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祁暮雲幾乎想殺人了!
他眼睛泛紅,臉上的神情是不尋常的冷靜,他沉聲說:「你這是幹什麼?抓姦嗎?現在搞成這樣你滿意了嗎?」
相識這麼久,除了出庭辯護外,孫映雪根本就沒有看過祁暮雲這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表情。那玩世不恭,周旋在女人堆里的風流倜儻,早已不見蹤影,剩下的只是令人忍不住打顫的冷。她頓時聯想到自己可能犯了錯誤,但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硬着頭皮說:「你心疼了?是她不該……」
祁暮雲抬起頭望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點煙抽着。「剛剛那個是參加今晚飯局的第三人,她是六年前幫小夢打離婚官司的律師駱真萍,也是我的大學同學。」
在場所有人包括丁拓、丁蓉和孫映雪在內,聽到駱真萍這個名字后,都臉色慘白的楞住了。因為「駱真萍」這三個字在律師界是赫赫有名的,她向來以處理婦女婚姻問題著稱於法界,特別是前兩個月所發生的一件殺夫案,那名當事婦女的律師就是駱真萍!
祁暮雲從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孫映雪。「這是婦女協會針對婚姻暴力所做的研究,當中一個個案,你可以看看。」接着,他又從自己的西裝口袋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絨盒,「我本來打算處理完小夢的事,就要向你求婚的,現在大概沒有必要了!」
「暮雲!」孫映雪捧着文件的手不自覺地發抖,她喊住就要轉身離去的祁暮雲,試圖挽回什麼。「不能怪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
「是,我是喜歡小夢,但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她,而且心甘情願地幫她嗎?因為她純真、善解人意,但卻善良到自己傷害自己,她讓我想到以前那個美麗、活潑、倔強卻不知保護自己的你;只是現在,你已經變了,變得渾身帶刺,變得會恣意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
「暮雲,你別走!」孫映雪低喊。
祁暮雲默默拿起杜夢穎留下來的外套以及皮包遞給丁拓,丁拓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因着他剛才的一番話而出現一絲激動。「暮雲,你說今晚應該有三個人……」
祁暮雲風馬牛不相及地回道:「也許我不該多管閑事勸小夢去看心理醫生,但是天殺的,她竟然因為愛你而接受我的蠢建議,希望能徹底解開心中的結,和你坦誠真心相待。」他盯着丁拓,「駱真萍是婦女協會的專屬律師,她一直很關心小夢,希望小夢能提供自己的經驗給那些遭受婚姻暴力、卻無力抵抗的女人做見證,鼓勵她們走出婚姻暴力。」
「暮雲,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丁拓沙啞地說道。
「你不是失去記憶,忘了這一切了嗎?就算我告訴你,又能如何?」
祁暮雲的話堵得丁拓啞口無言,沒想到當初的猶豫竟然造成今天無法收拾的後果,他該怎麼彌補小夢一再受傷的脆弱心靈呢?
「她是個善良卻愚蠢的女人,尤其愚蠢的是不該那麼死心塌地的愛着你。我不知道過去你們之間發生什麼問題,讓她選擇了另一個男人,但是從你今天的無情和武斷來看,你根本沒有資格愛她。」
這番話狠狠地擊中丁拓的心,他怎麼樣都沒有想到一個旖旎的夜晚,竟會以這種結局收場。想起她離去時的傷心、絕望,丁拓的心整個糾結在一起,沒想到傷害她最深的竟然會是自己?他曾經如此地痛恨羅志寧傷害她,也曾立誓要好好保護她、疼惜她,但卻讓她在大庭廣眾下,接受那莫須有的屈辱!今天,不論任何人犯了什麼錯,都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而他卻漠視心愛的女人被賞耳光,老天!怎麼會這樣?
「小夢!」丁拓大喊一聲,跌跌撞撞地奔出餐廳,在紅磚道上尋找着那熟悉的倩影;但除了車水馬龍、霓虹燈閃爍的街景外,何來紅顏蹤影?他跑着、喊着,卻無人響應;悔恨、心痛讓他陡然跪在地上,心裏不住地叫喊着:小夢,你在哪裏?
他抬眼望向川流不息的車潮,目光環視一圈后,突然,一雙被棄置在路旁的女用高跟鞋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奔過去撿起鞋子,一眼便認出那是夢穎的鞋子,因為今天下午是他親手從她腳上脫下來的,他怎會認不出?
