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理惠送宇仙上了往東京的新幹線，臨上車前，理惠看着她臉上堅毅的神情，理惠知道，她又回到從前那個自信活潑的仙仙了!
“到東京時記得給我電話。”理惠抱抱宇仙，百般不舍地說。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宇仙篤定地說，姣好的臉上浮出一抹神秘的笑，“替我盯着浩二，別讓他和光子太接近。”
理惠一聽，噗哧一笑。“不必我盯，哥哥他自己就會自動退避三舍，說不定他也會跟着你到東京呢!”
揮揮手，理惠帶着笑容凝望漸行漸遠的列車發獃，她不禁懷疑自己這樣做對嗎?宇仙如果知道事情真相，肯原諒自己嗎?
一轉身，她看到一個並不意外的身影，那是她的哥哥藤原浩二，正動也不動地望着消失於視線之外的子彈列車，她不知道哥哥是什麼時候來的，卻很肯定他至少在這兒等待，不對，應該說偷看宇仙很久了!
“這樣做好嗎?”理惠忍不住問。
“你已經做了，不是嗎?”浩二微微一笑，臉上的不舍、寵愛，說明了他有多牽挂此刻正坐在子彈列車上的女人，這一瞬間，他慣有的憂鬱、冷漠似乎完全消失無蹤，又回復到那個在柢園祭中的熱情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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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兩個半小時后，列車便到達東京。一下了車，宇仙連車站大門都沒走出去，便繼續搭乘地下鐵來到日光，日光是除了京都以外她最喜歡的一個地方，原因無它，日光有着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與秀麗的景緻；但宇仙在東京三年，卻很少來到日光，這自然是有原因的，不過現在為了幫助心愛的男人，她不得不來到這裏。
從JR車站出來，宇仙走到計程車招呼站，順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對司機說明地址后便靜靜地閉目養神，腦中不斷揣摩演練着待會兒要說的話。沒多久，車子在一棟古意盎然的房舍前停下，付過車資下了車，宇仙提着行李在房舍前佇立良久，一顆心忐忑不安地跳着，自己真要這麼做嗎?
風輕輕吹過，宇仙的一頭長發迎風飄逸，那飛揚的髮絲就如同她現在混亂矛盾的心情，怎麼理都理不好，深吸了口氣，順了順心情。她便舉步走人那棟寫着“佐川”二字的古老房舍。
沒有敲門，也沒有按門鈴，她直接推開門，在玄關處換上便鞋后，悄然地往屋後走去。此時屋后正傳來聲聲有力的吆喝聲，伴隨着扑打與重物落地的聲音，聽來這地方似乎是個道館。越接近目的地，吆喝的聲音就越大，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幾乎震得宇仙想掩耳逃走，但是她終究沒有，她走至道場門外向裏頭張望着。
宇仙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外，凝望場內數十名身着柔道服的男子相互演練着。她素來不喜歡這些拳腳的功夫，但此時或許是心境上不同，她竟然覺得在他們彼此的對招比劃中，充滿着一股陽剛的力與美，這和日光古樸嫻靜的氣氛完全衝突，卻又透着說不出的協調。
突然其中一名男子無意抬起頭看見宇仙，他毫不詫異地出聲招呼，似乎這種狀況常常出現似的。
“拓也，有客人喔!”
那個名叫拓也的男人轉過身，滿是不悅地望向宇仙所站的方向，不過當他瞧見宇仙時，一抹笑容漾在他汗水淋漓的臉上。“仙仙，怎麼是你?”
宇仙歉然一笑，“表哥，對不起，沒有通知你就擅自跑來了!”
原來這個叫拓也的男人，便是宇仙的表哥——佐川拓也，只見拓也一手拿着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一面接過宇仙手中的行李，再轉頭對着好奇觀望的其他人說道：“你們自己練習，我有客人!”拓也說完，帶着宇仙離開道場，來到屋前那滿是花草樹木的茶室坐下。
“怎麼不先打電話來呢?我可以到東京接你的。”
宇仙搖搖頭，一種見了親人後的親切感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京都所受的委屈突然又涌了上來，藤原老夫人的冷淡歧視，還有浩二已經訂婚的事實，在在讓她泫然欲泣，她該說出來嗎?
“仙仙，發生什麼事了?”
