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浩男。」
宋浩男回過頭,額前短髮披覆下來,一雙淡漠有神的眼睛流轉生輝。
高而挺拔的身段,瀟洒自若的舉止,以及那不容人忽視的強烈自信,不管走到哪兒,宋浩男永遠是人們眼光追逐的目標。
叫他的是一個婀娜的女郎,入時的裝扮、合宜的禮節,恰如其分的化妝,配上精緻的五官,李湘文是個標準的都會美女。
李湘文掩上了他手中的卷宗,依偎在他懷裏,撒嬌地說:「怎麼還在看公文嘛?人家等你好久了。」
宋浩男看了看腕上價值不菲的男表,有口無心地說:「哎呀!十二點多了,怎麼搞的?我竟然忘了時間。」
「你呀!只要一工作起來,就好象六親不認,連未婚妻的午餐約會也拋在腦後了。」
宋浩男真的是個工作狂,只要在他手下做事的人都知道,他是那種工作起來像個拚命三郎的男人;凡是跟隨他的,都要有隨時赴戰的心理準備。
但是雖然累,宋浩男確實有他得天獨厚的商業天分;他目光敏銳,洞察先機,組織能力極強,凡事敢賭。
事實證明,他是個有實力的男人。
在他領導之下,宋氏企業已逐漸在電子尖端科技方面佔有國內外一席之地。
前些時日,他只身前往美國和該國電子科技第一大集團洽商,憑他本身的豐富學經歷和卓越的口才,說服了對方提供技術指導,替宋氏帶來了一筆可觀的財富。
誰都知道,宋志豪對這外頭生的兒子格外青睞,近幾年來,慢慢地將事業移交給他。
宋志豪是出名的風流人物,到處都有他的外室,他的私生子女也多。
富豪之家的恩怨特別複雜。
而宋浩男是其中耀眼的一顆星。
「湘文,別鬧。」
原來她拈起了他打得筆挺的領帶,撩着他的臉玩。
她嘻嘻一笑:「誰叫你不陪我吃飯,我等了你半個小時,一直等不到才從餐廳趕過來的。」
「我忙嘛!」
「忙也要陪我吃飯。」
他認識李湘文兩年了,是在一次宴會上認識的。李湘文的父親李振豊是個大富豪,在生意場上與宋氏多所往來。李湘文一見了他,就迷上了他不羈的外表和性格。
宋浩男是個花名在外的男人,李振豊本來不願女兒和他交往,但自從他和李湘文交往以後,就把以前的花花草草全斷絕了,這才放心讓他們在一起。
李湘文念過幾年洋書,思想較為開放,和宋浩男這個浪子在一起,很快就有了親密關係,兩人也就順理成章地訂了婚。
郎才女貌,在那時還引起不小的轟動。
不僅是因為兩人如金童玉女,更代表兩大企業的結合。
「浩男,上次我看中的那件婚紗,你喜不喜歡?」
「喜歡。妳挑的,我都喜歡。」
「那我把它訂下來好不好?」
「成成成!」
「哎!不行不行。」
「又怎麼了?」
「你還沒決定婚期呢!」
「噢,最近不行,公司正準備到海外設廠,我得常常往國外跑。」
「哼!你整天就只知道工作。」
「小寶貝,我這也是為妳在努力呀!」
「人家不管啦!我要你陪我去巴黎看婚紗。」
「行!等我工作比較閑時,我再陪妳去。」
「你哪次不是這麼說的?上次你也說要陪我去歐洲玩一個禮拜,結果還不是黃牛了──」
她突然住了嘴,因為他用吻堵住了她滔滔不絕的抱怨。
李湘文紅着臉,微微發喘,膩在他懷中,磨磨蹭蹭:「討厭。」
他拉她起身,摟着纖腰:「吃飯吧!」
台北的梅雨老下個沒完沒了,使人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處處泥濘水澤,出個門多所不便。
宋浩男下午本來有個約會,因對方臨時來電,另訂日期商談合約事宜,所以多出了幾小時的時間。
他突然覺得想到外面走走,綁在公司里太久,他已許久不曾出外透透氣了。
交代秘書之後,他開着跑車溜上街道。
下午上班時間,又是雨絲紛飛,路上沒什麼車,他悠哉地一路慢慢開;看到路旁的咖啡屋,忽然想進去坐一坐,獨酌一番。於是停下車,不避雨絲,快步跑進店裏。
服務生引領他在一角坐下,店裏流泄着鋼琴協奏曲,冷冷樂音洗滌焦煩不安的情緒,叫來一杯曼特寧咖啡,濃香縷縷鑽入鼻中。
隔桌客人在細聲討論看畫展的心得,兩個女孩年紀很輕,大概還在念書,臉上有點淡淡的書卷氣。
他不經意地聽着她們評論畫作優劣。他主修企管,對於藝術所知不是很多,聽着也是茫茫。
那兩個女孩忽然轉移目標,朝他偷偷觀望起來。
他喪失了再待下去的興趣,付賬出門。
他突發興緻,想沿街走一段,於是沒去開車,就順着街道慢慢踱步。
