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京就是紀。
這個事實在中什的餐會上揭露時,瞬時激起了半層浪。
“阿紫,你沒開玩笑吧?”黃鶴受驚最大,兩個鵪鶉蛋在口中作自由落體運動,直接滑入胃部。
“我為什麼要開玩笑?”她冷冷地,很有火氣在胸中的樣子。裴京坐在她邊上,小心翼翼地將剔了刺的魚肉叉到她的嘴邊,被她扭頭閃過。
“阿紫。”他可憐兮兮的,很委屈,不明白自哪裏惹到她了。
“你別麻我,大騙子。”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嘛﹗我不是對你解釋過了嗎?你為什麼還要氣?”
“就是啊﹗”唐飛冷眼旁觀,實在看不過吳紫的莫名其妙,“裴大哥是紀,不正合你的意嗎?”
“合什麼意?你不知道他那天文數字的財產對我的打擊有多大嗎?”
“打擊?金錢會對你造成打擊嗎?”唐飛作了個“天方夜譚”的手勢。
黃鶴附和地點頭,呼,頭上飛過一塊豬排,一旁蹲伏的小小眼明手快,來個凌空后躍,恰恰接住才沒玷污了一塵不染的地板。
“裴大哥,你不知道自己是紀嗎?”董浩的洞察力一向敏銳,往往一語切中問題核心。
裴京滿臉感激地連連點頭,終於有人了解他的委屈了。
“為什麼?”董浩繼續問。
“因為他是個白痴加智障。”吳紫很過分地拚命打擊他的自尊心。
招來眾房客不滿的白眼:“阿紫你少開口,你知道了實情,我們都還不知道。”
吳紫聳聳肩:“隨便你們啦,等你們知曉真相后,你們自會同意我的觀點。”
於是裴京在眾人殷切的注目下開始述說經過。
話說裴京自五歲起便開始打理家中大小雜事,偶爾無聊時便以畫畫作為消遣,而一向以事事貶低他為樂的四位姊姊們卻惟獨在此事上對他讚賞有加。於是,單純王子在為了博得老姊們歡心的情緒下一畫不可收拾。至於他為什麼會和紀劃上等號,他的的確確是不知道,他只管畫,而他的記性不好,十八年來畫過些什麼,過一段時間內便會在腦中看動刪除,只是偶爾會納悶:為何十八年下來,他在郊外的畫室還沒被畫山畫海淹沒。然後便是那存摺,為什麼存摺上會是他的名字,為什麼會憑空出現一大堆錢,他自己也好胡塗啊﹗
“就這樣?”情節呆板得令人失望。沒有動人的起因,沒有精彩的過程,連個高潮跌宕都沒有,就是為了博人歡心,然後在家事之餘畫點畫作為消遣,然後便畫出了畫壇高手。這也太容易了吧﹗達.芬奇若在另一個空間有知,不把雞蛋統統朝老師頭上砸才怪。
“寒樹畫廊的老闆是誰?”董浩進一步以問卷形式進行調查分析。
“大姊的。”
這就對了。所以環節至此全部打通:裴京埋頭傻畫,而他大姊卻以另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的名字將他的畫賣出去,於是紀出名了,裴京卻絲毫不知真相Z
“我羨慕你,裴大哥。”黃鶴眼中有哀傷,想到家中二兄一妹為奪家產的種種行徑。
董浩斜眼瞅瞅他,將一杯柳橙汁推到他面前。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才不願認祖歸宗去認那個有錢卻不負責任的父親。黃鶴這次倒沒順竿往上爬,只默默地握住那杯橙汁,向董浩苦笑。的確,裴京是令人羨慕的。以他迷糊榆木的個性,絕對難以在社會上廝殺競爭,他的姊姊們便讓他留在家中做他喜歡做的事,連養老金都幫他存好了;而又知道以他的性格,絕對難以適應出名後會帶來的種種干擾,於是便以匿名的方式將紀深深地掩蓋起來,不讓他受絲毫來自於外界的壓力與衝擊,這也是促使他畫技日進千里的主要因素之一吧,盛名之累是藝術家創作的最大障礙。而裴京的世界如水晶般純凈,他的身體是自由的,創作的思維也是自由的。
因此,他是個值得羨慕的傢伙。
不約而同地,未曾謀面的四位姊姊的形象在眾房客心中如瑪利亞般聖潔起來。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裴京的身份誰也不能泄露出去。”
“我們是沒問題啦,”唐飛吃着蘋果閑閑地瞄瞄吳紫,“就怕某人職業本能不肯放過這個爆炸新聞。”
對哦﹗視線集中掃往吳紫臉上,令吳紫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職業來。
“看什麼看,我是那種小人嗎?”
