帆船一陣搖，嚇得紫鏡尖叫了一聲扶住他的手，才喚醒他遠遊的神智，精神一振。
不！不行！他不能逾矩。
幾年前那一個吻，曾氣得她不理他，這樣痛苦的經驗，他可不想再來一次……
為了阻止內心的火熱幻想繼續蔓延至無邊無際，他強迫自己深呼吸一口氣，甚至趁着一陣大浪打過，他索性跳下海冷靜一下，讓海水衝掉他不該有的遐想。
聽到撲通一聲，身後的溫熱氣息已離開了她，她擔心地大叫：“武驥！”
“我沒事！”很快的，他的頭冒出海面上，咧出一口白牙，笑着跟她揮手。“我只是突然想游泳。”
說完，他奮力繞着帆船的周圍遊了好幾圈，直到自己累翻了，才回到帆船上。
半夜，紫鏡輾轉難眠。
她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武驥似乎在躲她，這樣的想法令她很不舒服。
白天武驥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游泳，狼狽上岸之後，晚上他帶她去餐廳吃飯，兩人沒有聊什麼，吃完飯回到家，他很早就回書房休息，也忘了和她說晚安。
也許他是真的很累吧！
她突然好想他，想要看看他，就算只是一眼也好。
她從床上爬起來，悄悄的走出房間，來到書房，房門沒鎖，她開門，悄無聲息地來到他床邊。
他似乎睡得並不安穩，她隱約聽到微弱的呻吟聲。
他怎麼了？
她趕緊把書桌上的小燈打開，更靠近一看，只見武驥汗流浹背，卻又全身縮在一起不斷的發抖。
好幾天沒睡的折磨讓武驥今天累斃了，正想好好睡一覺，但是睡到半夜他卻開始覺得頭痛、身體不舒服。
過去他是運動健將沒錯，即使是現在，他也很少感冒，但他畢竟是人，好多天沒睡好加上今天很莽撞的下水遊了大半天泳，一時體力撐不住累垮了，發起高燒來。
紫鏡不放心地伸手摸他的額頭，這才嚇了一跳。
天啊！好燙！他發高燒了。
“武驥，你還好嗎？”她輕輕喚他，他沒什麼反應。
糟了！
她趕緊先把他的被子蓋好，下樓來到客廳的柜子前找家裏備用的醫藥箱，沒多久就找到了。
她奔回書房，先拿耳溫槍幫他量耳溫。
“天啊！四十度！”
她嚇壞了，繼續在醫藥箱中翻找，好不容易找出一包退燒的成藥，又連忙去廚房倒一杯開水，輕輕將他喚醒。
“武驥，醒醒，吃點退燒藥！先忍着，早上我再帶你去看醫生。”
武驥聽到紫鏡說的話，迷迷糊糊的先半坐起來，任她喂他吃藥後再躺下。
喂完葯，紫鏡又趕緊下樓到冰箱找冰袋為他冰敷。
一整晚，她不眠不休地坐在床邊照顧他。
“我好熱……”他不停的呻吟，令她很心疼，只能試着定時更換冰袋讓他退燒，看能不能好過一點。
直到凌晨散點，他的燒總算有些褪去了，她才稍微放下心，打了好幾個哈欠，眼睛幾乎快合上。
此時他突然說起夢話。
“為什麼……我不能愛你？紫鏡……”他的手伸到空中揮舞，她抓住，滾燙的大手幾乎將她冰冷的小手給融化。
“我在這兒。”她急忙回答。“沒事了，武驥，早上我再請醫生……”
“紫鏡……”他迷迷糊糊地說：“真的是你來了？”
“是啊！我在你身邊。”她柔聲回應，深深凝視着他，眼裏無限柔情。
“紫鏡……”他囈語着，好像要說什麼。
“武驥，我就在你身邊。”
她更靠近他，想聽清楚他的話，不料他突然伸手抱住她，火熱的吻瘋狂的吻住她，烈火無止無盡的燃燒着。
今夜，他不知道何謂滿足。
天啊！她要抗議了，他吃的真的是感冒藥嗎？
月色如水的夜裏，愛人彼此的心註定一輩子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