走了一段,瞥眼間櫥窗內有一幅畫吸引住他的腳步,那是一幅郊外風景,疏疏落落的幾棵樹和一片蒼茫的深邃的藍天。
宋浩男跨步走進去,門上的串鈴「叮鈴、叮鈴」清脆的響叫,服務人員立刻朝他點頭微笑,做了個歡迎的姿勢,請他慢慢參觀。
畫廊內有幾個人在觀畫,宋浩男一進來,便招來他們注目的眼光,以用那種欣賞名畫的心情在觀賞他。
他早已習慣成為眾人眼光的焦點,仍慢條斯理而自在地在每幅畫前佇立片刻。這個畫家畫的多是風景,畫裏的一角總有一個小小的男孩子,由於搭配得宜,並不突兀。
「先生,您喜歡這幅畫嗎?」畫廊主人上前招呼。
積多年經驗,他看得出像宋浩男這等氣派的男子,出手很闊綽,是做生意的好對象。
「還不錯。」他隨口響應。
「這位旅美畫家,在美國她的作品得到相當大的好評,曾經在美國各大城市巡迴展出過。這是她第一次回國開畫展,您瞧,廊內許多作品都已被訂走了。」
確實,不少畫作旁貼了一張寫着「XXX訂」的小紙條。
畫廊經理在一旁絮絮為他解說每一幅畫,宋浩男只是純粹喜歡這畫家的畫風,對於其它並不多感興趣。
「這畫家叫什麼名字?」他隨口問問。
「她叫江如瑛。」
這意料之外的答覆大大震動了他。是她!竟會是她!
不料在台北一隅,他又再度和她相逢了。
他淡淡地以閑談口吻打聽她的消息:「哎呀!想不到她竟然回國開畫展,也不通知我這老朋友一聲,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先生和江小姐是故交?」
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是啊,許多年沒見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可好?你們畫廊主辦她的畫展,應該有她的聯絡電話或地址吧?方便給我嗎?我想和江小姐敘敘舊。」
畫廊經理露出為難的神情:「真是很抱歉,我們不能輕易把畫家的地址電話透露給外人知道。」
「這樣啊──」他做出無限失望的模樣:「那真是太可惜了,老朋友近在咫尺卻不能相會。」
宋浩男掏出西裝內袋的皮夾,抽出幾張千元大鈔,塞給畫廊經理,隨手指了兩幅中意的畫作,說:「請把這兩幅畫送到這地址,這是訂金。」遞了一張名片給經理。
經理見宋浩男出手大方,一口氣就訂了兩幅畫作,問也不問價格,又是這樣一派瀟洒自若,覺得不替他做點事,心下不安。
「宋先生,這樣吧!我替你將你的住址電話傳達給江小姐知道,由她來和你聯繫,你看如何?」
宋浩男笑了笑。
要是她知道他在找她,那他還見得着她人嗎?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那......我就沒辦法了。」經理愛莫能助。
「能不能請問你......江小姐常來這畫廊嗎?」
「對了!她明天下午會過來看看,順便討論一下交易的事情。」經理雀躍的,總算有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那真是太好了。」宋浩男歡然大笑,傾近身子:「能不能請你暫時保密,別告訴她我要來,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他曖昧的語氣姿態,令經理產生了天馬行空的遐想,會意地帶着瞭然的微笑點頭。
他以為這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所玩的遊戲。
「當然,當然,我不會向江小說的。」經理擠擠眼。
江如瑛從出租車下來,小心避開地下的水坑,踏上濕濕的紅磚行人道;絲絲小雨飄在發間,她拿起皮包遮在頭上,快步閃進騎樓。
她抬起瘦而白皙的手腕,纖纖五指順一順頭髮,長及肩下的一把柔絲垂在背後。江如瑛低眉斂目,寧靜安然的神態和喧嚷的街道格格不入。
抬頭正好面對着櫥窗內她的作品,看着畫中小小的男孩,不自覺露出一抹微笑。
推開門,「叮鈴叮鈴」的風鈴聲不大不小吸引了經理的注意,轉頭看見她,滿面堆笑迎上。
「歡迎歡迎,江小姐。」
她環顧一下室內,不少作品已貼上售出的卷標。
「陳經理,看的人多嗎?」
「江小姐一看就知道,大部分的大作都已被訂走了,可見妳的作品受到許多人欣賞呢!」