一齊點頭,可見眾人意見一致。吳紫再度感受做人失敗的痛苦,她撐着額頹廢而有氣無力地說:“諸位放心好啦,兔子不吃窩邊草,這點基本常識我還是懂的。”
“我相信阿紫。”裴京是她永恆的支持者。
“謝啦,趙亦明那裏我會替你應付,你安心做你的隱士吧﹗”真是的,受人恩惠就是麻煩,必須表示一下方才能撫平騷動的良心。
裴京滿懷感情也憧憬地雙手交握在胸口﹐默默地凝視吳紫。
“幹嗎?”吳紫將鍋蓋擋在胸口上,下意識地向後側傾斜,作劫躲離他身邊。
“我、我、我現在算不算是個……有……有用的男人了?”他不好意思起來,問這種呆賣瓜型的問題真叫人害臊。
吳紫瞅瞅他,再瞅瞅其它人,眾房客全都一副幸災樂禍您老自己應付的表情。現實好殘酷哦﹗
她坐正身體,將鍋蓋丟回桌上,然後右手往膝上一撐,左手直拍上他的肩,垂下頭,無限深沉的:“裴京,人有了錢,並不一定就代表他是個有用的人,你明白嗎?”語音落地,其餘四人全作嘔吐狀捧着飯碗躲客廳里去避難。
“你不高興我是紀嗎?”他有時候很敏感,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
“有點。”閑人不在眼前,吳紫正經多了,“一下子從平凡的裴京變成了名人紀,我有點心理不適。”
“我還是我啊﹗”
吳紫瞅着他焦急的臉,片刻后,笑着拍拍他的臉:“沒錯,你還是你,是我的錯,我還沒作好心理準備,給我點時間好嗎?”
能說不好嗎?他何時為難過她?一點點都不捨得。只是黯然失色是必然的,也許他將成為『101次求婚』的追隨者。
她湊過來親他的嘴,他抱住了她,感覺她的唇完美地契合著他的,她的每一顆貝齒,每一處柔軟都是他所熟悉的,如此親密,如此地全面征服他,她的一顰一笑,絲絲縷縷都牽動着他的心,很像一首歌中唱的:“你已征服了我,卻還不屬於我,教我如何不去猜測你在想什麼……”他放開她,起身收拾碗碟,端到流理台里去清洗。
他不明白她的害怕,就像一個骯髒的流浪漢面對尊貴的帝王般,她在他面前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越是深入得親密就越害怕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點,害怕他了解了真實的他之後會失望,他一味地對她好,無意地展露他無邪的情操,愈加令她陷入自卑與矛盾交加的情結中去。她有時故意對他不好,看他焦急的樣子令她有種被需要的滿足。這種心理着實古怪,但她無法抑制。
他一直不停地洗,沒幾個碟子,洗了好半天,反反覆覆地都快洗破了。她的憐憫心被喚醒了,起身走向他,悄悄地住了他的腰,將臉靠在那寬闊的背上。
“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人,也是目前惟一的一個。”她深情地吐露心底秘密,心中感覺舒暢無比。
而他則回頭瞅着她,笑中含淚:“真的嗎?”
