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月轉眼間結束,秦炎拎着箱子去了學校,他父母捨不得他住校,可學校離家裏實在是遠,每天來回的跑秦炎受不起那折騰。於是他爸媽只好讓他讀住校,還非要一同去看宿舍,深怕自家的寶貝兒子受一點苦。
報到那天秦炎他爸媽把他送到學校,陪他報了名,看了宿舍,頗為滿意的離去了,臨走前還不放心的叮囑,每個周末都一定要回家啊,還有還有,不要忘記常給家裏打電話!
秦炎只好笑着點頭,心下嘆氣,他好歹也是十八歲的人了,來念書又不是來做苦工的,有那麼不放心么?
再看看,這宿舍還真是豪華,真箇什麼都齊全,合著他不是求學來了,整個享福來了!
同宿舍的室友還沒到,秦炎動手打掃了下衛生,整理好了床鋪,洗了把臉,休息了一下,決定出去逛逛,認認路,好歹食堂和教學樓的方位先摸清楚再說。晃了快一個小時,再次感嘆,這學校還真他媽大啊!看看錶快八點了,有些累了,便準備回宿舍。順着原路往回走,才發覺宿舍不遠竟是一片荷塘,白天的時候沒注意,月色上來了才看到映入滿眼的蓮花,搖曳生姿,清幽陣陣。
秦炎正準備好好駐足觀賞一番,忽然聽到一陣陣的咳嗽聲傳入耳中,本來不在意的,可那咳嗽聲好像沒得停,一陣緊似一陣,秦炎最後不由得心懸起來——這人不會活活咳死吧?
不放心的走過去瞧,一個男人背對着他坐在樹下的石凳子上,彎着腰,手捂着嘴,肩膀還在微微的顫抖着。秦炎看清楚他指縫間已經滲出了血絲,嚇一大跳……哇咧,電視劇裏面得癆病肺結核的那個吐血法也就這麼誇張吧?
那男人咳了個半死不活,終於止住了,抹了下嘴角,喘着氣抬起頭,突然看到秦炎盯着自己,也嚇一跳。
秦炎遲疑着說:“你……要不要上醫院?”
那男人愣了一下,一下子笑起來:“抱歉,嚇到你了?我抽煙嗆住了,不礙事。”
秦炎張口結舌,抽煙抽到吐血,還真第一次瞧見!再看他的指間,果然還夾着半支煙。
趁着月色看清楚眼前的人,面貌普普通通,忽略那副土氣無邊的眼鏡的話,倒也年輕,秦炎琢磨着這個時候了還坐在這荷塘邊,難道也是這學校的學生?
如果是師兄的話,倒可以認識一下,順便問問這學校的情況。
於是秦炎主動走過去,笑笑的說:“我是今年剛來的新生,你也是這學校的嗎?”
那人再次愣住,半晌,大笑起來:“怎麼可能?天哪,我至少比你大十歲!”
秦炎大驚:“啊?”
那人說:“不過我弟弟也在這學校念書。”說著指了指宿舍樓,“我今天送他過來,你們學校住宿條件很不錯么,四星級賓館也就這樣了。”
秦炎撇着嘴笑:“是啊是啊,跟電視裏頭一樣誇張,培養出一大幫紈絝子弟么。”
那人臉上的笑容斂去,淡淡的說:“那倒未必,住得舒服總是好事。有錢就不必委屈自己,有什麼不好呢?”然後又笑起來,“我要走了,這學校不錯,考進來也不容易。不想當紈絝子弟,那就自己努力好了。”
秦炎黯然,這學校不錯,也就僅限於在這城市裏屬於好學校,可是他曾經心比天高,想要進的原不是這所學校。
而且,他進這所學校,還沒夠分數線。紈絝子弟那句話,真是說給自己聽的,若不是憑着父母的人脈,他還不知道落到哪所三流學校去了。
謝棋呢……謝棋如願以償,比他早一個星期就已經去了另一個城市。
不是妒嫉,更不是埋怨……秦炎低着頭輕笑,只是我本來不會輸給他,如果沒有那場意外。
再抬頭,那人已經走遠了。
回了宿舍,同屋的人已經躺在床上了,秦炎還想打個招呼的,見人家已經睡了,只好作罷。
洗了個澡出來,秦炎也爬上了床,手機一陣大震,他連忙摸過來,一瞧,不認識的號碼,似乎還是個外地的號。
秦炎心裏納悶着接了電話:“喂,哪位?”