“我……我……”宇仙吞吞吐吐了老半天，就是說不出那演練了千百遍的話，她甚至有一股衝動想起身奔出去，不再管什麼藤原家的事，也不再想起曾受過的委屈，將那一切全都拋人大海，但是她能嗎?她忘得了浩二嗎?
“仙仙，我知道你一定有心事，不然不會突然跑來這兒，告訴表哥，讓表哥幫你，好不好?”
“我……我是有一件事想請表哥幫忙!”終於說出口了!
佐川拓也理解地點頭，雖然他們不是親兄妹，彼此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他是真心疼愛這個美麗又善解人意的表妹，但這次可別是自己意料中的事才好!
“我想請表哥幫我調查兩個人。”
拓也一愣，心裏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你要我幫你調查兩個人?”
“是的!我想知道他們的過去、交往狀況，特別是彼此的財務往來。”
他眼睛眯成一條線，果然是這件事!浩二果真猜得分毫不差，她竟然接受了理惠的建議，想介入這兩家族，不，是三個家族的紛爭，幫心上人解套，這樣好嗎?她是如此純真善良的人哪!如果她知道這一切都出自於浩二的算計，還會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想請我幫忙嗎?恐怕她早就氣得掉頭回去了吧?
“沒問題。但你要先告訴我這兩個人是誰，否則我如何幫你?”他不動聲色地問。
“男的叫藤原浩二，女的叫矢島光子。”
雖然早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但拓也仍舊完美地露出一個驚訝不已的表情。
“你要調查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一抹美麗的笑容浮現在宇仙嘴角，她用平靜得絲毫不起波瀾的聲音說：“搶人。”
“搶人?”
“嗯，我要把藤原浩二從藤原家的古老幽魂手中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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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事先知道會看到宇仙，但乍見她美麗誘人的倩影，仍教浩二看得直了眼!
他眼睛緊緊盯住那個身穿浮水印花和服、腰系藍色背帶、一頭長發整整齊齊地盤在頭上、露出光滑潔白頸項的女人，彷彿空谷幽蘭般的精靈，那真是她嗎?是他最心愛的仙仙嗎?
手挽着光子，浩二卻對身旁的女伴心不在焉，腦中反覆再三地想着待會兒彼此見了面應該如何應答，因為他只和拓也說了個大概，詳細的情形還沒有時間說明，所以他得先想好，以免露出馬腳。
光子顯然也看到那聯袂踏進會場的一對璧人了!她不是已經回香港了嗎?怎麼會在這裏出現?而且竟然是陪着拓也一起出現?望着拓也專註地盯着梁宇仙，她平靜無波的內心突然泛起陣陣漣漪，她和拓也是什麼關係?為何會和他一起出現?老天，我不想見他，現在連一點見他的心理準備都沒有啊!
上天彷彿有意和她作對般，只見拓也挽着梁宇仙的手正緩緩地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他臉上滿是沉穩的笑容，至於梁宇仙更是笑得像朵盛開的櫻花，絢麗燦爛，教人捨不得移開目光，和在京都那個楚楚動人、無力反駁的弱女子判若兩人!
“好久不見，浩二!”拓也一面開口，一隻手佔有性地放在宇仙的腰際，一面高傲地對光子點點頭。
浩二微微頷首，眼睛着火似的瞅着宇仙，天知道他現在多想殺人，多想將她從拓也懷中拉過來，然後吻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現在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勉強擺出笑容應酬地說：“好久不見!”
“我想我也不用介紹了，仙仙已經將她在京都所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我得謝謝你們對她的照顧。”
拓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竟然將宇仙攬得更緊，一面示威似的笑睨着臉色陰晴不定的光子。
不能上他的當!光子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但心中那七上八下、翻來倒去的醋意，可快嗆死她了，生平她第一次覺得嫉妒可以殺人，如果可以，她真想殺掉那個叫梁宇仙的女人!
“你們認識?”宇仙靠着拓也，小鳥依人般的說著。
“何止認識!”拓也朗聲笑着，聲音中卻透着一絲怪異，兩眼炯炯有神，“我和浩二是東大的同班同學，後來還一起念研究所，住同一個房間、吃同一鍋飯、穿同一條褲子，只差沒共用同一個女人!”
