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慈寧宮這兩天顯得一片喜氣洋洋,宮內、宮外四處都貼着大大的亮紅壽字,雍正更是一早就帶領着眾皇子與王公大臣們上太廟祭祀,為太后祈壽。

春喜和小祿子因為向畫工泄露了秦羽的樣貌,被采歡罰到御膳房當一天的差,於是四更天就睡眼朦朧、呵欠連天的入宮去。

小祿子縮着脖子,邊走邊嘆氣,“真是冤枉,咱們是關心格格被那個秦公子給騙財騙色,格格卻當我們是不講義氣的小人。”

春喜認命地說:“格格讓咱們到御膳房當一天差,總比在府里挨二十棍大板子好吧!”

小祿子想了想,自我解嘲地說:“今晚是皇太后的壽宴,想必御膳房一定堆滿了美酒佳肴。”

“想偷吃啊?那可記得擦嘴,別給我跟格格丟人上春喜白了他一眼。

“我才擔心你偷吃不擦嘴呢!”他不甘示弱地反擊。

“你說什麼?!”春喜氣呼呼地瞪着他。

“我親眼看見的。”

“看見什麼?”

“秦公子還在府里養傷的時候,格格親自替他熬了魚翅粥,人家不吃,你就自動自發,淅瀝呼嚕的替他吃個精光!”

“暴殄天物會遭天譴的,你懂不懂啊!”

兩人就這麼一路鬥嘴斗進了御膳房。

御膳房總管見了他們倆,怪道:“今兒個是怎麼了?大家都派人來幫忙,剛剛才進來了兩個送炭火的,你們倆又是來做什麼的?”

春喜說:“采歡格格讓我們來給您洗洗碗盤、切切菜。”

“切菜?”總管笑道:“我御膳房裏的人,光是切根蘿蔔,都要練上兩年,我看你們倆,還是到一邊去幫忙生火煮水吧!”

春喜和小祿子訕訕然的走到爐灶旁邊,其中一名送炭進來的小廝,見了他們立刻把頭垂得低低的。

“今天用的炭都送足了,我們回去了。”

“喔。”春喜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名小廝匆匆離開,到了御膳房外,其中一個想要返身折回,卻被另一個拉進迴廊里。

“你又想做什麼?”說話的是葉霜。

“裏面有我的朋友!”秦羽想回頭去救人。

葉霜忽然掏出火槍指着他,“年公子說,你要是想陪葬,現在就成全你!”

他緊緊地握着雙拳,心裏掙扎着,卻無可奈何。

“快走吧!”她冰冷地說。

太後由采歡和采寧兩位格格陪着到花園喝茶。

尤其剛剛得知采寧有了身孕,太后今天的心情顯得極好,眉開眼笑地對采歡說:“看看采寧,嫁了人,懷了孩子,整個人都比以前溫婉多了。”

“那是海格處處讓着她,讓得她連找碴的地方都沒有。”采歡揶揄着采寧。

采寧笑道:“珞貝勒不也處處讓着你,時時想着怎麼討你歡心。”

“他那個人,唇紅齒白,膽子又小,一點英雄氣概都沒有。”采歡一臉嫌棄。

太后心知肚明的開口,“我知道你心裏有人,宮裏鬧得風風雨雨,要真是張勁祺,勉強說得過去,但現在又說不是……不管怎麼樣,也得配得上你才行啊!”

采歡扭着手絹,“今天是太后的萬壽,主角是太后您啊!別把話題盡往我身上扯。”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巨烈的爆響,接着便看見宮女、太監們慌成一團。

“出什麼事了?”太后驚訝的問。

采寧吩咐貼身宮女,“快去看看!”

宮女去了又回,慌張的說:“不好了,御膳房給炸了!”

“御膳房給炸了?!”太后嚇白了臉。

采歡只覺頭皮發麻,“春喜和小祿子還在裏面啊!”

“保護太后!我跟采歡過去看看!”采寧吩咐着。

太后拉住采寧,“你別去,你剛懷了身孕,萬一有個閃失,那怎麼得了!”

“我去,我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采歡一陣風似的直向御膳房奔去。

距離御膳房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見濃煙衝天,偌大的御膳房被炸成一片焦地,火苗還四處竄燒,御林軍和大小太監們,人人提着水桶滅火。

“春喜、小祿子!”采歡在一片慌亂中尋找兩個人的蹤跡。

一名老太監過來拉住她說:“格格您別找了,剛才轟的一聲,整座屋子都炸平了,哪裏還找得到人呢?”