“是我。”
“哪個?”秦炎沒聽出來是誰,那邊很吵,勉強聽清是個男人的聲音,不會是以前同學吧?
那邊沉默了一下,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謝棋。”
秦炎愣了一下,忍不住悶笑起來,說:“怎麼這時候打電話給我?你在學校?”
謝棋說:“操!在外邊唱歌呢!你呢?今天報到?”
秦炎說:“是啊,你已經開學了吧?”
謝棋慘叫着說:“老子已經開始遭受非人待遇,昨天正式軍訓啦!今天跟寢室弟兄出來做最後的發泄,明天起就一個月不能晚上私自出校門了!”
謝棋大笑起來:“恭喜恭喜,我們學校應該不會有這種規定——當地頭蛇就是好啊!”
謝棋說:“靠!你就幸災樂禍去吧……對了,你想我不?”
秦炎笑容斂去:“神經吧你?”
謝棋說:“我挺想你的。”
秦炎心裏一顫,還是嬉笑着把話岔開:“大半夜的,別肉麻啊!新學校怎麼樣?”
謝棋低聲說:“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特沒勁。說真的,我跟你考一個學校就好了。”
秦炎說:“我靠!你跟我考一個學校?你那學校我想進還進不去呢!”
這句話說出來,電話兩端都沉默了。秦炎後悔不迭,X的,怎麼說了這麼句話?謝棋不會以為自己在怪他吧?
果然,手機那頭傳出謝棋的聲音:“考砸的是我倒好了……”
秦炎連忙打斷他的話:“別瞎說,我沒那個意思!”
謝棋說:“我知道,可是你不怪我,也是我的錯。”
秦炎一下子閉上了眼,心底一陣抽搐。不怪他嗎?一點也不怪他嗎?可是那場意外原本就是自己找的,又關他什麼事呢?
真要怪他……也不僅僅是這個吧?
最後還是秦炎先笑起來:“說這些幹嗎,沒意思……我手機快沒電了,你還有啥事趕緊說!”
謝棋說:“啊?我沒啥事……那就掛吧。”
三秒鐘過後。
秦炎說:“你他媽怎麼還不掛?”
謝棋在那頭說:“我靠!你怎麼不掛?等啥呢?”
秦炎面色一窘,立刻就閉了手機,矇著毯子在心底罵,犯抽呢自己,看剛才說的那是什麼話!
可更犯抽的是謝棋吧?
我挺想你的……
秦炎使勁閉着眼睛,你給我滾給我滾!
對面的床上響了一下,秦炎慌忙睜開眼,看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認識的室友正下床穿拖鞋,正好看到他睜着眼睛看着自己。
猛然打個照面,秦炎要閉上眼睛裝睡也來不及,只好笑笑的說:“那個,我叫秦炎,電子工程系的新生,你呢?”
那人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我叫夏小川。”然後就走到洗手間去了。
秦炎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高高瘦瘦的,長得很帥呢。
不過那眼神冷了一點就是,不會不好相處吧?
秦炎再度閉上眼,心裏想,這人是學長,還是同學?
然後他就睡著了。
***
夏小川這個人……怎麼說呢?話不多,但也不算冷漠,中午晚上回宿舍,和秦炎還是有話題聊的。相處了一個多星期,秦炎知道了夏小川是高他一屆的學長,和他不同系。秦炎學的本是理科,可惜高考沒上線,憑關係進了這所學校后,專業只有兩個讓他選,機械工程和科技英語。秦炎選了後者,自己英語底子本來不錯,理科生轉文,那也是沒辦法。這個系在學校是人數最少的系,男生更是寥寥無幾,秦炎他們班上一共才五個男生,其中有三個還是校子弟——秦炎苦笑,都是和他一樣靠關係進來的吧。
開學后的兩個星期是軍訓,秦炎穿上剛領到手的軍裝,武裝帶紮緊,在鏡子前擺了個pose,自覺很威風。正自我欣賞着呢,夏小川推門進來了,看到秦炎的造型,難得的笑了出來。
秦炎有些不好意思,把武裝帶解開,回頭笑着問他:“你去年軍訓苦不苦?”