最後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來的，拓也目帶凶光地瞪向浩二，臉上帶着一副想把他碎屍萬段的表情；而浩二則低下頭瞧着自己的鞋尖，幾乎為之失笑，老天，這也太誇張了吧?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道了聲失陪，就挽着臉色已經鐵青的光子離去。
眼見浩二離去，宇仙不解地抬頭望著錶哥，怎麼她都不知道表哥和他是同班同學?從剛剛兩人的對話來看，似乎曾經發生過很不愉快的事，而且還是為了女人!
“表哥，你怎麼沒告訴我你和浩二是舊識?”
拓也收回直盯住光子美好背影的視線，用着無可奈何的語調說：“你沒有問，不是嗎?”
“你應該主動告訴我的!”宇仙有些不悅，她直覺知道，事情不會像她自己原先所擬定的那般容易，因為她忽略了，不，應該說她不知道拓也表哥和浩二原本認識，而這兩個過去應該是好友，現在卻像仇人般的男人，讓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這有差別嗎?”
“有!”
拓也彷彿看穿了她的心事，笑道：“仙仙，你是怕我傷害浩二嗎?你大概不知道，藤原浩二在劍道及合氣道方面的造詣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如果真要動起手來，恐怕我還不是他的對手呢!我既然答應你要幫你搶回他，自然就會做到，你想，拓也表哥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拓也這番話，完全是宇仙料想不到的，沒想到在浩二斯文俊挺的外表下，竟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究竟對他了解多少?這樣貿然進行計劃對嗎?
“別發愣，拍賣會要開始了!”拓也輕聲提醒。
宇仙點點頭，將心中的疑慮暫時拋下，事情既然已經開始進行，就沒有停下來的可能，看來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下去了!
拓也挽着宇仙走到他們的座位坐下，浩二和光子則坐在遠遠的角落裏，兩人狀似親密，瞧得宇仙心頭一陣亂翻，他真的不愛光子嗎?自己這麼做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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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們主要目的是來參加拍賣會，這次參加拍賣的物品很多，但大家的目標卻都不約而同地鎖住一幅江戶時代一位名叫小村畫家所畫的一幅浮世繪。
這幅畫的價值在於它是春畫，江戶時代有很多類似的作品傳世，但不知為何，流傳至現在，真的留在日本的卻沒幾張，因此這幅畫的拍賣引起了全日本的注意。
宇仙原本對這類畫作沒興趣，而她當初擬定的計劃也不包含這項，但是當拓也告訴她，這張畫原本的主人是浩二的曾曾祖父，由於一些原因，不得不將畫轉讓，如今藤原家既有機會可以重新買回，加上藤原老夫人也亟欲重振聲望，自然是勢在必得，一定得買下這幅畫。
因此比浩二和光子先買下這幅畫，挫挫矢島的銳氣，就成了宇仙此次來拍賣會的目的。
在主持人敲錘下，拍賣會正式開始，從二千萬日元起跳，趁着大家專註於會場的狀況，浩二和拓也兩人隔空交會了眼神，隨後浩二便開始加價，連帶的失島光子也忙着幫他維持最高價。
看着兩人戮力同心的模樣，宇仙心裏頗不是滋味，她拉拉拓也的衣服，問：“表哥，我們是不是該出價了?”
“別急，等喊了第二次再說!”彷彿有意吊人胃口似的，拓也不疾不徐地說著。
果然，當主持人第二次喊着浩二所出的價錢時，拓也開口了：“一億!”
頓時全場一片嘩然，大家爭相看着究竟是誰喊出這驚人的天價，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微笑浮現浩二嘴角，他沉聲又追了數字，拓也微微一笑，也跟着追高。兩個男人似乎已經培養好默契，來來往往玩得不亦樂乎，讓局外人根本摸不着頭緒；就在此時，宇仙開口說了一個天價，這個天價讓拓也和浩二同時住了口，兩個男人同時瞪着她。
“仙仙，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拓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到底記不記得花的是誰的錢?
宇仙笑笑，“知道啊!這不是我來這兒的目的嗎?”
這幾秒鐘的談話里，那幅畫的前途就這麼被決定了，宇仙笑着接受大家的恭喜。
會後，拓也和宇仙相偕離去，兩人在門口遇上了浩二和光子，浩二眼中儘是驚訝，而矢島光子更是滿眼怒氣!
“你……你是故意的嗎?”
“什麼故不故意?”面對光子的詢問，宇仙甜甜一笑。
“你明知道浩二和我一定要買下那幅畫，為什麼還故意……”光子臉上透着嫉妒、懷疑，她望向拓也，眼裏儘是無法隱瞞的心痛!