自己的作品受人青睞,江如瑛當然是高興的。當初她本不想回來辦畫展,若不是她的好友許思雲力邀,她根本不會回台灣開個展。
這畫廊是許思雲的許多興趣之一,衝著許思雲的面子,她才踏着畏怯的腳步重回祖國。
一切都變得和以前不同了,高樓林立,一棟比一棟高;濃濁的空氣讓她咳了好幾天,出門一趟回到家,臉上可抹下一層灰。
住在外國久了,她竟有點不習慣祖國的懷抱。但是這幾天往南下走,使她好過些。
「我只是看看,沒什麼事,一切由你們畫廊負責。」
對於畫畫以外的事務,她確實一概不知。在美國,有母親為她打點;台灣的展出,則由許思雲負責。
這麼多年來,她只習慣拿着一枝筆、一塊水彩盤,盡情塗抹畫布。
她一直怕見人。
「你忙吧!不用招呼我,我看看就走了。」
經理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卻又閉口不言,令人好生奇怪。
會不會是生意上的事?她猜。
但這方面她不懂,她既將作品交給許思雲,就完全託付她,她很信任許思雲的為人。
繞了一圈,江如瑛打算走了,經理看出了她意圖,忙上前叫住她:「江小姐,再坐一會再走吧!」
她笑着搖搖頭,婉拒了他的好意:「不了!我想先走了。」
此時,一陣輕盈穩重的腳步聲走到她身後,一束沾着露珠的玫瑰花束忽然出現眼前,濃甜的花香沁人心脾,然後是一個低沉悅耳的男子嗓音:「送給妳,美麗的小姐。」
聽到這個聲音,江如瑛全身一震,猛然轉頭,迎上一對湛然有神的眼睛,整個人因驚懼而僵硬。
「宋先生,你來得正好,江小姐剛要回去呢!」經理為兩人差點錯失,鬆了一口氣。
「那我來得正是時候嘍?」宋浩男伸出右臂,自自然然地將纖腰摟進懷中,彷佛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露出有禮的一笑:「陳經理,多謝你,我和江小姐先走了。」
陳經理也微笑響應。宋浩男和江如瑛站在一起,就有如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看得人心曠神怡。
他有力的臂膀挾着怔直的她離開了畫廊,旁人看來,這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一走出門外,江如瑛突然生出一股反抗的力量,用力掙脫他的懷抱。
剛才她實在太驚訝了!想不到十多年後,她會再遇上他。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腦中是一片空白,完全失去反應的能力。
是的,她早知道自己不該回來的。
他無禮而赤裸的銳利眼神,不客氣地往她窈窕的身子上逡巡,毫不掩飾內心的想法。
她變得成熟而具有風韻,清秀的五官因長期浸淫繪畫而更顯靈動脫俗,簡單合宜的亞麻洋裝,自然不經修剪的柔細秀髮,和以前那個畏怯羞澀的中學生大不相同。
「好久不見了。」他的眼睛透出濃厚的興味。
她知道自己該當做若無其事,和一個陌生人打招呼一樣響應他,以表示她早已忘了這個人,但她無論如何做不到。
她偏過頭去,不肯看他。
「十幾年了,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妳變得漂亮多了。」最後一句話,由他口中吐出,含帶別樣的魅惑。
視線落在她嫣紅的嘴唇上,起了他塵封已久的回憶。他曾經無數次為所欲為親吻過這張小嘴,現在想來,仿如昨夜一場舊夢。
「這麼無情?妳不會不認我吧?我是宋浩男,也就是以前的徐浩男──妳的舊情人。」
「住口!」
她自持的冷靜完全崩潰了!為何他能像談小貓小狗一樣將那件令她痛苦的往事輕易說出?那不在乎的口吻,重新揭開了她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將它撕得血淋淋的。
看到她激動不安,宋浩男彷佛回到江宅初識江如瑛的那段時光。哦!變的只是她的外貌,內心她仍是以前的江如瑛。
不行了!再和他相處下去,她會失去控制的。
江如瑛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抱着他送給她的那把花束,將花向前一塞,扭身就跑。
不出幾步,宋浩男追上她,擋住去路。
「妳很怕我?」
「走開!」