夏小川拿了瓶礦泉水正準備喝,聞言笑了一聲:“我不知道,我沒參加軍訓。”
秦炎有些吃驚,但夏小川也沒有再做解釋的意思,他也不好問。
夏小川喝了兩口水,走到陽台,掏出手機,低着頭看短消息,看了好久,然後似乎想打電話,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把手機放到一邊,掏出煙來抽。他的上身伏在陽台的欄杆上,看着樓下,背對着秦炎,午後的陽光在他的黑髮上鍍上一層亮晃晃的金光。
煙霧緩緩上升,秦炎想起謝棋也是這樣喜歡趴在陽台欄杆上抽煙,他想夏小川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抽煙的男人,他的氣質乾淨純粹,偶爾笑起來的時候感覺很純真。而謝棋,謝棋抽起煙來就很合適,他是那種怎麼看怎麼不守規矩的男生,給人一種打架泡妞都很在行,學習就一定糟糕透頂的錯覺——秦炎失笑,可見外表真是欺騙人的玩意兒,偏偏謝棋是個好學生,成績好的那種學生。
晚上十點多一點,秦炎的手機又響起來了。幾乎不用看號碼,秦炎知道絕對是謝棋。不知道是不是在新學校太寂寞了,謝棋每天晚上都會例行公事似的給秦炎打電話,其實說來說去也沒什麼好說的,無非就是抱怨一下軍訓有多累,每天三點一線的生活有多無聊。秦炎有一句沒一句的附和着,兩個人時不時的還會冷場——但是謝棋每次在最後總要說一句,我真的挺想你的。一開始秦炎還覺得彆扭,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大致上這句我想你,就和再見,晚安一樣成了每次謝棋和秦炎結束電話的謝幕詞。
秦炎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這句話,開始還當沒聽見,後來也皮了,跟着嘻嘻哈哈的說:“真的?可惜你也只能想想,要不你就飛過來看我啊。”
謝棋說:“你這不是存心害我嗎?我來回的機票得多少錢?你給我報銷一半嗎?”
秦炎大笑着說:“可見你沒誠意,你不是想我嗎?”
謝棋還真考慮起來了:“我飛過來?很危險啊,萬一被熟人看到怎麼辦?我爸媽要是知道我翹課跑來看你,還不回家,非宰了我不可!”
秦炎抽搐,忍着笑說:“沒關係,我把你藏在我宿舍,絕不會被人發現!”
謝棋說:“好吧,我明天去看看存摺里還有多少錢。”然後就掛了電話。
秦炎傻了,他想謝棋不會來真的吧?然後又自嘲的笑,怎麼可能呢?謝棋再發神經也絕不至於為他這麼一句玩笑話坐飛機跑過來。
吃過午飯,秦炎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他媽的電話:“小炎,明天周末你回家吧?家裏的寶寶沒食料了,你順便買點回來。”
秦炎說:“到哪裏買?”
他媽說:“你們學校附近應該有店子吧?不然問問你同學。我和你爸最近在趕一個項目,沒時間出去買呢,寶寶都快餓死了。”
秦炎苦着臉回宿舍,什麼寶寶,就是他家裏養的一缸金魚,他媽還真當兒子養了!
開了門,恰好看到夏小川拿着錢包準備出去的樣子,便問了他一句:“你知道附近哪裏有賣魚飼料的店子嗎?”
夏小川愣了一下:“魚飼料?”
秦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家養的金魚沒食料了,我媽打電話叫我去買,可我不知道哪裏有賣啊?”
夏小川想了想,說:“我倒知道一個地方,門面挺大的,是賣花草蟲魚的。以前在那裏買過鸚鵡和金魚,我帶你去吧。”
秦炎很是驚訝:“你也養過金魚?還有鸚鵡?”在他看來,很少有男生會這麼閒情逸緻,去養那些玩意。
夏小川聞言笑了笑:“不是,我以前把人家養的鸚鵡淹死在魚缸里了,所以找地方買了賠給他。”
秦炎嚇一跳……把人家養的鸚鵡淹死在魚缸里?好……變態!