“怎麼會這樣呢?”她的心裏混亂極了,也悔恨極了,要是她不罰春喜和小祿子進御膳房,他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送了命。

突地,她看見假山邊問過一個黑影,她便立刻飛身追過去。

“格格,”春喜一身狼狽的被放在假山後面,她虛弱的指了指牆外,“秦……秦公子……”

采歡一聽,立刻搶了一名侍衛的配劍,飛上屋脊,沒命似的追出去。

到了樹林間,采歡喘着氣停下腳步,感覺到秦羽就隱身在這片濃綠的林子裏。

“秦羽,秦羽!”她悲憤的對着林子大叫。

秦羽從松林里走出來。

“是不是你?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她只想知道一個答案。

他痛心的說:“我只來得及救出春喜,對不起!”

采歡抽出劍,指住他的喉頭。

“你要殺我,我不會躲,但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該做的事做完!”他深深地望進采歡的眸底。

這時馬蹄聲由遠處奔馳而來。

采歡下不了手,只能頹然的收回長劍,但卻削下自己的一束長發,痛心疾首地對他說:“斷髮如情絕,從今以後,我們天涯陌路。”

她這番話,比刀劍還利的刺進他的心。

秦羽的心碎了,他不顧一切地抱住她,噙着淚說:“如果不是因為還有你,我早已經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怔住了,她在他心裏既然有這樣重的分量,為什麼他又要做出如此傷害她的事來?

追兵將至,秦羽放開她,並拿走她手上的那束斷髮,飛身離去。

“格格,那名刺客呢?”前來捉拿刺客的御林軍問着失神中的采歡。

回過神來,她苦澀地開口,“被他僥倖脫逃,我們回宮吧!”

采歡跟着御林軍回到宮裏時,年富竟帶着一隊人馬朝着東華門而來。

雍正在祭祀大典上聽到消息,不動聲色地讓弘曆和海格帶着一批精良部隊趕回宮。

采歡在東華門前等着年富。

守衛依着采歡的吩咐,只肯讓年富和兩名隨從進入。

年富趾高氣揚地說:“宮裏出了亂子,皇上帶領眾皇子和大臣們在太廟進行祭祀大典,宮裏人手不足,我身為大理寺少卿,進宮護駕,理所當然!”

“誰說宮裏出亂子?”采歡出面,睥睨着他,“晚上是太后的壽宴,御膳房裏煮東西,炭火大了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什麼人驚動年少卿,帶上千軍萬馬?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會兒年家軍打算在紫禁城裏開戰呢!”

年富忙說:“格格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采歡慢條斯理的說:“我開你這玩笑不算大,我在軍機處里,還聽過更多議論你們年家的話呢!”

“是嗎!”年富對她一挑眉,“不知格格聽到些什麼?”

偏着腦袋,她想了想,說:“話嘛都是從你們自己那些擁年派的嘴裏傳出來的,說什麼密函到了皇上眼前,這下他們可要應了。千年樹倒湖鯀散,錦衣玉帶兩相拋。這句話嘍!”

年富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兩人還僵持在東華門口,卻見小桂子快步過來說:“寶親王知道年少卿來了,要奴才請年少卿進去下盤棋呢!”

“四哥回來了?”采歡當下鬆了一口氣。

“皇上說有岳鍾琪將軍在那邊就夠了,今天進宮給太后祝壽的人多,所以就讓額駙海格大人和李衛大人先行回來。”小桂子故意如此道。

就這樣,年富被請進宮去見弘曆。

年富和弘曆下完棋后,再由太后的壽宴回到悅賓小築,心裏像是裝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尤其接到父親的八百里加急,說原先與之友好的官員,紛紛打了退堂鼓,雍正甚至直接將揭發他欺罔僭越、狂悖專擅的奏疏一一發示,要他回奏。

待秦羽和葉霜一起到來時,他才說:“現在皇上對我們的壓力越來越大,情勢所逼,不得不走險招了。”

“葉霜只知聽命行事。”葉霜立即表態。

秦羽緊跟着說:“年公子打算怎麼做?我希望能夠有個通盤的概念,也好在行事時更周全一點。”

年富思忖地望着他,“你說的有理,但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臨陣退縮?會不會在節骨眼上出賣了我?”