「我們才剛見面,妳就這麼走了,這太無情了吧?一起喝杯茶吧?」
「我不想和你喝茶。」
她繞過他身子,但他快捷地再次阻擋住她。
「如瑛!」他低低呼喚她的名字。
「別叫我!」她受不了了。
「好歹咱們相識一場,妳就陪我喝杯茶也不會損失什麼,是不是?」他軟語央求。他是那個徐浩男嗎?以前的徐浩男殘忍、粗暴、無情,毫無道德節操可言;現在的他衣着入時而有品味,舉手投足優雅而帶着強烈的自信,態度是有禮斯文的,甚至連姓氏也改了。剛才她聽見畫廊經理稱呼他為「宋先生」。
「我知道我以前對妳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但事過境遷,妳不能原諒我嗎?」
「你不要再提了,我不想聽!」江如瑛難堪地別過頭,恨不能鑽進地洞中把自己埋起來。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找機會跟妳說一聲對不起。那年我進了醫院醒來之後,突然醒悟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如何深深傷害了妳,我去找妳,卻發現妳已經離開家,不知去向了。妳父親將我趕出來;到妳學校,妳也辦了休學,不在那兒念書了。這分歉疚一直深埋在我心底,讓我再次遇上了妳,這是上天賜予我贖罪的機會,如瑛,我要向妳說聲對不起。」
謙卑的話語、誠懇諄摯的態度,宋浩男用他全部的身心,祈求江如瑛能說出一句赦免他的罪行的話。
迎上他熱烈求恕的眼神,她心中不禁茫然:真的?真的可以相信他的改變?時間真的可以使一個玩世浪子蛻變成一個至誠君子嗎?
別輕易相信他。腦中的警鐘提醒着她:別上當,妳還記得當年他是如何以蠻力強佔了妳,又如何以卑劣的手段迫使妳不得不順從他的慾望嗎?
狠一狠心,裝出最冷漠無情的姿態,江如瑛冷冷地說:「你再怎麼花言巧語,我也不會再相信你的謊言,請你讓路,宋先生!」
「妳真的不肯原諒我?」他的表情彷如墜入無邊的深淵,深深的絕望似淹沒了他。
她別開臉,軟心腸的她不能承負他一臉無辜求懺的悲傷。
「是我對不起妳,妳不原諒我是應該的。」他幽幽地吐一口氣:「傷害已經造成,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挽回的,但這始終是我這輩子最不可原諒的罪過。如瑛,這些年妳過得可好?」
如何能好?他帶給她一場永無休止的惡夢。即使多年以後,每回的午夜夢回,她仍會帶着滿身汗水驚醒過來。
即使遠渡重洋,他的身影仍飄洋過海尾隨在她身畔不去,彷佛是一場永不散場的夢魘。
「看樣子妳是決計不會原諒我了,這是我早預料到的結果。妳要上哪兒去?讓我送妳一程好嗎?」
「不用了,我自己叫出租車。」她謝絕和他有任何接觸。
「請不要拒絕我的誠意,讓我有機會為妳做一點事,以補前愆,好嗎?」
「真的不用了。」
他略略含憂的英俊面孔足以令任何女人為之心軟心折。
江如瑛遲疑了一下子。
「請妳。」他趨前,懷中的玫瑰甜香軟化了她的心。
讓他送一下吧!不久她即將返回美國,不會再與他相逢了。
有那麼一點點,江如瑛相信他是真心悔悟了。
她終於猶疑地點點頭。
他大喜過望,忘情地執起她的手搖撼:「謝謝妳。」
一抹緋紅迅速襲上她的臉頰,太久的時間她不曾讓男人這般對待,徐浩男一直是她唯一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
他尷尬地忙鬆開手:「對不起,我太興奮了。」
「沒關係。」
他沉吟一會兒,遞過那束花:「妳願意接受一個罪人誠心獻上的花嗎?」
她想了想,慢慢伸出手去。
他綻開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請上車吧!」
回到一人孤棲的家中,冷清清,悄沒聲息,扯下領帶,扔在沙發椅背上。
沒扭亮燈,外邊的燈火映像進來,沒多久他已習慣了黑暗中的一切,一點星火中,白色煙霧冉冉飄散。
坐在黑暗裏,宋浩男靜靜想着今天下午的事。
乍見江如瑛的那一剎那,他真是有些驚訝的,昔日的黃毛丫頭已蛻變成風韻迷人的成熟女人了。他依稀還記得兩人交纏的身軀所點燃的熱力,以及她僵硬的身體索然無味的反應。
怎麼過了這麼多年了,他仍念念不忘?