夏小川走了幾步,回頭見秦炎還愣在那裏,便催了一聲:“你不去嗎?”
秦炎連忙應了一聲去,匆匆拿了錢包跟着他出門了。
***
坐了公車,又七拐八拐的,終於到了夏小川說的那個地方,一進店門就看到裏面掛着各式各樣的鳥籠子,靠裏面的巨大玻璃魚缸里游弋着種類繁多的金魚,左右兩邊的架子上擺放着整整齊齊的植物盆栽。
秦炎哪裏知道買哪種牌子的魚飼料好,不過是胡亂拿了幾包,回頭見夏小川抱了盆仙人球,已經付了帳,正在等他。
回去的路上,秦炎問道:“你買這個準備拿回宿舍養嗎?”
夏小川說:“無聊,養着玩,反正這玩意生命力頑強,不管它也照樣活得好。”
秦炎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回到學校,看到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他們宿舍樓下。夏小川的腳步頓了頓,在那人面前停住:“你來找我?”
秦炎好奇的看了那男人一眼,滿斯文的樣子,個子很高,只是神情嚴肅,感覺像電視裏那種在某富豪臨死前宣佈遺囑的律師。
那人說要請夏小川吃飯。夏小川似乎猶豫了一下,轉身把仙人球遞給了秦炎,要他先拿上去。秦炎點點頭,先走了。
大約兩個小時后,夏小川回來了。秦炎剛剛洗完衣服,正準備掛到陽台上去,看到夏小川的樣子,呆住了。
夏小川的神情,秦炎不知道怎麼形容,他那雙眼睛好像已經完全沒有了光彩,行屍走肉一樣的踏進房間,然後直挺挺的倒在床上。隔了很久,秦炎聽到夏小川低低的嗚咽聲傳來。
夏小川在哭?
秦炎不知道夏小川晚上跟那個人吃飯時發生了什麼事……想來是大事情吧?他家裏出事了?遇到麻煩了?秦炎不敢多想,手足無措的呆立在夏小川床邊,半晌才想起應該拿紙巾給他。
夏小川的頭埋在枕頭底下,肩膀一聳一聳,想壓抑住卻又壓抑不住的哭泣聲,分外的讓人心涼。
秦炎不得不猜測,難不成是他什麼人過世了?所以他這麼傷心?他的手裏拿着一卷衛生紙,半懸在空中,不知道要不要放到夏小川旁邊去。
他大概不想讓人看到他哭吧?
秦炎最後把衛生紙放在了桌子上,輕輕的出去了。
在校園裏閒蕩了很久,眼看宿舍樓大門要關了,秦炎才回去。宿舍里黑漆漆一片,秦炎正要開燈,黑暗裏突然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別開燈。”
秦炎嚇一跳,把門關上,摸索着坐到自己床上,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這才看清楚夏小川坐在自己的床上,在抽煙。
秦炎不知道該說什麼,便脫了衣服準備睡覺,夏小川哭過一場看起來平靜了很多,不過絲毫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剛剛躺下去,手機又響起來,秦炎慌忙跳下床,躲到陽台上,接通了電話。
果然還是謝棋。
“秦炎,明天請假,我過來了!”謝棋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秦炎懵了。
“你說什麼?”
“我現在在火車上呢!坐飛機過來太貴了,只好坐火車——16個小時啊!真不是人受的罪!”謝棋的聲音有些模糊,可能是信號不好,“我明天下午兩點五十到,打車去你學校,你在宿舍等我!”
秦炎這下真是嚇壞了:“你不是吧……你真過來了?!”
謝棋說:“廢話,難道還是騙你的?不跟你多說了,要過隧道沒信號,記得明天請好假啊!”
秦炎還要再問,謝棋已經掛電話了。
茫然的瞅着自己手裏還閃着亮光的手機,秦炎滿腦子只有一句話,不會吧不會吧?謝棋真的跑來了?
16個小時的火車……
秦炎皺起眉,眼眶有些濕,甩甩頭,爬上了床。
那個瘋子……
夏小川抽完了煙,神情有些疲倦。秦炎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開口對他說:“那個,我明天有個朋友過來,可能會在這裏住兩天,沒關係吧?”