小夢,沒了鞋,你怎麼回家呢?他站起身,在茫茫夜色中尋找鞋的主人,無奈伊人芳蹤杏杏,失望之情又再一次涌了上來;小夢,你在哪裏?
這時,嘎的一聲,一輛車子發出緊急剎車聲。
「哥,快上來,我載你去小夢家,說不定她已經回家了。」丁蓉從車子裏探出頭對丁拓說。
手捧着她留下的衣服、皮包和鞋子,丁拓搖頭,「她不會見我的,這次我是真的傷了她的心。」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他仰天長嘆,拒絕妹妹的好意。灰濛濛的台北,看不見一顆星星,有人說每個人都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星星,星星上有一個守護天使;只是現在,他親手把那顆星星拋向不知名的黑暗處,而天使,會有找回來的那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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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夢穎已經兩天沒有上班了!
站在杜夢穎的辦公桌旁,望着那收拾得整齊有致的桌面,以及椅背上掛着的薄毛衣外套,丁拓不禁發起楞來,她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怪他的無情,還是一個人躲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暗自垂淚?
俗語說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曾經有過的經驗,讓丁拓對夢穎又愛又怕,既愛她的溫婉柔順、羞澀熱情,又怕她會像以前一樣背叛自己,讓他再一次跌落萬丈深淵中。所以,那天當他在陽台上看見祁暮雲安慰她,為她拭淚的模樣,頓時點燃了他心中的嫉妒、懷疑之火;縱使擁她在懷中,也擔心害怕,不知何時她又會離他而去。如果他不要懷疑她就好了!
丁拓苦笑着,商場上多年的征戰與昔日情場的挫敗,早已把他曾有的赤子之心磨得蕩然無存。他懷疑、猜忌人性,終日在爾虜我詐、勾心鬥角的商場中打滾,那個為愛痴狂的男人早就死了!也因為這樣,他當初才會開下那樣的無情條件,要心愛的女人接受;這樣,他不僅能讓她成為他的工作夥伴,更可以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可他卻從沒想過這樣做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
小夢,為什麼你當初要接受我的條件呢?你該知道我這麼做多少帶着點報復,而你卻無怨無悔地接受了。即使我沒有給你任何承諾,你還是接受了!在你積極為了走出過去,所做的種種努力下,我又做了什麼?除了懷疑、傷害外,就是不信任!
小夢!你會不會原諒我,會不會再回來我身邊?
丁拓想得入神了,以致敲門聲響起,他仍不自覺;直到一份報告和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出現在他面前,他才從自己的世界中回過神。孫映雪把咖啡往前遞,從不喝咖啡的丁拓略略遲疑一下,終於還是接過咖啡喝了一口,苦澀的汁液順着喉嚨滑入,那滋味就像他現在的心情。
孫映雪不發一語地站着,等他喝完咖啡后才開口說道:「我已經看過了,你要看嗎?」
那是祁暮雲在「沙露維雅」丟給她的研究報告,在看完之後,她心裏除了後悔還是後悔,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我要等她願意告訴我的時候,親口對我說,如果她還肯對我說的話。」他輕輕搖頭拒絕,神情卻是堅定的。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胡亂猜測,瞎鬧一通的話,你和她也不會……」孫映雪蒼白着臉,眼底有着無限後悔。
「不是你的錯,錯的人是我,我不該懷疑她,不該不相信她,但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丁拓嘴角牽動着一絲勉強的微笑,透露他心中的掙扎。
「你知道嗎?其實我真的很嫉妒她,我嫉妒她能在短短時間內擄獲你和暮雲的心,更嫉妒她在工作上的表現,雖然我知道你找她來是為了減輕我的工作負擔,純粹是出於一片好意,但不知為何,我就是沒有接受她的雅量。尤其是看到你和她出雙入對,一起出差、一起吃飯,那有說有笑的模樣,實在讓人受不了。」說話的同時,她眼裏彷彿還閃着嫉妒的光芒。
丁拓眯起眼睛,一言不發地聽着映雪吐露心聲。他不是不知道映雪對他的好感,也知道她在與暮雲的感情遇到挫折時轉而向自己尋求安慰,可是他不能愛她,也沒有辦法接受她。一來,她是好朋友的女朋友,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奪人所愛;二來,他的心早在五歲那年就給了一個叫小夢的天使,雖然這些年來她結婚又離婚,卻絲毫不影響他對她的感情。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接受映雪。