他苦笑着,“我的處境還有別的選擇嗎?就算我背叛了年家軍,朝廷也不會放過我。”

“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倒算是個聰明人。”年富哈哈笑說。

秦羽沉住氣,等着他透露更多的計劃。

未料年富卻陰狠地道:“為了表明你的忠心,我要你殺了采歡格格。”

他悶不作聲,但心底卻寒到極點。

“捨不得嗎!”年富盯着他問。

“如果一定要這樣才能讓年公子放心,我就依公子的意思去做。”

“殺了采歡格格以後,你立刻直奔狼子崖,我要讓准葛爾的哈耶王子下不了狼子崖,到時准葛爾一定會以為是雍正殺了哈耶,只要兩方的戰火一起,大清江山,很快就要落入我年家軍的手裏!”

秦羽不語,接着轉身走出悅賓小築。

見他離去,年富寒着臉看向葉霜,“如果他下不了手,你就替我殺了他。”

回到宅院,秦羽一直緊鎖眉頭,不言不語。

葉霜見狀過來問他,“你下得了手嗎?”

倒抽一口冷氣,他回答她,“有些時候,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她的嘴角綻出一個笑意,“你要真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秦羽回房時,葉霜不忘提醒他,“年公子吩咐我,如果你對那丫頭下不了手,他就會要你的命。”

她的話一說完,只見他憤怒的一拳擊向牆壁,頓時牆面坍塌了一片,他心中的糾結與痛苦就要令他崩潰了,但他還是得撐着、挺着,直到最後一刻,這就是他的宿命!

天色昏暗時,秦羽的鴿子又飛到采歡的窗前。

春喜驚叫,“格格你看,這隻鴿子又替秦公子送訊兒來了!”

采歡看着春喜解下鴿子腳上的字條,內疚的問她,“你不怪我?不恨他嗎?如果我不跟他有任何瓜葛,小祿子就不會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春喜善體人意地說:“可是那當口,他還是衝進來救了奴婢,如果他不是深愛着格格,也不會冒那麼大的危險進來救我,也不會違逆控制他的人,其實說穿了,秦公子跟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一樣,都是身不由己。”

她失望地說:“他可以做回他自己,但我不懂,為什麼他不肯!”

春喜把字條遞到她面前。

正眼也不瞧一下,采歡冷漠地說:“我不看,我已經說了,跟他從此天涯陌路,再也沒有瓜葛!”

“可是格格心裏明明挂念着他。”春喜偷偷地打開字條。

“誰說我挂念他了!”

采歡一把搶過春喜手上的字條,只見上面一行娟秀的字跡寫着——老地方見。

“奇怪,這字條上,不是秦羽的筆跡。”她納悶着。

春喜揣測着說:“那一定是上次送香囊來的那個女人!”

“既然是她,我就去會會。”

春喜阻止着她,“江湖上的人說,中槍中箭不中道,誰知道那個女人這會兒又耍什麼手段?”

“炸了御膳房的,不是也有她的份嗎?我這就去替小祿子討個公道回來。”采歡出門時不忘交代,“別擔心,我不會吃虧的,警告你,不許再驚動其他人,我跟她的恩怨,我要自己了結。”

采歡到了畫舫,葉霜已經等在船上,輕鬆悠閑的吹着一支短笛。

葉霜會知道這個地方是有一次跟蹤秦羽才得知的。

“約我的人,果然是你?!”采歡上了船,冷若冰霜的望着她。

“我來,是想告訴你,今晚秦羽奉了年公子的命,要殺你!”葉霜略帶苦惱地說:“秦羽真是為難,他要殺你,心有不舍,如果不殺你,自己又會沒命……我倒想知道,你聽見這個消息,究竟是要捨命救情郎?還是讓秦羽慘死在年富的手下?”

采歡詫異地望着她。

她揚起一邊的眉毛說:“我可不是在這裏危言聳聽,等夜再深一點,秦羽來了,你可以自己問問他,又或者,你現在就可以找幾個大內高手,寸步不離的守着你。”

采歡的腦子忽然變得一片空白,她整個人都像掉進嚴冬的冰水池裏……

葉霜無聲地離開了,畫舫里只剩她默默地等待着黑夜的降臨。

她的腦中閃過她與秦羽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這樣的秦羽,如何會化成死神,取她的性命?