“你敢懷疑?”吳紫叉起了腰。
他慌忙搖頭,濕濕的手方要去握她的又縮回,在圍裙上擦,吳紫捧過他的手,在那粗糙的手掌里印下一吻,他的臉紅了,動也不敢動,就這麼十指交纏兩相對視,忘了周遭一切。
也忘了那四個躲在客廳里的閑人。
四個腦袋分列在兩個門框上,朝裏面看着那“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的煽情場景。
“覺得如何?”黃鶴回頭問另幾位。
“肚腸根痒痒。”唐飛磨牙,一臉中暑的表情,“那個任性的小魔女需要點教訓,成天以吊人胃口為樂。”
“阿紫嗎?”亦然想想有點不忍。
“沒錯。她那種速度,需要上點發條。”
“要陷害她的話,別忘了讓我插一腳。”黃鶴忙不迭舉手要求報名參加。
“這是集體行動,誰也不會拉下。”
“無聊。”董浩起身欲走,被黃鶴攔腰抱住,苦口婆心地拉其入伙。
“這是為裴大哥好。他那種單細胞生物,要追到阿紫,大概要到進棺材方可感動上蒼功到事成。”
“你們少幫倒忙,我不參加。”
“幫倒忙?”唐飛不服氣了,“憑我們幾個智商加起來超過一千的靈魂人物可能幫倒忙嗎?”唐飛最愛與吳紫作對,如果她發覺自己此刻的語氣竟有吳紫之風,不知會有何感覺?
“我已選定了最佳方案。”招手將其餘三個腦袋招過來,壓低聲,神神秘秘地說,“生米煮成熟飯。”
董浩聳肩,第一個離去。
這麼老土的、被人用得稀巴爛的法子,虧她還好意思說是最佳方案。稍有點頭腦之人都會用力嘲笑她個幾小時。
廚房裏,裴京側過臉去打了個噴嚏。
“有沒有聽見?”
“好象是生米煮成熟飯。”
誰也沒注意到,客廳門外另有四顆腦袋,一模一樣的,只差頭髮不同,呈階梯狀由短到長。
“喲,”頭髮最長的那個笑咪咪地彎起了月牙眼,“老弟的貞節似乎不保呢﹗”
“回來得早不如回來得巧,沒想兩個月不到,裴氏公寓裏雞飛狗跳不少嘛。我喜歡。”
“先去看看弟媳婦,是何方神聖,竟能撩能和尚的心湖。”
“大姊,你也太損了吧,稱自己惟一的弟弟為和尚。”
“那稱什麼?灰少爺?”
四個女人一邊小小聲地鬥着嘴,一邊以很對不起身上娟秀優雅香奈兒套裙的蛇行姿勢向後院摸去,趴在廚房門縫向里看。
“挺漂亮的,但比剛才客廳里那個稍差點。身高配老弟正好,小鳥依人不至於像美女與野獸。”
“傻人有傻福啊﹗”
“表面現象不可靠。”
“小京京罩不住她的。”頭髮最長的皺起了眉。
其餘三人全住了口,瞇起眼,片刻后,點頭道:“好象是。情路漫漫,小弟尚需努力。”
“方才那幫人合計促進他們,身為親人,我們是不是也應該……”
不用說,同樣惟恐天下不亂的女人慌忙點頭,全數通過。
“首先應該……”
計謀方要展開,卻被打斷了。門忽然被拉開,四個坐在階梯上的美女頓暴露目標。
“姊?”裴京下意識要逃,那四位風姿綽約的美女已經撲了上去,五個人轟隆一聲,摔作一團,除了像章魚般揮舞的手外,裴京徹底淹沒在脂粉堆中。
眾房客猶如在看縮寫版的『紅樓夢』,賈寶玉與眾位姊妹,好不親熱。
想必看官心中已有了數,這幾位便是裴京那個集魔鬼與聖女於一身的四胞胎姊姊:裴歐,裴顏,裴柳,裴趙,以頭髮區分,老大最短,老四最長。至於她們為什麼不住夫家反而回娘家,這是后話,此處暫且不提。
隨着她們的適時加入,掀起了裴氏公寓騷亂新浪潮。
共同的相處會使每個人的缺憾畢露無遺。眾房客深諳了這話語中的禪機。
褪去心目對中聖母瑪利亞的崇拜,裴氏四姊妹在眾人心目中逐漸成為凌駕於吳紫之上的魔女。而裴京過往二十三年的生活方如同舞台劇般,一一鋪展在眾人面前。相比之下,他們日常加諸於裴京的負擔,只能以鴻毛來形容。這是姊弟關係嗎?簡直是奴隸主與奴隸的關係。她們在欺負、剝削、壓迫裴京,像灰姑娘後母的女兒。
最令吳紫氣憤的是,其餘四個房客居然對眼前的人間慘劇視而王見,無動於衷,明哲保身。一群魯迅筆下的哈巴狗——騎牆派。媽的﹗吳紫的拳頭最近總是發癢,忍不住想將他們痛打成落水狗。還有,當事人的無怨無尤更令她有種恨得全身無力的無奈感,當真是皇帝不急急氣太監。看被支使來支使去,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像個毫無感覺的傀儡,她就氣,替他氣,因為感同身受。她覺得自己太過雞婆,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所有人都心定氣閑,只有她在外頭氣得別別跳,像個小丑般可笑。
吳紫坐在客廳里拿着報紙冷眼看裴京從樓上下來,手裏捧着一堆鞋,在她面前蹲下,開始努力擦拭。Shit﹗中國人的奴根性在他身上深刻體現。
眼不見為凈,她將臉全面埋入報紙中,努力學習凶殺案技巧。
嚓嚓嚓,嚓嚓嚓,鞋刷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吳紫的眼慢慢地露出報紙上方,很噴火的那種,瞪着嘴角含笑的擦鞋匠:“你——很高興嘛﹗”
“你今天休息嗎?”