「映雪,對不起,如果我曾明白表示立場,也許就不會造成你今天這種兩難的局面。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我安排小夢到公司當我的特別助理,其實是有私心的。」
「私心?」
「對,我希望能把她留在身邊,日夜都能看到她,說明白些,我要她完全屬於我!」
聽了丁拓這番露骨的話,孫映雪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並不是為她,原來從頭到尾就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胡思亂想。「你真的這麼愛她?」
「我這輩子,可以說是為她而活,因她而有意義。告訴你也無妨,我和小夢是青梅竹馬,從小我就認定她是我的新娘。」
「我以為……我一直以為……」
「你以為小夢是我這幾個月才認識的,是不是?對不起,這又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讓你知道。小夢的父親和我父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們一起從軍殺敵,一起撤退來台,又一起在台灣娶妻生子;後來兩人還合夥做生意、開公司,那家公司就是元茂電子的前身。五歲那年,我第一次遇見小夢,那時她才出生沒多久,圓圓滾滾,好安靜、好可愛,簡直像個小天使,從那時起我就決定要一輩子保護她、愛她: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這個想法。」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讓她嫁給別人?」
丁拓搖頭,「不知道!我一直以為她會是我的新娘,沒想到造化弄人。二十五歲時,小夢在她滿二十歲生日那天,把自己交給了我;之後,我們像對小夫妻一樣去做環島蜜月旅行。那時雖然年輕、沒錢,卻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這些甜美回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度過那八年沒有她的日子。」
「你為什麼不早早娶她過門?也許今天就沒有這麼多悲劇發生了。」
「我也是這樣想,甚至已經開始做準備,並打算告訴所有人,我們要結婚了!可是天不從人願,我父親和小夢父親合開的公司,因為用人不當而經營不善,幾乎快倒閉;加上兩位老人家又意見不合,以致一發不可收拾,最後斷絕往來。杜伯伯還把手中的股份全賣給我父親,爸爸一氣之下,帶着我們栘民美國,徹底斷了最後一絲牽念。」
他轉向孫映雪,臉上是痛苦、落寞的。「我是在美國知道小夢嫁給羅志寧的消息,那時的我根本無法接受,所以回來找她,想不到卻看見她挺着肚子,挽着羅志寧的手逛街;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苦嗎?我恨,我怨,恨她的薄情,也恨自己的痴心;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嫁給羅志寧,更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離婚。」
「她是因為……」孫映雪本想說出自己所看到的資料,卻想到丁拓並不想透過別人知道杜夢穎,於是又閉上嘴。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說實話,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曾經,我受不了好奇心的驅使去問了杜伯伯,也拜託暮雲幫我調查,因為她既是經過法院判決離婚,一定會有判決報告,有資料留存。現在我很後悔,為什麼當初不聽小夢的話,給她時間,讓她自己準備好再告訴我。」是啊!為什麼不等呢?她曾經是那樣哭着求你的,而你做了什麼?
「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也許我應該親自去向小夢道歉。」因為她,讓一對原本可以重續前緣的佳偶頓時又各分東西,更徹底毀了自己的愛情;如果道歉可以挽回一切,可以讓暮雲原諒她,就算要她向夢穎下跪認錯,她都願意!
「她想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否則即使我去找她,她也會避不見面的;尤其她所受的傷害那麼深。」丁拓長嘆一口氣,看着孫映雪憔悴不復亮麗的模樣,幾天前那個強勢的女強人已經不見了,想必她的內心也承受了很大的折磨吧!
「映雪,暮雲呢?」
「不曉得,那天他留下一枚戒指和這份報告后,我就沒再見過他,電話、大哥大,還有事務所、家裏都找不到他,我想這次他真的生氣了。」孫映雪的淚水奪眶而出,但她緊咬着唇阻止自己哭出聲。
丁拓伸出手想安慰她,卻突然心頭一凜,想起那天自己在陽台上看見的情景,會不會就是現在這種狀況?果真如此,自己不是又犯了大錯?