夏小川聲音還是啞啞的說:“無所謂……不是你女朋友吧?”
秦炎慌忙說:“當然不是……是我以前同學,男的。”
夏小川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就是每天給你打電話的那個?”
秦炎回答:“是的。”
夏小川臉上閃過一絲困惑:“那個……說想你的?”
秦炎大窘,原來夏小川都聽到了自己回答的那些胡話……自己好像說過什麼你想我也沒用啊,要不就飛過來看我啊之類的話……天啊!
“不……不是,那個,我們開玩笑的,嘿嘿,那是我一起長大的朋友,我們經常這麼說話……啊,不是的……”秦炎極力想解釋,可惜似乎越解釋越糟糕。
夏小川笑起來,有些瞭然,有些傷感:“沒什麼,我隨便問問。明天正好我要回家一趟,讓你朋友進來住吧。”
秦炎小心翼翼的躺下去,過了半天,聽到夏小川低低的聲音:“你……是不是那個?”
秦炎沒懂:“哪個?”
夏小川又沒了聲音,秦炎正要閉了眼睡覺,聽到夏小川喃喃的似乎自語:“不是就好,這條路太苦了。”
秦炎一點也不明白夏小川什麼意思,可看他翻了個身,明顯是不打算再說話了。想想可能是他今天心情不好,隨口說的兩句吧?
一想到謝棋明天真要過來,秦炎怎麼也睡不着,翻來覆去腦子裏只是想,這個瘋子他跑來幹什麼?真的就只是來看看他?
這個晚上,秦炎竟然失眠了。
***
一大早被刺眼的陽光照醒,秦炎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看到夏小川的床上已經空空蕩蕩,寢室里沒半個人影。
媽呀,幾點了?!
秦炎還來不及穿衣服,手忙腳亂的拿起手機一看,哇咧!快十一點了!然後想起謝棋要他請假去接他的事,慌慌張張的從床上跳下去,這下完了,睡覺睡過頭了,可惡,手機里每天定在七點的的鬧鐘今天怎麼沒響?
秦炎奔進了洗手間,刷牙刷到一半,突然想起今天是周末。
他老媽還等着他帶魚飼料回去過周末。
秦炎仰天無語,謝棋過日子過糊塗了,怎麼自己也跟着糊塗了?急急忙忙洗漱完,拿着那兩包魚飼料衝出去,二話沒說的就伸手攔的士。司機問去哪?秦炎說橋西美苑小區,司機嚇一跳,要打表么?
秦炎混混沌沌的腦子終於清醒了一點……他在幹什麼?打的?學校離他家,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南,坐公車幾乎要一個半小時,他竟然打的?
最後一咬牙,秦炎說:“不打表,師傅您看大概多少錢?”
的士司機說:“六十吧。”
秦炎說:“四十五吧?”
最後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五十元成交。秦炎歸心似箭,他得趕着回去,餵魚,陪爸媽吃飯,然後想借口說周末學校有事,不能回家,再奔回學校,迎接謝棋。
其實非要回家不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拿錢。
秦炎的生活費是每周回家一次領取,這次謝棋要來,還得多要幾百塊錢。至少他得請謝棋吃兩頓好的吧?
回家吃了飯後,秦炎掐着時間又從家裏往學校跑,氣喘吁吁,一路上不斷的看錶。公車堵在了十字路口,秦炎又急又氣,心裏不斷的怒罵。這時候手機響了,秦炎一看是謝棋的號碼,接起來就說:“你到了?在校門口等我,我立刻……”
謝棋說:“我是告訴你火車晚點了,還有半小時才到站。”
秦炎一下子軟下去,癱在了座椅上。還有半小時火車才到站,再加上謝棋下車后打的來他學校……算起來至少還要一個小時后謝棋才能到。
剛才他差點就要從公車上跳下去,直接攔的士了。
最後謝棋出現在秦炎面前的時候,秦炎已經洗完澡,把宿舍收拾得乾乾淨淨,還噴上了空氣清新劑,只差沒買束鮮花來擺着了。
謝棋左右看了一圈,嘖嘖的說:“你可住的真舒服,哪像我,八個人住一間,簡直是狗窩!”然後看到秦炎的電腦桌上放着一包沒開封的三五牌香煙,不由驚奇,“你學會抽煙了?”