她冷哼了聲,明顯心情不佳:“你還記得我休息嘛﹗我還以為你現在心中除了姊姊別無他人。”
他聽出她口吻中的異樣,識趣地放下手中的活,坐到沙發上想摟她,卻被她以驚弓之鳥之勢躲開,彈射到對面沙發上去嫌惡地瞅着他:“別用你的煤炭手碰我。”
“怎麼了?阿紫,你又不高興了嗎?”
“用不着你關心,你只要關心你的主子們就夠了,小女子擔待不起。”
嘩,濃濃的酸醋味。
“我也關心你的。”
他熱切地表白,又挪到她的身邊,誰知她立刻又跳到對面沙發上去,衣角都不讓他碰一下:“擦你的鞋去,別理我。”
他困惑地瞅着她,決定順從她的旨意。當他摸不着她的心緒時,經驗告訴他,最好是順着她的意思,免得引起火山爆發。於是,他重又蹲下來,擦擦擦。
嗖﹗手中的鞋刷“刷”地被抽走,驚愕的擦鞋匠抬頭,雙眼迎上了怒氣騰騰的雌虎眼。她揮手一甩,鞋刷劃了個優美的弧線,越窗落在了院中。
“你敢再擦一下試試看﹗”睡獅終於耐性磨盡,開始怒吼。樓梯上探出了幾個腦袋,像一窩土撥鼠般蠢蠢欲動。
期待已久的好戲終於拉開序幕。
他被吳紫的怒潮淹沒,莫名其妙地半蹲在地上,籠罩在泰山壓頂的陰影之下,只會眨眼。
“你夠了沒有?灰姑娘的角色打算扮演到哪一天?誰才是該照顧人的人?你大還是她們大?你當她們是姊姊,她們當你是她們的弟弟嗎?你不知道這看在外人眼中有多可笑嗎?一個大男人到超市去買內衣內褲衛生棉,你也不怕別人笑話﹗深更半夜,讓你跑幾個小時去買消夜,每天吃不好睡不飽,你以為你是鐵人嗎?她們當你免費奴隸使喚,你到底知不知道?”
“這有什麼不對嗎?”