「映雪,別傷心,我想暮雲只是一時氣憤,他不會真的不理你,畢竟你們在一起那麼久了。」
「不,他的個性我很清楚,這次真的沒有挽回的機會了。丁拓,別管我,如果你還想要這段感情的話,我勸你快去找小夢,她現在是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你不希望暮雲真的趁虛而入吧?」
是啊!他怎麼沒想到?小夢誰都不見,但不見得會拒絕暮雲,萬一暮雲當真對她動了情,那不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等到下班時間一到,立刻驅車趕到夢穎家,不過杜家那二層樓的房子漆黑一片,顯然沒有人在家。丁拓耐心地坐在車內,等候夢穎房間的燈亮起,但他失望了!從黃昏到深夜,二樓的燈一直都沒有亮起,至於一樓的書法教室,那就更別提了。
接近凌晨的時間,丁拓拖着疲憊的身子開車回家,心裏不禁懷疑,小夢和杜伯伯會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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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四點多,丁拓又來到杜家,一樣坐在車內等候。盼望着那熟悉的倩影會出現在窗前、樓梯口,可是他還是失望了。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夜慢慢低垂,路上行人漸漸變少,巷子裏更是靜無人蹤,杜家依然一片漆黑;不僅他想見的人兒芳蹤杳杳,連晚上有書法課的杜元勛也不見人影。丁拓的心開始煩躁起來,難道小夢家裏真的出事了?還是她在心碎之下一走了之?
丁拓焦急地開門下車,正當他腳跨上樓梯準備上樓時,有人喊住了他:「先生,你找杜老師嗎?」
丁拓回過頭,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婦人站在他身後。「我看你昨天來等,今天又來,應該是找杜老師的吧?你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你知道小夢去哪裏了嗎?」
「瞧你這樣子,就知道你一定是杜老師的男朋友,她沒有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
「杜老先生過世了!真是可憐,他們就父女二人相依為命,我們看杜老師也是很孝順的女孩子,沒想到竟然沒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真可憐,那天晚上我告訴她的時候,她當場就昏了過去。」
聽到這話,丁拓一顆心猛地揪緊,呼吸幾乎為之停止,老天!杜伯伯過世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大概有四天了,對了,就是星期一晚上,不對不對,是星期一下午,杜老先生在上課時突然昏倒在地,我們幾個學生、鄰居幫忙叫了救護車,還打電話聯絡杜老師,可是公司里找不到她的人,下了班也沒回家;等到她晚上回來時,杜老先生早就過世了。」
星期一?那不正是在「沙露維雅」發生事情的那個晚上嗎?怎麼會這麼湊巧?她一個女孩子,如何承受得起這種打擊?
「小夢人呢?」現在他只想知道她到底在哪裏。
「應該在家裏吧!」
「在家裏?可是我等了兩天,都沒有人進出,連燈都沒開,不像有人在家啊!」
「應該在家,可是我也不敢確定,禮拜二她從醫院回來后,我們就沒有看她出來過,所以應該在家才對。她一個女孩子,不會想不開吧?」
這句話加深了丁拓心中的擔憂,他擔心她柔弱的雙肩如何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憂傷,卻更害怕她在萬念俱灰的情形下真會想不開;四天了,四天來她是怎麼度過這每一分每一秒的?
他不敢耽擱,直往二樓奔去。
「小夢,開門,我是丁拓,小夢!」他用力按着電鈴,敲打門板,但那沉沉的門後面,依然沒有任何聲響,丁拓不死心地繼續按鈴。「小夢,小夢!」
「老天爺,該不會出事了吧?」那位太太瞪大眼睛,憂心忡忡地說,同時身子不覺地往後退,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小夢!」
該死,沒有任何響應!看樣子,得找人來開鎖了。開鎖?對了,她的皮包不是在自己車上嗎?皮包里一定有鑰匙。
丁拓急急忙忙到車子裏取出杜夢穎的皮包,果不其然,皮包里不但有鑰匙,連他給她的一串鑰匙都在裏面。他慌亂地用每一把鑰匙試着,終於,門開了,迎面而來是滿室的漆黑。摸索了老半天,當他找到電燈開關打開燈時,已是滿頭大汗;可是在看到屋裏的狀況后,卻讓他幾乎快掉下淚來。
「小夢!」
杜夢穎縮在沙發的一個角落裏,雙手抱膝,一動也不動地發著呆,她的長發披在臉上,根本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衣服,仍是那天下午她身上穿的那一套;而她的手肘膝蓋上,有着已經開始化膿的傷口,顯然她這姿勢已經維持好一陣子了。
「小夢!」丁拓蹲在她面前,低聲呼喚着。「小夢,我是阿拓,小夢!」
對於丁拓的連聲呼喚,杜夢穎絲毫不為所動,她就像一尊石像般一動也不動。丁拓見狀,忍不住用手托起她的臉面對自己,當披散的長發撥開時,那憔悴消瘦得幾乎不成形的面容,讓他心疼極了:輕輕擁她入懷,他悲不可抑的流下眼淚,一顆顆的淚滴落在夢穎臉上。
是他的錯!如果那天下午他不是那麼自私地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如果他們依照原訂計畫回到公司,說不定她還可以見到杜伯伯最後一面;如果不是自己那多疑的嫉妒心作祟,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更不會任由她在眾人面前受辱,心碎的離去,又獨自一人面對杜伯伯突然亡故的打擊。
「小夢,對不起,對不起!」再多的對不起,都無法減輕他內心的愧疚,更無法挽回已經造成的事實,他該怎麼做才能彌補這已鑄成的錯?