他曾對她說過,若不是她,他早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可是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刻,結果又會是什麼呢?

心中百轉千回,采歡陷入沉默中。

此時,在另一方面,秦羽在葉霜的監視下,來到畫舫停泊的江邊。

葉霜輕聲地對他說:“能死在心愛的人懷裏,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望着畫舫,船上一片漆黑,他多麼希望采歡根本不在畫舫裏面。

“別再猶豫了,把心一狠,下手利落,她根本不會有痛苦的。我在另一艘船上等你。”

秦羽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沉重的踏上畫舫。

在月光中,他看見端坐在几榻前的采歡。

“我等了你很久,你終於來了。”她完美無瑕的臉龐,正映着今晚的月色。

為什麼你不走?”他的內心正痛苦地煎熬着。

“我走了,你就得死!”她痛苦的說:“我做不到,我沒辦法眼睜睜看着你死!”

他喘着氣,“那麼你以為,我就真的能動手殺你嗎?”

采歡一臉悲傷而義無反顧,“我情願歲歲年年活在你的心裏,也不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帶着一身的遺憾,一輩子想着你、念着你,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他激動地擁抱她,“我的家人至親都死了,現在只有你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力量,無論如何我也不想失去你,請你相信,為了某種理由,我可以犧牲一切,但絕不會傷害你!”

她淚眼汪汪地望着他,“我們走,搭着這艘船,天涯海角,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

捧住采歡的臉蛋,親吻了一下,他冷靜地說:“你進宮去,等一切有了結果再說。”

“什麼叫有了結果?”她不明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快走吧!”秦羽催促着她。

“我走了,你怎麼辦?年富會殺你的!”采歡焦躁不安。

“我會有辦法。”他正要送采歡上岸,卻聽見蘆葦叢里一片震動,有人高聲呼叫采歡的名字。

采歡駭道:“糟了,是珞貝勒帶人來了!”

她當下決定解開畫舫的繩索,畫舫只要遠離江岸,追捕的侍衛便無計可施了。

然而此時,秦羽卻看見另一艘向他們漸漸逼近的小舟,葉霜站在小舟上,手握着火槍,眼神凌厲的瞄準采歡,這正所謂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在葉霜扣動扳機的那一剎那,秦羽一把攬住采歡,跳進江河之中。

采歡不諳水性,秦羽在冰涼的水中托住不斷下沉的她,並以口渡氣給她。

江面上的人慌亂成一團,趁着闔暗的夜色,采歡在秦羽的帶領下,漂浮到一處荒蕪的山腳邊。

她被秦羽從水裏拉上岸來,整個人凍得嘴唇都紫了。

秦羽心疼的擁着她、吻着她,試圖將身上的溫暖傳遞給她,而她被他吻得天旋地轉,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從秦羽的懷抱中睜開眼睛。

“你拉着我,從畫舫上跳下水的那一刻,你知道我腦海里閃過什麼念頭?”她深情款款的望着他。

搖搖頭,他說:“我只知道,不能讓你受傷。”

望着曠野上的月色,采歡微笑着說:“我想,我終於能和你同生共死了。”

秦羽苦笑着,“天一亮,我們還是得各自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裏。”

采歡傻氣的道:“希望天永遠不要亮起來。”

“傻瓜!”他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他們發現了一間空實的獵戶,於是在屋裏升了火,兩人並肩坐在火堆旁烤着濕淋淋的衣衫。

她倚着秦羽結實的臂膀,憧憬着說:“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們就在這裏落地生根,你白天出去打獵,日落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煮好一桌子的野味等着你。”

他戲諸地笑道:“你給人伺候慣了,我可不敢奢望你能煮出一桌子野味,能替我養個孩子倒容易點!”

“你說什麼?!”

她一拳往秦羽身上打去,他把身子向後仰,兩人便跌在乾草堆里,秦羽吻住她,柔情的輕吻着她微微顫抖的唇瓣,并吞沒她的嬌喘。

他們熱烈地糾纏着,他的熱情漸漸變得霸道與狂妄,他的舌由她的粉頸蜿蜒而下,在輾轉的親吻中,她胸前的肚兜已不知滑落何處,灼熱的雙掌溫存地盈握着她少女的飽滿,感受到她蓓蕾的綻放,她的體內像火在燒,他緊緊的擁着她,在兩人十指交握中,她彷彿又沉入了深深的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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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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