“這是拍賣會，誰出的錢高，誰就可以買下自己想要的東西，矢島小姐既然出不起價錢，那就請你少開尊口!”拓也語有所譏地替宇仙回道。
光子臉色慘白地呆立在原地，她不知道原來男人可以變得這麼快!他是在報復自己當初不肯和他私奔，卻背叛他和浩二訂婚嗎?或者他和浩二之間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才故意氣她的?
突然，一陣朗朗笑聲打斷了光子的沉思，拓也故意清清喉嚨，露出自己最瀟洒的笑容說：“下星期一我和仙仙要在舍妹的鋼琴發表會上正式訂婚，屆時請兩位務必來參加!”
浩二眼睛直直瞪着拓也，好像在警告他別玩得過火；而光子臉上則血色盡失，訂婚?不，不可能，他曾經說過愛她的啊!他說為了她，可以放棄家族的事業重新開始，只要她跟他走!現在他卻要和別的女人訂婚，而且這女人不久前還是浩二的情人?這是怎麼回事?
眼看光子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拓也心中升起一絲不忍，他幾乎忍不住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騙人的、都是假的，但是為了兩人的將來，他還是忍住了!
宇仙帶着些許的不安偷偷瞄了浩二一眼，卻發現他竟然直勾勾地瞅着自己，那深邃的黑眸中有迷戀、有不舍，還有更多的痛苦，但宇仙終究沒有說話。
拓也對着兩人點點頭，招來等候已久的司機，輕扶着宇仙上了車。
待車子行進時，宇仙問：“表哥，你為什麼這樣說?”宇仙開始興師問罪了，她終究不忍看心上人難過受罪。
“說什麼?”拓也懶洋洋地回道。
“說我要和你訂婚啊!”
“是沒錯，我們兩個是要訂婚啊!”
這下子輪到宇仙一愣，怎麼會弄假成真，拓也表哥竟然真要和她訂婚?他瘋了嗎?他們可是表兄妹啊!
“不成，我們不能訂婚，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想嫁給你，更何況……”
一連串的不，說明了宇仙心中的慌張，沒想到拓也聞言竟然哈哈大笑。“仙仙，你……你當真了，是不是?”
宇仙瞠目結舌地望著錶哥的反應，難道不是這樣嗎?還是自己被戲弄了?“你在騙我，對不對?”
拓也笑得忍不住流出眼淚，“對不起，沒想到你會當真，我只是想氣氣藤原浩二和矢島光子，看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罷了!”
“你好壞，你怎麼可以這樣騙我，害我以為……”
宇仙的粉拳對着拓也又捶又打，拓也只是笑着沒有躲開，好半天後他才再度開口：“你還是那麼純真，難怪浩二會愛上你!”
這話讓宇仙停住揮個不停的小拳頭，一張粉臉頓時染滿紅雲，但這紅雲並沒有停留多久又讓盈盈淚水給取代。
“他根本不愛我，不然怎麼會一句話也不解釋就讓我走了?”
拓也瞭然地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從他看你的眼神知道，他是真的愛你，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只怕我已經被他殺死千百回了!”他還頑皮地吐吐舌頭，做出一命嗚呼哀哉的模樣。
宇仙忍不住噗哧一笑。
“仙仙，你在家裏好好為星期一的發表會準備準備，到時候可有一場硬仗要打，絕不能出醜讓他發現是我們在設計他，要讓他和光子拆夥吧?”拓也說這話時，心裏免不了有些心虛，因為這場遊戲他和浩二各有目標，浩二的目標是宇仙，而他則是那個多年前拒絕自己的冤家——矢島光子，不知她看到自己和宇仙在一起作何感想?
看向身旁美麗的表妹，他不禁暗想：仙仙，如果你知道這是一場安排好的計謀，你還會去嗎?
宇仙點點頭，心中儘是掩不去的緊張，說不害怕是騙人的，畢竟這件事關乎自己未來的幸福，成不成功，端視於此。
可是另一種隱憂卻又在心頭浮現，自己這般踏人兩個家族的紛爭中，她還能有全身而退的一天嗎?為何她總有一種在玩火的感覺?那股抹不去的不安，像是一張織得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纏得她毫無退路，只能一步步走入未知的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