他靜靜摟着心愛的女人,激動的情緒,久久之後依然無法平復。可是丁拓知道,不能任由自己情緒如此泛濫下去,他必須振作起來幫她料理杜伯伯的後事,而且也不能繼續任她這麼消沉下去,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夠多了。從現在起,那些痛苦就讓他來承擔吧!
「小夢,我先幫你洗澡、換衣服,好不好?」
他寧可她罵他、打他,甚至恨他都可以,就是不要面對這樣一個痴獃、沒有任何反應的小夢。丁拓心痛到連呼吸都略顯困難,雖然如此,他還是得把事情做完。
於是他先到浴室放熱水,再抱起杜夢穎走進浴室里,輕柔地脫去兩人的衣物,細心用水打濕身體后再為她抹上肥皂,當清潔的工作完成,準備用熱水沖洗掉肥皂泡沫時,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夢穎突然出聲了--
「好痛!」
「小夢,你醒了?」丁拓又驚又喜,托起她的臉仔細的看着。「我是阿拓,你還記得我嗎?」
「阿拓?」眼前的丁拓頭髮已經全濕,熱水順着兩人相依偎的身子不斷流下,這等親密的模樣實在讓人好不遐思,但丁拓的表情卻嚴肅認真極了!他為什麼會在這裏?自己又為什麼會在這裏?
痛楚沿着手肘、膝蓋處的傷口慢慢傳導到感覺神經,她怎麼會受傷的?這傷口怎麼會這麼痛?痛到她想流淚,痛到她不確定傷口在哪裏。
「我好痛!」
「你受傷了,一會兒洗完澡我幫你上藥就不痛了。」
丁拓趕忙用熱水衝著彼此的身體,小心地用毛巾擦乾她的身子,再以大毛巾將她裹得好好的,然後在自己身上隨意圍上毛巾,便抱起她走到卧室為她上藥。
望着丁拓為她在傷口上消毒擦藥,杜夢穎覺得奇怪,那痛楚到底來自何處?膝蓋?手肘?還是她的心?是的!任何地方的痛,都比不上心痛,她已經多久沒有這麼樣的心痛了?是當年丁拓搭機赴美時那絕望的眼神讓她心痛,還是父親過世時的心痛?她想起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布,蓋着已經僵硬的軀體,那是她的父親,是早上出門時還笑着對她揮手的父親!
「爸爸,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杜夢穎突然像發狂似地吶喊着、掙扎着,那力道之強勁,讓丁拓險些被推倒在地。
丁拓見情勢不對,極力壓制住她舞動的身子,雙手緊緊扣住她,一面大喊:「小夢,不要這樣,杜伯伯看了你這樣子會擔心的,你要他擔心嗎?」
「是我,都是我,當爸爸在醫院和死神搏鬥時,我在幹什麼?當爸爸呼喚我時,我在幹什麼?阿拓,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多後悔嗎?」
丁拓心疼極了,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又不忍見她眼淚掉個不停,可是這樣的哭鬧,總比呆坐着鬱悶在心底好。於是他只好抱着她,任由她盡情哭着,哭到哽咽,哭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漸漸地,懷中人兒似乎已沒有那麼激動,他才低聲地說:「小夢,我知道一千萬個對不起都沒有辦法彌補你所受的傷害,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可是給我一個機會,再讓我幫你一次好嗎?」
杜夢穎抬起猶掛着淚水的臉盯住他,胸口因剛才不住的哭泣而起伏不定,雖然沒有說話,但丁拓知道她在聽。
「小夢,嫁給我好下好?」
倏地,杜夢穎瞅着他的眼裏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但那光芒稍縱即逝,又被哀傷所取代;她搖搖頭,表示拒絕。
丁拓並不死心,他溫柔地開口:「聽我說,杜伯伯最不放心的是你,最擔心的就是你的未來,他一定不希望你就這麼一個人獨自過活。我曾經答應過杜伯伯要一輩子照顧你,為了讓他放心,我要履行我的諾言,也是圓一個曾經幻滅的夢想;更是不想讓你一個人繼續自我放逐下去。所以,我要娶妳,要妳做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