秦炎說:“給你預備的。”
謝棋笑起來,秦炎看他除了背了個書包,還帶着把結他,驚訝的說:“你大老遠的跑來,還帶個結他幹啥?”
謝棋嘻嘻的笑:“我學了首歌,彈給你聽。”
秦炎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還會這個?!”
謝棋把結他抱在懷裏,調了下弦,得意的說:“不知道吧?我爸當年就是靠這一手拐到我媽的,在她宿舍樓下彈結他唱情歌,浪漫吧?所以我從初中起就會這個了!”
秦炎腦海里立刻浮現出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大學校園裏,走在時代尖端的謝棋他老爸,穿着白襯衫,戴着當時還沒什麼人敢戴的黑色粗框墨鏡,頂着毒日站在謝棋他媽媽的宿舍樓下,一邊彈着結他,一邊深情款款的唱——
“我從山中來,帶着蘭花草……”
謝棋的媽媽嬌羞不已,站在陽台上,含情脈脈的望着下面……
秦炎終於笑倒了,好個瓊瑤小說中的經典鏡頭,好感人肺腑的浪漫場景!
謝棋調好了弦,瞪了秦炎一眼:“你笑啥?”
秦炎好不容易止住笑,說:“你背個結他坐了十六個小時的火車,就是讓我聽聽你新學會的歌?沉不沉啊大哥!”
謝棋說:“不沉……我靠!讓你聽你就聽,投入點行不行?”
秦炎只好在他對面坐好,心裏想這白痴難道還想靠這手去把馬子,讓他先聽聽自己的技術夠不夠格?
謝棋已經開始唱了,是羅大佑的“你的樣子”,很老的一首歌。
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象那夢裏嗚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願,讓風塵刻畫你的樣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經擁有你的名字我的聲音。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驚醒,訴說一定哀傷過的往事;
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是風乾淚眼后蕭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
是否來遲了命運的預言早已寫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
秦炎一動不動,他想起當年和謝棋被學校組織去看電影,兩個人是鄰座,看的就是那部《阿郎的故事》。周潤發很帥很酷很頹廢很英雄,但是英雄的結局總是很無奈,轟隆一聲賽車爆炸,英雄屍骨無存。
結尾時放的就是這首歌,襯着熒幕上的烈焰炎炎,濃煙滾滾。秦炎和謝棋那時候還小,眼淚刷刷的就往下流,趕緊在黑暗中抹乾。出了電影院后,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副眼眶紅腫要死不活的樣子,彼此心底取笑了一番,轉開頭各自走人。
怎麼聽都不適合當情歌來唱給心上人的歌,謝棋卻唱得認真。秦炎這才發覺謝棋的聲音,唱歌的時候有些沙啞,低低的,應該很適合唱羅大佑李宗盛他們的歌。
最後唱完了,謝棋彈完最後一個音,抬頭看着秦炎,微微的笑:“怎麼樣?”
秦炎回過神來,心底下還有些恍惚,那個年代,那部電影,那個演員,是他們共同的英雄。已經遠去的歲月,在這個午後被謝棋輕輕勾起回憶,他曾經很喜歡很喜歡的歌手,初聽之下就被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歌,想不到謝棋會邊彈邊唱的給他聽。
勉強笑笑,秦炎說:“這歌可不適合你像你爸一樣拿去追馬子啊!”
謝棋說:“我靠,你想點別的行不行?我會靠這個去追馬子?下個星期我們系要弄個迎新晚會,我要上台表演這個節目。你聽着覺得怎樣?”
秦炎“撲哧”一聲笑出來:“哇,我今天才見識到你的驚世才華……不用說了,到時候肯定迷倒萬千純情少女啊!”
謝棋笑罵道:“你就神經去吧!我們系加起來有上百個女生就不錯了。”
秦炎瞪起眼:“你太狠了吧?整個系的女生都不放過?好歹給你別的兄弟留點活口吧,帥哥!”