湘文比起她來,遠為熱情,每當摟着那具玲瓏的胴體,總能引發他的渴求。
但那也只是那時罷了!事情過後,只要湘文不來找他,他也不會想和她再耳鬢廝磨。
現在他名下管理宋氏許多企業,每日行程排得極是忙碌,光忙着打理公司,就頗令他分身乏術,以往的風流艷史也因和湘文婚事底定而收了個乾乾淨淨。
截至昨天為止,他本以為今生的伴侶就是湘文了。但如瑛的出現,卻打亂了他原先的計畫。
真的要娶湘文嗎?
對女人一向采可有可無心態的他,此時搖擺不定了......
一旦真娶了湘文,如瑛就成了碰不得的燙手山芋。但他自一見如瑛之後,心裏就老惦着她。不是愛情,他宋浩男從不愛女人的,只有女人愛他。
或許是如瑛堅拒無視於他存在的態度,讓他不能平衡吧!他想。
電話鈴聲此時響起,他拿起話筒。
「喂?」
「浩男嗎?你今天下午去哪兒?我去找你,張秘書說你出去了。」嬌媚的聲音自那頭傳來。
「我出去走走。」
「怎麼不叫我?」
「臨時想起嘛!怎麼,找我有事?」
「人家本來拿喜帖要給你挑的,結果你不在,好掃興。」
「別生氣,好不好?」他柔聲哄她。
「下次你一定要陪人家去。」
「一定一定。」
東拉西扯了半小時,連他也不知道和李湘文談了些什麼。總之李湘文的興趣不外是時裝、美食、娛樂。
宋浩男的本領不只展露在商業領域上,擒服女人心更是他的拿手絕活。
翻閱開發新廠的計畫案,他卻一反常態發了好久的呆,白色纖瘦的影子一直浮現眼前,他自問:怎麼了?平常在商場上斬戮殺伐不動聲色的他,竟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煩心,這太不像平日的宋浩男了。
無論如何,先把李湘文安撫住了再說。不過,對於江如瑛他亦不願放手。
對他來說,向來只有他不要女人的,沒有女人不要他。
江如瑛絕不能成為唯一的例外。
「媽!」江玄蹦進江如瑛房中。
抬頭看看時鐘,時針指着十二點多,江如瑛愛憐地凝視兒子紅潤的臉蛋,半嗔半責:「這麼晚才回來?」
江玄伸開雙臂,用力摟了她一下,笑嘻嘻地說:「不晚哪!才十二點多。」
「又去跳舞了?」
「媽咪英明。」
「真有你的!才來台北幾天,大街小巷全被你摸透了。」
江玄有用不完的精力,這次江如瑛來台北開畫展,不甘寂寞的他也向學校請了假,跟着母親回到台灣。
外表俊逸、身材高大的江玄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從小受西方教育的他,行為開放,什麼玩意都會一手,對跳舞更是拿手,一回到台北,便急着找舞廳跳舞。
他對台北的印象不錯,雖然擁擠了一點,眼中見來卻事事透着新鮮,尤其愛上了形形色色的小吃攤子。每次跳完舞,他就往不同的攤子鑽進去大快朵頤一番,吃得他樂不可支。
「媽,妳要不要一起去跳舞?」
江如瑛失笑:「媽很老了,不像你們年輕人那麼有活力。」
江玄大大不以為然:「妳才二十八歲,三十不到呢!哪裏老了?上次家長會,妳出現在我們班上,Mrs.Smith還以為妳是我姊姊呢!」
Mrs.Smith驚訝誇大的表情至今她印象鮮明:「妳真的是他媽媽?太年輕了。」
有幾個女孩子在十五六歲時就成了未婚媽媽的?她的笑容有一絲辛酸。
在待產室經過了十多個小時的陣痛,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汗水將寬大的孕婦裝浸濕透了,她用力地想把孩子生下來,嘴唇被她咬得鮮血淋漓,嗓子都叫啞了。
她沒有跟江玄說,當初外婆要她打掉他,若不是醫生說她腰背受到傷害,身體又太弱,打掉孩子恐怕會造成終生不孕,這個世界上可能就不會有他江玄這麼個人了。
所幸他平安地出世了,而且長成了活潑健康的大男孩,外婆也逐漸接受了他。
至於那段往事,似乎也隨風消逝了......