“你、你、你,”吳紫指着他氣得直跺腳,“氣死我了﹗別在我眼前出現,免得我哪天控制不住殺了你﹗”
他咬了咬下唇,默默地抱着鞋,往後院班師。才剛走了幾步,背後猛然遭了一記重擊,推得他踉踉蹌蹌前行幾步,又被向後猛拉一下,重心不穩跌坐地﹐皮鞋四處飛散。
好慘﹗偷窺的人不約而同地側過臉不忍去看。一個大男人被欺凌到這種地步。當真是男人的不幸。
風水輪流轉。當他們再度側回臉向下看時,形勢已大變,可以說,一片大好。
客廳里的“搏鬥”已經停歇,母獅被乖貓制壓在了身下,正被吻得上氣不接下氣,氣焰盡消。
“她們是我姊姊。”他耐心地同她講理,“我是家中惟一的男人,男人照顧女人,不是天經地義嗎?”男人若都有他這種心思,天下早就大同了,“而且,她們確實什麼都不會,洗衣,煮飯,洒掃,購物,這些從小都是我來做的,這點小事是我惟一能她們做的,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委屈可言。”
樓上四人聽了好愧疚。
“好,這些事我不反對你替她們做。但是,我要問你,洗澡水她們會不會放?頭髮會不會梳?睡衣睡褲會不會準備?你說﹗”
“應該會吧。”
“那你做得那麼殷勤作什麼?你閑得發慌是不是?要不要我替你到酒店裏應徵個服務生,專門收拾客房?從今天起,你再替他們做些有手有腳的人都會做的事,我就立刻搬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不要,不要,不要,我答應你就是。”他怕死了,只怕她真會搬走,阿紫是言出必行的,“你別走,不要離開我,我不讓你離開,如果你要走,我跟你一起走。”
她心軟了,捧着他的臉嘆氣:“我是為你好。看你忙得瘦了一圈,我心疼你明白嗎?你別在口頭上說說就算了,我會監督你。”
他像只綿羊般的順從,讓人看了又好笑又好氣。每次都這樣,答得很爽快,很流利﹐可信度卻很低。
“你別應付我,我當真的。”
“好好好,我記住了。”見她終於軟下態度,他慌忙將臉埋入她頸窩,嗚,差點失去她,好怕好怕。
“幹什麼,別用舌頭舔我,怎麼跟小小一個樣,喂……唔……”
到此為止。樓上七個人離開樓梯,留下客廳里濃情蜜意,回到了裴歐房中。
“京京會聽誰的話多一點?”
“試試不就知道了?”
魔鬼們笑了。可憐的裴京,如此善良的人兒,卻成日遭人背後暗算。
“““
“我吃好了。”裴氏四姊妹陸續放下碗筷上樓而去,董浩放下吃了一半的飯碗,今天他似乎有點食不下咽。
站起身,他欲言又止,被黃鶴從後頭拉了坐下:“沒吃完不許走,浪費糧食遭天譴的﹗”
“我吃好了。”亦然放下碗一溜煙上樓去了,很是良心不安的樣子。
於是,餐桌上剩下五個人,繼續慢悠悠地吃悶飯。
“小京——”隨着樓上宛如唱戲般的呼喚聲傳來,餐桌邊的五個人全豎起了耳朵,其中有個人甚至豎起了全身的寒毛——像刺蝟。不幸的是,裴京似乎沒看見,“給姊姊放一下洗澡水。”
巴蒲洛夫的狗知道嗎?做條件反射實驗的那條。而裴京在長年的神經刺激下,正如那實驗犬般,聽到召集便立即行動,長腳一跨﹐四五步便出了廚房朝樓上奔去,全然忘了中什對阿紫的承諾。
剩餘的三人全盯住吳紫。
唐飛與黃鶴自然是看好戲的表情,董浩哥總算有良心﹐起身便要去追裴京回來。熟料,吳紫竟比他還快,后激活卻搶先機,看得董浩這個校田徑隊的短跑主力都自嘆弗如,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阿浩,你說裴京能留住她嗎?”黃鶴真有點擔心。
董浩甩他一個大白眼,坐回桌旁喝綠茶。
話說吳紫衝上樓,正巧裴京朝樓下狂奔,兩人擦肩而過。裴京僅僅愣了半秒不到,伊人已不見了蹤影。慌忙又追上去,正巧迎上一扇甩上的門,差點撞扁鼻子。完了,他闖禍了。方才他一路跑到大姊門口方才記起阿紫的話,心急慌忙地返身下樓,果然,來不及了。
他推推門,門已上了鎖:“阿紫,你開開門,對不起,開開門好不好?你聽我說。”
“滾開﹗”先是火山爆發的咆哮聲,隨即門上乒乒乓乓一大串砸擊聲,她在裏頭辟里啪啦痛罵,外帶出現率極高的“我要搬家”的字眼,令他慌了陣腳,不假思索地抬腳踢門——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暴力舉動,勇猛無比,看呆了走廊里聞訊而來的人——兩下踹開門衝進去,吳紫果然在收拾行李。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再現,就像當初她搬進來的第二天因誤會他是變態房東而要走一,令他肝腸寸裂(誇張了點)。
“不要,阿紫﹗”他撲過去阻止她,但她眼疾手快地將箱子拖到地上繼續打包,讓他撲了個空。
“阿紫,阿紫,你別這樣,不要走,我道歉,我答應你下次再不惹你生氣,你不要走行不行?”