謝棋放下結他就去撲他:“叫你好好聽,給我提點意見,你就光在這裏貧……就是這張嘴這麼毒?讓我來消消毒!”
秦炎一時沒有防備,立刻被撲倒在床上,謝棋的唇準確無誤的壓了上來,舌尖一挑,舌頭就像蛇一樣的滑了進來。
似乎久違了的親吻。熱烈,急切,幾乎就要奪去了秦炎的全部理智。直到手機尖銳的鈴聲響起,秦炎條件反射的推開了謝棋。
原來是謝棋的同學打電話來問他是否一路平安。
謝棋說完電話,回頭來看秦炎,見他臉紅得像火燒,還故作正常的走到飲水機旁到了一杯水過來,忍不住好笑,伸手就要去抱他:“過來。”
秦炎避開,只是問:“你同學什麼事找你?不會是你們學校有事吧?”
謝棋說:“天大的事他們也會幫我遮掩過去,我可說我是來找我以前馬子的,他們還等着我回去報喜呢!”說著,自己又大笑起來。
秦炎卻沒有跟着笑:“你幹嗎這麼說?”
謝棋滿不在乎的說:“難道我說特意跑這麼遠是來看個男的?他們不會罵我變態么?”
秦炎頓時變了臉色,差點就開口罵起來,可是看看謝棋的神情,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什麼不妥,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他想問謝棋在電話里說想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兩個男人說這種話算正常嗎?他怕別人說他變態,那他做的這些事,又算什麼?
謝棋看着他的眼神那麼清澈,彷彿親他吻他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秦炎只覺得一陣悲哀,說不出來的悲哀。
為了他們這種脫離了友情,偏離了正軌,變得似是而非的關係。
最後,秦炎說:“起來吧,我們去吃飯。”
他不想和謝棋說那些話,他覺得那些話如果說出來,謝棋一定會很生氣。那麼辛苦的過來看他,他不想讓謝棋不開心。
吃了飯,陪着謝棋在學校里逛了一圈,兩人回了宿舍,睡覺時謝棋理所當然的爬上了秦炎的床。秦炎本來想拒絕,後來一想另一張床是夏小川的,不經他同意就讓謝棋睡上去也不好,也就作罷。
他有些擔心謝棋會不會像那次一樣,纏着他要試試看做一次。結果還好,謝棋不過吻着他撫摸了一番,雖然後來也勃起了,但還是沒有射出來,待慾望漸漸冷卻后,抱着秦炎睡了。
秦炎穿着條短褲,被謝棋抱在懷裏,聽着他在自己耳邊傳來的呼吸聲,心裏竟然在想還好,沒有弄壞床單。
謝棋在秦炎這裏只呆了兩天,他要趕在星期一回學校,軍訓時期管得嚴。本來周末規定是不準外宿的,謝棋買通了寢室長,幫他打掩護過去了。
星期天一大早,秦炎送謝棋上火車。
他們昨天在外面玩了一天,吃肯德基,打電游,下午在網吧操CS,晚上又出去大吃了一頓,一天就這麼過了。
沒有叫上以前的同學。謝棋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回來了,秦炎明白,所以他們的活動範圍也就是圍繞着學校的附近。
買了站台票,秦炎看着謝棋上了火車,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對他做手勢讓他回去。
秦炎點着頭,卻是一步沒動。
不遠處有對情侶摟在一起,男孩子親吻着自己的女朋友,在他懷裏的女孩子哭得渾身顫抖,彷彿是生離死別。
秦炎獃獃的看着他們,心底間突然就傳出一陣裂痛,火車站,機場,這些地方不是迎接就是送行,不是團聚就是離別。為什麼只有他神情那麼茫然,為什麼他不知道自己送的這個人,算是他什麼人。
謝棋上火車前,對他說,十一我要是不回家,你就去我學校看我吧?七天長假,我們可以好好玩個夠!
秦炎只是微笑。
十一,那不就是下個月?
秦炎在火車呼嘯着遠去后,慢慢的跟着人群往出口處走,心裏盤算着十一去謝棋學校的話那大概從現在起就要省錢了,七天,總不能全讓謝棋一個人花錢吧?
然後他抬起頭,看到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氣,突然間就陰沉了下來,似乎要下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