早知道,她不該回台灣來的。
想起下午和宋浩男不期而遇,她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
為什麼上天總是不肯站在她這邊?
他依舊英俊、依舊瀟洒,比以前更具成熟男子的魅力;看他的言行穿着,不再是以前那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了。
但是就算他如今功成名就,又能改變過去他帶給她的傷害嗎?一句對不起,並不能還給她一個清白的過去,她真的被傷得太深了,深到她再也不敢接受親人以外的愛。
但她真的很愛江玄,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他的出生雖然不受期待,可是江如瑛強烈的母愛使她全然忘懷他的由來。
如今,宋浩男找到她了,他是否會發現江玄的存在?江如瑛最憂心的就是這件事。
不!不能!
現在平靜的生活是她努力許久才掌有的,不能任他再度摧毀。
看來只有快點離開台灣了,畫展的事別管了,她相信思雲會將一切處理妥當的。
「江玄,媽想儘快回美國。」
江玄睜大眼睛:「好好的,幹嘛這麼快回去?妳的畫展不是還有兩個禮拜的展期嗎?」對於展出事宜他有一些了解。
她怎麼能說是因為怕他的父親找上門?只能搪塞着:「太久沒回來了,我住不慣。」
他摟住她的右肩,像個小男人般拍胸保證:「不會的,妳整天躲在家裏,哪兒對妳來說還不是都一樣,好歹妳也得待到畫展結束啊!妳要是無聊,我帶妳出去玩好了。」
「你帶我出去玩?」真是孩子話,究竟誰在台灣待得久?
江玄看出她的疑問,青春洋溢的笑臉充滿十足的朝氣:「妳可別小看我,我可是利用這幾天跑遍了大半個台北,妳已經十多年沒回來了,肯定沒我熟。」
她擰擰他挺立的鼻子,笑說:「小鬼,取笑你媽。」
他攤攤手:「不是我瞧不起妳,媽,妳也實在是太封閉了,在美國時,除了為畫畫而出門,妳簡直就是足不出戶,這樣對健康是有害的。」
「我不像你,我已經......」
「走不動了。」他白着眼接話:「妳要是這樣一直暗示自己是個老太婆,當心妳真的會提早衰老哦!」
「老了,我有你啊!」有了兒子,她真的心滿意足了。
江玄收起玩笑,臉色一正,口氣嚴肅地說:「媽,爸過世這麼多年了,妳難道沒打算再嫁嗎?」
這句話簡直刺心,不擅說謊的江如瑛,臉上有些不自然:「好端端的,你提起你爸做什麼?」
「媽,妳實在太年輕了,以後妳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難道妳真打算一個人過下去?」江玄實在太早熟了,這和他從小就沒有父親關係極大。
「我沒有適合的對象啊!」
「胡說,李叔叔、Edward、Bruce......」他念出一大串名字,簡直如數家珍:「他們送花的送花、送禮的送禮,哪個不對妳傾心的?但是上門要和妳約會,妳和哪個人出去過了?」
「媽不適合他們。」
「妳連試都不試,怎麼知道他們不是『那個人』?」
她低垂眼,心事掩在眼皮下。
江玄就是拿這樣的她沒法子,只要她不肯說,別想從她口中擠出一句話。就是這樣她莫測高深的態度,令許多求愛者不戰而退。
「媽,我知道妳很愛爸爸,但是他已經去世多年了,妳再怎麼想他,他也不會回來了,妳應該為自己的終生幸福好好打算才是。」
江玄的口才是舉校聞名的犀利,加上他腦中條理分明的思路和一肚子古靈精怪,鮮少有人不被他說服的。
江如瑛的心緒從未如此刻紛亂,長久的謊言,連她自己都把徐浩男車禍身亡的事情信以為真了。他為什麼要出現?難道她欠他的債還未還清,下半輩子仍要糾纏下去嗎?
「媽?」看江如瑛獃獃的,江玄推推她。
她整頓精神,強顏說:「小玄,別說這些了好嗎?」
「好吧!」江玄聳聳肩。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說服老媽,不急在此時。「那我先去洗澡了。」
放下手中的書,江如瑛的心思絲毫無法集中。浴室傳來江玄嘹亮的歌聲,唱得正樂和呢!
如果江玄知道他的親生父親還活在世上,而且咫尺可見,他會不會怪她狠心不肯告知他實情?
但她內心的痛苦又有誰明了?
思前想後,忍不住熱淚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