卻被她大力推到一邊:“閃開,不要在這裏礙手礙腳﹗我現在看見你就火大﹗你高興受虐關我屁事﹗放開我的箱子﹗聽見沒?”
他死不肯鬆手,拚命搖頭:“不要,我不放。”她放棄與他爭箱子,去床底下又拖出一個,將一大堆衣服胡亂地朝里塞。他過來抱住她的衣服不放,吳紫抽不動,更火了,一摔手,衣服都不理了,拎起小皮包就向外走。他丟下衣服,跳過床將她攔腰抱住,抬腳踼上明,將看熱鬧的閑人全關在外頭,她自是不肯輕易屈服於暴力,將他的手臂、肩膀、脖頸、耳朵咬得千瘡百孔,凄慘萬分。
他用身體將她壓在門上,用雙腳制住她的鴛鴦連環腿,再用雙手克住凶的貓爪,當她的嘴再度向他頸上咬去時,他不假思索地迎唇而上,封住嗜血櫻桃唇,強而有力的舌頭衝進她末經設防的唇齒之間,迅速地攫取了熟透的甜蜜。
狂風暴雨驟止。突如其來的寧靜使得搏鬥后粗重的喘息聲與纏綿暗啞的低吟聲顯得格外清晰。他鬆開了手,由那小巧優美的背脊滑下,正巧接住了她綿軟的身體,她貼在了他的身上,像只淋了雨的小鳥般微微地顫抖着,媚眼如絲,髮絲凌亂,紅唇微腫,狂野中摻雜着動人的脆弱,看得他痴迷沉醉,忍不住伸手去撫那柔絲雪膚,還有濕熱的唇。
她逸出一聲嘆息,展臂圈住了他的頭頸將他拉低下來,她的聲音如同春風暖進心扉:“再來。”
再來一千次一億次都是最甜蜜的美差,他自是無條件服從。
“不要走好嗎?”他在她耳邊含糊地低喃,舌尖被那粉嫩的耳垂勾引,輕吮個沒完。
她坐在他的腿上,像只慵懶的波絲貓般優雅地眯着眼,低低地笑:“我需要想想,嗯——你說點好聽的,若是讓我心動了,我就留下來。”
他束手無措,笨嘴拙舌是他今生最大的敵人:“我……我說不來。”老實地招供,也老實地羞紅了臉。
“說女人最愛聽的那句話。”她提醒他,滿懷期待的表情。
可惜天公打雷鴨不知。他的唇幾番開合,硬是沒發出她所期待的音符:“說什麼?”
她能告訴他嗎?讓女人首先說出那句話,豈不變成了倒追?不行,丟臉死了﹗再怎麼著,她吳紫也是花容月貌,又不是推銷不出去,何至於要干這賠本生意?
“這句話只有男人能說,女人說不得,你明白了嗎?”她立起身,“你慢慢想,想到了再告訴我。”邊說邊去撿地上的衣服,好亂,像被人踢了館似的狼藉一地,方才戰事之劇烈可見一斑。
“阿紫﹗”他忽然間吼得她一哆嗦,手中的衣服掉落在地。幹嗎?聽這語氣不像是想出答案的狂喜,倒像含悲泣血的控訴。他跳過床來——今天第二次跳她的床,她虧大了——一把扯過她。
吳紫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幹什麼?”他捉住了她的手,緊得發痛。
“你拿衣服作什麼?”他如臨大敵,將她與行李箱隔開。
吳紫瞅着他片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以為她又要走了。
“整理衣服啊﹗”她故意說雙關語。
他果然白了臉,一把將她抱得雙腳離了地,嘴裏狂亂地喊:“不可以﹗我不讓你走,不讓你走,不讓你走﹗”
她格格地笑出了聲:“那我們一起走,像電視裏那樣,私奔,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她不離開他,隨便怎樣都行,“你等我。我去收拾行李。”轉身便往外跑。
吳紫追上他,抱住他,腰都笑彎了,貼在他的背上拚命捶他。哪有人這麼笨的?隨便什麼話都當真,哦,老天﹗他真是全天下最最可愛的大傻瓜﹗
“我投降,我投降,”她笑着嚷,將笑出的淚揉在他的棉布T恤上,“不走了,我留下,我留下,我留下,你這個大傻瓜﹗”